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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刃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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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刃卷四

【原文】

危峦前厄,洪波后沸;人皆棘手,我独掉臂。动于万全,出于不意;游刃有余,庖丁之技。集“迎刃”。

【译文】

前有险峰厄路,后有狂涛逼来;人人都感棘手,我却等闲视之。掌握全局而动,一动就出其不意;游刃有余,如庖丁解牛。

165、子产

【原文】

郑良霄既诛,国人相惊,或梦伯有[良霄字]介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驷带及公孙段果如期卒,国人益大惧。子产立公孙泄[泄,子孔子,孔前见诛]及良止[良霄子]以抚之,乃止。子太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太叔曰:“公孙何为?”子产曰:“说也。”[以厉故立后,非正,故并立泄,比于继绝之义,以解说于民。]

[冯述评]

不但通于人鬼之故,尤妙在立泄一着。鬼道而人行之,真能务民义而不惑于鬼神者矣!

【译文】

春秋时,传说郑国良霄(字伯有)被国人子晰杀死之后,变为厉鬼,全国人都极为恐惧。有人梦见良霄披甲而行,说道:“壬子那一天我将杀驷带(帮助子晰杀良霄的人),明年壬寅日,我又将杀公孙段(偏袒驷氏的人)。”

驷带及公孙段果然如期死亡,全国人更加恐惧。

子产于是立公孙泄(子孔的儿子。子孔先前被郑所杀)及良止(良霄的儿子)为大夫,来安抚良霄及子孔,厉鬼从此不再出现。

太叔(游吉,郑国人)问他为何如此举措,子产说:“鬼要有所归宿,才不会作祟,我立他们的后代,使他们有所归宿。”

太叔说:“为什么要立公孙泄呢,子孔并未成为厉鬼呀?”

子产说:“是为了向人民解说存亡继绝的原因。”

[冯评译文]

子产不但通达人鬼之间的事故,更妙的是立公孙泄这一着。鬼道由人来实行,真能全力为民而又不迷信鬼神。

166、田叔

【原文】

梁孝王使人刺杀故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事,乃悉烧狱词,空手还报。上曰:“梁有之乎?”对曰:“有之。”“事安在?”叔曰:“焚之矣。”上怒,叔从容进曰:“上无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于是上大贤之,以为鲁相。,

叔为鲁相,民讼王取其财物者百余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二十,余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汝主耶?何敢言!”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相复曰:“王使人自偿之;不尔,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又王好猎,相常从,王辄休,相出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数使人请相休,终不体,曰:“我王暴露,我独何为就舍?”王以故不大出游。

[冯述评]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以十数,终不听,往见郭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解

谓曰:“吾闻洛阳诸公居间,都不听。今子幸听解,解奈何从他邑夺贤士大夫权乎?”径夜去,属曰:“俟我去,令洛阳豪居间。”事与田叔发中府钱类。

王祥事继母至孝,母私其子览而酷待祥。览谏不听,每有所虐使,览辄与祥俱,饮食必共,母感动,均爱焉。事与田叔暴坐待王类。

【译文】

汉朝时梁王派人刺杀袁盎(楚人,字丝父)。景帝令田叔去调查,田叔将事实经过都查出来之后,却又烧掉所有的资料,空手回报景帝。

景帝说:“梁王有杀袁盎吗?”

田叔回答:“有。”

“事情的纪录在哪里”

田叔说:“烧了。”

景帝很生气,田叔从容地说:“皇上不必查办梁王的事。”

“为什么”+

田叔说:“如果查出来以后,梁王不处死,是大汉的法令不能推行;如果处死梁王,那太后就寝食难安,这是陛下的忧患。”

景帝非常赏识田叔,于是任命田叔为鲁相。

田叔任鲁相后,有一百多个百姓控诉鲁王夺取他们的财物,田叔拿下为首的二十人,各鞭打二十余下,打手心二十下,很生气地说:“大王不是你们的主上吗?怎么敢这样说话!”

鲁王知道了非常惭愧,就拿出王府中的钱要田叔去偿还。田叔又说:“大王应自己派人去偿还,不然,是大王做坏事而丞相做善事。”

另外,鲁王喜好打猎,田叔常跟随着,鲁王休息时,田叔就在行馆中露天坐着等。鲁王屡次派人请他进馆休息,田叔始终不肯。他说:“大王暴露于野外,我怎么可以进馆舍休息?”

鲁王从此不大出游打猎。

[冯评译文]

洛阳有人互相仇视,城中贤能勇壮的人居间调解十数回,始终没有成功。当事人之一去见郭解(汉,轵人,字翁伯)。郭解受托夜里去拜访仇家,仇家听从了郭解的劝导,郭解对他们说:“我听说洛阳诸贤者居间调解都不肯听,现在你们幸而听我的话,我怎么可以夺走这些贤士的名声呢?”于是当夜就离去,临走时嘱咐说:“等我离去,让洛阳的贤士去居间调解。”这件事和田叔处理王府的钱相类似。

王祥(晋·临沂人,字休征)侍奉继母非常孝顺,但是继母偏袒自己亲生儿子王览而虐待王祥。王览屡次劝谏母亲都不听,于是凡有虐待王祥的事,王览就一同接受,患难与共。继母后来深受感动,于是对王祥与王览同等爱护。这件事和田叔在野外露天之下等鲁王的事相类似。

167、主父偃

【原文】

汉患诸侯强,主父偃谋令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汉为定其封号;汉有厚恩而诸侯渐自分析弱小云。

【译文】

汉朝王室忧虑诸侯势力过于强大,主父偃主张让诸侯将土地分封给自己的子弟,而由朝廷定其封号;于是朝廷对诸侯有厚恩,而诸侯的势力则因分封土地渐小而趋于弱小。

168、裴光庭

【原文】

张说以大驾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备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光庭曰:“封禅,告成功也,今将升中于天而戎狄是惧,非所以昭盛德也。”说曰:“如之何?”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为大。比屡求和亲,而朝廷羁縻未决许也。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可以偃旗卧鼓,高枕有余矣。”说曰:“善!吾所不及。”即奏行之。遣使谕突厥,突厥乃遣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扈从东巡。

【译文】

唐朝时张说(洛阳人,字道济)眼见天子即将东巡,恐怕突厥会乘隙入寇,考虑在边境上加强兵备,就请兵部郎中裴光庭(字连城)来一起商议。

裴光庭说:“天下太平,封禅祭告上天,却惧怕戎狄,实在不能显示皇上的盛德。”

张说说:“那怎么办?”

裴光庭说:“四夷之中,突厥最强大,屡次要求和亲,而朝廷一直迟疑没有同意。现在如果派一个使者,去请突厥的大臣跟皇上一起去泰山封禅,他们一定欣然受命。突厥大臣来了,其他戎狄的君长没有不跟着来的,如此就可以不必备战,高枕无忧了。”

张说说:“很好!我不如你考虑得周到。”

就奏请皇帝派使者去通告突厥。突厥派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而跟随天子东巡。

169、崔祐甫

【原文】

德宗即位,淄青节度李正己表献钱三十万缗。上欲受,恐见欺;却之,则无词。宰相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诸道知朝廷不重财货。上从之,正己大惭服。

神策军使王驾鹤,久典禁兵,权震中外。德宗将代之,惧其变,以问崔祐甫。祐甫曰:“是无足虑。”即召驾鹤,留语移时,而代者白志贞已入军中矣。

【译文】

唐德宗即位之后,淄青节度使李正己(高丽人)献钱三十万缗。德宗想接受又怕受骗,想推辞又没有理由。宰相崔祐甫(字贻孙)奏请德宗派使者去慰劳淄青的将士,借此将李正己所献的钱赏赐给将士们,使将士们都感激皇帝的恩德,也使各道(行政区的名称)知道朝廷不看重财货。德宗依此行事,李正己因而感到惭愧心服。

神策军(唐朝禁军的名称)使王驾鹤担任禁军首脑很长时间了,权势震惊中外。唐德宗想派人顶替他的职位,又怕发生变乱,因而问崔祐甫。崔祐甫说:“这件事不值得忧虑。”崔祐甫就请王驾鹤前来谈话,谈了两三个小时。这段时间,顶替王驾鹤的人已进入军中了。

170、王旦

【原文】

马军副都指挥使张旻"被旨选兵,下令太峻,兵惧,谋为变。上召二府议之,王旦曰:“若罪旻,则自今帅臣何以御众?急捕谋者,则震惊都邑。陛下数欲任旻以枢密,今若擢用,使解兵柄,反侧者当自安矣。”上谓左右曰,“旦善处大事,真宰相也!”

[冯述评]

借一转以存帅臣之体,而徐议其去留,原非私一旻也。

契丹奏请岁给外别假钱币。真宗以示王旦,公曰:“东封甚迫,车驾将出,以此探朝廷之意耳。可于岁给三十万物内各借三万,仍谕次年额内除之。”契丹得之大惭,次年复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帛六万,事属微末,仰依常数与之,今后永不为例。”

[冯述评]

不借则违其意;徒借又无其名;借而不除,则无以塞侥幸之望;借而必除,又无以明中国之大。如是处分方妥。

西夏赵德明求粮万斛,王旦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而诏德明来取,德明大惭,曰:“朝廷有人。”乃止。

【译文】

宋朝时马军副都指挥使张旻受旨选兵,下令太严,士卒恐惧想谋反。皇帝召吏部、兵部的大臣来商议。

王旦说:“如果怪罪张旻,搞得统兵官没有威信,那么今后将帅如何指挥士兵?如果立刻捉捕谋反的人,则会震惊全城,可能激成动乱。陛下屡次想任命张旻为枢密使,现在利用这个机会任用他,同时也可以除去他的兵权,想谋反的士卒自然就安心了。”

皇帝对左右的人说:“王旦善于处理大事,真是宰相人才。”

[冯评译文]

王旦借转任之间保存了对将帅应有的礼制,再缓缓商议他的去留,并不是对张旻一人的偏私。

契丹奏请朝廷每年除了赠物以外再增加赠送它钱币,真宗于是问王旦的意见。王旦说:“皇上东巡、封禅的日子已近,车驾即将出发,他们利用这件事来刺探朝廷的意向。皇上可以在每年的赠物三十万内再借三万钱给契丹,告诉他们在第二年的赠额中扣除。”

契丹得到这笔钱后反而觉得丢脸。

次年,真宗又命令有关官吏,去年契丹所借的钱数目微小,仍依往常的数目赠送不必扣除,但下不为例。

[冯评译文]

不借会违逆契丹的心意;光借又没有名目;借而不扣还,就无法堵塞侥幸者的欲望;借而必须扣还,又无法显示中国的宽宠大量。像这种处理最为妥当。

西夏赵德明要求粮食一万斛,王旦奏请皇帝下令有关官吏准备一万斛粟米于京师,而请赵德明自己来取。[当然不敢来。]赵德明感到很丢脸,说:“朝廷中必有贤人。”

于是打消这项要求。

171、严求

【原文】

烈祖辅吴,四方多垒,虽一骑一卒,必加姑息。然群校多从禽,聚饮近野,或骚扰民庶。上欲纠之以法,而方借其材力,思得酌中之计,问于严求。求曰:“无烦绳之,易绝耳。请敕泰兴、海盐诸县,罢采鹰鹯,可不令而止。”烈祖从其计,期月之间,禁校无复游墟落者。[南唐近事。]

【译文】

南唐烈祖(李升,五代南唐始祖)辅政于吴(五代十国之一)。四方边境兵员充斥,虽是一骑一卒也要多加姑息。然而很多军官经常打猎追捕禽兽,在近郊聚饮,或骚扰民众。吴王想以法令来纠正他们,但是烈祖正需借重他们的才力,想不出适度的方法,就问严求。

严求说:“无须绳之以法,很容易断绝此事。请命令泰兴,海盐各县停止采购鹰鹯等禽兽,自然就止息了这种事。”

烈祖依计而行,一个月之间,军官再也没有游猎的事发生。

172、陈平

【原文】

燕王卢绾反,高帝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吾死也!”用陈平计,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平乘驰传,载勃代哙将。平到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行,私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女嬃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边批,精细。]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平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节,即反接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嬃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帝。”是后吕嬃谗乃不得行。

[冯述评]

谗祸一也,度近之足以杜其谋,则为陈平;度远之足以消其忌,则又为刘琦。宜近而远,宜远而近,皆速祸之道也。

刘表爱少子琮,琦惧祸,谋于诸葛亮,亮不应。一日相与登楼,去梯,琦曰:“今日出君之口,入吾之耳,尚未可以教琦耶?”亮曰:“子不闻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悟,自请出守江夏。

【译文】

燕王卢绾造反,汉高祖派樊哙(沛人,谥武)以相国的身份出兵讨伐。

出发之后,有人说樊哙的坏话。高祖很生气地说:“樊哙见我病重,希望我快点死。”就用陈平(阳武人,谥献)的计策,召绛侯周勃(沛人,佐高祖定天下,谥武)在床前接受诏命:“陈平你和周勃即刻乘驿车到军中,斩樊哙的头,由周勃代替樊哙的职位。”

二人受命而行,私下商量说:“樊哙是皇上的老臣,立功多,又是吕后妹妹吕嬃的丈夫,关系亲密。皇上一时忿怒而想杀他,恐怕以后会后悔。不如把他捉来交给皇上,让皇上自己去杀。”

二人尚未到军中,就先筑坛,再以圣旨召樊哙。樊哙受命而来,陈平就用囚车将他送到长安,而令周勃代理军事,率兵平定燕王。

陈平在路上听说高祖崩逝,怕吕后及吕嬃生气,就派人紧急到宫中报告樊哙的事。

其后遇到使者传诏令,命陈平与灌婴(睢阳人)屯兵荥阳。陈平接到命令,立刻亲自赶到宫中,哭得很悲伤,并把事情经过在灵前禀奏吕后。

吕后只说:“你很辛苦,出宫去休息吧。”

陈平坚决请求留在宫中,因此得以住在禁卫军中,太后派他为郎中,并命令他辅佐新登基的君主。所以此后吕嬃对他的谗言,不能发生效果。

[冯评译文]

同样是遭到谗言的祸害,衡量眼前的情况足以杜绝别人的阴谋,这是陈平的做法;衡量未来的进展足以消弭别人的猜忌,这是刘琦(后汉人,刘表的儿子)的做法。该近而远,该

远而近,都会加速祸害的降临。

刘琦的故事是这样的:

刘表喜爱小儿子刘琮,刘琦怕有祸临身,便找诸葛亮商量,诸葛亮不回答。

有一天,两人一起登楼。上楼之后,刘琦让人拿掉梯子,对诸葛亮说:“现在从您口中说出的话,只进入我的耳朵,绝对没有第三者听到,还不能教我吗?”

诸葛亮说:“你没听说过申生(春秋晋献公的太子,后来自杀而死)留在国内是危险的,重耳(晋献公的儿子,晋文公的名字)逃到国外反而安全吗?”

刘琦领悟了,遂自请外放镇守江夏。

173、宋太祖 曹彬

【原文】

唐主畏太祖威名,用间于周主。遣使遗太祖书,馈以白金三千。太祖悉输之内府,间乃不行。

周遣阁门使曹彬以兵器赐吴越,事毕亟返,不受馈遗。吴越人以轻舟追与之,至于数四,彬曰:“吾终不受,是窃名也。”尽籍其数,归而献之。后奉世宗命,始拜受,尽以散于亲识,家无留者。

[冯述评]

不受,不见中朝之大;直受,又非臣子之公。受而献之,最为得体。

【译文】

南唐国主畏惧宋太祖的威名,乃对后周世宗使用离间之计。

他派使者送信给太祖,并赠送白银三千两。太祖却把这些银两都送进内廷的仓库,离间之计于是行不通。

后周派阁门使曹彬送兵器给吴越,曹彬事情办完后立刻回国,不接受馈赠。

吴越人用轻舟追送给他,一再拜托他收下。曹彬说:“我再不接受就是矫情沽名了。”于是把吴越所送的礼物全数登记下来,回来献给世宗,后来奉世宗之命才拜受了,但仍然全拿出来送给亲戚朋友,家中一点都不留。

[冯评译文]

不接受就不能表现中国的伟大,直接接受则不是臣子应有大公无私,接受下来再献给朝廷,是最得体的方法。

174、苏轼 范仲淹

【原文】

高丽僧寿介状称“临发日,国母令赍金塔祝寿”。东坡见状,密奏云:“高丽苟简无礼,若朝廷受而不报,或报之轻,则夷虏得以为词;若受而厚报之,是以重礼答其无礼之馈也。臣已一面令管勾职员退还其状,云:‘朝廷清严,守臣不敢专擅奏闻。’臣料此僧势不肯已,必云本国遣来献寿,今兹不奏,归国得罪不轻。臣欲于此僧状后判云:‘州司不奉朝旨,本国又无来文,难议投进,执状归国照会。’如此处分,只是臣一面指挥,非朝廷拒绝其献,颇似稳便。”

范仲淹知延州,移书谕元昊以利害,元昊复书悖慢。仲淹具奏其状,焚其书,不以上闻。夷简谓宋庠等曰:“人臣无外交,希文何敢如此?”宋庠意夷简诚深罪范公[边批:无耻小人。]遂言“仲淹可斩”。仲淹奏曰:“臣始闻虏悔过,故以书诱谕之;会任福败,虏势益振,故复书悖慢。臣以为使朝廷见之而不能讨,则辱在朝廷;故对官属焚之,使若朝廷初不闻者,则辱专在臣矣。”杜衍时为枢密副使,争甚力,于是罢庠知扬州。[边批:羞杀。]而仲淹不问。

【译文】

高丽僧寿介呈递奏状说,出发来华当天,国母命令他带金塔来向宋朝天子祝寿。

苏东坡看了奏状,秘密禀奏道:“高丽实在简慢无礼,如果朝廷接受而不回报,或报酬太轻,高丽还可能有怨言;如果接受而回报太丰富,则是用重礼酬答无礼的馈赠。微臣已一面命令主管的官员退还奏状说,‘我国朝廷清明严正,有关的官吏不敢擅自奏报。’微臣预料这个和尚一定不肯罢休,必然说,‘本国派来献寿礼,现在不为他奏报,回国后必定受到重罚。’微臣想在和尚的奏状后面批:‘州官没有受到朝廷的圣旨,贵国又没有正式公文送来,难以呈报。请你拿此状回国照会吧。’这只是微臣个人出面处理,不是朝廷拒绝他的献礼,似乎比较稳当。”

范仲淹任延州知州,写信给赵元昊,以利害关系告诫他。

赵元昊回信态度傲慢,范仲淹只以奏状禀报,而将赵元昊的回信在众下属面前烧掉,不予呈报。

吕夷简对宋庠(安陆人,字公序)等人说:“人臣无外交,希文(范仲淹字)怎敢如此?”

宋庠心想吕夷简在责怪范仲淹,[宋庠是个无耻小人],赶快拍吕夷简马屁,对仁宗说范仲淹该斩。

范仲淹奏道:“微臣起初听说元昊悔过,所以写信诱导告诫他。后来正好遇到任福(开封人,字祐之)战败,元昊势力大振,所以回信态度傲慢。微臣认为假使朝廷看到这封信而不能去讨伐,则羞辱在朝廷;所以当著同仁的面烧掉,假使朝廷不知道这件事,则羞辱只在微臣个人。

杜衍(山阴人,字世昌,谥正献)当时任枢密副使,也极力为范仲淹辩护。

于是宋庠调为扬州知州[丢脸到家],而范仲淹的事未再深究。

175、张方平

【原文】

元昊既臣,而与契丹有隙,来请绝其封。知谏院张方平曰:“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强敌,非计也。宜赐元昊诏,使之审处,但嫌隙朝除,则封册暮下,于西、北为两得矣。”时用其谋。

【译文】

元昊臣服以后,因与契丹有仇,便来请求宋朝断绝契丹的封赏。

谏官张方平(南京人,字安道)说:“得到新近归附的羌族小小的势力,而失去和平相处很久的强敌,绝非善策。应赐予元昊诏令,要他审慎处理,只要仇怨一解除,给他封赏立刻送到。在西北边境的问题上,这是两得其利的办法。”

朝廷当时采用这个谋略。

176、秦桧

【原文】

建炎初,虏使讲和,云:“使来,必须百官郊迎其书。”在廷失色。秦桧恬不为意,尽遣部省吏人迎之。朝见,使人必要褥位。[此非臣子之礼。]是日,桧令朝见,殿廷之内皆以紫幕销满,北人无辞而退。

【译文】

建炎初年,南宋派遣使者与金人媾和。金人说他们的使者来时,宋室必须百官到郊外迎接和议书。

朝廷众官大惊失色,秦桧却安然不以为意,把户部、中书省的官吏全派去迎接。

朝见天子的金使,座位要求必须铺上毯子。

到了那一天,秦桧命令朝见的殿廷内,全部挂满紫色的帷幕(紫非正色,含有抗议意味。)使者遂无话可说,回去了。

177、吴时来

【原文】

嘉靖时,倭寇发难,郎、土诸路兵援至。吴总臣计犒逾时,众大噪。及至松江,抚臣属推官吴时来除备。时来度水道所由,就福田禅林外立营,令土官以兵至者,各署部伍,舟人导之入,以次受犒,惠均而费不冗,诸营帖然。客兵素犷悍,剽掠即不异寇。时来用赞画者言,为好语结其寇长,缚治之,迄终事无敢犯者。

[按]

时来在松御倭,历有奇绩。寇势逼甚,士女趋保于城者万计。或议闭关拒之,时来悉纵入择闲旷地舍之。又城隘民众,遂污蒸而为疫。时来乃四启水关,使输薪谷者,因其归舟载秽滞以出。明年四月,寇猝至攻城,雨甚,城崩西南隅十余丈,人情汹汹。时来尽撤屯戍,第以强弩数十扼其冲。总臣以为危,时来曰:“淖泞彼安能登?”果无恙。时内徙之民薄城而居,类以苫盖,时来虑为火箭所及,亟撤之而阴识其姓名于屋材,夜选卒运之城外,以为木栅,扞修城者。卒皆股栗不前,时来首驰一骑出南门,众皆从之,平明栅毕,三日而城完。复以栅材还为民屋,则固向所识也。贼知有备,北走,时来建议决震泽水,断松陵道。贼至平望,阻水不得进,我兵尾而击之,斩首三千余,溺死无算。此公文武全才,故备载之。

【译文】

明嘉靖年间,日本倭寇入侵,地方官发动当地土著的军队来援助。

吴总臣当时负责薪水与犒赏,却逾时未到,众兵喧噪不已。

土著军到了松江,由巡抚的属官吴时来(仙居人,字惟修)负责筹备。吴时来衡量由水运输送,然后在福田禅林外扎营,命令土著军官将部队带到,各自管好自己的队伍,由船夫引导进入,依次接受犒赏。

由于受惠平均而不浪费,每个营队都很服贴。

由外地调来的士兵向来强悍难训,剽窃掠夺,无异于盗寇。吴时来以幕僚身份说好话,联合他们的酋长来管理,所以直到战争结束,没有敢犯错的。

[冯评译文]

吴时来在松江抵御倭寇时,常有奇妙事迹。倭寇逼迫得很紧时,有上万个土人妇女逃到城里来接受保护。

有人建议关城门拒绝接纳,吴时来则任人选择空旷的地方建屋子安顿他们。因为城区狭隘、人民众多,污秽之气蒸发而成疫疠,吴时来就在四方打开水闸,便于从外地运输木柴粮食到城中来,又趁便以回去的船运走垃圾。

隔年四月,倭寇突然攻城。雨下得很大,西南角的城墙崩坏十余丈,人心惶恐不已。

吴时来撤退所有的兵卒,只用数十个弓箭手守着缺口。总臣认为很危险,吴时来说:“泥淖之地,贼兵怎可能爬上城来?”果然没有发生事故。

当时迁进城里避难的人民,都在近城墙处搭盖草屋居住,吴时来担心他们被火箭射到,立刻要他们撤退,而暗中把他们的姓名记在门板屋材上,夜里选士卒运到城外做栅栏以修理城墙。

士卒都恐惧不前,吴时来首先骑马驰出南门,众兵都跟着他前进,所以黎明时分栅栏就竖好了。

三天后城墙也修复了,于是把木材再还给人民,依旧物归原主。

倭寇情知城中有备而北走,吴时来建议将河堤溃决,使河水泛滥,再砍一截截的松木随着水流向下冲激,贼兵被大水阻断,无法前进。吴时来再命军队趁机追击,杀了三千多人,溺死的更无法计算。

吴时来这个人真是文武全才。

178、陈希亮 苏轼 章纶 姚夔

【原文】

于阗使者入朝,过秦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坏传舍什器,纵其徒入市掠饮食,民户皆昼闭。希亮闻之,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使者初不敢暴横,皆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其使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至,罗拜庭下。希亮命坐两廊,饮食之,护出其境,无一人哗者。

高丽入贡,使者凌蔑州郡。押伴使臣皆本路管库,乘势骄横,至与钤辖亢礼。时苏轼通判杭州,使人谓之曰:“远方慕化而来,理必恭顺。今乃尔暴恣,非汝导之不至是。不悛,当奏之!”押伴者惧,为之小戢。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公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亟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

国朝北方也先,杀其主脱脱不花,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遣使入贡。上命群臣议所以称之者。礼部郎中章纶言:“可汗,乃戎狄极尊之号,今以号也先则非宜。若止称太师,恐为之惭忿,犯我边邮。宜因其部落旧号,称为瓦剌王,庶几得体。”从之。

大同猫儿庄,本北虏入贡正路。成化初年,使有从他路入者,[边批:例不可开。]上因守臣之奏,许之。礼部姚文敏公夔奏请宴赏一切杀礼。虏使不悦。姚谕之云:“故事迤北使臣进贡,俱从正路,朝廷有大礼相待。今尔从小路来,疑非迤北头目,故只同他处使臣。”虏使不复有言。

[四公皆得驭虏之体。]

【译文】

于阗使者入朝,经过秦州,经略使(掌管一路民兵之事的官吏)以客礼待他。使者非常骄傲,停留一个多月,把旅舍的器具破坏,又放纵他的随从进入市区抢夺食物,人民连白昼都关闭门户。

陈希亮知道了,就说:“我曾招待契丹使者,了解这种情况。使者最初是不敢暴横的,都是翻译的人教他的。我狠狠地绳之以法,翻译的人害怕,使者就不敢乱来了。契丹都如此了,何况是于阗这种小国家?”

于是就派教练使拿着信物去告诉翻译的人说:“进入我国境内,如果有丝毫不守法,我就将他处斩,你拿着军令状回去。”

使者到达后,罗列于庭下拜见。陈希亮命令他们分两边坐下,招待他们饮食,再护送他们出境,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喧哗闹事。

高丽入贡,使者侮蔑州郡的接待人员,押伴使臣(随侍朝贡使者的官员,负责管理本路仓库)便乘势蛮横无礼,甚至与钤辖(总管军旅、屯戍、营房、守御的政令)分庭抗礼。当时苏轼任杭州通判,就派人对押伴使臣说:“远方的人仰慕中华文化而来朝贡,按理必定恭敬谦顺。而今所以凶暴放肆,都是你引导的结果。你再不悔改,就奏报朝廷!”

押伴使臣害怕,收敛了些。

高丽使者送礼物给官吏,以干支记年。苏轼对他说:“高丽对本朝称臣,却不奉行我中华正朔,我怎么敢接受?”

使者立刻改写熙宁年号,苏轼才接受了。

明朝北方胡虏也先杀了他的主上脱脱不花,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派遣使者入贡。皇帝命令群臣商议如何称呼他。

礼部郎中章纶(乐清人,字大经)说:“可汗是戎狄最尊贵的称呼,现在用可汗来称呼也先不适当。如果称呼太师,又怕他们生气,来侵犯我国边境。应该就他们部落的旧称呼瓦剌王来称呼他,比较得体。”

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大同猫儿庄本是北方胡虏入贡的正路。

明宪宗成化初年,却有使者从其他路线进入。宪宗因为守臣的奏报而准许,礼部尚书姚夔(字大章,谥文敏)奏请将一切宴赏的礼节尽量简化。

使者很不高兴,姚夔告诉使者说:“过去北方使臣进贡都从正路。朝廷均以隆重的礼节对待。现在你从小路来,被怀疑不是北方的头目,所以只以其他地方的使臣礼节来待你。”

使者无话可说。

[冯评译文]

四位大人驾驭夷狄之事都做得颇为得体。

179、苏颂

【原文】

苏公子容充北朝生辰国信使,在虏中遇冬至。本朝历先北朝一日,北朝问公孰是。公曰:“历家算术小异,迟速不同。如亥时犹是今夕,逾数刻即属子时,为明日矣。或先或后,各从本朝之历可也。”虏人深以为然,遂各以其日为节庆贺。使还奏,上喜曰:“此对极中事理。”

【译文】

苏子容(苏颂,字子容)奉派担任北朝生辰国的信使,在胡虏境内遇到冬至。

宋朝的历法比北朝早一日,北朝就问苏子容哪一种历法才正确。苏子容说:“历算家的算法小有差异,迟速不同。如果亥时还是今天,过数刻后属于子时,就是明天了。或先或后,各照自己的历法就可以了。”

契丹人都认为他说得很对,于是各按自己的节日庆祝。

苏子容回来禀奏皇帝,皇帝高兴地说:“这样回答真正切中事理。”

180、马默

【原文】

宋制:沙门岛罪人有定额,官给粮者才三百人,溢额则粮不赡;且地狭难容。每溢额,则取其人投之海中,寨主李庆一任,至杀七百余人。马默知登州,痛其弊,更定配海岛法,建言:“朝廷既贷其生矣,即投之海中,非朝廷本意。今后溢额。乞选年深、自至配所不作过人,移登州。”神宗深然之,即诏可。著为定制,自是多全活者。默无子,梦东岳使者致上帝命,以移沙门岛罪人事,特赐男女各一。后果生男女二人。

[既活人命,又劝勿恶,真乃菩萨心肠、圣贤遗风。]

【译文】

宋朝时候的规矩:沙门岛监禁的犯人有一定的数额,官府供给粮食限定三百人。人数超过时粮食并不跟着增加;而且沙门岛地方狭小,人一多更难以容纳。往往在超过限额时,就把犯人投入海中。寨主李庆一在任两年之间竟然这样杀了七百多人。

马默(成武人,字处厚)任登州知州时,痛恨这种弊端,重订配海岛法,建议朝廷,既然给他们生路,却又把他们投入海中,实在不是朝廷的本意。今后凡是有超额的情形,就选那些到配所年代最久且没有过错的人,移送到登州。

神宗皇帝深以为然,就下令此为定制。

从此保全了很多人命。

马默本来没有子女,后来梦见东岳使者传达上帝的命令,因为移送沙门岛犯人的事,存活了很多人命,特别赐他儿女各一人。

后来果然生了一男一女。

[冯评译文]

既存活人命,又能劝人改过迁善,真是菩萨心肠,圣贤作风。

181、于谦

【原文】

永乐间,降虏多安置河间、东昌等处,生养蕃息,骄悍不驯。方也先入寇时,皆将乘机骚动,几至变乱。至是发兵征湖、贵及广东、西诸处寇盗。于肃愍奏遣其有名号者,厚与赏犒,随军征进。事平,遂奏留于彼。于是数十年积患,一旦潜消。

[用郭钦徙戎之策而使戎不知,真大作用。]

【译文】

明成祖永乐年间,投降的胡虏多安置在河间、东昌等地,胡虏生养繁衍,傲慢不驯。正当也先入寇时,他们都想乘机作乱,几乎演变成祸害。

后来朝廷将出兵征讨湖南、贵州及广东、广西各地的强盗,于谦(钱塘人,字廷益)于是建议,就派那些有名号的胡虏随军征战,多给他们一点犒赏。强盗平定后,于谦又奏准将他们留在该地。

数十年来所累积的忧患,因而一旦解除。

[冯评译文]

于谦用郭钦从戎之策而使戎毫无所知,真是大作用。

182、李贤

【原文】

法司奏,石亨等既诛,其党冒夺门功升官者数千人,俱合查究。上召李贤曰:“此事恐惊动人心。”贤曰:“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于是冒功者四千余人,尽首改正。

【译文】

明朝时司法官员禀奏:石亨等人虽然已经伏法被杀,他的党徒假冒参与毁坏门墙、迎皇帝复位的功劳而升官的却有数千人之多,都应该查办。

皇帝召见李贤说:“这种事恐怕惊动人心。”

李贤说:“朝廷下令准许自首的人无罪,事情才能妥贴。”于是冒领功劳的四千人悉数自首改正。

183、王琼

【原文】

武宗南巡还,当弥留之际,杨石斋[廷和]已定计擒江彬。然彬所领边兵数千人,为彬爪牙者,皆劲卒也。恐其仓卒为变,计无所出,因谋之王晋溪。晋溪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令至通州听赏。”于是边兵尽出,彬遂成擒。

【译文】

明武宗巡幸南方回来,病重弥留之际,杨廷和(新都人,字介夫)已计划好要捉捕江彬。然而江彬所率领防守边境的士兵数千人,都是江彬的爪牙,实力非常强大,恐怕在仓卒之间发生变乱。

杨廷和想不出计策,因而找王琼(太原人,字德华)商议。

王琼说:“应当记下那些随从皇上南巡有功的士兵,命令他们到通州去领赏。”

于是这些士兵都离开,终于把江彬抓了起来。

184、刘大夏 张居正

【原文】

庄浪土帅鲁麟为甘肃副将,求大将不得,恃其部落强,径归庄浪,以子幼请告。有欲予之大将印者,有欲召还京,予之散地者。刘尚书大夏独曰:“彼虐,不善用其众,无能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损威。”乃为疏,奖其先世之忠,而听其就闲。麟卒怏怏病死。

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当逮。朝议皆难之,谓朝弼纲纪之卒且万人,不易逮,逮恐激诸夷变。居正擢用其子,而驰单使缚之,卒不敢动;既至,请贷其死,而锢之南京,人以为快。

[奖其先则内愧,而怨望之词塞;擢其子则心安,而巢穴之虑重。所以罢之锢之,唯吾所制。]

【译文】

庄浪的土帅鲁麟是甘肃的副将,想当大将而求不到,仗着自己的部落强大,就自行回庄浪去了,以儿子幼小为借口请辞。

朝中的官吏,有人主张封他为大将,也有人主张召他回京城,封他土地的。

只有刘尚书大夏说:“鲁麟性情残暴,不善于运用他的部卒,未足为患。然而他并没有犯罪。现在给他大将印信不合法;召他不来反而有损朝廷的威严。”

刘大夏于是上疏,褒奖鲁麟祖先的忠贞,而听任他闲居。

鲁麟终于郁郁不乐而病死。

明朝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应当逮捕。朝廷中的官吏都顾虑沐朝弼所辖的士卒一万多人,纲纪严明,不容易逮捕,恐怕引起兵变。

张居正(江陵人,字叔大,谥文忠)遂先任用沐朝弼的儿子,然后派人去捉他,士卒多不敢动。

捉到沐朝弼后,张居正奏请天子宽赦他死罪而禁锢在南京。

人人都觉得很痛快。

[冯评译文]

褒奖鲁麟的祖先,使他内心愧疚而无从发出抱怨的言词;提拔沐朝弼的儿子,使他心安而巢穴之中出现猜贰之心。因而要罢黜他,禁锢他,全都操之在我。

185、刘坦

【原文】

坦为长沙太守,行湘州事。适王僧粲谋反,湘部诸郡蜂起应之。而前镇军钟玄绍者潜谋内应,将克日起。坦侦知之,佯为不省,如常理讼。至夜,故开城门以疑之。玄绍不敢发。旦诣坦问故,坦久留与语,而密遣亲兵收其家书。[边批:已知确有其书,故收亦以塞其口,漫遣也。]玄绍尚在坐,收兵还,具得其文书本末,因出以质绍。绍首伏,即斩之,而焚其书,以安余党,州部遂安。

【译文】

南北朝时,刘坦(南朝梁·安众人,字德度)任长沙太守,兼任湘州知州。当时正逢王僧杰谋反,湘州各郡群起响应。前镇军钟玄绍暗地计划内应,也将定期起兵。刘坦侦查清楚了,却假装不知道,照常处理讼案。晚上故意打开城门作疑兵之计,使得钟玄绍不敢起兵。翌晨,钟玄绍问刘坦有什么事故发生,刘坦故意留他谈了很久,却私下派亲信的士兵去搜查钟玄绍的家书。钟玄绍还在座,而士卒已经回来,且得到记载事情本末的文书,刘坦因而拿出来质问钟玄绍,钟玄绍遂俯首认罪,即被处斩。刘坦烧掉文书,借以安定余党,湘州于是平安无事"

186、张浚

【原文】

叛将范琼拥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又不肯释兵,中外汹汹。张忠献与刘子羽密谋诛之。一日遣张俊以千人渡江,若捕他盗者。因召琼,俊及刘光世诣都堂计事,为设饮食。食已,相顾未发。子羽坐庑下,恐琼觉事中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琼曰:“下!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琼愕不知所为。子羽顾左右,拥置舆中,以俊兵卫送狱,使光世出抚其众,且曰:“所诛止琼,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众皆投刀曰:“诺。”悉麾隶他军,顷刻而定。琼伏诛。

【译文】

宋朝时叛将范琼拥兵占据上流之地,召他不来,来了又不肯解散军队,中外人心惶惶,喧扰不已。张忠献(张浚,绵竹人,字德远,卒谥忠献)与刘子羽(字彦修)暗地计划要杀掉他。

有一天,张忠献命张俊(成纪人,字伯英)带一千人渡江,假装要来缉捕其他盗贼,乘机请范琼、张俊及刘光世(字平叔)都到政事堂来商议,并为他们准备了饮食。

饮食完毕,大家却找不到话说。

刘子羽坐在廊下,怕范琼发觉事情有异,立即取出一张黄纸,假作诏书走上前去对范琼挥一挥,说:“跪下!皇上有命令,将军可以到大理寺申辩。”

范琼惊愕不已,不知所措,刘子羽示意左右拥着范琼上轿,用张俊的军队护送到监狱,再由刘光世出去安抚界兵,道:“要诛杀的只是范琼一人,你们是天子自己率领的军队。”

众兵丢下武器,说:“遵命。”

于是把他们编入其他部队,没多久乱事便被平定了,范琼伏诛。

187、留志淑

【原文】

中官毕真,逆濠党也,至自江西,声势翕赫,拥从牙士五百余人,肆行残贼,人人自危。留志淑知杭州,密得其不可测之状,白台察监司阴制之。未几,真果构市人,一夕火其居,延烧二十余家。淑恐其因众为乱,闭门不出,止传报诸衙门人毋救火。余数日,果与濠通。及真将发应濠,台察监司召淑定计。先提民兵,伏真门外,监司以常礼见,出。淑入,真怒曰:“知府以我反乎?”应曰:“府中役从太多,是以公心迹不白。”因令左右出报监司。既入,即至堂上,执真手与语当自白之状。[边批:在我掌握中。]众共语遣所不籍之人,以释众疑。真仓卒不得已,呼其众出,出则民兵尽执而置之狱,伪与真入视府中,见所藏诸兵器,诘曰:“此将何为也?”真不能答,乃羁留之。奏闻,伏诛。

【译文】

明朝时宦官毕真是朱宸濠的党羽,从江西来到杭州,声势显赫,拥有爪牙五百多人,到处抢劫肆虐,人人自危。

留志淑(晋江人,字克全)当时任杭州知州。私下得到他们活动的情况,就告诉台察监司(监察州郡的官吏),打算暗中制服他们。

不久,毕真果然残害市人,夜里火烧民房,延烧了二千多家。

留志淑怕他们借机作乱,闭门不出,只吩咐衙门的人不要救火。

几天后,毕真果然与朱宸濠通信,且将发兵响应叛变。

台察监司召留志淑商定计策,先派民兵埋伏毕真门外,监司再以常礼求见毕真,等监司出来,留志淑又进去。毕真生气地说:“知府认为我会造反吗?”

留志淑说:“府上仆役随从太多,所以你的心迹不容易表白。”

于是命令左右的人去请监司。

监司进入以后,在堂上执起毕真的手谈话,好像要为自己有所辩解的样子,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谈论,认为应遣走没有登记名字的人,以缓和大众的疑虑。

毕真在仓卒之下,不得已叫他的随从都出去。没想到一出门就被民兵捕起来送进监狱。

又过一会,监司假装与毕真入府参观。看见收藏的兵器,就质问道:“这些兵器将有何用?”毕真不能回答。

监司于是将他拘捕,奏报天子处以死刑。

188、王益

【原文】

王益知韶州,州有屯兵五百人。代者久不至,欲谋为变。事觉,一郡皆骇。益不为动,取其首五人,即日断流之。或请以付狱,不听。既而闻其徒曰:“若五人者系狱,当夜劫之。”众乃服。

【译文】

王益任韶州知州时,州中有五百个屯兵,因为代替的人一直没有到,就计划作乱。消息传出来,全郡的人都惊骇不已。

王益不动声色捉住为首的五人,当天便判决他们流放。[妙处在速,稍缓则变生。]有人请求将他们关进监狱,王益不听。

后来才听这五个人的追随者说:“如果这五人关进监狱,当天晚上就去劫狱。”大家于是叹服。

189、贾耽

【原文】

贾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泽既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耽内牒怀中,颜色不改,宴罢,即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自图节钺,事人不忠,请杀之!”耽曰:“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译文】

唐朝时贾耽(南皮人,字敦诗)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派行军司马(节度使的属官)樊泽(南阳人,字安时)到京师禀奏公事。

樊泽回来复命时,贾府正在举行宴会。适巧有紧急公文送到,公文中命令以樊泽代替贾耽的职务。贾耽将公文放入怀中,脸色没有一点点改变。宴会完毕,就命令堂中的官吏都去拜见樊泽。

副将张献甫生气地说:“这是行军司马自己假造的文书。事人不忠,请杀了他!”贾耽说:“天子任命,他已经是节度使了。”贾耽当天就离开任所,由张献甫随侍,军府因而安定无事。

190、沈演

【原文】

万历年间,女真虏人阿卜害等一百七员进贡到京。内工孛罗、小厮哈额、真太三名为首,在通州驿递横肆需索。州司以闻。时沈演在礼部客司,议谓本东夷长,恭顺有年,若一概议革,恐孤远人向化之心。宜仍将各向年例正额赏赐,行移内府各衙门关出给散,以彰天朝旷荡之恩;止将工孛罗等三名,革其额赏。行文辽东巡抚,执付在边酋长,谕以骚扰之故,治以虏法。俟本人认罪输服,方准补给。

沈何山[演]云:客司,古典属国。邮人骚于虏,不能不望钤束,然无以制其命。初工孛罗等见告,谕以罚服,骜弗受也。与赏以安众,革三人赏以行法。三人头目,能使其众者,且积猾也,然离众亦不能哗,遂甘罚服。此亦处骚扰之一法。

【译文】

明神宗万历年间,女真人阿卜害等一百零七人将进贡品送往首都。其中工孛罗、小厮哈额、真太三名为首,在通州驿站横行勒索。州官将此事奏报朝廷。

当时沈演任职礼部客司(接待外宾之职),他建议朝廷:夷人酋长数年来一向恭敬顺服,如果一概革除赏赐,恐怕辜负夷人归化的诚心,应该依旧将每年例行赏赐,移到各衙门关口散发给他们,以显扬天朝的宽宏大量;本案只需将工孛罗等三名革除赏赐即可。同时,朝廷应发公文给辽东巡抚,让他们转知边境外的酋长,让他们明白此次骚扰事故,将由国法处置。等那三个人认罪并表示诚服后,才准补发赏赐。

[冯评译文]

沈演说:“客司,犹如古代的典属国一职。驿卒受夷人骚扰,无不希望能加以约制,可是却往往无法律可施。”起初,工孛罗等人被告诫处罚时,傲慢不肯接受。但发给赏赐是为了安定群夷,革除三人的赏赐乃是依法行事。三人本是夷人头目,都能指使其属从,而且累积许多狡猾的经验,但一旦遭到隔离,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甘受惩罚。这也是处置骚扰的办法之一。

191、王钦若

【原文】

王钦若为亳州判官,监会亭仓。天久雨,仓司以米湿,不为受纳。民自远方来输租者,深以为苦。钦若悉命输之仓,奏请不拘年次,先支湿米。[边批:民利于透支,必然乐从。]太宗大喜,因识其名,由是大用。

[冯述评]

绍兴间,中丞蒋继周出守宣城,用通判周世询议,欲以去岁旧粟支军食之半。群卒恶其陈腐,横梃于庭,出不逊语。佥判王明清后至,闻变,亟令车前二卒传谕云:“佥判适自府中来,已得中丞台旨,令尽支新米。”群嚣始息。然令之不行,大非法纪。必如钦若,方是出脱恶米之法。

【译文】

宋朝时王钦若任亳州判官,监管会亭仓。

因为久雨不晴,仓库管理员以稻米潮湿,不肯接纳米粮。从远方来纳租的百姓,都深以为苦。

王钦若命令他们都运入仓库,然后奏报朝廷,准予不拘纳粮年次,先支付湿米。

宋太宗非常高兴,因此知道了王钦若的姓名,从此加以重用。

[冯评译文]

宋高宗绍兴年间,中丞蒋继周(青田人)出任宣城太守,用通判周世询的建议,想以去年的旧米支付军粮的半数。

群卒厌恶旧米陈腐,在庭前横着武器,说出不逊的话来。

佥判王明清(字仲言)后来才到,听说士卒不服的事,立刻命令车前二个士兵传令下去:“佥判刚从府中来到,已经带来中丞的旨意,完全支付新米。”群卒的喧嚣才平息下来。

然而,法令不能推行,就会破坏纲纪,一定要像王钦若的做法,才是出脱旧米的妙诀。

192、令狐鏐 李德裕

【原文】

宣宗衔甘露之事,尝授旨于宰相令狐公,公欲尽诛之,而虑其冤,乃密奏牓子云:“但有罪莫舍,有阙莫填,自然无类矣。”

[冯评

今京卫军虚籍糜饩,无一可用。骤裁之,又恐激变。若依此法,不数十年,可以清伍。省其费以别募,又可化无用为有用。

先是诸镇宦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又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阵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所以比年将帅出征屡败。李赞皇乃与枢密使杨钧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自此将帅得展谋略,所向有功。

【译文】

唐宣宗挂记着甘露之变(唐文宗时,宰相李训等谋诛宦官,反而被宦官所杀),曾经颁旨给宰相令狐鏐(华原人,字子直)。令狐鏐打算杀掉所有参与其事的人,又怕有人冤枉,就私下禀奏宣宗说:“只要有罪就不要用他,遇有空缺时,也不要找人补位,自然没有同伙的人了。”

[冯评译文]

如今明朝京师的禁卫军很多只有军籍,空领官粮,却没有一个有用处的。突然将他们裁减的话,又怕引起哗变。如果用这种方法,不必十年,就可以清理军伍,省下很多经费。用这些省下的经费来重新招募新军,又可以化无用为有用。

原先,各镇由宦官监督军务,他们各以自己的意见指挥军事,将帅无权决定进退。

此外,宦官又选用军中骁勇善战的士兵数百名担任自己个人的卫戍部队,留在战场上的,反倒是一些怯弱的士卒,所以出征常常战败。

李德裕(赞皇人,字文饶)因此和枢密使杨钧义、刘行深商议,下令监军不能干预军政,每千名士兵中,只能任选十名亲卫,有功依例赏赐。

从此将帅才能施展谋略,所到之处每有战功。

193、吕夷简

【原文】

西鄙用兵’大将刘平战死。议者以朝廷委宦者监军,主帅节制有不得专者,故平失利。诏诛监军黄德和,或请罢诸帅监军。仁宗以问吕夷简,夷简对曰:“不必罢。但择谨厚者为之。”仁宗委夷简择之。对曰:“臣待罪宰相,不当与中贵私交,何由知其贤否?愿诏都知、押班,但举有不称者,与同罪。”仁宗从之。翼日,都知叩头乞罢诸监军宦官。士大夫嘉夷简有谋。

[冯述评]

杀一监军,他监军故在也;自我罢之,异日有失事,彼借为口实,不若使自请罢之为便。文穆称其有宰相才,良然。惜其有才而无度,如忌富弼,忌李迪,皆中之以小人之智,方之古大臣,邈矣!

李迪与夷简同相,迪尝有所规画,吕觉其胜,或告曰:“李子柬之虑事,过于其父。”夷简因语迪曰:“公子柬之才可大用。”[边批:奸!]即奏除两浙提刑,迪父子皆喜。迪既失柬,事多遗忘,因免去。方知为吕所卖。

【译文】

西方边境上发生战争,大将刘平战死。

议论此事的人认为朝廷委任宦官监督军务,使主帅没有权力调配军队,才导致刘平失利。希望宋仁宗下诏杀监军黄德和、或罢除其他部队的监军。

仁宗以此问吕夷简。吕夷简回答说:“不必罢除。只要选忠厚谨慎的人去担任即可。”

仁宗交给吕夷简去选,吕夷简说:“微臣以宰相的身份,不应当与宦官交往,怎么知道他们贤明与否?希望让都知、押班(兼任官名)举荐。但所举荐的人如果不称职,举荐的人同罪。”

仁宗依此而行。

翌日,都知、押班都来叩头请求取消监军宦官。

士大夫遂都赞许吕夷简有谋略。

[冯评译文]

杀掉一个监军以后,还有其他的监军在,由我罢除,将来一有错失,他们就拿来当借口。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请求罢除。人称吕夷简有宰相之才,实在没错。可惜他有才干而无度量,如忌妒富弼、李迪(字复古,赵郡人),都只合乎小人的才智。比起古代大臣的风范,相差得太远。

李迪与吕夷简同任宰相。李迪曾经规划事情,而吕夷简觉得自己不如他。有人说:“李柬(李迪的儿子)考虑事情更胜过他的父亲。”吕夷简就告诉李迪说:“令郎柬的才智可以

好好借重。”于是禀奏天子命李柬为两浙提刑(掌管诉讼、刑狱的官吏)。李迪父子都很高兴。

李柬赴任以后,不能再凡事提醒。李迪年老健忘,因而被免除宰相之职。李迪才发现这正是吕夷简的阴谋。

194、王守仁

【原文】

阳明即擒逆濠,囚于浙省。时武庙南幸,驻跸留都。中官诱令阳明释濠还江西。[边批:此何事,乃可戏乎?]俟圣驾亲征擒获,差二中贵至浙省谕旨。阳明责中官具领状,中官惧,事遂寝。

[冯述评]

杨继宗知嘉兴日,内臣往来,百方索赂,宗曰:“诺。”出牒取库金,送与太监买布绢入馈,因索印券附卷归案,以便他日磨勘,内臣咋舌不敢受。事亦类此。

江彬等忌守仁功,流言谓“守仁始与濠同谋,已闻天兵下征,乃擒濠自脱”,欲并擒守仁自为功。[边批:天理人心何在?]守仁与张永计,谓“将顺天意,犹可挽回万一;苟逆而抗之,徒激群小之怒”,乃以濠付永,再上捷音,归功总督军门,以止上江西之行,而称病净慈寺。永归,极称守仁之忠及让功避祸之意,上悟,乃免。

[冯述评]

阳明于宁藩一事,至今犹有疑者。因宸濠密书至京,欲用其私人为巡抚,书中有“王守仁亦可”之语,不知此语有故。因阳明平日不露圭角,未尝显与濠忤。濠但慕阳明之才而未知其心,故犹冀招而用之,与阳明何与焉?当阳明差汀赣巡抚时,汀赣尚未用兵,阳明即上疏言:“臣据江西上流,江西连岁盗起,乞假臣提督军务之权,以便行事。”而大司马王晋溪覆奏:“给与旗牌,大小贼情,悉听王某随机抚剿。”阳明又取道于丰城,盖此时逆濠反形已具,二公潜为之计,庙堂方略,已预定矣。濠既反,地方上变告,犹不敢斥言,止称“宁府”。独阳明上疏闻称“宸濠”,即此便见阳明心事。

【译文】

王守仁逮捕了叛逆朱宸濠后,将他囚禁在浙江。适逢武宗南巡,住在南京。

宦官要王守仁把朱宸濠放回江西,让天子亲征逮捕,以便提高皇帝声望,就派两个宦官到浙江来口头暗示皇帝旨意。王守仁便要求宦官要准备提领囚犯的书面文书,签字画押。宦官担心将来获罪,才放弃原先的想法。

[冯评译文]

杨继宗(明·阳城人,字承芳)任嘉兴太守时,宦官来往都要百般索取贿赂。杨继宗有一次就先答应下来,再发公文领取公库金,送给太监买布绢入宫,并要太监在提券上加印,附在卷宗后面归档,以便日后审查,太监因而吓得不敢接受。

这件事也和王守仁的做法类似。

江彬等人忌妒王守仁的功劳,散布谣言说“王守仁最初与朱宸濠同谋,后来听说天子的军队南征,才擒捕朱宸濠以求脱罪”,他们还想逮捕王守仁,以做为自己的功劳。

王守仁与张永计议,认为顺天意而行,还有多少有点挽回的机会;如果硬要抵抗,只会激起小人的愤怒。于是就把朱宸濠交给张永,再向上报告胜利的消息。把功劳于总督军门,借以阻止皇帝再到江西,而自己则称病住在净慈寺。

张永回京后,极力称赞王守仁的忠贞和让功避祸的用意,武宗领悟,王守仁才免得以罪。

[冯评译文]

王守仁和朱宸濠的事,至今有人还有疑点,因为朱宸濠曾有密函送到京师,想在叛逆成功后任用他的心腹之人为巡抚,函中有“王守仁也可以”的话,殊不知这句话是有缘故的。因为王守仁平日不露锋芒,不曾公开与朱宸濠作对,朱宸濠只仰慕他的才华,而不知他的心意,所以还希望罗致他,与王守仁并没什么关系。

当王守仁出任汀赣巡抚时,汀赣一带还未发生战事,王守仁上疏道:“微臣现在据守江西上游,江西连年盗贼横行,请赋予微臣提督军务的权力,以便行事。”

大司马王晋溪也上奏希望朝廷给他发号施令的旗牌,听他随机抚剿。

王守仁又取道丰城,因为当时朱宸濠叛逆已明朗化,张永、王晋溪乃私下为王守仁计议。政府的讨贼方略,此时已计划好了。

朱宸濠起兵造反,地方官上奏叛变之事,还不敢明白地指责朱宸濠是叛逆,而只是称呼“宁府”,[心存观望,可耻!]只有王守仁上疏直指朱宸濠。即以此事而论,便可以看清他的心迹了。

195、朱胜非

【原文】

苗、刘之乱,勤王兵向阙。朱忠靖[胜非]从中调护,六龙反正。有诏以二凶为淮南两路制置使,令将部曲之任。时朝廷幸其速去,其党张达为画计,使请铁券,既朝辞,遂造堂袖札以恳。忠靖顾吏取笔,判奏行给赐,令所属检详故事,如法制造。二凶大喜。明日将朝,郎官傅宿扣漏院白急事,速命延入。宿曰:“昨得堂贴,给赐二将铁券,此非常之典,今可行乎?”忠靖取所持贴,顾执政秉烛同阅。忽顾问曰:“检详故事,曾检得否?”曰:“无可检。”又问:“如法制造,其法如何?”曰:“不知。”又曰:“如此可给乎?”执政皆笑,宿亦笑,曰:“已得之矣。”遂退。

[冯述评]

妙在不拒而自止。若腐儒,必出一段道理相格,激成小人之怒;怒而惧,即破例奉之不辞矣!

【译文】

宋朝时苗傅、刘正彦叛变,王室有难,勤王的军队不断向京师推进。由朱胜非(蔡州人,字藏一)负责调度。后来苗、刘二人改变心意,皇帝便下诏以苗、刘两人为淮南两路制置使(掌管经画边境军旅之事),命令他们率领部队赴任。

朝廷正在庆幸时,苗、刘的党羽张逵却为了替两人留后路,请朝廷赐予免死铁券(颁赐给功臣,使本人及后世如有犯罪,以铁券为证而赦罪)。而且就在赴任离京时,以奏帖恳求。

朱胜非回头要役吏拿笔,假装张逵所奏已获准,命令属官详细考查以往的事例,如法制造。苗、刘两人非常高兴。

第二天将上朝时,郎官(掌管更值,宿卫的官吏)傅宿急着问朱胜非说:“昨天接到您签发的文书,要颁给苗、刘二将铁券。这是朝廷非常的恩典,用在这件事上头妥当吗?”

朱胜非便拿着文书,要求和同仁在烛光下一起看,看着看着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详细考查以往的事例?”

“没有事例可以考查。”

朱胜非又问:“既然没有借鉴,怎么如法制造呢?”

“就是不知道啊!”

朱胜非于是说:“怎么制造都不知道,拿什么颁给他们?”

众大臣知道朱胜非的意思,都笑了起来,傅宿也笑着说:“我已经知道怎么处理了。”

[冯评译文]

此事妙在不加拒绝而事情自然停止。如果是腐儒,一定举出一段道理来争辩,从而激起小人的愤怒;小人一怒,横蛮起来,到时即使破例给予恩典,他必不肯善罢干休。

196、李泌

【原文】

唐因河陇没于吐蕃,自天宝以来,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长安者,归路既绝,人马皆仰给鸿胪。礼宾委府县供之,度支不时付直,长安市肆,不胜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甚厚。乃命检括胡客有田宅者,得四千人,皆停其给,胡客皆诣政府告诉,泌曰:“此皆从来宰相之过,岂有外国朝贡使者留京师数十年不听归乎?今当假道于回纥,或自海道,各遣归国,有不愿者,当令鸿胪自陈,授以职位,给俸禄为唐臣。人生当及时展用,[边批:又好言以慰之,岂可终身客死耶?]于是胡客无一人愿归者。泌皆分领神策两军,王子使者为散兵马使或押衙,余皆为卒,禁旅益壮,[边批:一举两得。]鸿胪所给胡客才十余人,岁省度支钱五十万。

【译文】

唐朝因陇西黄河一带被吐蕃侵占,所以自玄宗天宝年间以来,安西、北庭有事来奏的人,以及西域来长安的使者,都无法顺利返乡。这些人及马匹的生活费,完全仰赖鸿胪寺卿(掌管宾客及礼仪的事)。礼部则将这件事交给府县来负责,度支(掌管贡赋租税,量入为出的官吏)随时要付钱给他们,长安附近的地方政府因而不胜其扰。

李泌很清楚,这些留在长安的外国人,久的已有四十多年,都有妻子儿女,不但买土地房屋,还开钱庄,有钱的人很多。他于是命令人去调查,得知有土地房屋的外国人共有四千多人,于是停止供给他们的生活费。

这些外国人因此到县府来投诉,李泌说:“这都是以往宰相的过失,哪有外国来朝贡的使者,听任他们留在京师数十年而不回国的呢?[此话甚妙。]从今天起,可以借道回纥,可以从海道,分别遣送回国。不愿回去的,就要到鸿胪寺来说明,再授予职位,领取俸禄,做大唐的臣子,不能继续算是外国使者领取津贴。人生应当及时施展才华,怎能终身客死他乡呢?”

结果没有一个外国人愿意回去。

李泌便将他们分配在神策军、宫廷禁军,身份是王子、使者的担任散兵马使,或押衙,其余编为士卒,从此禁军更为壮大。从此之后,鸿胪寺供给生活费的外国人只剩十余人,度支每年节省了五十万钱。

197、费宏 胡世宁

【原文】

铸印局额设大使,副使各一员,食粮儒士二名。及满,将补投考者不下数千人,请托者半之,当事者每难处分。费宏为吏部尚书,于食粮二名外,预取听缺者四人,习字者四人,拟次第补,度可逾十数年。由是投考及请托者皆绝迹。

土官世及,辄转展结勘,索赂土官,土官以故怨叛,轻中朝诸人。胡公世宁令土官生子,即闻府;子弟应世及者,年且十岁,朔望或有事调集,皆携之见太守,太守为识年数状貌。父兄有故,按籍为请官于朝。土官大悦服。

[冯述评]

不唯省临时结勘之烦,且令土官从幼习太守之约束,而渐消其桀骜之气,真良策也。

【译文】

明朝时铸印局(官印铸造所)中的员额设大使,副使各一名,食粮儒士二名。后来他们的任期届满,前来候补投考的不止数千人,请托的也有候补的半数,负责的人很难处理。当时费宏(铅山人,字子充)任吏部尚书,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便在食粮儒士二名之外,预取候补四名,习字四名,将来依次递补,等补完大概要等十几年。投考及请托的人因此绝迹。

明朝时土官世袭循例须经多方审核,审核的人往往索取贿赂。土官因而怨恨叛乱,且轻视朝中的官员。

胡世宁(仁和人,字永清)乃下令:土官若生儿子须立即向郡府报告;而接受世袭的子弟,年满十岁之后,每逢初一、十五日或有集会时,都要带来见太守,太守为他记下年纪状貌,待父兄去世,就按他的名籍向朝廷请官。土官因而心悦诚服。

[冯评译文]

这不只省略临时审核的麻烦,而且使土官从小就习惯接受太守的约束,而逐渐消除他们暴戾不驯之气,真是好办法。

198、蒋瑶

【原文】

蒋恭靖瑶,正德时守维扬。大驾南巡,六师俱发,所须夫役,计宝应、高邮站程凡六,每站万人。议者欲悉集于扬,人情汹汹。公唯站设二千,更番迭遣以迎,计初议减五分之四,其他类皆递减。卒之上供不缺,民亦不扰。

时江彬与太监等挟势要索,公不为动。会上出观鱼,得巨鱼一,戏言直五百金。彬从旁言:“请以畀守。”促值甚急,公即脱夫人簪珥及绨绢服以进,曰:“臣府库绝无缗钱,不能多具。”上目为酸儒,弗较也。一日中贵出揭帖,索胡椒、苏木、奇香异品若干,因以所无,冀获厚赂。时抚臣邀公他求以应,公曰:“古任土作贡;出于殊方,而故取于扬,守臣不知也!”抚臣厉声令公自覆,公即具揭帖,详注其下曰:“某物产某处。扬州系中土偏方,无以应命。”上亦不责。又中贵说上选宫女数百,以备行在,抚臣欲选之民间。公曰:“必欲称旨,止臣一女以进。”上知其不可夺,即诏罢之。

【译文】

蒋恭靖(蒋瑶,归安人,字粹卿,谥恭靖)在明武宗正德年间担任维扬太守。正好武宗南巡,六军(天子有六军,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人,共七万五千人)一起出发,所需征调的夫役,估计在宝应,高邮等六站,每站便要一万人。负责的人想先将他们聚集在扬州,使得民情喧扰不已。

结果蒋恭靖只在每站准备二千人,轮番派出去迎接,共计比初步决议减少了五分之四,其他的事务,也依照这种情形递减。夫役供应既不缺乏,也不会骚扰百姓。

当时江彬与太监丘得仗势索求财物,蒋恭靖一点都不理会。有一天武宗外出观鱼,捕得一条大鱼,武宗开玩笑说:“这鱼价值五百元。”江彬便附和说要卖给太守,还催着给钱。蒋恭靖就拿下夫人的发簪、耳环、以及丝绢衣物进呈给武宗,道:“微臣的府库中没有钱,要的话就只有这些了。”武宗认为他是头脑迂腐的儒士,不予计较。

又有一天,宦官拿出一份不具名的文件,索求胡椒、苏木(木名,用来染大红色)、奇香里特别珍异的品种若干,故意以没有的东西来困扰蒋恭靖,希望得到贿赂。当时的巡抚找蒋恭靖,想一起花贿赂应付。蒋恭靖说:“古人是任取土地所出产的物品,借以定贡赋的差别;贡品一定是当地特产。故意要在扬州索取这些东西,守臣不知如何处理。”巡抚很生气,大声地命令他自己去回复。[好家伙!]蒋恭靖拿了那份文件,在各种异品下详细注明,某物出产于某地,某物出产于某地,扬州属于中原偏僻之地,没有办法供应。武宗看了也不责怪。

宦官又说服武宗遴选数百名宫女,带回京师备用。巡抚想从民间挑选,蒋恭靖却坚定地说:“如果一定要遵从圣旨,只好将微臣家中一个女儿呈给皇上了。”

武宗知道他志不可夺,就下诏罢除此议。

199、汪应轸

【原文】

汪应轸当武宗南巡,率同馆舒芬等抗疏以谏,廷杖几毙,出守泗州。泗州民惰,弗知农桑。轸至,首劝之耕,出帑金,买桑于湖南,教之艺。募桑妇若干人,教之蚕事。邮卒驰报,武宗驾且至,他邑彷徨勾摄为具,民至塞户逃匿。轸独凝然弗动,或询其故,轸曰:“吾与士民素相信,即驾果至,费旦夕可贷而集,今驾来未有期,而仓卒措办,科派四出,吏胥易为奸,倘费集而驾不果至,则奈何?”他邑用执炬夫役以千计,伺侯弥月,有冻饿死者。轸命缚炬榆柳间,以一夫掌十炬。比驾夜历境,炬伍整饬,反过他所。时中使络绎道路,恣索无厌。轸计中人阴懦,可慑以威,乃率壮士百人,列舟次,呼诺之声震远近,中使错愕,不知所为。轸麾从人速牵舟行,顷刻百里,遂出泗境。后有至者,方敛戢不敢私,而公复礼遇之。于是皆咎前使而深德公。武宗至南都,谕令泗州进美女善歌吹者数十人,盖中使衔轸而以是难之也。轸奏“泗州妇女荒陋,且近多流亡,无以应敕旨。臣向所募桑妇若干人,倘蒙纳之宫中,俾受蚕事,实于王化有裨。”诏且停止。

【译文】

汪应轸(浙江山阴人,字子宿)在明武宗南巡时,率同僚舒芬(进贤人,字国裳)等人上疏力谏,被武宗交付廷杖,几乎毙命。然后外放泗州太守。

泗州的人民原本不懂务农蚕桑。汪应轸到任后,首先劝他们耕种,取公款到湖南买桑树、又教人民种植,招募种桑妇若干人,教她们养蚕取丝。

武宗即将来到,其他各州都徘徨不已,为了征调人民筹备迎驾的事,许多百姓甚至闭门逃匿。只有汪应轸非常镇定,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汪应轸说:“我与百姓向来互相信任。如果皇上真的驾到,只要费一点时间就可以筹备齐全。现在圣上驾临的日期尚未确定,而仓卒办理,四处派定捐赋,官吏易于狼狈为奸,中饱私囊。如果筹备齐全而圣驾不来,又该怎么办?”

其他各州为了迎驾,召来举火把的夫役上千人,等了整整一个月。有些夫役因此挨饿受冻,死的都有。汪应轸则命人将火把紧在榆柳树上,一个人管理十支火把。等到武宗驾临州境的当夜,火把排列非常整齐,反而留下比别处更好的印象。

经过其他州时,宫廷的使臣在路上络绎不绝,尽情地索取,怎么也不满足;汪应轸判断这些宦官使臣阴险懦弱,可以用威势来慑服他们,就率领一百名大汉排列在使臣的船边,呼应的声音震动远近,弄得那些人惊愕不已,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效法孔子在夹谷之会时虚张声势的故事。]

汪应轸指挥随从牵着船迅速前行,顷刻之间前进百里,出了泗州州境。

后来到泗州的使臣,都有所收敛而不敢太放肆。汪应轸又很礼遇他们,于是他们都责怪以前的使臣,而感激汪应轸。

武宗到南京时,诏令泗州进献能歌善舞的美女数十人。这是怀恨汪应轸的使臣故意刁难的。汪应轸禀奏道:“泗州妇女丑陋不文,而且最近多流亡外地,无法奉命,只能进献先前所招募的种桑妇人若干,如果宫中能接纳她们,让她们养蚕,实有益于皇上对天下的教化。”

武宗只好下诏停止此事。

200、沈啔

【原文】

世宗皇帝当幸楚,所从水道,则南京具诸楼船以从。而上或改道,耗县官金钱;具而上猝至,获罪。尚书周用疑以问工部主事沈啔。啔曰:“召商需材于龙江关,急驿侦上所从道,以日计,舟可立办。舟而归直于舟,不舟而归材于商,不难也。”上果从陆,得不费水衡钱矣。

中贵人请修皇陵,锦衣朱指挥者往视,啔乘间谓朱曰:“高皇帝制:皇陵不得动寸土,违者死。今修不能无动土,而死可畏也。”朱色慑,言于中贵人而止。

【译文】

明世宗驾临湖北,计划经由水道,南京必须准备楼船跟从。此事很难办,因为如果先准备好而皇帝届时改道,便徒然浪费官府的金钱;但如果不准备而皇帝突然驾临,就有罪过。尚书周用(吴江人,字行之,谥恭肃)因而问工部主事(工部中管道路桥梁修建的属官)沈啔(吴江人,字子由)。

沈说:“找商人到龙江关准备材料,并立刻派人去侦察皇上所走的路程,计算好日期,船立刻可以造成。如果必须造船,钱就用在船上;不必造船,材料还是归于商人,并不困难。”后来世宗改走陆路,这个方法便省下了许多造船的金钱。

宦官奏请南京修建皇陵,锦衣卫的朱指挥来视察。

沈啔找机会对朱说:“高皇帝时规定,皇陵连泥土也不能动一点点,违背的人处死。如今要修建,就不可能不动土,我可怕死。”

朱指挥听得惊惧不已,于是告诉宦官,停办此事。

201、范檟

【原文】

景藩役兴,王舟涉淮。从彭城达于宝应,供顿千里,舳舻万余艘,兵卫夹途,锦缆而牵者五万人。两淮各除道五丈,值民庐则撤之。木贾傍庐置敝舡,覆土板上,[边批,奇想。]望如平地,居者以安。时诸郡括丁夫俟役,呼召甚棘。木贾略不为储待,漕抚大忧之,召为语,檟谩曰:“明公在,何虑耶?”漕抚怫然曰:“乃欲委罪于我,我一老夫,何济?”曰:“非敢然也,独仰明公,斯易集耳。”曰:“奈何?”檟曰:“今王舡方出,粮舡必不敢入闸,比次坐候,日费为难,今以旗甲守舡,而用其十人为夫,彼利得僦直,趋役必喜,第须一纸牌耳!”曰:“如不足何?”曰:“今凤阳以夫数万协济于徐,役毕必道淮而反,若乘归途之便,资而役之,无不乐应者,则数具矣。”都御史大喜称服。檟进曰:“然而无用也。”复愕然起曰:“何故?”曰:“方今上流蓄水,以济王舟。比入黄,则各闸皆泄,势若建瓴,安用众为?”曰:“是固然矣,彼肯恬然自去乎?”曰:“更计之,公无忧。”都御史叹曰:“君有心计,吾不能及也!”

先是光禄寺札沿途郡县具王膳,食品珍异,每顿直数千两。檟袖《大明会典》争于抚院曰:“王舟所过州县,止供鸡鹅柴炭,此明证也,且光禄备万方玉食以办,此穷州僻县,何缘应奉乎?”抚按然之,为咨礼部。部更奏,令第具膳直。王每顿二十两,妃十两。省供费巨万计。[边批,具直则宵小无所容其诈矣。]比至,檟遣人持锭金逆于途,遗王左右曰:“水悍难泊,唯留意。”于是王舟皆穷日行,水漂疾如激箭。三泊,供止千三百。比至仪真,而一夕五万矣。多少难题目,到此公手,便是一篇绝好文字。

【译文】

明朝景藩之役发生后,天子避祸于淮河,要从鼓城航行到宝应。沿途需要预备酒食的长达千里,随行船只万余艘,沿途兵卒护卫,牵船缆的役夫有五万人。两淮之间要开路五丈宽,遇到民房往往必须拆除。范檟在民房边放置破船,上面覆盖土板,看起来就像平地,百姓都能安居。[奇思妙想。]

当时各郡都急着寻求役夫,范檟却不预为储备。巡抚非常担忧,便召范檟来问。范檟不在意地说:“既有大人在此,何必忧虑?”巡抚愤怒地说:“你想委罪于我吗?我一个老头子,会有什么帮助?”

范檟说:“不敢,但必须仰赖大人才容易招集。”

“怎么办法?”

范檟说:“目前天子的船刚出发,运粮船必定不敢进入水门,在那里排队等候,每天费用繁多。现在去那里征召役夫,每艘船用十名,他们有利可得,一定很喜欢去做,只是必须大人下一纸命令。”

“如果人数不够怎么办?”

范檟说:“目前凤阳县的役夫,有好几万人在徐州协助船运,工作完毕必定取道淮河回去。如果利用他们归途之便,雇用他们服役,没有不乐于接受的,这样人数就可以齐全了。”

巡抚听了既高兴又佩服。

范檟又说:“但是这样做没有什么作用。”

巡抚听了,惊愕地站起来说:“为什么?”

范檟说:“目前上流正在蓄水,使天子的船顺利通行,等到船队进入黄河以后,各水门打开,水势浩大,航行容易,何必用那么多人?”

“这是必然,但是皇上肯如此平静地离去吗?”

范檟说:“我再想想办法,大人不必担忧。”

巡抚说:“你足智多谋,我不如你。”

先前光禄寺(相当于大夫,掌管膳食,祭祀,朝会,飨宴)发公函给沿途郡县,吩咐要准备天子的膳食。食品必须山珍海味,每顿价值数千两。

范檟拿着《大明会典》(明孝宗弘治年间,李东阳撰)到巡抚院力争,[拿对了东西。]说:“天子的船所经过之处,州县只供应鸡鹅柴炭,这是《大明会典》里明白记载的。而且光禄寺备有各方进贡的珍奇异品,我们这些穹乡僻壤,哪来此种东西供奉?”

巡抚认为很有道理,特地与礼部商议,礼部奏准后,改为郡县只需准备膳食费,天子一顿二十两,后妃一顿十两,[再也没有人能够上下其手了。]"节省了数万的巨额花费。

天子驾临时,范檟派人拿着银两在路上欢迎。告诉天子左右的人说:[虽是贿赂也该花。]“水流急,船只很难停靠,希望多多留意。”于是天子的船整日航行,水流又快,很快就通过了,三处靠岸只供应一千三百两。

后来船队到仪真时,一夜之间便花了五万两。

[冯评译文]

多少困难的问题,到了这位先生手中,便成为一篇绝佳的好文章。

202、张瀚

【原文】

张瀚知庐州府,再补大名。庚戌羽当薄都门,诏遣司马郎一人,持节征四郡兵入卫。使者驰至真定,诸守相错愕,且难庭谒礼,踌躇久之。瀚闻报,以募召游食,饥附饱飏,不可用。披所属编籍,选丁壮三十之一,即令三十人治一人饷,[边批:尤妙。]得精锐八百人。[边批:兵贵精不贵多。]驰谓诸守:“此何时也,而与使者争苛礼乎。司马郎诚不尊于二千石,顾《春秋》之义,以王人先诸侯,要使令行威振耳。借令傲然格使者,其谓勤王何?”诸守色动,遂俱入谒。瀚首请使者阅师。使者卉然曰:“何速也?”比阅师,则人人精锐,绝出望外,使者乃叹服守文武才。

【译文】

张瀚(仁和人,字子文)本是卢州知州,后来改任大名府知府。

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鞑靼酋长俺答逼近京师,世宗诏令派兵部郎中征调四郡的民兵入京守卫。

使者来到真定,其他的郡守都仓卒惊愕,又以司马郎官位不高,不知道怎么进行拜见礼,踌躇不决。

张瀚一听说要征调民兵,认为招募游手好闲的人不能派上用场,就翻阅自己属下百姓的名册,每三十人中选一名壮丁,由三十人联合供给此人薪饷,共选得精锐士卒八百人,即刻赶来对其他郡守说:“这是什么时候,还与使者争繁琐的礼节?司马郎的俸禄的确不到二千石,但是根据《春秋》的义法,王者的使臣所以优先于诸侯,不过是要使诏令的威严显赫而已。借着律令的限制,傲然阻碍使者,怎么能保护王室呢?”

郡守们这才心服,一起进去拜见使者。张瀚首先请使者检阅军队,使者很惊奇地说:“怎么这么快?”

后来使者检阅军队时,见到个个都是精锐,不禁喜出望外,这才叹服张瀚文武全才。

203、韩琦

【原文】

英宗初即位,慈寿一日送密札与韩魏公,谕及上与高后不奉事,有“为孀妇作主”之语,仍敕中贵俟报。公但曰:“领圣旨”。一日入札子,以山陵有事,取覆乞晚临后上殿独对,[边批:君臣何殊朋友。]谓:“官家不得惊,有一文字须进呈,说破只莫泄。上今日皆慈寿力,恩不可忘,然既非天属之亲,但加承奉,便自无事。”上曰:“谨奉教。”又云:“此文字,臣不敢留,幸宫中密烧之;若泄,则谗间乘之矣。”上唯之,自后两宫相欢,人莫窥其迹。

[冯述评]

宋盛时,贤相得以尽力者,皆以动得面对故。夫面对便则畏忌消而情谊洽,此肺腑所以得罄,而虽宫闱微密之嫌,亦可以潜用其调停也。此岂章奏之可收功者耶?虽然,面对全在因事纳忠,若徒唯唯诺诺一番,不免辜负盛典。此果圣主不能霁威而虚受耶,抑亦实未有奇谋硕画,足以耸九重之听乎?请思之!

【译文】

宋英宗即位不久,有一天,慈寿太后暗地送一封信给韩琦,说英守与高后不奉侍太后,连“为孀妇做主”的话都写了出来,又命令宦官要等候韩琦的回复。

韩琦只回答说:“领旨。”

过了几天,韩琦上奏,又借着以帝陵的事要取得回复,请求英宗在晚朝后单独见面。[虽是君臣,也是朋友。]

韩琦说:“请皇上不必惊讶,有一封信需要对皇上说清楚,只是不能泄漏出去。皇上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都是得自慈寿太后的协助,这份恩情不能忘记。即使不是骨肉之亲,但只要对太后多加承奉,自然无事。”

英宗说:“谨奉教。”

韩琦又说:“这份文字微臣不敢保留,就在宫中私下烧毁,如果泄漏出去,小人就会乘机谗言离间。”英宗也应许了。

此后英宗与太后相处愉悦,看不出有任何不愉快的迹象。

[按:英宗系过继而来,非慈寿太后亲生。]

[冯评译文]

宋朝隆盛时期,贤相能为朝廷尽力,都是因为能单独谒见皇帝的缘故。能够单独谒见皇帝,则畏惧猜忌自然消除,情谊自然融洽,就能尽情表达肺腑之言,即使是宫廷间微妙隐密的嫌隙,也可以暗中调度得宜,这哪里是奏章所能收到的功效?虽然单独谒见全看皇帝能否采纳忠言,但如果只是随意应诺一番,不免辜负如此难得的谒见机会;又如果皇帝听了心中不高兴却假意接受,或者做臣子的没有独到的谋略足以打动皇帝,也一样是白费力气。

204、赵令郯

【原文】

崇宁初,分置敦宗院于三京,以居疏冗,选宗子之贤者莅治院中。或有尊行,治之者颇以为难。令郯初除南京敦宗院,登对,上问所以治宗子之略。对曰:“长于臣者,以国法治之;幼于臣者,以家法治之。”上称善,进职而遣之。郯既至,宗子率教,未尝扰人,京邑颇有赖焉。

【译文】

宋徽宗崇宁年间,分别设置敦宗院于三京,以疏散繁多的宗亲。敦宗院挑选贤明的宗子去管理。但院中有些辈份高的长者,使管理的宗子很为难。赵令郯那时刚要接掌南京敦宗院,皇帝问他有何管理宗子的方法。赵令郯回答说:“年长于微臣的宗亲以国法来管理,年小于微臣的宗亲以家法来管理。”

皇帝十分赞赏,就派他前往就任。赵令郯到任后,宗子都接受他的教诲,不曾骚扰百姓,南京赖以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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