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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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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后巻三

(明)王世贞 撰

书谢安谢玄传后

谢安石格量弘齐故是始兴以上人然大略能因事为功矫情镇物耳淝水之胜虽曰有天幸而玄之善用兵亦自有以制之苻氏灭国十余拥百万之众平襄而后气噉江左独玄以北府偏师踯躅当锋覆师斩将者至再三其胆力当何如哉苻氏之乱玄乗胜北讨而乃使刘牢之应丕而战慕容垂人皆咎为失策吾以为未为失也枋头之役慕容垂之威畧能使晋人魄夺丕胜垂丕可掩而取也垂胜丕则不可复制矣盖不得已与垂合牢之虽勇非垂敌也是故一败而不复振玄病因之岂非天哉

书晋史隐逸传后

晋史之传隠逸者三十五人而合者不十之七范承明魏氏之忠义也辛叔重冉氏之龚胜也龚子伟孝行士也而有侠烈风夏仲御行恠者也而近戏宋令文郭元瑜窃邦之陪臣也戴安道末世之通士也夫隠逸者夷穆而近道遯晦而挫名孙公和董威辇郭文举索伟祖陶处静其至矣哉谯元彦朱臣容杨轲次之轲之不幸而不得死非自致也刘子骥之仁也而不能忘迹也陶元亮之达也而不能忘言也夫所以不能忘者名之根也又次之矣虽然元亮之所为次以隠第附于节为近

书范承明传后

余观自古忠臣介士之于故国未有如范粲承明者其持志烈于微箕保身巧于夷胜夫口舌步武之际人所最难检摄持而至于三十六年之久卒以天年终此岂慷慨杀身可同年而语哉且其不辱在废立之时而不在于移鼎之际沈几先哲虽圣贤何以加焉伯孙以弘博之资率其二弟弃学业屏人事而奉承明没齿不官可谓生能养志没能继志者也养志继志孝之纯也奕世不屈忠之纯也伯孙有焉武帝优容之而不忮不夺其犹有君人之度哉传称太宰从事中郎误当时未避师而称太宰亦无官太宰与太师人也

书慕容盛载记后

吾尝读慕容盛载记其与羣臣言管蔡忠存王室而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当眀大顺之节陈诚意以晓羣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诛僇不臣之罪彰于海内至伊尹则又谓其不能竭忠辅导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拟夫盛一小猾虏也乗险而据一方屡遭簒弑之后故其与羣臣议摧抑伊周以张威而折其心之不轨不足据也独苏子由之持论以世之言为周公之事无以异于伊尹然天下之人举皆疑而不信夫天下之大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摄则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强摄焉以为之主也夫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为天子之所忌而下为左右之所疑大臣从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尽心而不免于祸而世之奸雄之士所以动其无君之心而不顾者也然使成王用事于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夺之柄则愚恐成王有所不足乎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间隙而间之以至于乱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虗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则愚恐周公有所不忍于其中赧然有不自安之心也是以宁取而摄之使成王无异乎其间以破天下谗慝之谋是以其后虽有管蔡之乱而天下不揺苏氏辨矣然亦非能善论周公者也夫武王殁而成王尚幼周公用叔父之尊亲而当武王之重托以御初服之天下使退而跻于毕召之列则五服之外人得以幼主而易成王故负扆以朝诸侯使天下晓然知成王之为君而周公之为摄又不欲以万机之众而挠成王蒙养之哲使之从容以成其徳而练于政知其必克负荷也然后稽首而归之若信苏氏之论则七年之内将以摄为真而天子之名不归之成王而归之周公此新莽之所妄引以成其簒者也而谓周公为之乎且苏氏之所疑于不能服者即霍光之于昭帝诸葛亮之于后主也天下尚不疑于霍光诸葛亮而独疑于周公万万无是理也周公之过陈贾则一二测之夫洛邑之顽未尝一日忘怨周而为殷武王之黄钺固已断纣之头而悬之太白矣乃使其愤怨很戾之子为之长而又使其失职之兄不肖之弟而监之不乱何待且夫纣之自絶于商久矣武庚亲其子也顽民挟而欲甘心倒戈者畏而有二志皆非所以宁之也微子者纣父之元子也而贤灭商之后即立微子可也或曰封武庚者武王也非周公

书谢灵运集后

余始读谢灵运诗初甚不能入既入而渐爱之以至于不能释手其体虽或近俳而其意有似合掌者然至秾丽之极而反若平淡琢磨之极而更似天然则非余子所可及也鲍照对颜延之之请隲而谓谢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若铺锦列绣亦复雕缋满眼也自有定论而王仲淹乃谓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谦颜延之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此何说也灵运之傲不可知若延之之病正坐于不能约以则也余谓仲淹非能知诗者殆以成败论耳

书何胤传后

甚矣士之好名也天监之初何胤与谢朏并召不出则已何至示必出之势以动谢朏而身独隠以擅一代之髙毋乃伤于巧哉世固有巧而竞于进者未有巧而竞于退者虽清浊异形其累自然一也虽然谓谢朏为胤所卖则非也丈夫自有志安可以出处问人胤盖已逆知之矣故曰兴王之世安可久处兹言也固朏之所乐闻也齐氏禅代朏仅能不为褚彦回王仲寳耳孔子有言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朏所至以聚敛闻何暇论晚节哉

书尔朱荣传后

昔尔朱荣死而魏收为之志受其子文赂金而比之韩彭后人笑而嗤之吾以为韩信神于兵者也固非荣之所敢轻拟至以方彭越则荣方且愤然而不受夫以荣挟虏姓而肆为暴戕宗室屠王公掠妃主戏天子于股掌之上而不之顾擢发不足以数其罪然至于雄武抗悍有经世略则自项羽而后未见其比者也荣秀容一酋长耳地方不过三百里兵不满万骑然能收募天下之豪杰悉出其麾下其志遂欲扫羣雄而制六合之命天下亦悚然而畏服之且其始之入洛不过五六千人耳而六师之乗万雉之都拉然而土崩其破葛荣亦不过七千人耳而百万之众一朝而溃败虽成如元颢才若陈庆之而取之如拉朽然至于处分大盗之速遥策闗西之胜隠然阿瞒寄奴之风何言彭越也羽之喑哑跳荡非荣所可及然羽有近算而无逺略寛于近而薄于逺故呕呕之爱能使二十七骑于乌江而不忍去而不能使田荣陈余英布之无叛所当之敌战必胜攻必取而不能保曹咎龙且之无败而所遇又髙祖是以祸不在内而在外荣有逺略而无近算寛于逺而暴于近故葛荣之众不坑僇而左右之无辜而死者比比能使天光之以少制万俟丑奴侯渊之以少制刘灵助而不能察元彧軰之谋而所遇又庄帝是以其祸不在外而在内嗟乎古之有天下者要必有人君之徳而其佐命以功臣终者要必有人臣之体人臣之体在才巨而心小其识不凡而凡不逺而逺乃可保也无君徳而其材非人臣者偏雄则项羽袁绍李宻委质则韩信及荣也其法不足以有天下适足死耳他固有幸而成者不足道也

读文中子

立言之士自吾夫子诸髙弟颜闵参赐外要无若孟子自孟子而后则无若文中子矣夫析理性辨邪伪精微入玄沈快破的故瞠乎不敢望邹人之籓若衡事隲古简要精当河汾之间裕如也奈何以模拟少之第昔人谓文中子之髙弟子房杜李魏诸贤皆显贵为贞观将相而未有一言及其师以为疑若余不佞之所疑固不止是盖夫子大圣人七十子之徒其齿莫重于颜季二路然未有长于夫子者至考房杜李魏诸贤皆北面而事文中子而皆长于文中子文中子以开皇四年生以大业十二年卒寿仅二十三今李卫公以贞观廿三年卒年七十九魏郑公以十七年卒年七十三当并长文中子十六岁也房梁公以贞观廿二年卒年七十一当长文中子九岁也杜密公以二年卒年四十六当长文中子四岁也它若淹若威若州达即不可考要之其齿皆不卑于房杜者文中子固十五而抗颜为人师然岂必处处作项槖哉将文中子之微言固不止是而好事后进有剿入而乱其真者耶若以为阮逸伪作则断乎非逸所能办聊志于此以示传疑

书李绩传后

髙宗之欲废王后而立武也褚遂良谏长孙无忌不谏然犹能持之李绩不谏又从而臾之武立而后易社移鼎诛锄李氏之裔殆尽而天下之恶悉归之绩吾谓未可以是深罪绩也夫绩也智有余者也以为人主以爱欲易椒房吾必不能制制之而不得则祸随之吾勋臣也祸不至死不已彼见夫太尉之懿亲且有翼戴功以卑辞窜荒裔而卒赐之死方自以为得策而讵谓武氏之遂滔天也假令武氏前髙宗死即后死而不临朝不废立不易社移鼎绩不过一具臣而已家事语亦不必传也且夫绩故盗贼雄也为父而事窦建徳则失之君为身而复事唐则失之父特以其能善为兵事晓便宜而已柰何以大臣之节望之夫吕后之王诸吕其安危大几甚于易后王陵曰不可平勃曰可幸而为平勃不幸而为李绩不然何以异哉然是时吕后髙宗之意定矣諌必不行不行则祸随之为大臣者取几焉可也

书五王传后

张柬之等五王合谋诛二张迁武氏反中宗之辟而复唐之宗社何其壮也未久而妖韦蛊于内诸武蛊于外而五王者厌厌不振以至于屠灭千载之后畴不痛之而又惜之且恨之胡寅仲以为五王于是时当乘兵势执武氏而声其簒夺之罪以僇之可也张敬夫曰固也中宗子耳子可以弑母乎为五王者废中宗立宗室之贤者伸讨贼之大义而僇武可也朱子曰固也宗室尽于武氏手矣其存者皆愚暗不可恃也愚谓五王之所以能用其众者以中宗耳复中宗以思太宗耳宗室之仅有存者非直愚暗也又皆非太宗后即欲复唐之宗社而不称中宗谁则应之废中宗而立踈逺者谁则信之当是时乘兵势而悉捕之武之族无少长皆僇之如吕氏例可也如是而武氏在上阳闻之当亦自不良死即良死可以无后患也若夫中宗之暴昏而妖韦与其女之淫忮则天也五王固无如之何也已

书李光弼传后

史思明亦悍胡也其材力逺出禄山上李临淮之角之凡两大胜一大败其胜者皆用寡而败者乃用众用寡之胜皆乗险谋豫以忍而屈之野战则败郭汾阳之始能用众而不能用寡即用众亦未必决胜也晚节之捍吐蕃回纥始乗险谋豫以忍而屈之故不败而卒为宗社之元臣惜哉临淮之有功名而不善居之也凡临淮之才畧心事与陶士行畧相当其治军临淮为最治民士行为最临淮不幸而与河北之藩镇近士行幸而与温太真合而见推挽不至作愧愤死噫嘻亦数哉

书李晟马燧传后

李西平渭桥之役以一旅弱师介于二鸱枭之间卒能勉强激励以成补天浴日之烈此非特其忠志强忍殊也盖亦有精思焉夫西平之一决隃于郭汾阳多矣然其量稍隘意稍满故轻发于后贵之延赏而卒为其所制延赏虽忮非鱼朝恩元载比也以为西平之处延赏不若汾阳之处朝恩元载也马北平材力亦陶士行李临淮流亚也知有身不知有社稷是故与西平霄壤焉徳宗之世有西平陆敬舆故不亡急而用之缓而弃之故不振呜呼哉

书李邺侯传后

自三代而后人臣出处之迹未有如李邺侯泌之竒者也或伸而屈或屈而伸或先几或忍诟其保身亦未有如邺侯之巧者也七岁而以童子荐入禁中与宰相张九龄诸公善竒矣寻谢去游嵩华终南间求神仙不死之术又奇也久之复以献议入翰林从太子诸王游太子善之又奇也为诗以讥杨国忠安禄山斥置蕲春又竒也太子即位灵武为肃宗使人召致泌泌忽间关来谒又竒也立谈而叅帷幄体辅若一拜右相辞俄又赐金紫为侍谋军国元帅行军长史亦将相任耳又竒也复两京迎上皇除道清宫泌皆任之甫功成而辞荣乞归以避李辅国又竒也当是时广平王以太子领元帅泌竂也师友也即位为代宗召泌舎之蓬莱阁强以婚娶食肉又竒也然其重已不及肃宗矣元载忌之出为江西观察判官判官一下佐也泌不辞而往乂竒也载诛而复召常衮忌之出团练澧朗刺杭州又不辞而以吏治显又竒也嗣帝为徳宗避泚奉天复召泌而用之则直臣之而已又出而观察陜虢凿饟漕之道翦淮西之逆又竒也自是始登相位天子恭已委之不复设他相以至终其身又竒也至徳之初郭汾阳李临淮贞元之际李西平马北平其建勋克复若异代然而皆保全于泌之手又竒也夫以辅国忌之载忌之而不能伤衮忌之而不能终抑则泌之巧所得于老氏者深矣其所进深谋秘计以聴者之中庸不能尽售然至于处父子兄弟之间功亦不浅矣

书邺侯家传后

邺侯家传者故唐丞相李泌孙蘩所撰也蘩才而躁尝厯仕至方伯讨贼有功而以赃论死当下狱且论报自度不得免恐死而先人之迹且泯泯故成此传其所纪获遇肃宗且相而遽引避再遇代宗且相而复引避独最后遇徳宗不能免相以终而中间预收复二京策平淮西叛卒其事甚竒至于保护诸皇前后者二则留文成之所不如矣司马文正纂通鉴悉收载之而宋景文之于唐史畧焉岂宋以史笔贵核而司马志在资治姑取益时政耶泌既好诞蘩复有加焉可以类推矣史又谓泌以好谭神仙为世所讥虽然不可谓无得也晚而拜相卒死繁剧将无自夭其天年也耶泌辟谷文成亦辟谷乃卒不终辟者何也富贵之可爱甚于死之可畏也

书常衮传后

常衮唐之贤宰相也独其与崔佑甫忤而奏斥之逺州为过耳其所与忤之繇不过也夫寛诏天下吏人三日释服佑甫乃固执以为辞欲令公卿大夫亦三日释服者何也衮云礼臣为君斩衰三年汉文权制犹三十六日唐髙以来皆遵之至玄肃之丧始服二十七日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除在朝羣臣亦当如之衮之言何其秉礼经正哉充佑甫者不独倦为臣且导徳宗倦为子者也自元载王缙之执政官以贿成衮思革其弊杜絶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予而不无壅真所谓人臣能任怨者佑甫以遂客执大柄欲收一时之物情而矫之至二百日而除官八百人岂能无容狥也宰相之禄厚矣而又有堂封以供餐费堂封矣而又日给内厨御馔可食十人此固元载王缙之所贪饫而衮之所不一日安者辞日给当矣辞堂封亦未为过也当鱼朝恩之领太学也衮时在散僚独以为不可上用生日纳诸道节度使金帛珍寳器马直二十四万缗衮又以为不可曰彼诸道者岂能男耕女织不过横取之民敛怨求媚耳此二者举朝之所若喑而不敢言者也而衮眀言之自衮之相也与绾同一麻皆不为载缙党明也既贬之后不以故相自尊佚所莅皆有声绩其观察七闽教民陶瓦以易苫盖无火灾诲子弟习经术通艺文易世之后彬彬比于上国其功岂在李冰文翁下哉寡陋竖生槩以苛碎目之过矣

书李白王维杜甫诗后

吾尝谓太白之絶句与杜少陵之七言古诗歌当为古今第一少陵之五七言律与太白之七言诗歌五言律次之当时微觉于摩诘卤莽徐更取读之真足三分鼎足他皆莫及也天子蒙尘于蜀少陵叙致有慷慨恻怛无穷之感而太白乃作上皇西巡歌得非有胷无心者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虽或壮丽千古何异宋人东狩钱塘封事永王西巡歌彼诚以永王为中兴之贤王也辞官不受赏其语谁信摩诘弱故不能致死安民然其意非肯为之用也生平悟禅理舍家宅无妻子而不之恤顾不能辞禁近以殁岂晩途牢落不能自遣白香山之所谓老将荣补贴者耶

书韩文后

韩公于碑志之类最为雄竒有气力亦甚古而间有未脱蹊径者在欲求胜古而不能胜之舍而就已而未尽舍耳奏疏爽切动人然论事不及晁贾谈理不及衡向与人书最佳多得子长遗意而急于有所干请于人则词漫而气亦屈记序或浓或淡在意合与不合之际终亦不落节也第所谓原者仅一原道而所谓辨者仅一讳辨而已不作可也盖公于六经之学甚浅而于佛氏之书更卤莽以故有所著释不能皆迎刄也而他弹射亦不能多中的谓之文士则西京而下故当以牛耳归之

书栁文后

栁子才秀于韩而气不及金石之文亦峭丽与韩相争长而大篇则瞠乎后矣封建论之胜原道非文胜也论事易长论理易短故耳其它驳辨之类尤更破的永州诸记峭拔紧洁其小语之冠乎独所行诸书牍叙述艰苦酸鼻之辞似不胜楚揺尾之状似不胜屈至于他篇非掊撃则夸毗虽复斐然终乖大雅似此气质罗池之死终堕神趣有以也吾尝谓栁之蚤岁多弃其日于六季之学而晚得幽僻逺地足以深造韩堂奥便超六季而上之而晚为富贵功名所分且多酬应盖于益损各中半耳

书王叔文传后

王叔文以永贞元年之二年顺宗即位自东宫而拜起居舍人翰林学士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三月伾亦为翰林学士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五月加戸部侍郎使如故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七月叔文母丧去位伾得风疾八月上传位皇太子之明日叔文贬渝州司戸伾贬开州司马又二日上即位九月出其党韩泰韩晔栁宗元刘禹锡吕温等为外州刺史伾死贬所明年赐叔文死泰等复贬逺州司马嗟乎叔文以不良死而史极意苛谪以当权奸之首至与李训軰齐称抑何寃也伾贫不足道也叔文以一言而合顺宗然亦未为非深思逺虑而至顺宗即位之所注措如罢宫市斥贡献召用陆贽阳城贬李实相杜佑贾躭诸耆硕皆能革徳宗大敝之政收已涣之人心而其所最要而最正者用范希朝为神策行营节度使而韩泰为司马夺宦官之兵而授之文武大吏卒为宦官所持不能全身亟贬而至矺死盖其事之最要且正而祸之烈实由之即刘辟为韦皋求三川而许以死相助金钱溢于进奏之邸叔文小有欲宁不为所饵顾叱而欲斩之抑何壮也皋时已逆知叔文之失宦官心故敢抗疏直言其失而亡所顾且神策诸将尚为启以辞宦官使之知而激其怒何况裴均严绶辈也均绶素附中人者也其所用韦执谊韩泰等固不能尽当执谊鄙亡论然亦以文学为徳宗之宠臣而泰等则天下之所谓名儁有才识者也观栁宗元寄所知书谓与罪人交十年则必不趣势而后合又云早岁(阙)始竒其能谓可以立仁义兴教化则又不必为富贵而求显独史所云互相推奬曰伊与周曰管曰葛僩然自得谓天下无人又云叔文及其党十余家昼夜车如市候见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饼肆酒炉一人得千钱乃容之此事则丑而不可掩而宗元又云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此最为实録而苟非贤人君子则亦势之所必至也嗟乎叔文诚非贤人君子然其祸自宦官始不五月而身被天下之恶名以死死又至与李训辈伍宁不寃也夫训非叔文比也即使幸而胜之失一仇士良而得一仇士良何益也

书五代史后

欧阳公作五代史而欲自附于春秋之笔削创立义例而其文辞颇为世所喜杨士竒称之以为与司马迁史记班固汉书并而义例胜之予亟考其所谓义例者亦不为甚当如朱梁石晋郭周皆起于叛臣前后李唐皆起于夷狄刘汉起于负国之大镇不过因其继唐室之綂据中原之地其大者尚不能半天下小者三分之一而延世不能过三纪年或仅四五亦何必尽仿古帝王之例而全予之李升王建刘岩之类乗时鼎峙去全忠辈等耳又何必尽用僭窃之例而全削之死节死事之人相去不甚逺而分为二刘旻之为汉何不以附于知逺后而别为国至于文辞尤索寞腴不如范晔雅不如陈寿比之两晋六朝差有法耳尚不能如其平生之所撰碑志而何以齿史汉哉一安重诲传少欲间以议论而痕迹宛然词旨沓拖去伯夷屈平霄壤矣士竒之论私其乡前辈耳而耳观者羣和之良可笑也

书冯道传后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为之臣子者抑何其不幸也诸方之僭窃无论已为唐而遇朱温一死也为温而遇友珪一死也为友真而遇存勖一死也为存勖而遇嗣源一死也为嗣源之子而遇从珂一死也为从珂而遇契丹一死也遇敬塘一死也为敬塘之子而又遇契丹一死也为知逺之子而遇郭威一死也为郭威之子而遇匡胤一死也逺不及十年而死近不及三载而死内不免以帷幄死外不免以节镇死徼而兵死野而盗死不知何以处死也冯道一椎鲁士耳歴相十余君而不死此何故哉遇治则入遇乱则出入则必相出则巨藩位三公爵真王而卒以令终彼非能贿免也非阿谀取容也又非有布衣之故也彼盖得庄老之术而善用之夫不忮不畏不名不术推分任真此六者庄老之所贵也而夫子之所谓似而恶其为乡愿者也虽然宁独一道哉如窦真固李涛李昉李琪之流皆类之独道以着得贬耳然则为道而死者必择以死之日而后可

书赵普传后

赵韩王不读书而词组凿凿破的如劝太祖收诸将兵权云陛下何以负周世宗劝太宗破金柜之约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是何必多多许亦毋论本意若何令人那得不转圜窃寻自古得天下之易未有如宋太祖者陈桥之变焉得诿非本谋盖太宗与普谋之于外而太祖阳示无心于内此事独普三人知之廷美当尚弱弗与也太祖之传太宗约再传而始及徳昭亦非本心也知徳昭幼而太宗之不利孺子也太宗可以倍廷美而不可倍徳昭当真宗之正东宫徳昭虽物故尚有子而一时在廷诸臣未有一言及之者寇准窥微指之所在而请决焉此何足美而一时与后世之人亦未有訾之者何独于应禅之景皇无责之于肃愍而过为刻也故余每读宋史至太宗令人思吴乞买至赵普令人思尼玛哈呜呼彼亦有人心

书欧阳文后

欧阳之文雅浑不及韩竒峻不及栁而雅靓亦自胜之记序之辞纡徐曲折碑志之辞整暇流动而间于过折处或少力结束处或无归着然如此十不一二也独不能工铭诗易于造语率于押韵要不如韩之变化竒崛他文亦有迂逺而不切太淡而无味者然要之宋文竟当与苏氏踞洛屋两头曾王而下置之两庑

读朋党论

朋党之说盖自古有之曰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势也亦理也欧阳氏独曰小人无朋以为朋者伪也及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疎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以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苏氏复为之续曰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疎小人惟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疎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欧阳氏之说则虑君子之党见疑于人主而求所以释之苏氏之说则虑小人之党见信于人主而求所以胜之斯二说者皆得之而未能尽者也凡为君子而纯者必不为朋党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已凡为小人而纯者亦必不为朋党者也曰见利则趋利尽则散而已其为朋党者有之不纯乎君子与不纯乎小人者也不纯乎君子者有君子之节而不能尽去其累所谓累者三曰近名曰好胜曰快心士固有批鳞蹈刃出万死而成其是者一念之名根未除则士之务为可喜可愕者入之而为党若东汉之三君八俊八厨八顾之类是也宋光宁之际贤者亦近之曰好胜其人虽迹为君子而一议论之不合则各持此之是以求伸为徒者傅益之则摘彼之非以求其屈若宋洛蜀闽之类是也而唐穆文之际不尽贤者亦似之曰快心则忿小人之为奸与其党类之贪横甚至冒酷吏之法而翦除之伏机反中其祸繇身而及国若党锢诸贤于宦者是也不纯乎小人者三曰无君子之实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如唐之八司马者其与伾叔文比而骤贵则非其欲夺中人之权而革贞元之政则是此不纯小人者也以小人之争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时时见君子行若徳裕之政术僧孺之却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纯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识者也若乃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其君子幸而觉则彼得持君子之疎而投之祸不幸而不之觉则君子亦浸淫与之俱化荡而无所归阳则以其似而收天下之誉阴则以其实而市天下之权缓之则肆然而来以与君子同其进急之则忽然而匿不与君子同其退又急之则甘心为妇寺之吮舐尽弃其故而了不之耻此于古或有之我未之见也凡朋党者先王之所不能废也而恒示之戒其于朋也为书之像形也若风之袭羽而弗克正也故书丑淫朋易美朋亡又曰君子羣而不党而欧阳氏苏氏若以为善而汲汲乎求白于人主者何也凡君子必无朋党君子而不纯者有之然多不胜小人必无朋党小人而不纯者有之然多胜胜则足以忧君子而倾人之国然至于能夺天下之公议壊天下之人心者则未有过于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者也

书王介甫文后

介甫于文章颇能持论近道理而好以已胜至于语务简而意务多欲以百余言而中为层迭宛曲其所长在是而其所病亦在是也志传之类亦刻削有矩度而好为小巧于字句间立法此所短也吾尝谓介甫于字说其初不无一二会心者遂欲字字而为之说此其所以贻笑犹之治鄞非不足以阜财而得民遂欲行之天下此其所以流毒使介甫而实其行虚其心崇其智卑其礼则君实固瞠乎后矣

书曽子固文后

子固有识有学尤近道理其辞亦多宏阔遒美而不免为道理所束间有闇塞而不畅者牵缠而不了者要之为朱氏之滥觞也朱氏以其近道理而许之近代王慎中辈其材力本胜子固乃掇拾其所短而舍其长其闇塞牵缠迨又甚者此何意也毋论子固即眀允子由介甫俱不足与四家列而称大若名家者庶几矣

读书后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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