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班固撰,其妹班昭续成之。始末具《后汉书》本传。是书历代宝传,咸无异论。惟《南史·刘之遴传》云:鄱阳嗣王范得班固所撰《汉书》真本,献东宫皇太子,令之遴与张缵、到溉、陆襄等参校异同,之遴录其异状数十事。以今考之,则语皆谬妄。据之遴云:古本《汉书》称永平十年五月二十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无上书年月日子。案:固自永平受诏修《汉书》,至建初中乃成。又《班昭传》云:八《表》并《天文志》未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藏书踵成之。是此书之次第续成,事隔两朝,撰非一手,之遴所见古本既有纪、表、志、传,乃云总於永平中表上,殆不考成书之年月也。之遴又云:古本《叙传》号为《中篇》,今本为《叙传》。又今本《叙传》载班彪事行,而古本云彪自有传。夫古书叙皆载於卷末,固自述作书之意,故谓之叙;追溯祖父之事迹,故谓之传。后代史家,皆沿其例。之遴谓原作《中篇》,文系篇末,“中”字竟何义也。至云彪自有传,语尤荒诞。彪在光武之世举茂才,为徐令,以病去官,后数应三公之召,实为东汉之人。惟附於《叙传》,故可於况伯斿穉之后详其生平。若自为一传,列於西汉,则断限之谓何。奚不考《叙传》所云起元高祖,终於孝平、王莽之诛乎?之遴又云,今本纪及表志列传不相合为次,而古本相合为次,总成三十八卷。案:固自言,纪、表、志、传凡百篇,篇即卷也。是不为三十八卷之明证。又言述纪十二,述表八,述志十,述列传七十。是各为次第之明证。且《隋志》作一百十五卷,今本作一百二十卷,皆以卷帙太重,故析为子卷。(今本纪分一子卷,表分二子卷,志分八子卷,传分九子卷。)若并为三十八卷,则卷帙更重。古书著之竹帛,殆恐不可行也。之遴又云:今本《外戚》在《西域》后,古本次《帝纪》下。又今本《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杂在诸传中,古本诸王悉次《外戚》下,在《陈项传》上。夫纪、表、志、传之序,固自言之。如之遴所述,则传次於纪,而表、志反在传后。且诸王既以代相承,宜总题《诸王传》,何以《叙传》作《高五王传第八》、《文三王传第十七》、《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武五子传第三十三》、《宣元六王传第五十》耶?且《汉书》始改《史记》之《项羽本纪》、《陈胜世家》为《列传》,自应居《列传》之首,岂得移在《诸王》之后。其述《外戚传第六十七》、《元后传第六十八》、《王莽传第六十九》,明以王莽之势成於元后,史家微意寓焉。若移《外戚传》次於《本纪》,是恶知史法哉。之遴又引古本述云:“淮阴毅毅,仗剑周章;邦之杰子,实惟彭英;化为侯王,云起龙骧。”然今“芮尹江湖”句有《张晏注》,是晏所见者即是今本。况《之遴传》所云献太子者谓昭明太子也。《文选》载《汉书述赞》云:“信惟饿隶,布实黥徒,越亦狗盗,芮尹江湖,云起龙骧,化为侯王”,与今本同。是昭明亦知之遴所谓古本者不足信矣。自汉张霸始撰伪经,至梁人於《汉书》复有伪撰古本。然一经考证,纰缪显然。颜师古注本冠以《指例六条》,历述诸家,不及之遴所说,盖当时已灼知其伪。李延寿不讯端末,遽载於史,亦可云爱奇嗜博,茫无裁断矣。固作是书,有受金之谤,刘知几《史通》尚述之。然《文心雕龙·史传篇》曰:“徵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是无其事也。又有窃据父书之谤。然《韦贤》、《翟方进》、《元后》三传俱称“司徒掾班彪曰”。《颜师古注》发例,於《韦贤传》曰:“《汉书》诸赞皆固所为。其有叔皮先论述者,固亦显以示后人。”而或者谓固窃盗父名,观此可以免矣。”是亦无其事也。《师古注》条理精密,实为独到。然唐人多不用其说。故《猗觉寮杂记》称:“师古注《汉书》,魁梧音悟,票姚皆音去声。”杜甫用魁梧、票姚皆作平声。杨巨源诗“请问汉家谁第一,麒麟阁上识酂侯”,亦不用“音赞”之说。殆贵远贱近,自古而然欤。要其疏通证明,究不愧班固功臣之目。固不以一二字之出入,病其大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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