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亿中卷六
【原文】
镜物之情,揆事之本;福始祸先,验不迴瞬;藏钩射覆,莫予能隐。集“亿中”。
【译文】观察物体的实情,洞见事情的本源;不论是福是祸,都能在瞬间测中;藏钩暗算都瞒不了我。
249、子贡
【原文】
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何以能久!高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五月公薨。孔子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也!”
【译文】
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隐公(邾国的国主,是颛顼的后裔)来朝,子贡在旁边观礼。邾隐公拿着宝玉给定公时,高仰着头,态度出奇的高傲;定公接受时则低着头,态度反常的谦卑。
子贡看了,说道:“以这种朝见之礼来看,两位国君皆有死亡的可能。礼是生死存亡的根本,小从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大到国家的祭祀事、丧礼以及诸侯之间的聘问相见,都得依循礼法。现在二位国君在如此重要的正月相朝大事上,行为举止都不合法度,可见内心已完全不对劲了。朝见不合礼,怎么能维持国祚于长久呢,高仰是骄傲的表现,谦卑是衰弱的先兆,骄傲代表混乱,衰弱接近疾病。而定公是主人,可能会先出事吧?”
五月,定公去世,孔子忧心忡忡的说:“这次不幸被赐说中了,恐怕会让他更成为一个轻言多话的人。”
250、希卑
【原文】
秦攻赵,鼓铎之音闻于北堂。希卑曰:“夫秦之攻赵,不宜急如此,此召兵也,必有大臣欲横者耳,王欲知其人,旦日赞群臣而访之,先言横者,则其人也。”建信君果先言横。
【译文】
秦兵攻击赵国,钟鼓的声音远传到庙里。
希卑说:“秦国攻击赵国,不应如此急切。这种情况是招募士兵,一定有大臣想采用连横的策略,大王想知道是什么人,明天接见群臣的时候问一下,先说连横的人就是了。”
次日,建信君果然先说要连横。
251、范蠡
【原文】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乃治千金装,将遣其少子往视之。长男固请行,不听。以公不遣长子而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强为言,公不得已,遣长子。为书遣故所善庄生,因语长子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行,如父言。庄生曰:“疾去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阳去,不过庄生而私留楚贵人所。庄生故贫,然以廉直重,楚王以下皆师事之。朱公进金,未有意受也,欲事成复归之以为信耳。而朱公长男不解其意,以为殊无短长。庄生以间入见楚王,言“某星某宿不利楚,独为德可除之。”王素信生,即使使封三钱之府,贵人惊告公长男曰:“王且赦,每赦,必封三钱之府。”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千金虚弃,乃复见庄生。生惊曰:“若不去耶?”长男曰:“固也,弟今且赦,故辞去。”生知其意,令自入室取金去。庄生羞为孺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王欲以修德禳星,乃道路喧传陶之富人朱公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赦,非能恤楚国之众也,特以朱公子故。”王大怒,令论杀朱公子,明日下赦令。于是朱公长男竟持弟丧归,其母及邑人尽哀之,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弟,顾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策肥,岂知财所从来哉!吾遣少子,独为其能弃财也,而长者不能,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怪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冯述评]
朱公既有灼见,不宜移于妇言,所以改遣者,惧杀长子故也。“听其所为,勿与争事。”已明明道破,长子自不奉教耳。庄生纵横之才不下朱公,生人杀人,在其鼓掌。然宁负好友,而必欲伸气于孺子,何德宇之不宽也?噫,其斯以为纵横之才也与!
【译文】
陶朱公范蠡住在陶,生了小儿子。小儿子长大以后,陶朱公的次子杀人,被囚禁在楚国,陶朱公说:“杀人者死,这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我听说‘富家子不应在大庭广众之间被处决’。”于是准备千两黄金,要派小儿子前往探视。
长子一再请求前往,陶朱公不肯,长子认为父亲不派长子而派小弟,分明是认为自己不肖,想自杀。母亲大力说项,陶朱公不得已,派长男带信去找老朋友庄生,并告诉长子说:“到了以后,就把这一千两黄金送给庄生,随他处置,千万不要和他争执。”
长男前往,照父亲的话做。
庄生说:“你赶快离开,不要停留,即使令弟被放出来,也不要问他为什么。”
长男假装离去,也不告诉庄生,而私下留在楚国一个贵人的家里。
庄生很穷,但以廉洁正直被人尊重,楚王以下的人都以老师的礼数来敬事他,陶朱公送的金子,他无意接受,想在事成后归还以表诚信,而陶朱公的长男不了解庄生,以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而已。
庄生利用机会入宫见楚王,说明某某星宿不利,若楚国能独自修德,则可以解除,楚王向来信任庄生,立刻派人封闭三钱之府(贮藏黄金、白银、赤铜三种货币的府库)。
楚国贵人很惊奇地告诉陶朱公的长男说:“楚王将要大赦了。因为每次大赦一定封闭三钱之府。”
长男认为遇到大赦,弟弟本来就当出狱,则一千两黄金是白花的,于是又去见庄生。
庄生惊讶地说:“你没有离开吗?”
长男说:“是啊。我弟弟很幸运在今天碰上楚王大赦,所以来告辞。”
庄生知道他的意思,便叫他自己进去拿黄金回去。
长男这么做,使庄生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入宫见楚王说:“大王想修德除灾,但外头老百姓传言陶的富人朱公子杀人,囚禁在楚国,他的家人拿了很多钱来贿赂大王左右的人,所以大王这次大赦,并非真正怜恤楚国的民众,只是为了开释朱公子而已。”
楚王很生气,立即下令杀朱公子,第二天才下大赦令。
于是陶朱公的长男最后只有运弟弟的尸体回家,他的母亲及乡人都很哀伤。
陶朱公却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他一定会害死自己的弟弟。他并不是不爱弟弟,只是从小和我在一起,见惯了生活的艰苦,所以特别重视身外之财;至于小弟,生下来就见到我富贵,过惯富裕的生活,哪里知道钱财是怎么来的。我派小儿子去,只因为他能丢得开财物,而长男做不到,最后害死弟弟,是很正常的,一点不值得奇怪,我本来就等着他带着丧事回来。”
[冯评译文]
陶朱公既有明确的见解,其实真不该听妇人的话而改变主意,而所以改派长子,可能是怕长子自杀的缘故。临行指示长子要随庄生处理,不要和他争执,明明已经讲清楚了,只是长子自己不受教罢了。
庄生翻云覆雨的才能,不输于陶朱公,要让谁生让谁死,完全控制在他的手掌中。然而却宁愿背叛好友,一定要和孩子争这一口气,为什么心胸气度这么狭窄呢?唉!难道他认为,这样才算有翻云覆雨的才能吗?
252、范雎
【原文】
王稽辞魏去,私载范雎,至湖关,望见车骑西来,曰:“秦相穰侯东行县邑。”雎曰:“吾闻穰侯专秦权,恶纳诸侯客,恐辱我。我且匿车中。”有顷,穰侯至,劳王稽,因立车语曰:“关东有何变?”曰:“无有。”又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雎出曰:“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向者疑车中有人,忘索,必悔之。”于是雎下车走。行数里,果使骑还索,无客乃已。雎遂与稽入咸阳。
[冯述评]
穰侯举动不出雎意中,所以操纵不出雎掌中。
【译文】
王稽(战国秦人)暗中载着范雎(魏人,因被魏相魏齐等人陷害而出奔)离开魏国,车到湖关,看见大队车骑从西边来,说:“这是秦相穰侯(秦相魏冉,封于穰邑)东巡县邑。”范雎说:“我听说穰侯在秦国专权,最讨厌人接纳他国诸侯的宾客,被他发现恐怕会羞辱我,我就躲在车里吧。”
一会儿穰侯来了,见了王稽,就下车来打招呼,并询问王稽:“关东有什么大事发生吗?”王稽说:“没有。”
穰侯又说:“你去见魏君,没有带魏国的宾客一起来吗?其实这些四处游说的宾客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而已。”
王稽说:“我不敢这么做。”
穰侯走后,范雎出来说:“穰侯是个聪明人,他想事情想得较慢,刚才怀疑车里有人,却忘了搜查,一定会后悔。”
于是范雎下车走路,走了数里之后,穰侯果然派骑兵回来搜查,见没有宾客才罢休,范雎这才和王稽进入咸阳城。
[冯评译文]
穰侯的举动不出范雎的预料,所以被范雎操纵于掌中。
253、姚崇
【原文】
魏知古起诸吏,为姚崇所引用,及同升也,崇颇轻之。无何,知古拜吏部尚书,知东道选事。崇二子并分曹洛邑,会知古至,恃其蒙恩,颇顾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上召崇,从容谓曰:“卿子才乎,皆何官也,又安在。”崇揣知上意,因奏曰:“臣有三子,两人分司东都矣"其为人谄道者即为道士,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
【译文】
唐朝人魏知古(陆泽人,谥忠)出身于低级官吏,受姚崇(硖州硖石人,字元之)推荐任用,后来虽然两人职位相当,而姚崇却颇为轻视他。
后来魏知古升任吏部尚书,负责东都官员的考选任职。姚崇的两个儿子都在洛阳,魏知古到洛阳后,两个人仗着父亲对魏知古的恩惠,一再要他做这做那。魏知古回朝后,全都禀奏皇帝。皇帝于是召姚崇来,从容地说:“你的儿子才干如何,有没有担任什么官职?现在人在哪里呢?”
姚崇揣测到皇帝的心意,因而奏道:“微臣有三个儿子,都在东都任职,欲望多而少与人交往,所以一定会去找魏知古求取职位,但我还没听到确实的消息。”
皇帝是以“丞相儿子应该重用”之类的话来试探姚崇的心意。如果姚崇偏私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想办法帮他儿子掩饰说好话。等到听了姚崇的奏言,皇帝信以为真,很高兴地说:“你怎么猜到的?”
姚崇说:“知古本来出身低微,是微臣推荐他而有今日的荣显。微臣的儿子无知,认为知古会顾念我对他的恩德,必能应许不情之请,所以一定忙着去求取职位。”
皇帝见姚崇不偏自己儿子的过失,于是反倒不齿魏知古辜负姚崇,想免除魏知古的官职。
姚崇为他请求说:“微臣的孩子不肖,扰乱陛下的法令,陛下能特别宽谅他们,已经是微臣的大幸了。如果因为微臣而免除知古的官职,全国的官员百姓一定认为陛下偏私微臣,这样就妨碍皇上以德化育天下的美意。”
皇帝答应了他。第二天下诏,罢除魏知古参知政事的宰相职位,改调为工部尚书。[小人枉自做小人。]
姚崇与张说同时为相,但彼此非常不和,互相嫉恨。姚崇病重时,告诫儿子们说:“张丞相与我不和,而他一向奢侈,更爱好服装珍玩。我死了以后,他会来吊祭,你们把我平生珍藏的宝物全部陈列出来。如果他都看都不看一眼,你们就活不了了;如果他留意再三,你们就把宝物全送给他,并请他写墓碑碑文,碑文拿到后,立即抄写一份进呈皇上,先磨好碑石等着,等皇上看完立刻就刻字,再进呈皇上,张丞相想事情比我慢,几天后一定后悔,想拿回碑文,你们就告诉他已经奏报呈给皇上,再带他去看刻好的石碑。”
姚崇死后,张说果然来吊祭,见了陈列的珍玩徘徊不舍,姚家人完全遵照姚崇的告诫行事,碑文完成,对姚崇的生平功业叙述得非常详尽,当时的人都认为是一流的佳作。
几天后,张说果然派人来要回碑文,说是辞意不够周密,想再增减删改,姚崇的儿子们带着使者去看石碑,告诉他已经奏报皇上了,使者回去报告,张说很后悔,抚着胸口说:“死姚崇能算计活张说,我现在才知道智力不如他。”
254、王应
【原文】
王敦既死,王含欲投王舒。其子应在侧,劝含投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彬云何,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投也。江州[彬]当人强盛,能立异同,此非常识所及。睹衰危,必兴慈愍。荆州[舒]守文,岂能意外行事耶?”含不从,[边批:蠢才!]径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初闻应来,为密具船以待,待不至,深以为恨。
[冯述评]
好凌弱者必附强,能折强者必扶弱。应嗣逆敦,本非佳儿,但此论深彻世情,差强“老婢”耳!敦每呼兄含为“老婢”。
晋中行文子出亡,过县邑,从者曰:“此啬夫,公之故人,奚不休舍,且待后车。”文子曰:“吾尝好音,此人遗我鸣琴;吾好佩,此人遗我玉环。是振我过以求容于我者也,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后车二乘而献之其君矣。
蔺相如为宦者缪贤舍人,贤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相如问曰:“君何以知燕王?”贤曰:“尝从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吾手曰:‘愿结交。’以故欲往。”相如止之曰:“夫赵强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负斧锧请罪,则幸脱矣!”贤从其计。
参观二事,足尽人情之隐。
【译文】
晋朝时王敦(临沂人,字处仲,王导的堂弟)去世后,王含(王敦的哥哥,字处弘)想投靠王舒(王导的堂弟,字处明)。儿子王应在旁劝他投靠王彬(字世儒,王敦的堂弟),王含说:“你难道不晓得大将军生前和王彬的关系坏到什么地步吗?怎么还会想到要投靠王彬呢?”
王应说:“正因为如此才证明王彬值得投靠。王彬刚直不阿,即使大将军生前的权势地位,都无法让他改变自己的操守和认知,这不是一般人的能力和智慧所能做到的。而如今大将军已死,权势冰消瓦解,王彬眼看王家从极盛到极衰,一定会生出不忍之心来救助我们。而王舒只知道遵守法令行事,哪能有法外开恩的事?”
王含不肯听从,还是去投靠王舒,王舒果然将他们父子溺死于江中。
王彬起初听说王应要来,暗中准备船只等待。却等不到王应,心里非常痛惜。
[冯评译文]
喜好欺凌弱者的人必定归附强者,能抑制强者的人必定扶持弱者。王应背叛王敦,本不是好侄儿,但他的言论深切世情,比起他那个被王敦唤做“老婢”的父亲要强多了。
春秋时晋中行文子逃亡,经过一个县城。侍从说:“这里有大人的老朋友,为什么不休息一下,等待后面的车子呢?”
文子说:“我爱好音乐,这个朋友就送我名琴;我喜爱美玉,这个朋友就送我玉环。这是个只会投合我来求取好处而不会规劝我改过的人。我怕他也会用以前对我的方法去向别人求取好处。”于是迅速离开。
后来这个朋友果然扣下文子后面的两部车子献给他的新主子。
蔺相如(战国赵人)曾为宦者缪贤的家臣。缪贤犯罪,计划逃到燕国。蔺相如问他:“您怎么知道燕王一定会接纳您呢?”
缪贤说:“我曾陪着大王在边境上和燕王聚会,燕王握着我的手说愿意和我交朋友。因而想去燕国。”
蔺相如阻止他说:“赵国强盛而燕国弱小,您以前受赵王宠幸,所以燕王才想巴结您;现在您要逃离赵国到燕国去,燕王畏惧赵王,一定不敢留您,反而会抓您来讨好赵王。您不如自己向赵王请罪,也许还有机会免罪。”缪贤依计而行。
看了这两件事,可以更深彻的认识人情。
255、陈同甫
【原文】
辛幼安流寓江南,而豪侠之气未除。一日,陈同甫来访,近有小桥,同甫引马三跃而马三却。同甫怒,拔剑斩马首,[边批:豪甚!]徒步而行。幼安适倚楼而见之,大惊异,即遣人询访,而陈已及门,遂与定交。后十数年,幼安帅淮,同甫尚落落贫甚,乃访幼安于治所,相与谈天下事。幼安酒酣,因言南北利害,云:南之可以并北者如此,北之可以并南者如此。“钱塘非帝王居。断牛头山,天下无援兵;决西湖水,满城皆鱼鳖。”饮罢,宿同甫斋中。同甫夜思:幼安沉重寡言,因酒误发,若醒而悟,必杀我灭口。遂中夜盗其骏马而逃。[边批:能杀马必能盗马。]幼安大惊。后同甫致书,微露其意,为假十万缗以济乏。幼安如数与焉。
【译文】
宋朝人辛弃疾(历城人,字幼安,号稼轩居士)寄居江南时,仍不改豪侠的气概。
有一天陈同甫来拜访,经过一道小桥,陈同甫策马三次,马却向后退三次。陈同甫生气起来,当下拔剑斩下马头。[豪气十足。]大步而行。辛弃疾正好在楼上看见这种情形,很惊叹陈同甫的豪气,立刻派人去延请结交,而陈同甫却已经上门,于是两人惺惺相惜,成为好朋友。
数十年之后,辛弃疾已成为淮地一带的将帅,而陈同甫还贫困不得志。陈同甫依然直接上门去见辛弃疾,一起谈论天下事。
辛弃疾在酒酣耳热之际,开始高谈阔论起南宋和北方外族的军事形势,并说明南宋想收复北地要如何如何来作战,而北方若想并吞南宋又要如何如何。辛弃疾说:“钱塘一带非常危险,不适合建为国都。北人只要占领牛头山,就能阻断四方来援的勤王之师;然后再引西湖的水来灌城,马上整个京城的军民百姓都成了鱼鳖。”
酒后,辛弃疾留宿陈同甫在馆里。
陈同甫想起辛弃疾一向慎重寡言,酒后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一且酒醒回想起来,一定杀他灭口,于是半夜偷了辛弃疾的骏马逃走。
辛弃疾大惊,后来陈同甫写信向辛弃疾借十万缗钱济困,并在信中暗示当晚辛弃疾说过的言论,辛弃疾只好如数给他。
256、李泌
【原文】
议者言韩滉闻乘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畜异志。上疑,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他。”上曰:“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不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他,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上曰:“如何为朝廷?”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而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激,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耶?”[边批:此唐室安危之机,所系非细。]上曰:“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与卿父宜速置之。”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边批:至诚感人,可悲可泣。]
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使陈少游亦贡米乎?”对曰:“岂唯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边批:有他夸。]
【译文】
唐朝时有人告诉皇帝,韩滉(字太冲)趁天子不在京师,大规模的招募兵士整修石头城的战备,阴谋叛变。皇帝听了对韩滉生出疑心,询问李泌的意见。
李泌说:“韩滉忠诚清廉。当时皇上离京播迁在外,韩滉依然不改人臣的职守,一再贡献钱粮不断;而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完全绝迹,都是韩滉的功劳。至于整修石头城,是因为韩滉见到中原纷乱,认为皇上可能南下到永嘉避乱,为迎接护卫圣驾作准备而已。这是为人臣子忠诚无比的思虑,褒奖都来不及了,怎么还加以责罪?韩滉个性刚烈严正,不攀附权贵人士,所以招来很多毁谤,愿陛下明察。微臣保证韩滉绝对没有二心。”
皇帝说:“可是,议论纷纷,章奏多得不得了,你没有听说吗?”
李泌说:“微臣老早知道了。韩滉的儿子韩皋(字仲闻,任考功员外郎)正因为毁谤的话太多了,想告假回去省亲都不敢。”
皇帝说:“按你的说法,连他自己的儿子都怕成这样,你怎么还敢为他保证再三呢?”
李泌说:“韩滉的用心微臣很清楚。希望皇上公开表示信任韩滉,并由中书省白纸黑字发布,让朝中所有官员都清清楚楚看到此事。”
皇帝说:“朕正想重用你。但你得自己知道,别人哪有这么容易就可保证的?你自己得小心不要太违抗众人的意见,要不然恐怕连你也被连累。”
李泌退朝后,仍然上奏章,用一家百口来保韩滉绝无二心。
几天后,皇帝对李泌说:“你竟然还敢上奏章保韩滉,我已将这份奏章扣下来,不让它流出朝中。我知道你和韩滉有亲戚关系,但你就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想想吗?”
李泌说:“微臣哪里会偏袒亲戚而辜负皇上呢?只是韩滉实在没有叛逆的心意,微臣上奏章,只为朝廷,不为自己。”
皇帝说:“怎么说是为朝廷呢?”
李泌说:“如今天下旱灾蝗害,关中米价昂贵,一斗米卖一千钱。仓库存粮日渐减少,。而江东却大丰收。希望皇上将微臣的奏章发下朝廷公开出来,以释清群臣的疑惑,同时下诏给韩皋,要他立刻回京觐见。使韩滉感激圣上的信任,消除这阵子的流言可能引起韩滉的不安,而将江东的粮食迅速运来储备。这难道不是为朝廷吗?”
皇帝说:“朕已经完全明白了。”
于是皇帝下圣旨给李泌,命令韩皋回京觐见,当面赐予绯衣(六品以下的官服),并告诉韩皋,别人对他父亲的毁谤,如今皇上已清清楚楚,绝不相信韩滉有二心,还说关中缺乏粮食,他们父子应该赶快处理运粮事宜。
韩皋回到润州报告父亲,韩滉感动高兴得泪流满面,当天就亲自到江边运发米粮十万斛,让韩皋只留五天立即回京。
韩皋辞别母亲,哭声传到屋外,韩滉气得把他叫出去鞭打一顿,亲自押送到江边,冒着风浪把儿子送走。
接着陈少游(博平人)听说韩滉贡米,也进贡二十万斛米。
皇帝对李泌说:“韩滉能使陈少游也跟着贡米,真想不到!”
李泌说:“岂只少游,这下子各道都将争着贡米进京了。”
257、荀息
【原文】
晋献公谋于荀息曰:“我欲攻虞,而虢救之;攻虢,则虞救之。如之何?”荀息曰:“虞公贪而好宝,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宫之奇存焉,必谏。”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少长于君,则君轻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唯中智以上乃能虑之;臣料虞公,中智以下也。”晋使至虞,宫之奇果谏曰:“语云:‘唇亡则齿寒’,虞、虢之相蔽,非相为赐。晋今日取虢,则明日虞从而亡矣。”虞公不听,卒假晋道。行既灭虢,返戈向虞,虞公抱璧牵马而至。
【译文】
晋献公和荀息(春秋晋公族,字叔)商议说:“我想攻打虞国,而虢国一定出兵救援;攻打虢国,则虞国也会救援。这要怎么办才好?”
荀息说:“虞公生性贪婪,最爱好宝物,请您用屈产(龟兹)的名马和垂棘的宝玉为诱饵,向虞公借路攻打虢国。”
献公说:“宫之奇(虞大夫)在,一定会劝谏虞公。”
荀息说:“宫之奇的为人,内心明达而性格柔弱,又是虞公从小养大的。内心明达则说话只提纲领,不够详细;个性柔弱则不能强谏;而由虞公一手养大,虞公就会视他。宝物珍玩摆在眼前,祸患则远在虢国灭亡之后,这样的危机只有才智中上的人才会想到,微臣猜想虞公是个才智中等以下的君王。”
晋国使者一到虞国,宫之奇果然劝谏虞公说:“俗语说,‘唇亡则齿寒’,虞、虢互相屏障保护。这是关系两国的存亡问题,不是谁对谁施恩。晋国今天灭了虢国,明天虞国也会跟着灭亡。”
虞公不听,终于借路给晋。晋灭了虢国,回来攻打虞国,虞公只好抱着宝玉、牵着名马来投降。
258、虞卿
【原文】
秦王龁攻赵,赵军数败,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将不听。不如以重宝附楚、魏,则秦疑天下之合纵,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虞卿曰:“郑朱贵人也,秦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成矣。”既而果然。
[冯述评]
战国策士,当为虞卿为第一。
【译文】
秦国王龁攻打赵国,赵军吃了几次败仗,楼昌请赵王派地位尊贵的使者去求和。虞卿(战国游说人士)说:“目前主动权完全握在秦国手中,秦王想的是趁此彻底击破赵国的军队,即使派人去请和也不会有用的。不如用贵重的宝物讨好楚国和魏国,则秦王怀疑天下合纵抗秦,和谈才有机会成功。”
赵王不听,仍然派郑朱到秦国求和。
虞卿说:“郑朱是地位尊贵的人,秦王一定对天下人表示尊重他,故意引起天下注意。天下各国看见大王向秦国求和,一定不出兵援救赵国。秦王知道天下不出兵援救赵国,求和就不能成功。”
后来果然如此。
[冯评译文]
259、傅岐
【原文】
侯景叛魏归梁,封河南王。魏相高澄忽遣使议和,时举朝皆请从之。傅岐为如新令,适在朝,独曰:“高澄方新得志,何事须和?必是设间以疑侯景,使景意不自安,则必图祸乱。若许之,正堕其计耳!”帝惑朱异言,竟许和。景未信,乃伪作邺人书,求以贞阳侯换景。[边批:亦巧。]帝答书,有“贞阳旦至,侯景夕返”语,景遂反。
【译文】
南北朝时侯景(朔方人,字万景)叛魏,归附南朝的梁,封河南王。魏相高澄(字子惠)忽然派使者来梁议和,当时朝廷百官都赞成和议。
傅岐(梁朝人,字景平)任如新县令,正好人在朝廷,只有他意见与与众不同,说道:“高澄刚得志掌权,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议和。一定是设计要让侯景自觉受到朝廷怀疑而不能安心,逼他起兵作乱;如果答应议和,正中高澄的计谋。”
梁武帝相信了朱异(字彦和)的意见,竟然答应议和。
侯景起初不相信,就伪造魏国邺人的信,假称要放回当时扣押在北魏的梁朝贞阳侯萧明(字靖通),以交换侯景送回北魏。梁武帝不察,又答应交换,而且回信中有“贞阳侯白天送到,侯景晚上就交回”的话,侯景于是造反。
260、李泌 李绛
【原文】
德宗时,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上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欲以神策军送之。对曰:“陕城之人,不敢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三面悬绝,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边批:大言。]上曰:“朕方用卿,当更使他人往。”对曰:“他人必不能入。”[边批:大言。]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他人犹豫迁延,彼成谋,则不得前矣。”上许之。[得先着。]
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将有功,则赐旌节矣。”觇者驰以告抱晖,稍用自安。泌具以上白,曰:“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泌出潼关,宿曲沃,将佐皆来迎;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城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公等职事,皆安堵如故。”
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不愿闻也。”泌但索簿书治粮储。明日,抱晖到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不能入,故丐汝余生。汝为我赍版币祭节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他也。”[边批:情法两尽,化有事为无事。]
泌之行也,上籍陕将预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晖,余不足问。”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师,恳请赦宥,诏谪戍天德军,而抱晖遂亡命。
[冯述评]
传称邺侯好大言,然才如邺侯方许大言。古来大言者二人,东方朔、李邺侯是也。
汉武好大之主,非大言不投;唐肃倚望邺侯颇大,不大言不塞其望,望之不塞,又将迁迹他人,而其志不行矣。是皆巧于投主者也。荆公巧于投神宗而拙于酬相位,所谓言有大而夸者耶?诸葛隆中数语,不敢出一大言,正与先主局量相配;若卫鞅之干秦王,先说以帝道、王道,而后及富强,此借所必不入以坚其入,又非大言之比矣。
李绛在唐宪宗朝,值魏博田季安死,子怀谏弱,李吉甫请兴兵讨之。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绛曰:“臣窃观两河藩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已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图矣。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然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士马以观后效,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至时,唯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藩镇恐其麾下闻而效之以取朝廷之赏,亦恐惧为恭慎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兴惊仆地,久之,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皆曰:“诺。”兴乃杀蒋士则等十余人,迁怀谏于外。
冬十月,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诏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待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矣。”上乃以兴为魏博节度使。
制命至魏州,兴感泣流涕,士众无不鼓舞。李绛又言:“魏博五十余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太多,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哉?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即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果何益乎?”
李泌尝言:“善料敌者,料将不料兵。”泌之策陕城,绛之揣魏博,皆料将法也。
【译文】
唐德宗时,陕虢都知(兼任官)兵马使达奚抱晖毒杀节度使张劝,夺取张劝的军权,又要求朝廷让他当节度使,并暗地结交李怀光(靺鞨人,本姓茹,赐姓李)手下将领达奚小俊的助力以为要胁。
德宗派李泌担任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并准备以神策军(宫中禁军的名称)来护卫李泌上任。
李泌说:“陕城的军民并没有叛心,只有抱晖一个人作恶罢了。如果派大兵去,他们害怕起来,一定关起城门抗拒。而陕城三面悬崖,不是一年半载所能攻下的。微臣请求单独前往。”[说大话。]
德宗说:“朕正要倚重你,冒险不得,还是换别人去吧。”
李泌说:“别人一定进不去,[说大话。]现在变乱才刚开始,抱晖还未能控制陕城军民,所以可出其不意,压制他的奸谋;如果为了挑选合适的人而不立即行动,一定会延误时机。等抱晖完全掌握陕城,那时派谁去都不可能了。”
德宗答应了他。
李泌先接见陕州进奏官(进奏院的属官)以及在长安的将吏,[得先着。]告诉他们说:“皇上认为陕虢正闹饥荒,所以不授给我掌军符节,只让我担任转运使工作,是要我督运江淮的米来救灾而已。陕州节度使的驻所在夏县,如果抱晖可以任用,就先让他掌理军队,将来立了功勋再正式晋封节度使。”
消息传到抱晖耳里,果然令抱晖安心不少。
李泌又详报德宗说:“当地士兵想得到米粮,抱晖想得到节度使的旌节,不会加害微臣,皇上尽管放心。”
李泌出了潼关,夜宿于曲沃,将吏们都出来迎接。到离夏县只有十五里时,抱晖也出来拜见李泌。李泌称赞他代理军务、稳定陕城的功劳,说:“军中闲言闲语不必介意,你们的职务都像以前一样安稳。”
入城巡视时,有宾佐请求私下和李泌说话。李泌说:“更换将领期间,军中有闲言闲语是正常的,我来到以后自然平息,不愿多听。”于是不见那些人。李泌只要求查看一些军中的文书资料以为处理粮食储备参考。
第二天,抱晖来到李泌住处,李泌告诉他说:“我不是顾念你哪一点而不杀你,而是因为此时此地的情势非常混乱不安,稍稍不慎就会出事。而朝廷所派的将帅一时还进不来,所以才乞求皇上留你的一条小命。你先替我带纸钱去祭吊张节度使,记住千万不要入关,自己选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再偷偷回来带你的家人走,我可以保你无事。[情法两尽,化有事为无事。]
李泌离开京师时,德宗曾将预备叛变的七十五个陕将名单交给他,授命李泌杀掉他们。李泌遣走抱晖以后,中午朝廷宣慰使正式来到,李泌奏报已经遣走抱晖,其余的人不必再加以追究。可是德宗又派宫中的使臣到陕,指示一定要杀这些人。李泌不得已,只好将兵马使林滔等五人加上刑具遣送京师,恳请德宗宽赦,德宗诏令把他贬到天德军(边境地名)戌守边区,而抱晖则逃亡。
[冯评译文]
史书上记载邺侯(李泌)爱说大话,然而也要有邺侯这样的才智,才能说大话。
自古以来最爱说大话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东方朔(汉·厌次人,字曼倩),另一个就是李邺侯。
汉武帝是好大喜功的国君,不说大话不能投其所好;唐肃宗非常倚靠邺侯,不说大话不能满足他的期望。期望不满足,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邺侯的抱负就不能施展。这都是善于投合国君的喜好。
王荆公(王安石)善于投神宗的喜好,却无法干好宰相的工作,这才真是让说大话成为彻头彻尾的自夸吧?
诸葛亮在隆中对里所说的话,不敢有一句大话,也正与刘备本人的气度相配合。
如商鞅见秦王,先讲帝道、王道,而后谈富强。这是先借不能投合的话来坚定他的信心,那又不是单纯的说说大话所能比的。
唐宪宗时,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去世,儿子田怀谏年纪幼小。李吉甫(赞皇人,字弘宪)建议宪宗派兵讨伐。李绛(赞皇人,字深之)认为魏博不必用兵,自然会归顺朝廷。李吉甫却一再申诉不可不用兵的理由。
李绛说:“微臣私下观察,两河藩镇之所以跋扈,是因为军队分属各个将帅,不专属一人,怕一人权势太重,恐怕容易生起叛心的缘故。结果诸将势均力敌,谁也压制不了谁。,若要彼此联合,又不能同心,计谋一定会泄漏;想单独起兵叛变,则兵力微弱,一定不能成功。于是跋扈的藩镇,就仗着这种微妙的平衡安然生存。说得好是不易引起不可收拾的动乱,说得坏则是军头分立,难以铲除。
“然而以微臣个人的想法,除非能有一位力能控制所有藩镇,又心怀忠耿、行事严明的主帅,才可望真正解决长期割据的难局。现在怀谏幼小,不能自己决断事情,军府的大权一定会旁落他人手中;对待各支军队厚薄不均,一定会激起怨怒。于是以往分掌军队的做法,正好成为今日互相攻伐的祸乱起源。田氏不是起来大事诛杀,就是被手下囚禁失权,何须麻烦朝廷出兵呢?
“但愿陛下按兵不动,蓄养实力,诏令各道选好兵马,随时听候朝廷的指令。贼兵知道朝廷的准备,不须几个月,一定有藩将愿意投效朝廷。到时候,朝廷必须迅速应付,把握时机,以爵禄来赏赐那些人;其他藩镇害怕他们的部下为取得朝廷的赏赐,起而效法,必定心怀恐惧,转为恭顺。
这就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果然由于田怀谏幼弱,军政大事都取决于家僮蒋士则。蒋士则凭个人喜怒来任免将领,引起众人愤慨。有一天,田兴(又名弘正,字安道,卢龙人)清晨时进入军府,数千名士卒一看到他忽然大声喧嚷,环绕着田兴跪拜,请田兴来统率部队。
田兴惊吓得仆倒在地,过了很久,心想躲避不了,就对众人说:“你们肯听我的话吗?如果能做到不加害副太使,能遵守国家的法令,向朝廷申报魏博的土地户籍等全部资料,并请朝廷派任官吏。能做到这几件事我就答应你们。”
众人都同意。
田兴于是杀死蒋士则等十余人,把田怀谏迁移到外地。
冬天十月,魏博监军向朝廷报告,宪宗立即召来宰相李绛说:“你预测魏博的事,神准得无一不合。”
李吉甫建议宪宗派使臣去宣慰,以观察情势的变化。
李绛说:“不行,不能让田兴手握土地兵众,而诏令迟迟不来,一定得乘这个时机,迅速予以真诚的安抚,由朝廷主动厚加赏赐来结纳田兴。若先派使臣只是空言宣慰,再由他们上表请求正式任命,然后才颁赐,这样恩泽就出自将帅,而不是出自皇上,士众将以将帅为重,而以朝廷为轻。”
宪宗于是立即封田兴为魏博节度使。
诏令传到魏州时,田兴感动得落泪,士众没有不欢心鼓掌的。
李绛又说:“魏博已有五十多年不曾蒙受朝廷的教化,如今以六州的土地来归附,等于是剖开河朔的心腹直接冲击叛军的巢穴中心。这时如果不给超过他们期望的重赏,就无法慰借士卒,促使四邻的叛军也跟着起而效法。请拨内廷的钱一百五十万缗来赏赐他们。”
左右宦官认为花费太多,李绛说:“田兴不贪割据一方的私利,不考虑四邻加以抵制的祸患,毅然归附圣朝,陛下怎能吝惜小小的花费,从而妨害大计,失去了络整整一道(行政区域)人心的机会呢?假使国家出动十五万兵力去攻取六州,就算一年时间能够成功,花费岂仅止一百五十万缗?”
宪宗高兴地说:“朕平日省吃俭用,储蓄财物,正为了平定四方,要不然那么多钱存在府库里有什么用?”
于是立即派知制诰(掌管皇帝诏命的官吏)裴度(闻喜人,字中立,谥文忠)到魏博宣慰,用一百五十万缗钱犒赏军士,六州百姓免除赋税一年。军士受到犒赏,欢声如雷。
一些成德兖郓的使者见了,相顾失色,叹息说:“我们顽固地跟朝廷摆出一副强硬态度,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冯评译文]
李泌曾说:善于揣测敌情的人,要揣测将领而不是揣测士兵。李泌策划陕城事件,李绛揣测魏博事件,都是揣测将领的方法。
261、李晟
【原文】
唐德宗时,吐蕃尚结赞请和,欲得浑瑊为会盟使,谬曰:“浑侍中信厚闻于异域,必使主盟。”瑊发长安,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戒以“推诚待虏,勿为猜疑”,已而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示之,晟私泣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将盟,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瑊自幕后出,偶得他马乘之,唐将卒皆东走。虏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是日,上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马燧曰:“然。”柳浑曰:“戎狄豺狼,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李晟曰:“诚如浑言。”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耶?”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是日虏劫盟信至,上大惊,明日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之审耶?”
[冯述评]
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瑊而止,尚结赞又归燧之兄子弇,曰:“河曲之役,春草未生,吾马饥,公若渡河,我无种矣,赖公许和,谨释弇以报。”帝闻之,夺燧兵权。尚结赞之谲智,亦虏中之仅见者。
【译文】
唐德宗时,吐蕃尚结赞(吐蕃大相,有才略)请和,并要求由浑瑊(谥忠武)担任会盟使者,假意说:“浑侍中诚信忠厚,闻名于国外,一定要他主持会盟才行。”
浑瑊从长安出发时,李晟严重警告他,会盟的处所要好好戒备,不严密可不行。张延赏(谥成肃)却对德宗说:“李晟不想让会盟圆满完成,所以警戒浑瑊要对对方严加戒备。我方露出怀疑的形迹,则彼方也一定会怀疑我,这样会盟怎么可能成功呢?”
德宗于是告诫浑瑊要以诚意对待吐蕃,不要猜疑。
不久后,浑瑊奏报吐蕃决定于辛未当天结盟。张延赏召集百官,将浑瑊上奏的章表出示给大家看。
李晟私下哭道:“我生长在西方边境,非常熟悉吐蕃的情况,所以奏报皇上要戒备吐蕃,是怕朝廷被这些狡猾的外族所欺骗罢了。”
会盟之前,吐蕃埋伏数万精锐的骑兵在盟坛西边,浑瑊等人完全不知情。
进入帐幕,正更换礼服,蕃兵击鼓三通,大声鼓噪而来。浑瑊从帐幕逃出来,无意间找到一匹马,赶忙骑着逃走,唐将、卒都向东奔逃,吐蕃纵兵追击,唐兵不是被杀,就是被擒。
当天,德宗在朝廷上对群臣说:“今天和吐蕃讲和停战,是国家的福祉。”
马燧(字洵美,谥庄武)说:“是的。”
柳浑(字夷旷)却说:“吐蕃有如豺狼,不是盟誓可以结纳的,今天的事,微臣很担忧。”
李晟赞同说:“微臣也和柳浑一样担忧。”
德宗生气地说:“柳浑一名书生,不了解边境大计也就罢了,大臣怎么也说这种话?”
二人都伏地叩头谢罪,因而罢朝。
这天稍晚,吐蕃在会盟变动攻击的消息送到,德宗大惊,第二天早朝,德宗对柳浑说:“你是一名书生,料敌还能如此精确啊!”
[冯评译文]
起初,吐蕃尚结赞讨厌李晟、马燧及浑瑊三人,曾说:“除掉这三人,唐就好对付了。”于是离间李晟,借着马燧求和,并想捉浑瑊来陷害马燧,使三人一起获罪,再进军侵犯长安。结果因浑瑊逃走奸计才算罢休。
尚结赞又归还马燧哥哥的儿子马弇说:“河曲一战之后,春草尚未生长,我国的马匹正挨饿,当时你父亲若领兵渡河,我们就全活不成了,全靠你父亲答应请和才救了我们,所以释放你做为报答。”
德宗听说此事,就取消了马燧的兵权。
尚结赞的谲智,是胡虏中难得见到的。
262、王琼
【原文】
嘉靖初年,北虏尝寇陕西,犯花马池,镇巡惶遽,请兵策应。事下九卿会议,本兵王宪以为必当发,否恐失事。众不敢异。王琼时为冢宰,独不肯,曰:“我自有疏。”即奏云:“花马池是臣在边时所区画,防守颇严,虏必不能入;纵入,亦不过掳掠;彼处自足防御,不久自退。若遣京军远涉边境,道路疲劳,未必可用,而沿途骚扰,害亦不细,倘至彼而虏已退,则徒劳往返耳。臣以为不发兵便。”然兵议实本兵主之,竟发六千人,命二游击将之以往。[边批:只是不深知晋溪故。]至彰德,未渡河,已报虏出境矣。
[按]
晋溪在西北,修筑花马池一带边墙,命二指挥董其役。二指挥甚效力,边墙极坚,且功役亦不甚费,有羡银二千余,持以白晋溪。晋溪曰:“此一带城墙,实西北要害去处,汝能尽心了此一事,此琐琐之物何足问,即以赏汝。”后北虏犯边,即遣二指挥提兵御之,二人争先陷阵,其一竟死于敌。晋溪筹边智略类如此。
又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中火亦费百金,未尝折乾,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于从官,虽下吏亦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当时法网疏阔,故豪杰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即时论罢矣。
梅衡湘播州监军,行时请帑金三千备犒赏之需,及事定,所费仅四百金,登籍报部,无分毫妄用。虽性生手段大小不同,要亦时为之也。
【译文】
明世宗嘉靖初年,北方胡虏入侵陕西花马池,巡抚害怕,奏请朝廷派军队征讨。这件事世宗交给九卿(明朝将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合称九卿)商议。兵部尚书王宪(东平人,字维纲)认为应该出兵,否则恐怕来不及。其他人都不敢有异议。
王琼(太原人,字德华,著有《晋溪奏议》,当时任冢宰)只有他不同意,说:“我自己另有奏疏。”于是奏道:“花马池是微臣在边境时所规划修建的,防守工事非常坚强严密,胡虏一定侵入不了;纵然侵入,也不过是掠夺少许财物而已,当地的兵力绝对足以防御,不用多少时间胡虏自然会撤退。如果派京师的军队长途跋涉到边境,只不过增加路途上的疲劳,未必有用;而且沿途对百姓的骚扰,危害也不浅。假使军队到达该地而胡虏已经退了,就只是徒劳往返而已。微臣认为不出兵才对。”
但由于出兵的事主要由兵部负责决定,最后还是派出六千名士兵,命令两名将领率领前往。军队到达彰德正待渡河,就传报胡虏已经出境了。
[冯评译文]
王琼在西北修筑花马池一带的边墙,命令两名指挥负责督导。两名指挥非常尽力,边墙也筑得很坚固,而且费用也不太多,完成后尚有二千多两盈余的银子,来报告王琼。王琼说:“这一带边墙是防御西北最重要的设施,你们能尽心尽力完成这件事就很好,这些琐碎的财物我不过问,就赏给你们吧!”
后来北方胡虏侵犯边区,就派这两名指挥带兵去抵御,两人争先冲锋陷阵,其中一名竟然就此殉职。王琼筹备边防的才智,其做法和功迹大概都和这种情形类似。
另外,王琼镇守边境时,每次到阵地巡视,寻常的一餐,也要花费百两金子,所到的地都要准备宴会的用具,宰杀好几头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花费,有这种规模。
王琼自己吃得不多,其余都分配给将领和士卒,连职位最低的小吏都分得好处,所以西北地方一旦有战事,人人都乐于效命。
当时法网疏漏,所以豪杰之士能顺着自己的心志行事。
假使在今日,谏议的官员马上就要加以弹劾,主事者甚至会被罢官。
梅衡湘任播州监军时,临行请公款三千万钱,准备犒赏士兵,然而整个任务完成,却只花费四百万钱,其他如数报缴兵部,一点都没有乱用。
处理的方式不可能永远是同一套做法,要看当时时势而定。
263、韦孝宽
【原文】
韦孝宽镇玉壁,念汾州之北、离石以南,悉是生胡,抄掠居人,阻断河路,而地入于齐。孝宽欲当其要处置一大城,乃于河西征役徒十万,甲士百人,遣开府姚岳监筑之。岳以兵少为难,孝宽曰:“计成此城十日即毕,彼去晋州四百余里,一日创手,二日魏境始知。设令晋州征兵,二日方集,谋议之间,自稽三日,计其军行,二日不到,我之城隍足为办矣。”乃令筑之。又令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所在纵火。齐人谓是军营,遂收兵自固。版筑克就,卒如孝宽言。
【译文】
北周人韦孝宽(杜陵人,名叔裕,以字行)镇守玉璧时,想到汾州以北、离石以南一带,都是没有开化的胡人,抢劫居民,阻断交通,但土地名义上归北齐所有。韦孝宽想在重要地点建筑一座大城,于是从河西征调役民十万人、甲兵七百人,派开府姚岳去监工。
姚岳认为兵士太少,万一北齐得知,出兵来攻,任务不仅危险而且不容易成功。
韦孝宽说:“我计算建好这座城,只需十天就可完工,这地方离晋州四百多里,第一天开工,第二天魏地才能知道。假设从晋州征兵,也要两天才能调齐,议论用兵事宜也要花费三天,我预计军队两天走不到这里,这时城墙就已经筑好了。”于是要姚岳依令筑城。
韦孝宽又命令部下在汾水以南,介山、稷山一带的村落四处点火,北齐人以为是军营,于是收兵回去。最后果然如韦孝宽所预计的,完成了筑城的工程。
264、刘惔
【原文】
汉主李势骄淫,不恤国事。桓温帅师伐之,拜表即行。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唯刘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克蜀之后,专制朝廷耳。”
[按]
惔每奇温才,而知其有不臣之志,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势之地。”昱不从。及温既克蜀,昱惮其威名,乃引殷浩以抗之,由是浸成疑贰。至浩北伐无功,而温遂不可制矣。
【译文】
晋朝时成汉主李势(字子仁)骄奢淫荡,不关心国事。桓温率军讨伐,上奏章后即刻出发。朝廷认为四川道路险阻,桓温的士卒少而深入险境,令人担忧。只有刘惔(相人,字真长)认为必胜。
有人问他乐观的原因,刘惔说:“我是从赌博来推测的。桓温是个很厉害的赌徒,没把握赢的绝不会下注。我担心的只是,桓温攻下四川之后,一定会总揽朝廷的大权了。”
[冯评译文]
刘惔每每赞赏桓温的才智,而且预知他有叛逆之心。他曾对会稽王昱说:“不可以使桓温处于形势险要之地。”王昱不听。后来桓温攻下四川,王昱才开始害怕桓温,而引用殷浩(长平人,字深源)来抗衡。[差多了。]从此渐渐互相猜疑,到殷浩北伐无功时,桓温已完全无法控制了。
265、杨廷和
【原文】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廷和。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不及也!”
[冯述评]
张英国三定交州而竟不能有,以英国之去也。假使如黔国故事,俾英国世为交守,虽至今郡县可矣。故平贼者,胜之易,格之难,所戒于早班师者,必有一番安戢镇抚作用,非仅仅仗兵威以胁之已也。
【译文】
明朝时彭泽(兰州人,字济物)率兵西讨流贼鄢本恕等人之前,问计于杨廷和(新郑人,字介夫)。杨廷和说:“以君主之命讨贼,还怕不能成功吗?唯一要留心的是:不要急着班师回朝。”
彭泽杀了鄢本恕等人后,奏报朝廷要班师回京。不料贼寇余党又纷纷作乱,无法控制。彭泽出发以后又留下来,于是叹息道:“杨公的先见之明,是我不如的。”
[冯评译文]
张英国三次平定交州,最后竟不能保,就是因为张英国离开当地的缘故。假使如彭泽讨贼的故事,使张英国世代为交州太守,则至今交州还是明朝的郡县。所以讨平贼寇很容易,要使他们改过不再作乱很难,因此得留心不要太早班师回来,指的便是要进行一番安抚的工作,不是只靠兵力打胜仗就能解决问题的。
266、卜偃
【原文】
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阳不惧,而又有功,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必易晋而不抚其民矣,不可以五稔!”后五年,晋灭虢。
【译文】
虢公在桑田击败戎人,晋国卜偃说:“虢一定会亡国,下阳(虢地名)被晋国所夺而不担心,现在又战胜戎人,这其实等于是上天要灭亡虢国的鉴戒,而特别加重他的病情。往后虢公一定不把晋国的威胁放在眼里而不抚爱百姓。我想,不超过五年虢国一定灭亡。”
五年后,晋国灭虢。
267、士鞅
【原文】
晋士鞅奔秦。秦伯问于士鞅曰:“晋大夫其谁先亡?”对曰:“其栾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对曰:“然。栾黡汰侈已甚!犹可以免,其在盈乎?”秦伯曰:“何故?”对曰:“武子栾书,黡之父,盈之祖。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栾黡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而黡之怨实章,将于是乎在!”秦伯以为知言。
【译文】
晋国士鞅投奔秦国,秦伯问士鞅说:“晋大夫哪一家会先灭亡?”
士鞅说:“大概是栾氏吧。”
秦伯说:“因为他奢侈吗?”
士鞅说:“是的。栾黡已经奢侈得太过分了,但一时还不会灭亡,灭亡应该会在他儿子栾盈手上吧!”
秦伯问:“何以见得?”
士鞅说:“武子(栾书,黡的父亲)生前对人民有恩泽,这就像当年召公有恩于人民,人民连他生前所种的甘棠树都爱护有加,何况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尽管栾黡不成材,人民还不忍心背弃。等到栾黡一死,他的儿子栾盈不能施恩给人民,武子遗留下的恩泽又差不多消磨殆尽了,加上对栾黡的怨恨记忆犹新,所以我认为栾氏将在栾盈手中灭亡。”
秦伯认为他的言论很有远见。
268、楚蒍贾
【原文】
楚子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蒍,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国老皆贺子文。蒍贾尚幼,后至,不贺。子文问之,对曰:“不知所贺。子之传政于子玉,曰:‘国也,以靖诸内而败诸外,所获几何?子玉之败,子之举也。举以败国,将何贺焉?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贺,何后之有?”及城濮之战,晋文公避楚三舍,子玉从之,兵败自杀。
【译文】
春秋时楚君将围攻宋国,派子文(楚人,名斗谷于菟)在睽地练兵,子文只花一个早晨就完成,没有惩罚任何一个士兵。子文后来派子玉(名成得臣)在蒍地练兵,子玉一整天才完成,鞭打七个人,刺穿三人的耳朵。
国中的大臣都来恭贺子文,以为子文推荐得人,蒍贾(孙叔敖的父亲)当时年纪还小,晚到,又不向子文道贺。子文问他为什么,蒍贾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祝贺的。您把政权传给子玉,说是‘为了使国家安泰’。如果国内安泰而对外作战失败,又有什么好处可言?子玉的失败,完全是因您用错人;您用错人而将使国家败亡,有什么值得恭贺的?子玉刚强而无礼,不可以使他治理人民。假如让他指挥三百部以上的兵车作战,届时他一定败军覆将,回不了国门;如果能侥幸回得来,到时候我再来祝贺也还不迟。”
果然,城濮之战时,晋文公依当年的约定退避楚兵九十里,子玉带兵进击,最后兵败自杀。
269、班超
【原文】
班超久于西域,上疏愿生入玉门关,乃召超还,以戊己校尉任尚代之。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域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尚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留数年而西域反叛,如超所戒。
【译文】
东汉时班超久在西域,上疏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活着进入玉门关。于是皇帝诏令班超回国,而以戊已校尉任尚代替他的职务。
任尚对班超说:“您在西域已经三十多年了,如今我将接任您的职务,责任重大,而我的智虑有限,请您多加教诲。”
班超说:“塞外的官吏士卒,本来就不是守法的子民,都因为犯罪而被流放边境戌守;而蛮人心如禽兽,难养易变;你个性比较严厉急切,要知道水太清便养不了鱼。过于明察,事事计较便得不到属下的心,我建议你稍微放松一些,力求简易,有些小过失,小问题闭闭眼也就不必去追究,凡事只要把大原则掌握住好就可以了。”
班超离开后,任尚私下对亲近的人说:“我以为班超会有什么奇谋,其实他所说都是平常的话。”
任尚留守数年后,西域就反叛,果然如班超所说。
270、蔡谟
【原文】
蔡谟,字道明。康帝时,石季龙死,中原大乱。朝野咸谓太平指日可俟,谟独不然,谓所亲曰:“胡灭诚大庆,然将贻王室之忧。”或问何故,谟曰:“夫能顺天而奉时,济六合于草昧者,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决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志。才不副任,略不称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卢,东郭所以双毙也!”未几,果有殷浩之役。
【译文】
蔡谟字道明,晋康帝时,石季龙死后,北方又陷入割据纷乱的局面,朝野都认为太平的日子指日可待,只有蔡谟不认为如此。他对亲近的人说:“胡人灭亡确实值得庆幸,然而会给王室带来忧患。”
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蔡谟说:“凡是能顺从天理,顺应时势来行事,能带领天下万民从杀戮混乱之中脱出的,不是不世出的圣哲就是英雄豪杰。而我们看今天眼前这些国家的领导人物,无论从德行或从能力都上来看,都够不上这种标准。若以为这个时机不可错过,一定会倾尽国力大干一场,无奈个人的才能撑不起这么雄大的构图,想得出的谋略应付不了这么大的局面,结果必然是徒然的营师动众,用尽国家的财力人力,耗尽每个人的智力和精力,就像韩卢(良犬,每天可跑五百里)、东郭(狡兔,每天可跑五百里)一样,最后都只有疲累而死。”
不久,果然有殷浩北伐的失利。
271、曹操
【原文】
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何太后不听,进乃召董卓,欲以兵胁太后。曹操闻而笑之,曰:“阉竖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以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将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卓未至而进见杀。
袁尚、袁熙奔辽东,尚有数千骑。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及操破乌丸,或说操遂征之,尚兄弟可擒也。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来,不烦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康即斩尚、熙,传其首。诸将问其故,操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相图,其势然也。”
曹公之东征也,议者惧军出,袁绍袭其后,进不得战而退失所据。公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刘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此存亡之机,不可失也。”卒东击备。田丰果说绍曰:“虎方捕鹿,熊据其穴而啖其子,虎进不得鹿,而退不得其子。今操自征备,空国而去,将军长戟百万,胡骑千群,直指许都,捣其巢穴,百万之师自天而下,若举炎火以焦飞蓬,覆沧海而沃漂炭,有不消灭者哉?兵机变在斯须,军情捷于桴鼓。操闻,必舍备还许,我据其内,备攻其外,逆操之头必悬麾下矣!失此不图,操得归国,休兵息民,积谷养士。方今汉道陵迟,纲纪弛绝。而操以枭雄之资,乘跋扈之势,恣虎狼之欲,成篡逆之谋,虽百道攻击,不可图也。”绍辞以子疾,不许。[边批:奴才不出操所料。]丰举杖击地曰:“夫遭此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故失其会,惜哉!”
[冯述评]
操明于翦备,而汉中之役,志盈得陇,纵备得蜀,不用司马懿,刘晔之计,何也?或者有天意焉?操既克张鲁,司马懿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今破汉中,益州震动。因而压之,势必瓦解。”刘晔亦以为言,操不从。居七日,蜀降者言:“蜀中一日数十惊,守将虽斩之而不能安也。”操问晔曰:“今可击否?”晔曰:“今已小定,未可犯矣。”操退,备遂并有汉中。
安定与羌胡密迩,太守毋丘兴将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且教羌人妄有请求,因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兴佯诺去。及抵郡,辄遣校尉范陵至羌,陵果教羌使自请为属国都尉。公笑曰:“吾预知当尔,非圣也,但更事多耳。”
【译文】
东汉末年何进(宛人,字遂高)与袁绍(汝阳人,字本初)计划诛杀宦官,何太后不同意,何进只好召董卓(临洮人,字仲颖)带兵进京,想利用董卓的兵力胁迫太后。
曹操(沛国谯人,字孟德)听了,笑着说:“太监古今各朝各代都有,只是国君不应过于宠幸,赋予太多权力,使他们跋扈到这种地步。如果要治他们的罪,只要诛杀元凶就行了,如此,一名狱吏也就足够了,何必请外地的军将来呢?若想把太监赶尽杀绝,事情一定提前泄露出去,这样反而不会成功。我可以预见他们会失败。”
果然,董卓还没到,何进就被杀了。
东汉末年官渡之战以后,袁熙(字显雍,袁绍的儿子)、袁尚(字显甫)两兄弟投奔辽东,手下尚有数千名骑兵。
起初,辽东太守公孙康仗着地盘远离京师,不听朝廷辖治。等曹操攻下乌丸,有人劝曹操征讨,顺便可以擒住袁尚兄弟。曹操说:“我正准备让公孙康自己杀了袁尚兄弟,拿他们二人脑袋来献呢,不必劳动兵力。”
九月,曹操带兵从柳城回来,果然,公孙康就斩杀袁尚兄弟,将首级送来。诸将问曹操是何缘故,曹操说:“公孙康向来怕袁尚等人,我逼急了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抵抗,我放松,他们就会互相争斗,这是情势决定、必然的。”
曹操东征时,众人担心军队出尽之后,袁绍会从后面袭击,如此一来,前进了也无法放手一战,想后退又失去根据地。曹操说:“袁绍个性迟缓而多疑,一定不会很快就来;刘备刚兴起,民心尚未依附,此刻立即去攻击他一定成功,这是生死存亡的机会,不可失去。”于是向东攻击刘备。
田丰(巨鹿人,字元皓)果然劝袁绍说:“老虎正在捕鹿,熊去占有虎穴而吃掉虎子,老虎向前得不到鹿,退后又失去虎子。现在曹操亲自去攻击刘备,军队尽出,将军您有雄厚的兵力,如果直接攻进许都,捣毁他的巢穴,百万雄师从天而下,就像点一把大火来烧野草,倒大海的水来冲熄火炭,哪有不瞬间消灭的道理。只是用兵的时机稍纵即逝,形势的变动比鼓声还传得快,曹操知道了,一定放弃攻击刘备,回守许都。然而,那时候如果我们已经占领他的巢穴,刘备又在外面在外夹攻,曹操的头颅,很快的就高悬于将军您的旗杆上了。可是如果失去这个机会,等曹操回国的话,他就可以休养生息,储粮养士。如今汉室日渐衰微,万一等到曹操篡逆的阴谋成了气候,即使再用各种方法攻击,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袁绍却以儿子生病为由推辞。
田丰气得拿手杖敲地说:“得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为了一个婴儿而放弃,真是可惜啊!”
[冯评译文]
曹操明白要得到天下,一定得消灭刘备。而汉中之役,却因急着占有陇地,而让刘备有机会占有蜀地。没有采纳司马懿(魏温县人,字仲达)、刘晔(成德人,字子阳)的计策,是什么原因呢?或者是天意吧?
曹操打败张鲁后,司马懿说:“刘备以诈擒得刘璋,蜀人尚未依附;如今攻破汉中,整个益州都震动。如果乘势进军一定可彻底击溃刘备。”
刘晔也这样说。
曹操却不肯。
过了七天,听到投降过来的蜀人说,蜀中一天数十起变故,守将虽不惜杀人镇压,都控制不下来。曹操问刘晔说:“现在出击还来得及吗?”刘晔说:“现在蜀地已经差不多安定了,没办法打了。”
曹操于是撤退大军,刘备占领了整个汉中。
安定郡和羌人很接近,太守毋丘兴上任时,曹操警告他说:“羌人假使想与中国交往,应当由他们派人来,你千万不要派人去。因为好使者不容易找,派去的人一定为了个人的私利,教羌人对中国做种种不当的请求。到那时,若不应允便会失去当地羌人的民心,如果应允又对我们没有好处。
毋丘兴假装答应而去,到了安定郡,却派遣校尉范陵到羌,范陵果然教羌使自己请求当中国的属国校尉。
曹操笑着说:“我预测必会如此,我不是特别聪明,只是阅历多而已。”
272、郭嘉 虞翻
【原文】
孙策既尽有江东,转斗千里,闻曹公与袁绍相持官渡,将议袭许。众闻之,皆惧。郭嘉独曰:“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众,无异于独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虞翻字仲翔亦以策好驰骋游猎,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能得其死力,此汉高之略也。至于轻出微行,吏卒尝忧之。夫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终不能悛,至是临江未济,果为许贡家客所杀。
[冯述评]
孙伯符不死,曹瞒不安枕矣。天意三分,何预人事?
【译文】
三国时,孙策占领整个江东地区之后,遂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听说曹操和袁绍在官渡相持不下,就打算攻打许都。
曹操部属听了都很害怕,只有郭嘉(阳翟人,字奉孝)说:“孙策刚刚并合了整个江东,诛杀了许多原本割据当地的英雄豪杰,而这些人其实都是能让人为他拚命的人物,这些人的手下对他一定恨之入骨。孙策本身的性格又轻率,对自己的安全一向不怎么戒备。虽有百万大军在手,和孤身一人处身野外其实没什么两样。若有埋伏的刺客突然而出,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他。以我看,他一定死在刺客手中。”
虞翻(吴·余姚人,字仲翔)也因为孙策爱好驰骋打猎,劝孙策说:“即使是一些残兵败将、乌合之众,在您指挥之下,都能立刻成为拚死作战的雄兵,这方面的能力您并不下于汉高祖刘邦。但是您常私下外出,大家都非常担忧。尊贵的白龙做大鱼游于海中,渔夫豫且就能捉住它,白蛇挡路,刘邦一剑就把它杀了。希望您稍微留意一些。”
孙策说:“你的话很对。”
然而毛病还是改不掉,所以军队还没有渡江,就被许贡的家客所杀。
[冯评译文]
孙策不死,曹操就不能安枕,这或许是天意要三分天下吧?与人事有何干!
273、黄权 王累 郑度
【原文】
初,刘璋遣人迎先主。主簿黄权怒而言曰:“厝火积薪,其势必焚;及溺呼船,悔将无及。左将军有骁名,今迎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待之,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可且闭关以待河清。”从事王累自倒悬于州门而谏,曰:“两高不可重,两大不可容,两贵不可双,两势不可同。[边批:奇语。]重、容、双、同,必争其功!”皆弗听。
从事郑度好奇计,从容说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由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成擒耳。”先主闻而恶之,谓法正曰:“度计若行,吾事去矣。”正曰:“终不能用,无可忧也。”卒如正料,璋谓其群下曰:“吾闻驱敌以安民,未闻驱民以避敌也。”[边批:头巾话。]于是黜度,不用其计。
先主入成都,召度谓曰:“向用卿计,孤之首悬于蜀门矣。”引为宾客,曰:“此吾广武君也。”
【译文】
三国时刘璋欲派人迎接刘备。
主簿黄权(蜀·阆中人,字公衡)生气地说:“房子失火了还堆积木柴,火势一定不可收拾;溺水了才叫船,后悔都来不及。左将军(刘备)是出了名的骁勇人物,把他迎接过来,若以部属待他,左将军是绝对不会甘于屈就的;若以宾客待他,则一国不容有二君。宾客稳若泰山,主人就非常危险。我们应该暂时封锁所有的关隘,休养生息,静待整个天下的争战尘埃落定,重新恢复太平。”
从事(刺史的佐吏)王累则把自己倒吊在州门而劝谏道:“两座高山在一起,一定得比出谁高谁低;两个庞然大物在一起,一定得分出谁大谁小;两个权贵在一起,一定得争出谁高谁下;两股力量撞在一起,一定得斗出谁强谁弱。这样的争斗是必然的道理。”
他们的话刘璋都不听。
从事郑度好出奇计,从容地说:“左将军的军队如果想袭击我们,论军力,士兵不满一万名,论军心,众心尚未依附,论粮米,只有野外的谷物可以供给他们。对付没有后勤补给的军队,最好的计策是赶尽巴西、梓童两郡的人民,从涪水以西,所有的仓库和野生的食物,一概烧毁,并加高堡垒,挖深护城河,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他们到了以后,不要和他们正面作战,左将军的粮食不足,不超过一百天,他们就会自己撤走,然后我们再从后面追击他们,很简单可以捉到左将军。”
刘备听到这个消息很担心,对法正(蜀汉·郿人,字孝直)说:“郑度的计划如果实行,我的大事就完了。”
法正说:“刘璋不会采用的,不必忧虑。”
果然,刘璋对部下说:“我听说驱赶敌人以安定人民,没听说驱赶人民来躲避敌人的。”于是罢黜郑度,不采用他的策略。
等刘备拿下成都,特别召来郑度,对他说:“先前如果刘璋采用你的计划,我的头就只有挂在蜀国的城门上了。”
于是用郑度为宾客谋士,对人说:“这是我的广武君。”
274、罗隐
【原文】
浙帅钱鏐时,宣州叛卒五千余人送款,钱氏纳之,以为腹心。时罗隐在幕下,屡谏,以为敌国之人,不可轻信。浙帅不听。杭州新治,城堞楼橹甚盛。浙帅携僚客观之,隐指却敌,阳不晓曰:“设此何用?”浙帅曰:“君岂不知备敌耶?”隐谬曰:“若是,何不向里设之?”盖指宣卒也。后指挥使徐绾等挟宣卒为乱,几于覆国。
[冯述评]
迩年辽阳、登州之变,皆降卒为祟,守土者不可不慎此一着。
【译文】
钱鏐(五代吴越开国的国王,临安人,字具美)任两浙地区军事首长时,宣州的叛卒五千多人来投诚,钱氏接纳了,并把他们当作心腹。
当时罗隐(余杭人,字昭谏)在他的幕下,屡次劝谏钱鏐,说这是敌国的人,不能轻易信任。钱鏐不听。
杭州新建的城墙及望楼都筑得很宏伟,钱鏐带着宾客部属去参观。罗隐明知是为了抗拒外敌而建,却假装不懂说:“建这些是为了什么?”
钱鏐说:“你不知道要防敌吗?”
罗隐说:“如果为了退敌,为什么不面向里建筑呢?”暗指宣州叛卒是敌人,后来果然指挥使徐绾等人率领宣州叛卒作乱,吴越几乎灭国。
[冯评译文]
明朝辽阳、登州之变,都是降卒在作祟,防守疆土的人不可不慎防这一点。
275、夏侯霸
【原文】
夏侯霸降蜀,姜维问曰:“司马公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否?”霸曰:“司马公自当作家门,彼方有内志,未遑及外事也。公提轻卒,径抵中原,因食于敌,彼可窥而扰也。然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有胆略,精练策数,终为吴、蜀之忧,但非常之人,必不为人用,而人亦必不能用之,士季其不免乎?”
后十五年,而会果灭蜀,蜀灭而会反,皆如霸言。
【译文】
三国时夏侯霸(字仲权)投降蜀汉,姜维(蜀汉·天水人,字伯约)问他说:“司马公已经完全掌握曹魏的政权了,还会征伐我们吗?”
夏侯霸说:“司马公取得政权,正想更进一步篡夺曹魏的君位,一时无法兼顾境外之事,您大可带着轻装士卒,直接进军中原,利用敌境中的粮食为后勤,就可以骚扰他们。问题在于有一个叫钟会的人(魏,颍川人,字士季),虽然年轻,却有胆识,并精于各种谋略,此人才真正是吴、蜀的忧患。但是如此才智非凡的人,必然不会甘心只是为人效命,也没有人会真心真意重用他,钟会也大概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吧?”
十五年后,钟会果然灭掉了蜀汉;蜀汉灭亡后钟会又反叛曹魏,都如夏侯霸所言。
276、傅嘏
【原文】
何晏、邓飏、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莫若睦,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傅嘏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尔,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耶?”皆如其言。
[冯述评]
蔡邕就董卓之辟,而不免其身;韦忠辞张华之荐,而竟违其祸。士君子不可不慎所因也!
【译文】
何晏(三国魏,宛人,字平叔),邓飏(魏,南阳人,字玄茂),夏侯玄(魏,谯人,字太初)三人一直想结交傅嘏(魏,泥阳人,字兰石),而傅嘏始终不答应。三人就请荀粲(字奉倩)从中说合。荀粲对傅嘏说:“夏侯太初是当代的豪杰,虚心和您结交,而您一直不愿意。交往能够促进和好,不交往容易发生仇隙。二位贤人能和睦,是国家的福祉,这是为什么蔺相如要屈居廉颇之下的原因。”
傅嘏说:“夏侯太初志大才疏,徒有虚名,是那种靠一张嘴巴能倾覆整个国家的一个活生生的标本;至于何晏、邓飏,颇有才干却性格急躁,见闻虽广却杂而不精,追逐名利而内心丝毫不知防备,喜欢别人附和、不想听不同意见,说话喋喋不休却妒恨比自己俊秀的人。说话喋喋不休就容易和人发生嫌隙,嫉妒比自己俊秀的人就不可能有真正亲密的朋友。以我看,这三个所谓的贤人,其实皆是败德的人,躲得远远的都还怕被他们连累,何况是去亲近他们?。”
后来事实的发展,都如傅嘏所说。
[冯评译文]
蔡邕得到董卓任用而免不了一死,韦忠(晋,平阳人,字子节)谢绝张华(方城人,字茂先)的推荐,竟然避免灾祸。士人君子交往实在不可以不谨慎啊!
277、陆逊 孙登
【原文】
陆逊多沉虑,筹无不中,尝谓诸葛恪曰:“在吾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吾下者,吾必扶持之。[边批:长者之言。]君今气陵其上,意蔑乎下,恐非安德之基也!”恪不听,卒见杀。
嵇康从孙登游三年,问终不答。康将别,曰:“先生竟无言耶?”登乃曰:“子识火乎?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然枉于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果然枉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曜;用才在乎识物,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康不能用,卒死吕安之难。
【译文】
陆逊(三国吴人,字伯言)向来深思静虑,所推测的事没有一件不应验。他曾经对诸葛恪(吴人,字元逊)说:“地位在我之上的人,我一定尊重他;在我之下的人,我一定扶持他。如今您的气势侵犯在地位您之上的人,又轻蔑在地位您之下的人,恐怕不是安德的基础。”
诸葛恪不听,最后果然被杀。
嵇康(三国魏·銍至人,字叔夜)跟随孙登(三国魏·汲郡共人,字公和)求学三年,问老师对自己的看法,孙登始终不回答。嵇康临走前说:“先生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孙登才说:“你知道火吗?火一产生就有光,如果不晓得利用它的光亮,跟没有光亮有什么差别;就如同人天生有才华,却不懂得运用自己的才华,如此,跟没有才华也没什么两样。所以想要利用火光,必须有木柴,来保持光亮的延续;想运用才华,就要了解外在的客观世界,才能保全自己。你才华高而见识少,在当今这样的乱世很难保全自己。”
嵇康不肯听,最后死于吕安(三国魏·东平人,字仲悌)之难。
278、盛度
【原文】
盛文肃度为尚书右丞,知扬州,简重,少所许可。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授郑州推官,过扬州,盛公骤称其才雅,置酒召之。夏荷其意,为一诗谢别。公先是诗,不发,使人还之,谢不见。夏殊不意,往见通判刁绎,具言所以。绎疑将命者有忤,诣公问故。公曰:“无他也。吾始见其气韵清秀,谓必远器;今封诗,乃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幕官,遂尔轻脱。君但观之,必止于此官,——志已满矣。”明年,除馆阁校勘,坐旧事寝夺,改差国子监主簿,仍带原官。未几卒于京。
【译文】
宋朝时盛文肃(盛度,字公量,谥文肃)任尚书右丞、扬州知州。为人简约庄重,很少称许人。
当时夏有章从建州司户参军(掌理州的户口、籍帐、婚嫁、田宅等事)转任郑州推官,经过扬州,盛文肃赞他才气雅正,设酒宴请他。夏有章感念盛文肃的美意,作一首诗来道谢告别。盛文肃接到信时并没打开,派人退回,谢绝接见。
夏有章很不了解,去拜见通判刁绎,把情形告诉他,刁绎怀疑代为送诗的人得罪盛文肃,就拜见文肃问明事故。文肃说:“没有什么。我起先看到他气韵清秀,认为前途一定很远大,后来看到他在信封上居然自称新圃田从事。得到一个幕僚官的职位,行为处事就变得这样轻率。你看着好了,他的官位就到此为止,因为他已经志得意满了。”
过了一年,夏有章任馆阁(宋朝以史馆、集贤院、昭文馆为三馆,与秘阁、龙图阁、天章阁合称馆阁)校书郎(编辑校正),后因事停职,改任国子监(相当国立大学)主簿,仍带原职。不久即死在京师。
279、邵雍
【原文】
王安石罢相,吕惠卿参知政事。富郑公见康节,有忧色。康节曰:“岂以惠卿凶暴过安石耶?”曰:“然。”康节曰:“勿忧。安石、惠卿本以势利相合,今势利相敌,将自为仇矣,不暇害他人也。”未几,惠卿果叛安石。
[按]
荆公行新法,任用新进。温公贻以书曰:“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憎,后必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盖指吕惠卿也。
熙宁初,王宣徽之子名正甫,字茂直,监西京粮料院。一日约邵康节同吴处厚、王平甫食饭,康节辞以疾。明日,茂直来问康节辞会之故,康节曰:“处厚好议论,每讥刺执政新法;平甫者,介甫之弟,虽不甚主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也。”茂直叹曰:“先生料事之审如此。昨处厚席间毁介甫,平甫作色,欲列其事于府。某解之甚苦,乃已。”呜呼,康节以道德尊一代,平居出处,一饭食之间,其慎如此。
【译文】
王安石被免去宰相之职,由吕惠卿继任。
富弼见到邵康节(邵雍),神色十分忧虑。邵康节问:“难道因为惠卿比安石还要凶暴吗?”
富弼说:“是的。”
邵康节说:“不必忧虑,王安石与吕惠卿本来是因权势名利相结合,如今权势名利起了冲突,彼此间互相仇恨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害别人?”
不久,吕惠卿果然反叛王安石。
[冯评译文]
王荆公实行新法,任用很多新人。司马温公写信给他说:“忠信的人,在您当权时,虽然往往和您意见有所不合,觉得很可恨,以后您一定会得到他们的帮助;谄媚的人,在当前虽然顺从您,让您觉得很愉快,一旦您失去权势,一定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您。”这段话大概是指吕惠卿的。
宋神宗熙宁初年,王宣徽的儿子名正甫,字茂直,负责监督西京的粮科院(官署名,掌理军俸粮食配给)。有一天,王正甫约邵康节和吴处厚(邵武人,字伯固),王平甫(王安国)一同吃饭。邵康节借口病推辞掉。第二天,王正甫来问邵康节为什么推辞。邵康节说:“吴处厚喜爱议论,往往会讥讽执政的新法;平甫是介甫(王安石)的弟弟,虽然不太赞同哥哥的主张,如果别人当面骂自己的哥哥,毕竟也会觉得不好受。所以我推辞不去。”
王正甫叹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昨天处厚在酒席间诋毁介甫,平甫很生气,想把这些话一条一条记下来送到相府,我在中间调解得好辛苦。”
唉,康节先生因道德高尚受到当代尊崇,平日家居或外出,一饭一食之间,也这么谨慎。
280、邵伯温
【原文】
初,蔡确之相也,神宗崩,哲宗立。邢恕自襄州移河阳,诣确,谋造定策事。及司马光子康诣阙,恕召康诣河阳。邵伯温谓康曰:“公休除丧,未见君,不宜枉道先见朋友。”康曰:“已诺之。”伯温曰:“恕倾巧,或以事要公休;若从之,必为异日之悔。”康竟往,恕果劝康作书称确,以为他日全身保家计。康、恕同年登科,恕又出光门下,康遂作书如恕言。恕盖以康为光子,言确有定策功,世必见信。既而梁焘与刘安世共请诛确,且论恕罪,亦命康分析,康始悔之。
【译文】
蔡确(晋江人,字持正)任宰相期间,宋神宗崩逝,哲宗即位。
邢恕(阳武人,字和叔)从襄州调河阳,去拜见蔡确商议尊立天子的事。
事后,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字公休)上京师,邢恕请他先到河阳走一趟。
邵伯温(邵雍的儿子,字子文)对他说:“你刚除下丧服,还没有晋见新天子,不该绕道先去见朋友。”
司马康说:“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
邵伯温说:“邢恕是个巧诈,有颠覆性格的人,可能有事要求你,如果答应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但司马康还是去了河阳,邢恕果然劝司马康上书称许蔡确,做为往后自己保全身家的打算。由于司马康与邢恕是同年登科的,邢恕又出于司马光门下,司马康就依邢恕的话上书。邢恕认为司马康是司马光的儿子,若由他口中说蔡确有尊立哲宗之功,世人一定相信。
不久梁焘(须城人,字况之)与刘安世(魏人,字器之,谥忠定)一起上书请求诛杀蔡确,而且要追究邢恕的罪,司马康也被拖累要自我辩白,司马康这才后悔起来。
281、范纯仁
【原文】
元祐嫉恶太甚,吕汲公、梁况之、刘器之定王介甫亲党吕吉甫、章子厚而下三十人,蔡持正亲党安厚卿、曾子宣而下十人,榜之朝堂。范淳父上疏,以为“歼厥梁魁,胁从罔治”。范忠宣太息,语同列曰:“吾辈将不免矣!”
后来时事既变,章子厚建元祐党,果如忠宣之言。大抵皆出于士大夫报复,而卒使国家受其咎,悲夫!
[冯述评]
王懋《野客丛谈》云:君子之治小人,不可为已甚,击之不已,其报必酷。余观《北史》神龟之间,张仲瑀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清品。一时武人攘袂扼腕,至无所泄其愤。于是羽林武贲几千人至尚书省诟骂,直造仲瑀之第,屠灭其家。群小悉投火中,及得尸体,不复辨识,唯以髻中小钗为验。其受祸如此之毒!事势相激,乃至于此,为可伤也!
庄子谓刻核太过,则不肖之心应之。今人徒知锐于攻击,逞一时之快,而识者固深惧之。
【译文】
宋朝时元佑党人嫉恶如仇,吕汲公、梁焘、刘安世判定王安石的亲党吕汲甫、章惇(浦城人,字子厚)等以下三十人,蔡确的亲党安寿(开封人,字厚卿)、曾布(字子宣)以下等十人有罪,把名单公布于朝廷上。
范祖禹(字淳甫)上疏,认为只要处死党魁,从犯不必治罪。
范纯仁(吴县人,字尧夫,谥忠宣)对同仁叹息道:“我们也将不保了!”
后来时势转变,章子厚建立元佑党,果然如同范纯仁所说一样。
大概都因为士大夫互相仇视报复,最后受害最大的还是国家,真可悲啊!
[冯评译文]
王懋(宋·长州人,字勉夫)的《野客丛书》说:“君子对付小人,也不可逼迫得太过分;若逼迫到绝境还不肯罢休,很可能将来会遭到残酷的报复。”
北魏孝明帝神龟年间,张仲瑀负责考核人才,决定官员的升迁贬抑。他利用这个职权全力压抑排挤武人,不使他们进入清流的官品。一时武人愤怒至极,而无法发泄。于是羽林军勇士聚集了几千人,到尚书省诟骂,又直接到张仲瑀家,杀害他的全家,不论老小全都丢人火中。等找到尸体时,已经不能辨认了,只能通过发钗来辨认尸体。他所以受到这样狠毒的报复,是因为逼人太急而激发出来的。
庄子(战国楚·蒙人)认为,果核刻得太深,就会出现不坚实的心。
现代人只知猛锐的攻击,逞一时的快意,真正有见识的人都很忧心这样的事。
282、常安民
【原文】
吕惠卿出知大名府,监察御史常安民虑其复留,上言:“北都重镇,而除惠卿。惠卿赋性深险,背王安石者,其事君可知。今将过阙,必言先帝而泣,感动陛下,希望留京矣。”帝纳之。及惠卿至京师,请对,见帝果言先帝事而泣。帝正色不答,计卒不施而去。
【译文】
吕惠卿调离京师,出任大名府知府。
监察御史常安民(临邳人,字希古)很怕事久生变,吕惠又被留在朝中,希望他很快就任,就对皇帝说:“大名府是北都重镇,如今委派由惠卿去管理,事不宜迟;而且惠卿天性阴险,背叛王安石的事陛下都知道了。他进宫拜见陛下,一定会哭着大谈他和先帝的关系,借以感动陛下,希望陛下把他留在京师。”
皇帝采纳他的意见,等吕惠卿到京师时,请求晋见皇帝,果然谈起先帝的事而哭泣,皇帝摆出严肃的神情,不予理会,吕惠卿的计谋终于行不通,只得离开京师。
283、乔行简
【原文】
嘉定间,山东忠义李全跋扈日甚,朝廷择人帅山阳,一时文臣无可使,遂用武国。国,武夫也,特换文资,除太府卿以重其行。乔寿朋以书抵史丞相曰:“祖宗朝,制置使多用名将。绍兴间,不独张、韩、刘、岳为之,杨沂中、吴玠、吴璘、刘錡、王燮、成闵诸人亦为之,岂必尽文臣哉?至于文臣任边事,固有反以观察使授之者,如韩忠献、范文正、陈尧咨是也。今若就加本分之官,以重制帅之选,初无不可,乃使之处非其据,遽易以清班,彼修饰边幅,强自标置,求以称此,人心固未易服,恐反使人有轻视不平之心,此不可不虑也。”史不能从。国至山阳,偃然自大,受全庭参。全军忿怒,囚而杀之。自此遂叛。
【译文】
宋宁宗嘉定年间,山东忠义李全跋扈的情况日趋严重,朝廷要选人去镇守山阳,一时没有文臣可派,仓促间选定了武国。武国是武人出身,朝廷特别为他更换文职,担任太府卿(掌理财物库藏的官)的职位,以加重他此次出任的份量。
乔寿朋(乔行简,东阳人,字寿朋,谥文惠)写信给史丞相(史浩,鄞人,字直翁)说:
“祖宗设立制置使,多用名将。高宗绍兴年间,不只张浚、韩世忠、刘光世、岳飞曾经担任过,杨沂中(字正甫)、吴玠(陇干人,字晋卿)、吴璘、刘錡、王燮、成闵(邢州人,字居仁)等人也担任过。哪里一定得用文臣呢?至于文臣担任边帅的事,大概都以观察使的身份出任,如韩琦、范文正、陈尧咨就是。现在给他加上朝中大臣的官衔,表示注重边帅的选派,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使他的外表和本质完全不合,仓促之间从武将转为清望官,他就会尽力修饰边幅,勉强想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和官位相符。但是一般人本来就对武国的改授文职不满,再强加矫饰,恐怕更让人生出轻视不平的心理,这不能不仔细考虑。”
史丞相不肯听。武国到山阳以后,果然摆出一副朝廷重臣的架子,要求全体部属大礼参见。全军愤怒不已,因而杀了武国,从此反叛朝廷,暴乱久久难平。
284、曹彬
【原文】
曹武惠王既下金陵,降后主,复遣还内治行。潘美忧其死,不能生致也,止之。王言:“吾适受降,见其临渠犹顾左右扶而后过,必不然也。且彼有烈心,自当君臣同尽,必不生降;既降,又肯死乎?”
或劝艺祖诛降王,入则变生。艺祖笑曰:“守千里之国,战十万之师,而为我擒,孤身远客,能为变乎?”可谓君臣同智。
【译文】
曹武惠王(曹彬)攻下金陵以后,接受南唐李后主投降时,又让他入宫收拾行装。潘美(大名人,字仲询)担心后主会自杀,无法让他活着送京,而加以阻止。
武惠王说:“我刚才接受投降时,看见他走过水沟还要找左右随从扶着才敢跨过,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寻死。他要是有壮烈一些、强硬一些的心志,老早就选择君臣同归于尽,不会活着投降;既然投降,哪里肯自杀呢?”
[冯评译文]
有人劝宋太祖杀死投降的君王,入京才不会发生变故。太祖笑着说:“这些人守着千里的大国,拥有数十万的军队,都被我擒住。现在一个人孤独地在远地作客,能有什么变故吗?”
宋太祖和曹彬两人,可说是君臣都有相同的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