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义勇部(侠附)
常运安
常运安,永平府人。性刚猛,与人谈古今不平事,辄呈愤,终日不怿。看《精忠传》,凡集中秦桧字样,皆手抠之。
一日,观剧演《如是观》,至“标本”一出,常大怒,跃登台上,夺武穆王椎,痛击假桧几毙。讼于官鞫,知与伶素无宿怨。实深恶当日之桧,故今日见其似者而扑之耳。搜其家,所藏传本皆无“桧”字,官释之。由是乡人推服。
常与人排难解纷,不避嫌怨。每常所到,角者即散。常独悻悻,寻殴不已。里有邱三,邪无行,遇一孀妇吴姓者,与常同巷居。偶过市,邱尾之,披襟而歌淫亵之词。常促邱三,唾其面目:“人尚恤孤矜寡,汝凌之耶?请试老拳。”邱不能敌,鼻遭之而梁折,目遇之而珠流。邱归,平复后,约党群殴,常亦颅破而臂伤,众救舁返,其妻劝之曰:“琴不对驴鼓,力不与牛斗,奈何与无赖狯争强弱?”常曰:“挞我于市,是可忍孰不可忍?”常起,日伺邱。人见其色厉,不敢问。邱闻之,请肉袒,不许。遂远避之。
常一日甫出门,见孀妇跪于前。常问其故,孀曰:“前日邱某之辱,多蒙义愤。今遘祸愈烈,实望大力拯救,生死含感。”旁有人曰:“孀有族中侄吴乔,窥妇无子,欲夺妇产,计无所出,乃诬妇以不洁,将逐之以自肥。”常闻言,眦睛暴裂,气冲于冠,攘臂寻吴。时吴正在市口,喋沓其嫂,手持一纸若状词。众哗然曰:“常运安来。”吴望而欲去。常曰:“唶,休走!”吴曰:“此吾家事,汝不得预。”常曰:“汝欲霸汝兄之白产,何至玷汝嫂之苦节?”突飞一掌,吴仰仆。常进步踏其胸,指吴曰:“汝是吴乔否?”曰:“是。”常曰:“这回当不是场上之伪丞相也。”拳脚交加,登时立毙。常乃谓孀曰:“娘子请回,杀人者常运安也。管领疾风暴雨,再不入寡妇之门矣。”孀泣谢曰:“累君哉!”
常慨然自首于庭。官义之,人哀之,而莫能救。遂问抵。逾年,援赦得释。夫妻抱痛,如逢隔世。第以逮罪,产业荡尽。妻乃日夜号泣,劝其改行。常亦力悔前非,誓不再蹈,卒为善士。然而闻鸡起舞,终未免有冯妇之见存,其妻实忧之。当夜缋,见火珠满地,累累行入墙隅中。妻告常,掘而视,得窖金,不可测。常喜曰:“吾得金,金得所用矣!使此傥来者,俾一二钱虏得之,将不知几经慢藏,几经严密,势不至不及于祸不止。何如今日假我行义,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之得哉!”妻曰:“行之利,勿暴其气,是集义所生者。”常自此遇人急难,脱骖留佩,往往出诸水火之中,即或偶逢按剑,一钩金尽可冰消。故常君晚岁躁释矜平,义士而有蔼如之容。称之者谓其半生仗义,半世疏财,其克保首领终也宜矣。
秃梁
秃梁者,乞人也,张姓,不知何许人。自幼独身行乞。其顶无发,自呼为“秃梁”。人亦以“秃梁”呼之。魁梧,有膂力,声粗猛,一呼彻巷无不知为秃梁至。有钱则买食,余以分人。或佣工,工资不计多寡。遇人呼修桥梁道路,不索直。
有年大饥,梁乞至夷潍,忽大恸,诘之曰:“我思家。”遽归。春,人相食,弃婴儿满道。梁以两筐贮十数人,担之乞食食之。有死者,旋补之。五阅月,无怠容。生平不饮、不博、不盗、不与人斗。人托之馈遗,虽重资,一无所苟;即大风雨,不爽期。有欲授以室者,笑而不答。
雍正七年,病死于高密,年已七十矣。
二班头
粤之潮属揭阳,大邑也。有二班皂沈清者,修髯大耳,为人憨直,綦贫。衙退,一醉之外,正不问事大如天也。其妻交谪之,沈尝曰:“杖头钱不可用,但添我一杯酒,独不顾人家覆盆冤耶?”妻乃去闱,沈一人愈觉无累。
有邑豪李姓,艳邻家霍氏女。女父固穷,不愿为李妾。李厚以金,不可;挟以势,亦不可。李又拆邻堵,霍出,堵乃覆。霍惧及祸,携女避之。李复诉霍负李债,赇行于官,欲诬服之。李托沈,倘责霍,重毙之,遗以锭金。及讯,果下霍于阶。沈乃左手执杖,右手持金,而告尹曰:“李以金赂我杖,我不敢以杖售其金。杖则犹是也,而金曷反诸?”尹惭,遂释霍。故李谋终不能伤霍者,沈之力也。
后人以沈行事不同乎役,且有大远于役者。死之日,塑其像于城隍庙之东廊,犹左杖右金,青衣爪牙之态,宛肖其生。今邑人有以斗酒豚蹄供其前,提其耳而视之曰:“沈二班头,某事乞为佑之。”事多应云。
送匾
太仓张受先,名采,事母至孝。性耿介,好面斥人短。乙酉元旦,梦关公送一“乾坤正气”匾到家。张大喜,逢人说项,以为神之格思也。
先是,州中有豪仆某,为民蠹,且为衙鹯,人莫之撄。张与州侯钱希声善,以公愤,曰之钱。侯怒,案治其罪。夫投鼠必忌其器,毁椟恐伤其珠。哲人达士,以此为箴。张公之白于州牧,虽曰义愤,亦深不自韬晦。宜宵小私仇焉,将含沙而射之,果皆衔恨欲甘心于张。
是岁五月,张公至小教场,群党要而劫之。丛殴聚击,血肉糜烂,备极惨酷。见其僵仆不动,以足蹴之,身直仰,咸以为死,哄而散。侧有关帝庙,庙僧谓同住者曰:“张公,正人也,尸弃于野,恐有毁伤。吾侪当舁还其家。”无以盛之,乃下一乾坤正气匾,舁焉。到家,灌之酒,得苏。明年,捕凶党,置诸极刑。
嘻,是梦也,谓之神兆也可,即以为旌善也亦可。
张二唠
张二唠,名景仪,行二,潍之东关外人。以其好言,故称唠。凡与人共一事,论一物,必穷诘再再,亦究乎其至极而后已。然其行皆韪乎正。乡之少年后辈,或遭于道,必趋而避之,盖恐与之言而剌剌不休也。
有杜祥,唠同里,客死于都。其妻高氏与姑及三幼子居。乾隆十二年饥,姑令高醮。适二唠丧偶,有媒之者,遂聘焉。择吉,高氏至,张迎入。高氏坐床隅,唠曰:“新人年几何?”妇羞不言。唠固问,妇素知其唠,乃曰:“三十二。”唠曰:“三十二。前婚杜时年几何?”妇曰:“一十六。”唠曰:“十六年中,尔夫妇亦相得否?”妇笑曰:“夫妇有何不得之有?”唠曰:“恐不得。既相得,当死守,宁改适?”妇曰:“姑老矣,不能养,子皆幼,不能抚,故醮而得金,以养以抚。”唠曰:“金有尽,姑与子畴抚养?”妇曰:“不贫不醮。”唠曰:“醮亦终贫,何如不醮?”妇泣曰:“醮岂我之愿哉!而迫我以不得不醮之势。”言罢大恸,以袖掩面,不能成声。唠曰:“夫如是,不须悲。尔急归,孝尔姑,抚诸子。”妇曰:“聘难偿。”唠曰:“不尔索。”持灯引妇出门,送之归,告其姑而抚其子。皆涕洟拜谢。唠曰:“如有急,唯我恤,可遣告,赍尔缺。”乡里称善。今三子皆力食,能养母矣。
(此文有声有色,简古可诵。七如慧心绣口,得这一种笔墨。)
叶禄
我曾祖闻进公有仆名叶禄者,善走,一日夜行五百里。视其胫骨,较人长挺,又无肉,多黑毛,皆二三寸,自膝以下卷连而生。与人同行,初亦不惊其捷,一眨眼间,皆瞠乎后。望之者觉其足不着地,脑后辫横直流矢。闻进公以恩贡准入成均,叶随往。公家贫亲老,尝以膏资之半寄家。一日一次,命叶归里。吾嘉邑去京师千二百里有奇,叶以七日作往返,无愆期。
一日,行至夜,过郑州洼,二十里无人居。有打短棍者,伺叶至,击叶,叶仆。棍者剥其资去。叶狼狈起,失资,视南北只两条路,无岔杂口,于是望北追之,约五六里,不见;急反南路,未八里,而荷棍者隐隐在前焉。叶呼曰:“还我行李。”棍者见叶狂奔,叶转缓行随之,棍者反身欲击叶,叶亦缓行而退,棍者不能得。棍者又走,叶又随之。如是者再,棍者惊,乃还其资。叶收资而棍者自去。叶思竟夜无事且又馁,何不戏之?
乃随棍者,棍者惫甚,又闻咿喔鸡声已唱村落,明星巳烂,天色欲曙,仓皇言曰:“壮士何相逼太甚耶?”叶曰:“终曾往返,未及握手晤面,拟欲登堂识荆耳。”棍者无奈曰:“毋哗,舍下不远,倘承枉顾,愿为前导。”
时天已大亮,棍者引至一村,入室。良久,有老翁出,延叶登堂,问姓名。老翁曰:“老夫段姓,夜间豚子误犯,望宽恕焉。”叶唯唯。复问叶,知为曾氏仆,且为曾氏寄膏金归养。翁甚爱叶之忠于主,又敬闻进公之能孝于亲也。且馔饮叶,醉饱辞去。翁且赠行资,又与叶一小旗,曰:“凡贵相知过此,或车或马或行李,皆插此旗一面,直抵济上,可无虞也。”
后叶常往来其家,数年后,段氏富,改行,而我闻进公已选云梦宰。会集差使都门,重过其地,翁已作古。棍者与叶叙旧交,且见其二子,为鸡黍云。
张陈武
文登协镇张陈武,有绝力过人。康熙壬子来登。当时营兵悍不奉法,以哗噪为常。公抵任,未几,有无赖多人倡乱,约公于五月五日黎明,举石为号。有其党醉,泄谋。公于二鼓始闻信,率亲丁驰而往,群凶方歃血。公入,叱之。众鼓刀而前,公以手扑之,刀纷纷落,如狂风之飘屋瓦。皆就缚。其两首不受缚,公以左右肋,挟之上马,归至城下,二凶巳受挟死。
次日,公升帐传集营弁,各带器械者,听骂曰:“余结发从戎,身经百战。汝曹竖子,何敢当万人敌?”遂试武于庭,距跃过辕门。复袒衣,创痕瘢癜。众皆啮齿咋舌,罗拜于地。乃追其余党,各重捶之。自是营伍辑服,奉张公约。
断头兵
乾隆甲午秋,山左寿张逆伦之变夜发。仓皇无备,满城奔窜,军民杂沓。有兵张某,奋勇登陴,遇贼于巷。一人力战,为贼所歼。觉贼刀劈脑后如切瓜声,遂昏去,倒地上。移时苏,痛极,血涔涔,狼狈而起。其首坠胸前,不能举,张以手托起,加于脰,复坠。张乃挟其首,又拽其辫结,系于后腰带间,遂不坠。
视市上无一人,踉跄归。家人见之,惊,掖榻内。验其项上刀痕,深入骨里,皮不断者仅寸许。所幸气食二嗓无伤,于是灌以米汁。月余创合,亦能言语。唯不敢俯视一切,恐低首仍挂胸前耳。
今张年近七旬,犹善饭。有人自寿张来者,见之,无异词。
周劈刀
汝宁赵若水,名进士也。为枣强令,兴文教,奖励后进,爱才如命,一时之彦,无不乐被其容接。簿书鞅掌之暇,长吏之堂不啻师儒之室,百里中盖彬彬如也。
会当放衙之期,捕缉者获一窃牛马贼,名周劈刀。吏抱牍比赃按律,俄请鞫。俄而羁至,长跪阶下。赵视之,虽屈下膝,犹昂藏高出几案,须长,飘脑后。赵异其相,先问捕者曰:“尔从何处缉得?毋误捉好人。”捕告曰:“若囚常往来于燕南赵北之间,得人牛马,辄骑而去。有追之者,周即挟刀劈斗,勇不可当。‘劈刀’之名自此有。昨大醉鼾雷,卧野庙中,故得就缚。否诚不可与争锋。”赵乃指周曰:“囚,何说之辞?”周慨然曰:“大丈夫磊磊落落,何可一世。今不幸被羁,岂等鼠窃狗偷辈作乞怜惫赖状?窃诚是囚,谅大官不至以杀牛马之人加杀人之罪。”赵曰:“囚亦知夫窃之轻重乎?”周曰:“既为窃,岂不知窃?愿为大官陈之:天下古今纷纷多窃者也,独囚也乎哉?窃也者,职彼所有,济我所无。初不必明彰其劫夺之嫌而阴成以投赠之好。况放牛世替,借马人亡,偶值以事之所必需者,宁复计其风之不相及?至先天义蕴,往哲名言,人能窃之,即可以为圣。日月精华,阴阳奥窍狐能窃之,即可以为仙。极之,窃宝玉,窃大弓,窃虎符,或作权奸,或作义侠;等而下之,王朝升斗之糈,爵秩之荣,窃位者一旦藉手,固莫不名显当时,荫及后世。区区慢藏匿迹于马渤牛溲之下,又何窃之义类之足充与?窃狁囚乎哉?”赵益异其言,薄责而释之。
后十年,赵犹子官于粤,有平倭寇周将军者,通款。接问:“若水是君何人?”答:“以诸父行。将军何以识之?”曰:“我师也,感恩知己,兼而有之。林下先生,颇记忆否?倘有便鸿,余有一函并薄物申敬。”因念叔多门墙,未闻有武弟子。后寄书,邮返,其叔字中始缅述之,乃知其人。犹录其寄诗一首以示,云:
学书不就剑无成,曾向燕南草泽行。命也何如拼一醉,薄乎云尔感余生。
海门蛟射秋风壮,圣主龙飞野鹙平。今日功名铜柱表,愿从桃李报恩情。
乔一琦
一琦,字伯珪,上海人。膂力过人。邑中有石坊,尝乘马过坊下,以手援坊足。夹马,起半空中,久之乃下。又尝坐舟中,势欲前则舟即前,欲后则舟亦退。奇勇如此,亦一奇也。事见乔氏《最乐堂家传》。
浣衣妇
江西抚军某,骄恣甚,道路以目,总藩某,则政多美誉。会有大谳。两人意见牴牾,案牍上下,遂两焉。藩执不附抚,而抚因以怼藩,且图杀藩。藩滋惧,谋所以避之,不得,欲解组,又不能。尝于空庭月白脱帽无人之际,浩然长叹。
月前有浣衣妇进藩署,夫人见之喜,询其里居,夫人之桑梓也。年约三十,孀寡无依,随帆下豫章,谋为妪而标洁谨悍,不同凡妇,言语亦爽利可喜。藩亦异其为人。
一日,藩抑郁,书空咄咄。妇前致词曰:“大人屏藩宣化当敷政优优,不使丛脞斯已耳。何终日颦蹙。若有大不得已于中者然?妾闻主忧臣辱,盍为贱妾言之?毋谓裙钗中无解环法也。”公曰:“尔穷庐嫠妇,何足与语。有怀莫白,奚词费为?”妇曰:“监军将不利于大人乎?”公愕然,妇曰:“无忧。监军酒色徒,未能远谋。妾将为大人释此厄。”藩喜问计,妇曰:“请俟诘朝。”
妇早起,捧雕盘,盛熊燔一{目廷},炙馨欲染指。使驰馈。受而甘之,报谢。及公谒抚,抚曰:“承贶嘉珍,安得此善庖丁?我府中刀俎不及也。”藩曰:“适来浣妇,初不知其工调剂。宪军如适口,当使其越俎而代。”抚喜。
藩归告妇,妇欣然舆往。抚见之心荡,妇承以目。抚乐甚,留不返。且邀藩饮,一切酸咸,皆出妇手,不假咄嗟。抚每往狎妇,妇固黠甚,抚不可耐,要于槛而约之。妇曰:“大人高贵,贱妾躯龌龊,不足荐枕席。”抚坚之,妇乃约曰:“室南绮轩,薄暮请俟妾于轩中。”抚候之晚。时当秋凉,日甫昵,抚纱夹摇羽箑,大椅坐夜番棚下。
俄妇至,持盘水向抚曰:“少坐,俟妾拂试以请。”抚颔之,妇入轩。顷见窗如针乱刺孔,抚视孔中出白气,缕缕如丝突出,旋绕抚身上下,不绝若网。既乃渐取渐缚,身不敢动,而芒刃往来,间不容发。妇曰:“贪婪贼,欺心太甚,将脔切尔,为豫章人泄忿。”抚战栗,哀恳,呼之以神,号之以仙,且尊之以菩萨,百千万意,不可思议。妇曰:“方伯,民望也,汝仇之何?今与汝约,勿贪、勿忌、勿淫、勿酷,我处曲山颠,朝朝暮暮,往来爽气,可鉴尔形,可烛尔心。千里万里,能呼吸至。”抚唯唯自誓。妇出轩曰:“好自为之,我去矣。”遂绕于白光中,长旦向西而灭。
抚之发髯须眉衣裳,层层剥削,满地如尘。抚之身,如剥卵,如刮瓠,三月不视谒。后其行顿改,与某藩前怨亦释。
齐无咎
齐无咎,字冠卿,金陵人。性谨持,举优贡。客京师之粉坊胡同南口。邻多隙地,近苇塘。
初夏午凉,齐独步,见一板扉,内败屋数间。无男子,有少妇,年二十许,好容色,一女奴。齐数见而访之,为孀。嘱媒妪通其意,求为妻。媒告妇,妇曰:“齐,贵人,非吾偶也。吾非大家世族,恐贻他日羞,不可。”后齐求为妾,许之。妇归,齐诘其邦族姓氏,妇曰:“买妾可不知其姓。”终不肯言。
妇不苟于言笑,而事齐颇勤,谓齐曰:“郎君客囊萧索,京城米珠薪桂,居大不易,且食指又增,当思所以治生者。”妇乃买磨一具,驴二头,麦数斛。磨得面,辄用驴驮,自鬻于市。至晚归,则麦囊中垂垂皆钱也。
齐入课成均,多不家,又复得膏金。妇善生理,由是齐之客旅将丰于其家,从无柴米拮据。
一日,墙外有腰斩一尸,无上段,京师汹汹然,而客坊初不以为齐妇,即齐亦断不以为妇之为之也。逾年未缉获,事宕。后妇产一子,齐肄业将满。每言欲与妇同归江南,妇但微哂,亦不答。时夜半,齐寝,闭户垂帏,忽失妇所在。齐惊怪,以为有奸,颇发怒愤。问其婢,曰:“娘子每常如是,不知所为。郎君特不知觉耳。”
齐起立庭院,傍徨蹀躞,月色如画。忽闻飞隼突落,一人自屋而下,红绢裹头,大部虬须,右手持一匕首,左手携二人首。齐方惊顾,其人相对摘须,乃妇也。妇曰:“郎君无怪也。”遂入室,告齐曰:“妾父宦于闽之长汀,为上官所枉,奇冤刻骨。数年以来,此仇已报,克不可留。”齐视其二首,则已劓鼻抉睛,糊不可辨。妇更以白练束身,取灰革囊函首携之,曰:“妾幸托小星得所栖止,报我大仇。女奴是妾数年所抚,郎可纳之,以代我任,且育汝子。”言讫收泪,逾重垣,莫知其向。齐甚惊愕。少顷妇却至,曰:“适去忘哺得孩子。”良久出,便对齐拱手去。齐悚立一晌,入室不闻儿啼,视之儿已身首异处矣。呼女奴询其故,女奴曰:“妾十岁,父母鬻于娘子。娘子育之,五年而不知娘子为谁也。”齐令女密其事,纳之为妾。
是年,齐得官,为东川云阳丞。后终不闻妇之音问也。
(传奇中《锁云囊》有女盗挂须髯,绝相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