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谬数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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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谬数卷十四

【原文】

似石而玉,以鎛为刃;去其昭昭,用其冥冥;仲父有言,事可以隐。集“谬数”。

【译文】

象是石头实际上却是宝玉,用戈戟的柄套也能成为兵刃;舍弃明显可见的用途,运用它幽微隐密的妙处,这是管仲成事的谋略。

523、宋太祖

【原文】

宋祖闻唐主酷嗜佛法,乃选少年僧有口辩者,南渡见唐主,论性命之说。唐主信重,谓之“一佛出世”,由是不复以治国守边为意。

[茅元仪曰]

“与越之西子何异,天下岂独色能惑人哉?”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听说南唐主笃信佛法,就挑选一个聪敏伶俐而口才又好的年轻和尚,派他到南唐谒见南唐主,讨论生死轮回之说。南唐主深信不疑,将他当做是出世的仙佛,从此不再关心朝政,甚至连边境国防都不留意。

[茅元仪评文译]

宋太祖派和尚一事,跟越国派西施迷惑吴王的道理完全相同,谁说天下只有女色才能迷惑人呢!

524、周武王

【原文】

武王立重泉之戍,令曰:“民有百鼓之粟者不行。”民举所最[聚也],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国谷二十倍。[见《管子》。]

[评]

假设戍名,欲人惮役而竟收粟,倘亦权宜之术,而或谓圣王不应为术以愚民,固矣!至若《韩非子》谓,汤放桀欲自立,而恐人议其贪也,让于务光,又虞其受,使人谓光曰:“汤弑其君,而欲以恶名予子。”光因自投于河;文王资费仲而游于纣之旁,令之间纣以乱其心,此则孟氏所谓“好事者为之”。非其例也。

【译文】

周武王下令征调百姓赴重泉(地名)戍守,同时又说:“凡百姓捐谷一百鼓(四石为一鼓)者,得免征调。”百姓为求免役,纷纷捐出家中所有积谷,一时国库的米粮暴增二十倍。

[评译文]

武王假征调百姓戍守远地为名,想借百姓恐惧离乡的心理,征收谷粟充实国库,这只是一时权宜的做法。有人却批评圣贤的君王不应用权术来欺骗百姓。

《韩非子》曾记载,商汤讨伐杰纣后想自立为帝,又怕世人讥评他是因称王的贪念才讨伐桀纣的,于是故意推举务光为王,又怕务光真的接受,就故意派人对务光说:“汤弑杀他的君主,却想将弑君的罪名嫁祸给你。”务光听了,就投河自尽;另外,文王也曾用重金贿赂费仲,要他日夜在纣王身边谗言谄媚,迷惑纣王心智。我认为这是孟子所谓喜欢捏造假言生事的人。

525、管仲

【原文】

桓公曰:“大夫多并其财而不出,腐朽五谷而不散。”管子对曰:“请以令召城阳大夫而请之。”桓公曰:“何哉?”管子对曰:“城阳大夫嬖宠被絺綌,鹅鹜含余秫,齐钟鼓,吹笙箎,而同姓兄弟寒不得衣,饥不得食,欲其尽忠于国人,能乎?”乃召城阳大夫,灭其位,杜其门而不出。功臣之家皆争发其积藏,以予其远近兄弟,以为未足,又收国之贫病孤独老不能自食之萌,皆与得焉,国无饥民。此之谓“谬数”。

[评]

既夺城阳之宠,又劝功臣之施。仲父片言,其利大矣!

籴贱,桓公恐五谷之归于诸侯,欲为百姓藏之,问于管子,管子曰:“今者夷吾过市,有新成囷京者二家,君请式璧而聘之。”桓公从之,民争为囷京以藏谷。

[评]

文王葬枯骨,而六州归心;勾践式怒蛙,而三军鼓气;燕昭市骏骨,而多士响应;桓公聘囷京,而四境露积。诚伪或殊,其以小致大,感应之理则一也。

【译文】

有段时间,国中大夫只顾积敛家财,不愿踊跃捐输;囤积米粮任谷粟腐烂,却不愿开仓救民,齐桓公因而烦恼。

管仲建议说:“请王下令召城阳大夫进宫。”

桓公说:“为什么?”

管仲回答说:“城阳大夫府中的宠妾,个个身穿细葛布做成的华贵衣裳;所养的鹅鹜吃的都是上好的谷粟;日日笙歌夜夜舞榭。他的族人却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大王只要对他说:‘你口口声声说要对寡人尽忠,却连你自己族人的生活都不顾,能相信你会尽忠寡人吗。从今天起,寡人不要再见到你!’”

桓公果真照管仲所说,免去城阳大夫的官职,不准他出大门一步。其他大夫听说此事,纷纷争相捐金献粮,救助远近亲族,有些大夫尚嫌不足,甚至收容国内贫苦无依的百姓,从此国内再也没有饥民。

[评译文]

不但挫了城阳大夫宠臣的骄气,又能使大臣们散家财救助百姓。管仲短短几句话,却对齐国大大有帮助。

米价下跌,桓公不愿大夫们借机囤积,希望能为百姓多存米粮,于是向管仲请教对策。管仲说:“今天臣经过市集,见有两座新建的谷仓完工,请大王以璧玉聘用他们当官,那么问题就解决了。”

桓公采纳管仲的建议,百姓于是争相新建谷仓以储放米粮。

[评译文]

文王将乱葬的枯骨重新埋好,而百姓纷纷归顺;句践利用怒蛙的鸣叫,来激励越军的士气;燕昭王拿重金买死了的千里马,各路人才知其爱才,纷纷前去投靠;齐桓公聘粮仓主人为官,于是齐国四处可见粮仓顶。不管是诚是伪,都达成了以小得大的作用。

526、范仲淹

【原文】

皇祐二年,吴中大饥,时范仲淹领浙西,发粟及募民存饷,为术甚备。吴人喜竞渡,好为佛事。仲淹乃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守,谕之曰:“今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于是诸寺工作并兴,又新仓廒吏舍,日役千夫。监司劾奏杭州不恤荒政,游宴兴作,伤财劳民。公乃条奏:“所以如此,正欲发有余之财,以惠贫者,使工技佣力之人,皆得仰食于公私,不致转徙沟壑耳。”是岁唯杭饥而不害。

[述评]

《周礼·荒政十二》,或兴工作,以聚失业之人。但他人不能举行,而文正行之耳。

凡出游者,必其力足以游者也。游者一人,而赖游以活者不知几十人矣。万历时吾苏大荒,当事者以岁俭禁游舡。富家儿率治馔僧舍为乐,而游船数百人皆失业流徙,不通时务者类如此。

【译文】

宋朝皇祐二年,吴州一带闹大饥荒,当时范仲淹(字希文,卒谥文正)治理浙西,下令散发米粮赈灾。并鼓励百姓储备粮食,救荒的措施非常完备。

吴州民俗喜好赛舟,并且笃信佛教。范仲淹于是鼓励百姓举行划船比赛,自己也日日在湖上宴饮。从春至夏,当地的百姓几乎天天都扶老携幼在湖边争看赛船。另外,范仲淹又召集各佛寺住持,对他们说:“饥岁荒年工钱最是低廉,正是寺院大兴土木的大好时机。”于是各寺庙住持无不招募工人大肆兴建。范仲淹又召募工人兴建官家谷仓及吏卒官舍,每天募集的工人多达一千人。

掌监察的官员,认为范仲淹不体恤荒年财政困难,竟鼓励百姓划船竞赛,寺院大兴土木,既劳民又伤财,所以上奏弹劾范仲淹。范仲淹上奏说:“臣所以鼓励百姓宴游湖上,寺院、官府大兴土木,其用意正是借有余钱可花的百姓,嘉惠贫苦无依的穷民,使得靠出卖劳力生活的百姓,能依赖官府与民间所提供的工作机会生活,不致背井离乡,饿死荒野。”

这年全国的大饥荒,只有杭州一带的百姓没有受到严重的灾害。

[冯评译文]

《周礼》记载,连续十二年的饥荒,主政者应尽量提供百姓工作机会,减少失业人口。可惜一般主政者都做不到,只有范仲淹做到了。凡是可以外出宴游者,一定是具有宴游的财力,一人外出宴游,而靠此人宴游花费的金钱生活的,不知道有几十人。明朝万历年间,苏州一带闹饥荒,主政者下令禁止百姓游船,于是富家子弟日日在僧院宴饮,而靠划船生活的船家,都因失业而背井离乡,主政者的愚昧,不识时务,大都如此。

527、管仲

【原文】

桓公好服紫,一国之人皆服紫。公患之,访于管子。明日公朝,谓衣紫者曰:“吾甚恶紫臭,子毋近寡人。”于是国无服紫者矣。

【译文】

齐桓公喜欢穿着紫色的衣服,于是全国人都风行穿紫衣。桓公深觉困扰,向管仲请教。

第二天,桓公早朝时对穿紫衣的大臣说:“寡人最讨厌紫色,你们这些穿紫衣的人,不要靠近寡人。”这话一出,全国再也没有人穿紫衣。

528、王导

【原文】

王丞相善于国事。初渡江,帑藏空竭,唯有练数千端。丞相与朝贤共制练布单衣。一时士人翕然竞服,练遂踊贵。乃令主者卖之,每端至一金。

[述评]

此事正与“恶紫”对照。

谢安之乡人有罢官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唯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一中者捉之。士庶竞市,价遂数倍。此即王丞相之故智。

【译文】

晋朝的丞相王导善于掌理国政。初渡江时,国库空虚,府库只存数千匹丝绢。

王导于是与朝中大臣商议,每人制作一套丝绢单衣,一时之间,官员及读书人竞相仿效,于是丝价暴涨。王导接着下令管理府库的官员出清丝匹,每匹售价竟高达一两黄金。

[述评译文]

这事可以和桓公讨厌紫衣相对照。

另外,东晋时,宰相谢安的同乡辞官回乡,临行前向谢安辞行。谢安问他回乡的旅费可曾筹妥,同乡回答:“手上没有现金,只有五万把蒲葵扇。”于是谢安随手拿了其中一把扇。没几天,士人百姓争相购买,于是扇价高涨。这也是仿王丞相的做法。

529、晏婴

【原文】

齐人甚好毂击,相犯以为乐。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为新车良马,出与人相犯也,曰:“毂击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顺,居处不敬乎?”下车弃而去之,然后国人乃不为。

【译文】

齐人喜欢在驾车时用车毂相互撞击,并以此为乐。官府虽多次禁止,但成效不彰。宰相晏婴感到十分烦恼。

一天,晏婴乘坐一辆新车出门,故意与其他车相撞,事后说:“与人撞车是不吉祥的凶兆,难道是我祭拜神明时心意不够诚敬、平日居家待人不够谦和吗?”于是弃车离去,从此国人不再以撞车为乐。

530、东方朔

【原文】

武帝好方士,使求神仙、不死之药。东方朔乃进曰:“陛下所使取者,皆天下之药,不能使人不死;唯天上药,能使人不死。”上曰:“天何可上?”朔对曰:“臣能上天。”上知其谩诧,欲极其语,即使朔上天取药。朔既辞去,出殿门,复还曰:“今臣上天似谩诧者,愿得一人为信。”上即遣方士与俱,期三十日而返。朔既行,日过诸侯传饮,期且尽,无上天意,方士屡趋之,朔曰:“神鬼之事难豫言,当有神来迎我。”于是方士昼寝,良久,朔遽觉之曰:“呼君极久不应,我今者属从天上来。”方士大惊,具以闻,上以为面欺,诏下朔狱,朔啼曰:“朔顷几死者再。”上曰:“何也?”朔对曰:“天帝问臣:‘下方人何衣?’臣朔曰:‘衣虫。’‘虫何若?’臣朔曰:“虫喙髯髯类马,色邠邠类虎。’天公大怒,以臣为谩言,使使下问,还报曰:‘有之,厥名蚕。’天公乃出臣。今陛下苛以臣为诈,愿使人上天问之。’上大笑曰:“善。齐人多诈,欲以喻我止方士也。”由是罢诸方士不用。

【译文】

汉武帝喜好长生不老之术,对方士非常礼遇,常派遣方士到各地访求长生不老药。

东方朔于是上奏道:“陛下派人访求仙药,其实都是人间之药,不能使人长生不死,只有天上的药才能使人不死。”

武帝说:“谁能上天为寡人取药呢?”

东方朔说:“我。”

武帝一听,知道东方朔又在胡说吹牛,想借机让他出丑难堪,于是下令命东方朔上天取药。

东方朔领命拜辞离宫,刚走出殿门又再折返回宫,上奏说:“现在臣要上天取药,皇上一定会认为臣胡说吹牛,所以希望皇上能派一人随臣同往,好为人证。”

武帝就派一名方士陪东方朔一起上天取药,并且约定三十天后回宫复命。

东方朔离宫后,日日与大臣们赌博饮酒。眼看三十天的期限就要到了,随行的方士不时的催促他。东方朔说:“神鬼行事凡人难以预料,神会派使者迎我上天的。”方士无可奈何,只好蒙头大睡,一睡就是大半天。

突然间,东方朔猛然将他摇醒,说:“我叫你许久都叫不醒,我刚才随天上使者上天去过了,刚刚才由天庭返回凡间。”

方士一听大吃一惊,立即进宫向武帝奏。武帝认为东方朔一派胡言,犯欺君之罪,下诏将东方朔下狱。东方朔哭哭啼啼,对武帝说:“臣为上天求仙药,两度徘徊生死关口。你还怀疑我。”

武帝问:“怎么一回事?”

东方朔回答说:“天帝问臣下老百姓穿的是什么衣服,臣回答说:‘虫皮。’又问:‘虫长得什么样子?’臣说:‘虫嘴长有像马鬃般的触须,身上有虎皮般彩色斑纹。’天帝听了大为生气,认为臣胡言欺骗天帝,派使者下凡界探问。使者回报确有此事,并说虫名叫蚕,这时天帝才释放臣返回凡间。陛下如果认为臣撒谎欺君,请派人上天查问。”

武帝听了大笑:“好了好了。齐人生性狡诈,你不过是想用譬喻的方法劝朕不要再听信方士之言罢了。”从此武帝不再迷信方士。

531、张良

【原文】

高帝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谏,不从。吕后使吕泽劫留侯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四人,四人者老矣,以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诚能不爱金帛,令辩士持太子书,卑词固请,[边批:辩士说四皓出商山,必有一篇绝妙文章,惜不传。]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吕后如其计。汉十二年,上疾甚,愈欲易太子。叔孙太傅称说古令,以死争,[边批:言者以为至理,听者以为常识。]上佯许之,犹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年皆八十余,须眉皓然,衣冠甚伟。上怪而问之,四人前对,各言姓名,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载,[边批:谁谓高皇慢士?]公避逃我,今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窃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曰:“羽翼已成,难摇动矣。”

[述评]

左执殇中,右执鬼方,正以格称说古今之辈。夫英明莫过于高皇,何待称说古今而后知太子之不可易哉!称说古今,必曰某圣而治,某昏而乱。夫治乱未见征,而使人主去圣而居昏,谁能甘之?此叔孙太傅所以窘于儒术也!四老人为太子来,天下莫不为太子死,而治乱之征,已惕惕于高皇之心矣。为天下者不顾家,尚能惜赵王母子乎?

王弇州犹疑此汉庭之四皓,非商山之四皓。毋论坐子房以欺君之罪,而高皇之目亦太眊矣!夫唯义能不为高皇臣者,义必能不辞太子之招。别传称子房辟谷后,从四皓于商山,仙去。则四皓与子房自是一流人物,相契已久。使子房不出佐汉,则四皓中亦必有显者,固非藏拙山林,匏落樗朽可方也。太子定,而后汉之宗社固,而后子房报汉之局终,而后商山偕隐之志可遂,则四皓不独为太子来,亦且为子房来矣。

[边批:绝妙四皓论。]呜呼,千古高人,岂书生可循规而度,操尺而量者哉!

【译文】

汉高祖准备废黜太子,另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群臣纷纷劝阻,高祖都不予理会。吕后焦急万分,派哥哥建成侯吕泽一再要求留侯张良想个对策。

张良说:“这事很难通过说话来争辩。如今皇上不能招抚的只有四个人,这四个人的年事已高,他们认为陛下为人傲慢,所以隐居山中、发誓不作汉臣。假使阁下能不惜金钱宝玉,请太子写一封亲笔信,派一位能言善道的使者去邀请他们,我想他们会答应来的。来了之后,

太子要非常礼貌地对待他们,向他们请教学习,再让他们不时陪同太子入朝,故意让皇上看到,对打消废黜太子或许有所帮助。”

吕后依张良所言,卑词厚礼迎来商山四皓。

汉高祖十二年,高祖身体状况日益恶化,因此也就愈发急着废黜太子。太傅(官名,三公之一,太师、太傅、太保称三公)叔孙通(初仕秦,后降汉,汉初典章交由叔孙通订定)引用古今事例为废黜太子事力争,高祖表面上答应,内心却不以为然,废黜太子的准备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一天酒宴开始,高祖发现太子身边随侍着四个老人,年纪都已超过八十岁,须发尽白,器宇不凡。高祖有些奇怪,问:“他们是什么人?”四皓各自报出姓名,分别是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和夏黄公。

高祖不由大惊说:“朕邀请诸公有几年了,诸公却为躲避朕而隐居深山。现在为什么诸公却愿意服侍我的儿子?”

四皓异口同声说:“因为陛下一向轻视读书人,经常任意漫骂,臣等不愿无故受辱,所以才隐居深山,现在听说太子为人仁孝,恭谨有礼,尊重士人,天下人莫不希望为太子效死命,所以臣等愿意出山侍奉太子。”

高祖说:“那就烦劳诸公辅佐太子。”

四皓一同举杯为高祖敬酒,向高祖告辞。

高祖望着他们的背影说:“有他们四人辅佐太子,太子羽翼已成,很难再改变了。”

[述评译文]

叔孙通在高祖面前,左一句会折寿,右一句福祚薄,再举古今历史上更换太子不祥的史实为佐证,想劝说高祖改变废黜太子的心意。唉,想那汉高祖是多么聪明的人,何须叔孙通举古今例证,才知道不可轻易废太子呢!举古今例证,必定会提到某君圣明,所以天下大治;某君昏聩,所以天下大乱。高祖时代天下治乱的征兆未显,就已断定高祖昏聩而非圣明,有谁会甘心承认自己是昏君呢?这就是叔孙通太拘泥儒家教训,致使谏言反而不为高祖所接纳。商山四皓愿意为太子效命,那天下人莫不争相为太子牺牲,因此日后治乱的端倪,已清楚的显现在高祖心中,既要为汉室千年天下着想,高祖还能顾及私情成全赵王母子吗?

王弇州(明朝人,即王世贞,字元美)曾怀疑出现在汉宫的四皓,不是真正的商山四皓?即使如此,先不谈张良是否已犯下欺君之罪,只能说高祖的眼力太差了!商山四皓既然能为义坚持不为高祖臣,也就能为义不推辞太子的招抚。另有传记记载,张良晚年不吃五谷,专心学习神仙道术,最后随商山四皓一同仙去,就此看来,张良与商山四皓属同一流人物,彼此相契,所以即使张良不辅佐汉室,四皓中也必有人因佐汉室而显达,他四人绝非长久隐没山野之辈。太子地位稳固,而后汉室社稷才能稳固,张良辅佐汉室之功圆满,而后才能了却与四皓一同仙去的心愿。所以四皓不仅是为辅太子而来,也是为成全张良而来。唉,像这般千古高人的行事,哪是一个只知读死书的书生,按常理就能评断的呢?

532、梁储

【原文】

正德中,秦藩请益封陕之边地。朱宁、江彬辈皆受赂,许之。上促大学士草制。杨廷和、蒋冕私念,草制,恐为后虞;否,则忤上意,俱引疾。独梁储承命草之曰:“昔太祖著令曰:‘此土不畀藩封。’非吝也,念此地广且饶,藩封得之,多蓄士马,必富而骄,奸人诱为不轨,不利社稷。今王恳请畀地与王。王得地,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狂人导为不轨,震及边方,危我社稷。是时虽欲保亲亲,不可得已,王慎之,勿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事遂寝。

[评]

英明之主,不可明以是非角,而未始不可明以利害夺。此与子房招四皓同一机轴。

【译文】

明武宗正德年间,秦藩向朝廷请愿,要求把陕西边地加封给他。朱宁、江彬(字文宜)等人由于收受贿赂而主张应允,武宗命大学士起草敕书。杨廷和(字介夫,谥文忠)、蒋冕(字敬之,谥文定)等人私下想,如果起草敕书,害怕以后出问题;如果拒绝起草,又违逆皇帝的意思,于是两人都称病不上班。

只有梁文康(梁储,字叔厚,卒谥文康)受命起草,诏书写道:“从前太祖曾留有遗诏,这一带土地不可赏赐藩王。这并非出于吝啬,因为广大丰饶的土地赐予藩王后,藩王一定会养士饲马,一定会因为富庶而骄狂,容易受到奸人挑拨,图谋不轨,对社稷不利。现在朝廷接受秦王的恳求,把这边地加封秦王,但愿秦王得到这块土地之后,一定不要聚集奸人为非作歹,一定不要蓄养太多兵马,一定不要听信谗言煽惑谋反作乱。一旦动乱起于边疆,就会危害到社稷的安全。到那时朝廷即使念着血缘之亲,恐怕也难保你活命。秦王一定要慎思而行。”

武宗看了这篇敕令的草稿后非常惊讶,这时才知道赐封边地的严重性,于是断然收回成命,取消加封。

[冯评译文]

面对英明的君主,不可用是非纠正,却可用利害关系改变他,这和张良招请四皓的道理相同。

533、傅珪

【原文】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廷闻之,无征以谏。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亩,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傅尚书珪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并至尊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诏勿问,田亦竟止。

【译文】

明朝宪宗笃信佛法,自称大庆法王。官员们虽有耳闻,却无法证实而加以劝谏。不久,礼部接获署名大庆法王的圣旨,命令办理番僧所请赐的良田千亩做为大庆法王下院,僧寺分设他地,但名义上仍隶属本寺者。

尚书傅珪(字邦瑞,追谥文毅)故意假作不知谁是大庆法王,上书启奏:“有人自称大庆法王,竟敢下圣旨,冒渎天子,破坏祖宗国法,大大不敬。”宪宗看了傅珪的奏章,下令不可再追问此事,而赐良田事也不再提起。

534、洪武中老胥

【原文】

洪武中,驸马都尉欧阳某偶挟四妓饮酒。事发,官逮妓急。妓分必死,欲毁其貌以觊万一之免。一老胥闻之,往谓之曰:“若予我千金,吾能免尔死矣。”妓立予五百金。胥曰:“上位神圣,岂不知若辈平日之侈,慎不可欺,当如常貌哀鸣,或蒙天宥耳。”妓曰:“何如?”胥曰:“若须沐浴极洁,仍以脂粉香泽治面与身,令香远彻,而肌理妍艳之极。首饰衣服,须以金宝锦锈,虽私服衣裙,不可以寸素间之。务尽天下之丽,能夺目荡志则可。”问其词,曰:“一味哀呼而已。”妓从之。比见上,叱令自陈,妓无一言。上顾左右曰:“榜起杀了。”群妓解衣就缚,自外及内,备极华烂,缯采珍具,堆积满地,照耀左右,至裸体,装束不减,而肤肉如玉,香闻远近,上曰:“这小妮子,使我见也当惑了,那厮可知。”遂叱放之。

【译文】

明太祖洪武年间,有个姓欧阳的附马爷,偶尔有一次召了四名妓女陪酒,不料消息外泄,官府奉命搜捕陪酒的妓女。由于官府搜捕甚急,其中一名妓女料想自己被捕后必死无疑,竟想先行毁容,希望能侥幸保住一命。

有一个官府的老文书听说妓女们的遭遇,就对妓女说:“只要肯给我千金,我有办法能保你们一命。”妓女们立即先付五百金。

老头说:“当今圣上英明,哪会不清楚吃你们这行饭的人平日奢侈挥霍的情形,所以言行当如平常,千万不可存心欺瞒。见了皇上,只要如常人般哀泣,或许可得到皇上的宽宥。”

妓女问老头:“具体怎么做呢?”

老头说:“先彻底洗净全身,再用香油调理按摩,让远近的人都能闻到你们身上的香味,使全身的肌肤散发出动人艳丽的光泽。至于身上所穿戴的衣物首饰,更是非绫罗金玉不可,即使是贴身的内衣,也丝毫马虎不得,务必要极尽华丽之能事,让男人见了无不心荡神驰,对皇上的问话,一概只是低头哀泣,什么话也别说。”妓女点头牢记在心。

等被官府押送进宫面见太祖后,太祖叱令妓女自陈罪状,妓女只一味低泣不语。太祖对左右说:“把她们绑起来杀了。”妓女听了宽衣就缚。

只见妓女们从外服到贴身衣裤无不华丽已极,身上所佩戴的饰物更是堆了一地,光彩夺目,而肌肤如玉,阵阵香气袭人。

太祖说:“这些小妮子,即便是朕见了都不免受到迷惑,那小子也就可想知了。”于是下令释放那四名妓女。

535、王振

【原文】

北京功德寺后宫像极工丽。僧云,正统时,张太后常幸此,三宿而返。英庙尚幼,从之游。宫殿别寝皆具。太监王振以为,后妃游幸佛寺,非盛典也,乃密造此佛。既成,请英庙进言于太后曰:“母后大德,子无以报,已命装佛一堂,请致功德寺后宫,以酬厚德。”太后大喜,许之,命中书舍人写金字藏经置东西房。自是太后以佛、经在,不可就寝,不复出幸。

[评]

君子之智,亦有一短。小人之智,亦有一长。小人每拾君子之短,所以为小人;君子不弃小人之长,所以为君子。

【译文】

北京城的功德寺,后宫供奉着一座极其巍峨华丽的佛像。和尚说,明英宗正统年间,张太后常游幸功德寺。有次曾在寺中住了三夜才回宫。当时英宗年纪还小,随太后游寺,并把游寺之事告诉太监王振。王振认为后妃常游幸佛寺不合朝廷礼制,于是暗中命人打佛像,佛像完成后,王振请英宗呈给太后,说:“母后大德,儿臣无以为报,特命人打造一尊佛像,请母后恩准将佛像安置于功德寺后宫,以酬谢母后厚德。”太后听了非常高兴,立即答应,并且命中书舍人抄写经书放在东西两侧厢房。从此太后因厢房供有佛经,不适合住宿,所以不再留宿宫外。

[冯评译文]

君子的大智中难免有短处,小人的小智中也多少有长处。然而就因小人只知模仿君子的短处,所以才被人讥评为小人;君子则不因是小人的长处而弃之不用,所以才被人尊为君子。

536、贺儒珍

【原文】

两宫工完,所积银犹足门工之费。户、兵二部原题协济银各三十万,通未用也。西河王疏开矿与采木,并奏部,久不覆。一日,文书房口传,诘问工部不覆之故,立等回话。部查无此疏,久之,方知停阁于户部也。户部仓皇具咨稿,工堂犹恐见累。郎中贺儒珍曰:“易耳!”首叙“某月日准户部咨”云云,咨到日即具覆日。复疏曰:“照得两宫鼎建,事关宸居,即一榱一角,纯用香楠、杉木,犹不足尽臣等崇奉之意,沿边不过油松杂木。工无所用,相应停采。”

[按]

此事关边防西河,特借大工为名耳。尔时事在必行,公恐激而成之,故从容具覆,但言其无所用,而不与争,事遂寝。

工部一日得旨买金六千两,铺户极言一时难办,必误。赔不惜也。且言户部有编定金行甚便。公思,户部安肯代工部买金耶?唯有协济一项,今已不需,户部尚未知也。时司徒杨本庵胞弟毓庵正在衡司。公夜过之,谓曰:“户协工三十万金,欲具题,何如?”毓庵入言于兄,出告曰:“吾兄深苦此事,欲求少减。”公曰:“户果不足,如肯代工买金六千,则前银可无烦设处。”毓庵复入言,本庵亟许。公归,遂收工商买金之票。掌稿力禀不可,公叱之出。及具题,掌稿复言户必不肯,公曰:“第上之。”既报可,户无难色,公去部后,再有买金之事,仍如公行之户部。而户部怒裂其札,掌稿者竟不知所以也。

【译文】

慈宁宫和献陵的工程完竣之后,所剩下的经费还足以用来支应午门和奉天门的修建工程。原先户部和兵部答应支助的三十万两银子,统统用不着。

西河王原有一封呈给朝廷的疏奏,请求准予在当地挖矿和开采林木,公文会到工部,许久不见答复。一天,有一份紧急公文来到工部,询问前项提案为何不见答复,要求立刻回话。工部官员立刻追查,并未发现有该项公文,等了很久,才知道此案积压在户部,尚未处理。

户部的大小官员急着拟具对策发文咨询,工部尚书也担心受到牵连。这时郎中(官名,六部所辖分司之长)贺儒珍拟议道:“这事容易处理。我们只要在公文上先交代本部已于某月某日准了户部某件咨文,然后说明,查照慈宁宫和献陵两项重大工程,事关皇室安寝,其中建筑的一榱一角等细节,使用的都是香楠杉木,虽然如此,惟恐犹不足以曲尽臣等崇奉皇室之心意,沿边一带所生产的,不过是一些油桐杂木,和两宫工程无关,无需开采贡献。”

[评译文]

西河王想发笔横财,用的名义是资助两宫之役的冠冕堂皇的说词,工部如处理不当,对西河一地边防确有影响。当时事在必行,贺公顾虑已被西河王咬住口实,因而从容作答,只说是无所取用,而不与其正面冲突,此事遂不了了之。

工部某日奉旨须立即购买黄金六千两听用。基层官员指称六千两的数额太庞大,一时之间要买齐,必定花去不少冤枉钱;又说户部负责管辖各地的金店,甚为便利,应透过他们来购买。

贺儒珍负责处理本案,思想户部岂肯无故帮工部购买黄金,而当初兴办两宫工程时,户部曾同意协助三十万两银子,现在已用不着了,但户部并不晓得。当时户部尚书杨本庵的胞弟杨毓庵在衡司(主管山林川泽)任职,贺儒珍夤夜造访,告诉他说:“户部原本同意协助工部的那三十万两银子,现在打算如何处理?”,

杨毓庵进去询问兄长,出来答复道:“家兄也深为此事烦恼,希望贵部将额度宽缓一些。”

贺儒珍道:“户部果真手头拮据,若能代工部买得六千两黄金,则前项公款可以此抵销。”

杨毓庵入内询问,果然杨本庵欣然答应。

贺儒珍回到工部,遂饬令收回各单位购买黄金的银票,主拟公文的官员极谏不可,贺儒珍立刻将他臭骂一顿。后来要发文给户部时,主拟公文的官员又指称户部必不同意,贺儒珍道:“你不要管那么多,就照这样发文过去。”

公文发出之后,户部果然照准。

后来贺儒珍去职,皇帝又命工部购买黄金,工部官员依例行文到户部请求协办,没想到公文竟被户部撕个粉碎,主拟公文者却始终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

537、满宠 郭元振

【原文】

太尉杨彪与袁术婚,曹操恶之,欲诬以图废立,收彪下狱,使许令满宠按之。将作大匠孔融与荀彧嘱宠曰:“但受词,勿加考掠。”[边批:惜客误客,书生之见。]宠不报,考讯如法。数日,见操言曰:“杨彪考讯无他词。此人有名海内,若罪不明白,必大失民望。窃为明公惜之。”操于是即日赦出彪。初,彧与融闻宠考掠彪,皆大怒。及因是得出,乃反善宠。

郭元振迁左骁卫将军,安西大都护。西突厥酋乌质勒部落强盛,款塞欲和。元振即其牙帐与之计事。会天雨雪,元振立不动,至夕冻冽。乌质勒已老,数拜伏,不胜寒冻。会罢,即死。其子婆葛以元振计杀其父,谋勒兵来袭。副使解琬劝元振夜遁。元振不从,坚卧营中。[边批:畏其袭者决不敢杀,敢杀则必有对之矣。]明日,素服往吊,赠礼哭之甚哀,[边批:奸甚。]留数十日,为助丧事。婆葛感悦,更遣使献马五千、驼二百、牛羊十余万。

[评]

考掠也,而反以活之;立语也,而乃以杀之;其情隐矣。怒我者,转而善我,知其情故也;欲袭我者,转而感悦我,不知其情故也。虽然,多智如曹公,亦不知宠之情,况庸才如解琬,而能知元振乎?

【译文】

三国时太尉杨彪(后汉人,字文先)与袁术(后汉人,献帝时僭帝号,后粮尽众散,被刘备击败而死)结儿女亲家,引起曹操不满,想诬陷杨彪,把他下狱,好使这门婚事告吹。曹操将杨彪收押下狱后,命满宠审理审讯。

当时孔融与荀彧分别请托满宠,说:“请先生只管讯问,千万不要用刑逼供。”满宠不理会两人请托,仍旧用刑拷问。

几天后,满宠晋见曹操,说:“我已用过各种酷刑侦讯杨彪,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杨彪名气不小,如果不明不白获罪,必定招来民怨,失去民心,这也是属下为曹公所担心的事。”

曹操听了这番话,立即释放杨彪。

当初,荀彧与孔融听说满宠拷问杨彪,对满宠非常不满,等杨彪因满宠一番话而获释,才又对满宠印象很好。

唐朝郭元振任左骁卫将军安西大都护时,西突厥的酋长乌质勒所统率的部落势力壮盛。乌质勒对郭元振表示愿意与唐朝修好,不兴事端。郭元振来到乌质勒的军帐与他商议大计。这天正值大雨雪。郭元振进帐后一直站立不坐,夜晚气温更低。由于乌质勒年事已高。受不了酷寒,在会谈结束后就病发而死,乌质勒的儿子婆葛认为郭元振用计杀死自己的父亲,于是率兵袭击郭元振。

当时副使解琬曾劝说郭元振利用夜晚视线不明时遁逃,郭元振没有采纳,坚持睡在营帐中。第二天,郭元振穿着一身素服前往乌质勒的灵前吊祭,致赠奠仪,哭得非常伤心,并且还主动留在营地帮忙料理丧事。婆葛见了深受感动,反而派使者送给郭元振五千匹骏马,二百头骆驼及十万多头的牛羊。

[评译文]

满宠严刑拷问杨彪,是为给予杨彪活命的机会;郭元振站着与乌质勒商议大事,是想引他病发而死。这些都是隐而不见的内情。孔融、荀彧由不谅解满宠转而感激、礼遇,是由于日后了解实情;葛婆由率军包围郭元振转而感动、臣服,是因不了解实情。然而即使聪明如曹操者,尚且看不透满宠的心意,更何况是平庸的解琬,又如何能识破郭元振的心意呢?

538、梅衡湘

【原文】

梅少司马衡湘初仕固安令。固安多中贵,狎视令长;稍强项,则与之争。公平气以待。有中贵操豚蹄饷公,乞为征负。公为烹蹄设饮,使召负者前,呵之,负者诉以贫,公叱曰:“贵人债何债,而敢以贫辞乎?今日必偿,徐之,死杖下矣!”负者泣而去,中贵意似恻然,公觉之,乃复呼前,蹙额曰:“吾固知汝贫甚,然无如何也,亟鬻而子与而妻,持镪来,虽然,吾为汝父母,何忍使汝骨肉骤离?姑宽汝一日,夜归与妻子诀,此生不得相见矣!”负者闻言愈泣,中贵亦泣,辞不愿征,为之破券。嗣是,中贵家征负者,皆从宽焉。

【译文】

少司马梅衡湘初任官时,是固安县县令。固安县多出宦官,因此并不把一个小小的县令看在眼里,经常故意刁难,梅公却都能心平气和的从容应对。

某次一位宦官送给梅公一副猪脚,目的是想要梅公为他讨债,于是梅公命人烹调猪脚,设宴款待宦官,并把欠钱的县民叫来官府,斥责他们欠钱不还。县民们却纷纷哭诉自己的贫穷,梅公大声怒骂说:“宦官大人好心借钱给你们,你们竟敢哭穷赖债,今天你们一定要还清所有债务,否则我就打死你们!”县民们都哭丧着脸离去。

一旁观看的宦官不免有些心软,梅公察觉宦官态度软化,再度把欠钱的县民叫来,梅公皱着眉对他们说:“我也知道你们很穷,但是我实在出于无奈,现在为了偿清债务,只有卖掉你们的妻儿来还钱,但我也不忍心让你们骨肉骤然分离,所以特别再宽限一天,今夜就与妻子诀别吧,此生恐怕不能再相聚了。”县民们听了,忍不住痛哭失声,宦官也不禁掉泪,当场打消讨债的念头,并且把借条都撕毁。

从此,其他的宦官索债也都从宽处理。

539、宁越

【原文】

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使车甲尽于战,府库尽于葬。”孔青曰:“齐不延尸,如何?”宁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是之谓重攻之。”

[评]

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武以力胜,文以德胜。

【译文】

战国时齐人攻打廪丘,赵国派孔青率领死士前往救援,抵御齐人,结果大败齐军,俘获齐军战车两千辆,将三万具齐军的尸首葬成两座大坟。

宁越对孔青说:“这些车辆、尸首若不加利用太可惜了。不如把齐兵的尸首还给齐人,在齐国境内再发动一次无形的战役,让战车能发挥另一种运输的功能,而齐国的府库就会因掩埋这些尸首而耗竭。”

孔青说:“万一齐人拒绝收尸,那该怎么办?”

宁越说:“率军出征作战,不能得胜,是罪一;只准百姓出征,不准百姓返国,这是罪二;不肯接纳战死沙场百姓的尸首,这是罪三。有这三罪,百姓就会怨恨君主,无心尽忠君主,君主无法驱使百姓效力,这就叫二次进攻。”

[评译文]

宁越可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用武能以力取胜,用文能以德取胜。

540、慎子

【原文】

楚襄王为太子之时,质于齐。怀王薨,太子辞于齐王而归,齐王隘之[阨之也。]:“予我东地五百里,乃归子。不予,不得归!”太子曰:“臣有傅,请退而问傅。”傅慎子曰:“献之地,所以为身也。爱地不送死父,不义,臣故曰‘献之便’。”太子入,致命齐王曰:“敬献地五百里。”齐王归楚太子,太子归,即位为王。齐使车五十乘来取东地于楚,楚王告慎子曰:“齐使来求东地,为之奈何?”慎子曰:“王明日朝群臣,皆令献其计。”上柱国子良入见,王曰:“寡人之得反,主坟墓、复群臣、归社稷也。以东地五百里许齐,齐令使来求地,为之奈何?”子良曰:“王不可不与也,王身出玉声,许强万乘之齐而不与,则不信;后不可以约结诸侯,请与而复攻之。与之,信;攻之,武。臣故曰与之。”子良出,昭常入见,王曰:“齐使来求东地五百里,为之奈何?”昭常曰:“不可与也。万乘者,以地大为万乘,今去东地五百里,是去战国之半也,有万乘之号而无千乘之用也,不可。臣故曰勿与,常请守之。”昭常出,景鲤入见,王曰:“齐使来求东地五百里,为之奈何?”景鲤曰:“不可与也。虽然,楚不能独守。王身出玉声,许万乘之强齐也而不与,负不义于天下,楚亦不能独守,臣请西索救于秦。”景鲤出,慎子入,王以三大夫计告慎子曰:“子良见寡人曰:‘不可不与也,与而复攻之。’常见寡人曰:‘不可与也,常请守之。’鲤见寡人曰:‘不可与也。虽然,楚不能独守。臣请索救于秦。’寡人谁用于三子之计?”慎子对曰:“王皆用之。”王怫然作色,曰:“何谓也?”慎子曰:“臣请效其说,而王且见其诚然也。王发上柱国子良车五十乘,而北献地五百里于齐;发子良之明日,遣昭常为大司马,令往守东地;遣昭常之明日,遣景鲤车五十乘,西索救于秦。”王如其策,子良至齐,齐使人以甲受东地,昭常应齐使曰:“我典主东地,且与死生,悉五尺至六十,三十余万,敝甲钝兵,愿承下尘!”齐王谓子良曰:“大夫来献地,今常守之,何如?”子良曰:“臣身受命敝邑之王,是常矫也,王攻之!”齐王大兴兵攻东地,伐昭常,未涉疆。秦以五十万临齐右壤,曰:“夫隘楚太子弗出,不仁;又欲夺之东地五百里,不义;其缩甲则可,不然,则愿待战。”齐王恐焉,乃请子良南道楚,西使秦,解齐患。士卒不用,东地复全。

【译文】

楚襄王(名横)为太子时,曾被当作人质送往齐国。楚怀王去世,太子向齐王请求回国继承王位。齐闵王却拒绝,[故意刁难。]说:“你割让东地五百里给寡人,就放你回楚国,否则不准你回去!”

太子说:“臣有一位师傅,请准臣向他请教后再回复大王。”

太子的师傅名叫慎子(战国赵人,曾习黄老之术),对太子说:“把土地割给齐王,这是为了要赎回你自己。如果为了爱惜土地,就不回国为父王奔丧,这是违反人伦纲纪的行为。所以臣主张太子割地献齐王。”

于是太子向齐闵王复命说:“愿意献给大王五百里土地。”

齐闵王因此准许太子回国,太子回国后,即位为楚王,齐国也立即派出五十辆兵车前来接收割让的土地。楚王对慎子说:“齐国已派人来要地,该怎么办?”

慎子说:“大王明日早朝接见群臣时,要每位大臣各献一计。”

第二天早朝时,上柱国(楚国最高武官,即元帅)子良首先晋见:楚王说:“寡人所以能回国为先王送葬,得见众卿进而即位为王,是因为寡人答应把东地五百里割给齐国。现在齐王派人来要土地,贤卿你看要怎么办呢?”

子良回答说:“大王不可以违约不给齐王土地,因为君主的话就像金玉般贵重;再说是割让给拥有万乘兵车的强齐,如果违约,就是失信,以后就不能和诸侯结盟订约,所以不如先把土地割给齐王,然后再发兵重新攻占回来。给齐王土地是守信,发兵攻占是强大,所以臣主张依约割土地给齐国。”

子良退朝后,昭常又来晋见。楚王问:“齐王派遣使臣来要东地五百里,贤卿认为该怎么办?”昭常说:“不可以给齐国土地。因为所谓万乘大国,全凭土地广大,假如现在把东地五百里割让给齐国,就等于割去我楚国一半的国土,如此就只有万乘的空名,而实际上连千乘都称不上,这怎么可以呢?所以臣主张不给,而由臣率兵镇守。”

昭常退下后,景鲤晋见。楚王问:“齐王遣使来要东地五百里,贤卿认为该怎么办?”景鲤说:“不可以给齐国土地,不过大王既已承诺给强齐土地五百里又不给他,背负着一个不义之名,如此一来,楚国必然无力独守东地,请准臣向秦国求援。”

景鲤退下后,慎子又来晋见,这时楚王把前面三位大臣的话告诉慎子,接着说:“贤卿认为寡人应该采纳哪位大臣的计策?”慎子回答:“他们三人的意见都加以采纳。”楚王听了非常不高兴,说:“贤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慎子回答说:“请大王听臣说明,大王就会知道臣的话有道理。大王先拨子良战车五十辆,派往北方向齐献地五百里;子良出发的次日,再派昭常为大司马镇守东地;在派昭常的次日,另派景鲤率战车五十辆西去秦国求救。”

楚王于是依计行事。

子良到了齐国后,齐国便派使率兵接收东地。昭常见到齐使后说:“本帅负责镇守东地,决心与东地共存亡,小自五尺之童,大至六十老翁,共征调三十多万部众,我们的盔甲武器虽然破旧,却愿意沾一些沙场的尘土。”齐闵王大怒,对子良说:“大夫既然是来献地,那昭常却又率军镇守,这是什么意思?”子良回答说:“臣亲奉敝国大王之命前来献地,是昭常私自违反君命用兵。”

于是齐闵王发动大军攻打昭常,可是大军还没到达,秦国的五十万大军就已开到齐国的边境,对齐闵王说:“阻挠楚太子回国,这是不仁;勒索楚国东地五百里,这是不义。除非贵国立刻退兵,否则只有一战。”

齐闵王听了这话非常害怕,就请子良向楚王转达不攻楚的心意,同时派使者西去秦国说明一切,楚国不但解除齐国的威胁,并且不用一兵就继续拥有东地。

541、颜真卿

【原文】

真卿为平原太守,禄山逆节颇著,真卿托以霖雨,修城浚濠,阴料丁壮,实储廪,佯命文士饮酒赋诗。禄山密侦之,以为书生不足虞,未几禄山反,河朔尽陷,唯平原有备。

[评]

小寇以声驱之,大寇以实备之。或无备而示之有备者,杜其谋也;或有备而示之无备者,消其忌也。必有深沉之思,然后有通变之略。微乎!微乎!岂易言哉?

【译文】

唐朝时颜真卿(字清臣,谥文忠,善长草书,笔力遒婉)为平原太守,正是安禄山权势气焰正盛时。

颜真卿借口雨季即将来临,不得不修城浚沟,暗中招募勇士、储存米粮防备安禄山侵袭,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天天与书生喝酒作诗。安禄山派密探暗中监视颜真卿的举动,见颜真卿只顾喝酒作诗,认为颜真卿不过一介书生,不足为虑。

不久安禄山果然造反,河东一带完全陷入贼手,唯有平原郡因颜真卿早有防范而未陷落。

[评译文]

碰到小贼寇,只要虚张声势恫吓一番就能退敌;遇到大贼寇,就必须有坚实的武力后盾才能与之对抗。本身没有实力,却虚张声势显示自己武力,是为杜绝对方有蠢动的念头;的确有实力而极力掩饰,表现出毫无防备,是为消除对方猜忌的心理。是虚是实,必须先要有深沉圆融的思虑,然后才能变通自如。其中的微妙之处,却不是三言两言就说得明白的。

542、李允则

【原文】

雄州北门外居民极多,旧有瓮城甚窄。刺史李允则欲大展北城,而以辽人通好,嫌于生事。门外有东岳祠,允则出白金为大香炉及他供器,道以鼓吹,居人争献金帛,故不设备,为盗所窃。乃大出募赏,所在张榜,捕贼甚急,久之不获。遂声言盗自北至,移文北界,兴版筑以护神祠,不逾旬而就,虏人亦不怪之。——今雄州北关城是也。既浚濠,起月堤,岁修禊事,召界河战棹为竞渡,纵北人游观,而不知其习水战也。州北旧多陷马坑,城下起楼为斥堠,望十里,自罢兵后,人莫敢登。允则曰:“南北既讲和矣,安用此为?”命撤楼夷坑,为诸军蔬圃,浚井疏洫,列畦陇,筑短垣,纵横其中,植以荆棘,而其地益阻隘。因治坊巷,徙浮屠北原上,州民旦夕登,望三十里。下令安抚司:所治境有隙地悉种榆。久之,榆满塞下,顾谓僚佐曰:“此步兵之地,不利骑战,岂独资屋材耶?”

[述评]

允则不事威仪,间或步出,遇民有可语者,延坐与语,以此洞知人情。子犹曰:“此便是舜之大智。今人以矜慢为威严,以刚愎为任断;千金在握,而不能购一谋臣;百万在籍,而不能得一死士;无事而猴冠,有事则鼠窜。从目及矣,尚何言乎?

【译文】

宋朝雄州北门外居民人数甚多,早先原有一座瓮城,但太过狭隘。刺史李允则(字垂范)准备把瓮城和大城合而为一,但因当时朝廷与辽人修好,恐怕合城的举动会引发事端。

正巧北门外有一座东岳祠,李允则于是出资黄金百两,做为铸造香炉及其他供器的费用,祭典当日沿街鼓乐齐奏,信徒争相献金。李允则故意松懈防范,盗匪果真率众劫财,这时李允则才重金悬赏,沿途张贴告示紧急追捕盗匪,但一连多日无所获。

这时李允则又放出风声,说土匪将要从北边来,发文北界筑城保护神祠,不到十天城墙就已筑成。,辽人虽知筑城之事,但并不觉有异,这座墙就是现今的雄州北门城。

城墙筑好后,李允则又在城墙四周挖掘濠沟,筑一道弯月形的堤防,每年的祭神大典,都在边境的河道上,利用战船举行龙舟竞赛,并邀请契丹人观赏,所以契丹人根本不怀疑李允则是借龙舟竞赛来练习水战。

在州的北侧,原先为了防御契丹人,挖有许多陷马坑,城下又有望楼,十里之内都看得很清楚,自从宋、辽停战后就没人敢再登楼。李允则说宋辽既然已经讲和,这些坑和楼都不再有用,于是命人拆毁楼台,填平坑洞,改为各部队的菜园,并且挖井引水灌溉,中以田埂相隔,四周围上矮墙,最后更纵横栽植荆棘,这样一来,空间益发狭小。

李允则又在城内建坊巷,并把寺塔迁移到北原,州民登上寺塔可以一望三十里,同时又命按抚司,在管辖区的空地内,全部栽植榆树,不久都长满了枝叶繁茂的榆树。李允则对左右属官说:“这里只能用作步兵战场,不利骑兵作战,所以我不是为了建屋用的木材而种树。”

[评译文]

李允则不喜欢摆官架子,有时也外出视察,遇到可以交谈的民众,就坐下和他们闲话家常,借以访察民情。

子犹说:这就是舜的大智慧。

现在的官员为人傲慢,喜欢摆官架子,凡事固执刚愎却自认果断刚强。虽然手握千金,却不能引进一位谋臣;虽有百万大军,却得不到一名效死之士。在太平无事时,衣冠楚楚威风不凡;一旦遇到事故就吓得抱头鼠窜。除了为自己打算外,一无用处。

543、何承矩

【原文】

瓦桥关北与辽为邻,素无关河之阻。何承矩守澶州,始议因陂泽之地,潴水为塞,欲自相度,恐其谋泄,乃筑爱景台,植蓼花,日会僚佐,泛舟置酒,作《蓼花吟》数篇,令座客属和,画以为图,刻石传至京师,人谓何宅使爱蓼花,不知其经始塘泊也。庆历、熙宁中相继开浚,于是自保州西北沉远泺,东尽沧州泥枯海口,几八百里,悉为潴潦,倚为藩篱。

【译文】

宋朝时澶州瓦桥关的北面与辽人为界,其间地势平坦,没有任何高山深河可资屏障。直到何承矩(字正则)镇守澶州,才开始有利用沼泽地蓄水以为边防要塞的计划。何承矩怕事机外泄,先命人修建一座爱景台,种植蓼花,每天与僚属泛舟饮酒,当场作《蓼花吟》数篇,要在座的宾客、僚属一起唱和,甚至命工匠将饮酒赋诗的情景绘成图画,刻在石碑上传送京师,所以当时许多人都只认为何承矩喜欢蓼花成痴,却不明白他借种蓼花筑水塘御敌的心意,庆历至熙宁年间,何承矩陆续开凿许多水塘,于是自保州西北的沉远滦东到沧洲泥枯海口,凡八百里,是水塘,成为抵御辽人入侵的屏障。

544、苏秦

【原文】

苏秦、张仪尝同学,俱事鬼谷先生。苏秦既以合纵显于诸侯,然恐秦之攻诸侯败其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劝之谒苏秦以求通。仪于是之赵,求见秦。秦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曰:“以子才能,乃自令困辱如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仪大失望,怒甚,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苏秦言于赵王,使其舍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舍人乃辞去,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秦也。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吾在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我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自是终苏秦之世,不敢谋赵。

绍兴中,杨和王存中为殿帅。有代北人卫校尉,曩在行伍中与杨结义。首往投谒,杨一见甚欢,事以兄礼,且令夫人出拜,款曲殷勤。两日后忽疏之,来则见于外室,卫以杨方得路,志在一官,故间关赴之,至是大失望。过半年,疑为人所谮,乃告辞。又不得通,或教使伺其入朝回,遮道陈状,杨亦略不与语,但判云:“执就常州于本府某庄内支钱一百贯。”卫愈不乐,然无可奈何,倘得钱,尚可治归装,而不识杨庄所在,正彷徨旅邸,遇一客,自云:“程副将,便道往常、润,陪君往取之。”既得钱,相从累日,情好无间,密语之曰:“吾实欲游中原,君能引我偕往否?”卫欣然许之,迤逦至代郡,倩卫买田:“我欲作一窟于此。”卫为经营,得膏腴千亩,居久之,乃言曰:“吾本无意于斯,此尽出杨相公处分,初虑公贪小利,轻舍乡里,当今兵革不用,非展奋功名之秋,故遣我追随,为办生计。”悉取券相授,约直万缗,黯然而别。此与苏秦事相类。

[按]

苏从张衡,原无定局。苏初说秦王不用,转而之赵,计不得不出于从。张既事秦,不言衡不为功,其势然也。独谓苏既识张才,何不贵显之于六国间,作自己一帮手,而激之入秦,授以翻局之资,非失算乎?不知张之狡谲,十倍于苏,其志必不屑居苏下,则其说必不肯袭苏套,厚嫁之于秦,犹可食其数年之报;而并峙于六国,且不能享一日之安。季子料之审矣。若杨和王还故人于代北,为之谋生,或豢之以待万一之用也。英雄作事,岂泛泛哉?

杨和王有所亲爱吏卒,平居赐予无算,一旦无故怒而逐之,吏莫知其罪,泣拜而去,杨曰:“无事莫来见我。”吏悟其意,归以厚赀俾其子入台中为吏,居无何,御吏欲论杨干没军中粪钱十余万,其子闻之,告其父,父奔告杨。即县札奏,言军中有粪钱若干,桩管某处,惟朝廷所用。不数日,御失疏上,高宗出存中札子示之,坐妄言被黜,而杨眷日隆。其还故人于代北,亦或此意。

【译文】

苏秦(战国洛阳人,字季子,倡六国结盟以抗秦)与张仪(战国魏人,游说六国背弃苏秦所倡之合纵政策,连横事秦)两人曾经同学,都是鬼谷先生(即王诩,居鬼谷,号鬼谷先生,著有-鬼谷子)门下学生。苏秦虽说动六国君王同意缔结合纵盟约以抗秦,但仍担心秦国会抢先攻打诸侯,使盟约在还没有缔结前就遭破坏。正忧虑没有可派遣去阻止秦国发动战事的人时,听说张仪落魄的窘状,苏秦就暗中派人指引张仪,劝他拜谒苏秦,于是张仪来到赵国求见苏秦。

苏秦一面命门客不许为张仪引见,一面又暗中想尽各种法子使张仪继续留在赵国。几天后,苏秦终于答应接见张仪,见了面却让他坐在堂下,赐他与仆妾同样的食物,接着责备他说:“以你的才能,竟让自己落得如此穷困潦倒的地步,凭我今天的地位,难道不能向各国君王推荐你,使你富贵显达吗?只是你实在不值得我收留罢了!”说完命张仪离开。

张仪除了大失所望外,也非常生气,他盘算各诸侯中没有一个值得他投效的,只有秦国能屈辱赵国,于是启程入秦。苏秦一面向赵王禀告张仪入秦之事,一面派人暗中尾随张仪,和他投宿同一客栈,慢慢接近他,并提供他车辆、马匹及金钱,不久,张仪终于如愿的见到秦惠王,秦惠王奉张仪为客卿,与他商议如何攻打诸侯。

这时那位帮助张仪的友人却向他辞别。张仪说:“靠您的帮助,我才得以显贵,现在正是我该报答您的时侯,您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友人说:“并不是我能知遇你,而是苏秦。苏秦担心秦国攻打赵国会破坏合纵的盟约,认为非你不能掌握秦国政权,所以故意激起你奋发的心志,派我暗中资助你。现在你已得到秦王重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请让我回去复命。”

张仪听完友人这番话,感叹的说:“唉,这都是我所学过的谋术,现在苏先生应用在我身上,而我竟然一直没有领悟到。我的才能实在不如苏先生,现在我刚被任用,怎么会图谋攻打赵国呢?请您替我谢谢苏先生,只要苏先生在,我怎敢奢谈攻赵,又怎么有能力和他作对呢?”终苏秦之世,张仪不敢图谋攻赵。

宋高宗绍兴年间,殿帅杨和王有位昔日在军中结拜的兄弟,北代州的卫姓校尉前来拜见。杨和王初见他面非常高兴,命夫人出厅拜见,以兄长之礼待他,并频频询问近况。两天后,杨和王的态度突然变得疏远,见卫校尉来,也只在外厅接见,卫校尉原本因杨和王位高权重,想请他为自己谋一官职,才由代州辗转来此,见杨和王态度转变,不免大失所望。

一眨眼半年过去了,卫校尉怀疑杨和王可能听信他人谗言,想告辞回乡,又没有机会面见杨和王。有人指点他在杨和王上朝回家途中,拦道呈上陈情书。杨和王看了陈情书,却略而不提,只说:“你可以前往常州本府所属的庄院支钱一百贯。”

卫校尉听了更加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因为如果能拿到这一百贯钱,就能有回乡的旅费,只是不知道杨府的庄院究竟在哪里。正在旅馆中发愁时,遇到一位客人,自称程副将,听了他的遭遇,愿意顺道陪他去常州取钱。两人于是同路前往常州。经过多日的相处,两人交情日深。有一天,程副将说:“我想前往中原,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往?”卫校尉欣然同意。

两人辗转来到代州,程副将表示想在此地创业,请卫校尉筹划经营,于是购得良田千亩。过了一段时间,程副将对卫校尉说:“其实我根本无意住在此地,这一切都是杨相公的意思。当初杨相公怕你一时为贪图眼前小利,而轻易离开故里,现今天下太平,不是建战功获功名的好时机,所以派我一路追随先生回乡,并为你打点生活。”说完拿出银票、契券,总值大约有一万多缗,才黯然告别。

这事和苏秦暗中资助张仪雷同。

[评译文]

苏秦提倡合纵,张仪倡言连横,并非一开始就各有这样的主张。苏秦当年游说秦王未被重用,只有转赴赵国,在不得已情况下想出合纵的计谋。张仪既然投效秦国,不提连横就不能建功,这是必然之势。

有人曾评论苏秦,为什么要失去像张仪这样的人才,何不让张仪也能在六国中显贵而成为自己得力的帮手、反而要刺激张仪投效秦国,给予张仪破坏合纵的筹码?这难道不是非失算吗?这实在是因世人不知,张仪要比苏秦狡诈十倍,张仪必定不会甘心当苏秦的一名属下,届时张仪一定不肯全力配合苏秦的合纵政策。苏秦大力资助张仪投效秦国,还能享有几年张仪报知遇的恩情;如果两人同为六国效命,苏秦岂能有一天的安宁?苏秦可说虑事审慎啊,就好比杨和王送老友回代北,并为他买田建宅,也许为的是有一天或许会有用到老友的地方。英雄做事,岂是如表面那般草率?

杨和王有位亲信的吏卒,平日他对这名吏卒赏赐丰厚,一天杨和王毫无缘由的大发脾气,把这名亲信赶出府邸,这名吏卒根本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只有流着泪拜别。临行前,杨和王对他说:“没事不要来见我。”吏卒突然领悟话中含意,回到家乡后,花了大笔钱为儿子在府台谋一职位,没多久,传出御史大夫想上书论奏杨和王侵占军中水肥钱十多万,吏卒的儿子将此事禀告父亲,吏卒立即奔告杨和王,杨和王立即上书奏报,说明军中有水肥钱若干,现存放某处,并强调这笔钱专供朝廷派用。没隔几天,御史果真上书告发,高宗拿出杨和王的奏书,结果御史因诬告获罪而被免官,而杨和王却日渐受宠。看来他遣送拜兄回代北,或许也有这层用意。

545、王尼

【原文】

尼,字孝孙,本兵家子,为护军府军士,然有高名。胡母辅之与王澄、傅畅等诸名士,迭属河南功曹及洛阳令,请解之,不许。辅之等一日赍羊酒诣护军门,门吏疏名呈护军,护军大喜,方欲出迓。时尼正养马,诸公直入马厩下,与尼炙羊饮酒,剧饮而去,竟不见护军。护军大惊,即与尼长假。

[述评]

《余冬序录》载,杨文贞[士奇]在阁下时,其婿来京。婿久之当归,念无装资,会有知府某犯赃千万,夤缘是婿,赂至数千,为其求救。此知府已入都察院狱矣,杨不得已,于该道问理日,遣一吏持盒食至院,云:“阁下杨与某知府送饭。”御史大惊,即命释其刑具,候饭毕,一切听令分雪,遂得还职。此与王尼事同,但所释者,名士墨吏既殊;而释人者,畏名又与畏权势亦异。文贞贤相,果有此,未免白璧之瑕矣!

【译文】

晋朝的王尼字孝孙,本是兵家子弟,是护军府军士,但名气很大。当时名士胡母辅之(字彦国)、王澄(字道深)、傅畅(字世道)等先后继任河南功曹及洛阳令,请求护军放王尼一次长假,但护军不答应。

一天,胡母辅之等人带着羊肉,美酒来到护军府,门房将三人名片呈给护军大人。护军一见大为高兴,准备亲自出府迎接,当时王尼正在马槽边喂马,只见胡母辅之等人直接来到马槽边,见了王尼就拉他席地而坐,一边烤着羊肉,一边举杯痛饮,直到离去,根本不理护军大人。护军大人不由大吃一惊,这才不敢小看王尼,立刻放王尼长假。

[评译文]

《余冬序录》记载,明人杨士奇为阁臣时,他的女婿来京探访他。过了一段日子想回乡,但缺少盘缠。有位知府涉嫌侵占千万赃款,知道杨士奇女婿的窘困,就派人致赠数千金,想贿赂杨的女婿,希望杨士奇能为自己脱罪。这时知府已被关进都察院的大牢中,杨士奇不得已,只有在该道受理诉讼的日子,派一名吏卒手持食盒来到都察院,说“奉阁臣杨大人命替知府送饭。”御史一听大感惊惧,立即命人卸下知府身上刑具,等知府用过菜饭后,完全照知府所提的口供判决,于是知府得以保住原来官职。

这事和王尼事雷同,只是被开释者一位是名士,一位是贪官;而下令开释的人,一是畏惧名声,一是畏惧权势。杨士奇是一代贤相,此事如果是真的,未免让人有白璧之瑕的遗憾。

546、王随

【原文】

王章惠公随举进士时,甚贫,游翼城,逋人饭,被执入县。石务均之父为县吏,为偿钱,又馆给之于其家,其母尤加礼焉。一日务均醉,令王起舞;舞不中节,殴之。王遂去,明年登第,久之为河东转运使,务均惧而窜。及文潞公为县,以他事捕务均,务均急往投王,王已为御史中丞矣,乃封一铤银至县,令葬务均之父,事遂得解。

【译文】

宋朝人王随(字子正,卒谥文惠)中进士前生活贫困。有一次在翼城(县名,在今山西省曲沃县东)欠人饭钱,被抓进县府。

当时石务均的父亲是名县吏,不但替王随清还了饭钱,还邀请王随到家里住下,石务均的母亲对王随更是殷勤接待。一天,石务均喝醉了酒,强要王随跳舞,王随跟不上节拍,石务均就借着酒意殴打王随,于是王随便离开石家。

第二年,王随中了进士,过了一段时间便升为河东转运使。石务均怕王随仍记着昔日被殴的旧事,不敢与他见面。直到文彦博做县令时,以某罪名搜捕石务均,石务均这才急忙向王随求救,这时王随已是御史中丞了。王随得知后,立即命人拿一锭银子送至县府,令县府好好收葬石务均的父亲。县府接获银锭大吃一惊,立即停止缉拿石务均。

547、王忠嗣

【原文】

王忠嗣,唐名将也。安禄山城雄武,扼飞狐塞,谋为乱,请忠嗣助役,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至,不见禄山而还。

【译文】

王忠嗣(父王海滨,唐玄宗时战死吐蕃,由帝抚育,及长,以战功累官河西陇右节度使)是唐朝名将。当初安禄山(本姓康,得玄宗宠信,曾自请为杨贵妃养子,后举兵反陷长安自称雄武皇帝,国号燕)筑雄武城,扼飞狐塞,预谋反乱,希望王忠嗣助他一臂之力,并想征调王忠嗣的兵力来增加自己的实力。

王忠嗣不便直接拒绝,只好比两人约定的日期见面,却故意提早赴会,事后再宣称因碰不到安禄山,所以只好率军而回。

548、谢安 李郃

【原文】

桓温病笃,讽朝廷加己九锡。谢安使袁宏具草,安见之,辄使宏改,由是历旬不就,温薨,锡命遂寝。

[按]

袁宏草成,以示王彪之。彪之曰:“卿文甚美,然此文何可示人?安之频改,有以也。”

大将军窦宪内妻,郡国俱往贺。汉中太守亦欲遣使,户曹李郃谏曰:“窦氏恣横,危亡可立俟矣。愿明府勿与通。”太守固遣,郃乃请自行,故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已诛,诸交通者皆连坐,唯太守以不预得免。

[注]

李郃,字孟节,即知二使星来益部者。其决窦氏之败,或亦天文有征,然至理亦不过是。

【译文】

晋朝时桓温(字元子,明帝时以战功封南郡公加九锡,威势煊赫,渐有不臣之心,曾废帝立简文帝。阴谋篡位,事败而死)虽病危卧床,仍请求朝廷加自己九锡(古天子赐有大功诸侯衣物等九类,称为九锡)。

谢安(字安石,孝武帝时桓温权震中外,暗生异心,谢安与王坦之尽忠匡翼,后苻坚曾率兵百万攻淮肥,京师震惊,谢安临危指挥,大破苻坚,卒谥文靖,赠太傅,世称谢太傅)要袁宏(字伯彦)起草加锡诏书,文稿完成后,谢安却频频要袁宏修改,于是延误了十多天才定稿。一直到桓温病逝以后,加锡的诏命才送达。

[评译]

当初袁宏草拟诏命时,曾将文稿拿给王彪之(字叔武,年二十胡须尽白,人称王白须,卒谥简)看,王彪之说:“你的文笔非常好,但这篇文章怎能给外人看?谢大人频频要你修改,并不是文章不好,一定另有原因。”

东汉时大将军窦宪(字伯度,和帝母窦太后之兄,曾自请击匈奴,大破匈奴八十余部,拜大将军,后专权用事,帝令自裁)纳妾时,许多官员都前往道贺。

当时的汉中太守也想派使前往,户曹李郃(字孟节)劝谏说:“窦氏专权骄横,遭受国法制裁是指日可待的事,希望大人与他保持距离,以免惹祸上身。”然而太守仍坚持要派使申贺。于是李郃自请为使者,一路上故意拖延停留,以观其变。

等他到达扶风时,就已传来窦宪被诛的消息,当时与窦宪交往的官员多半受到牵连获罪,唯有汉中太守得以幸免。

[注译]

李郃就是那个看到两颗使星在益都之上的人。他认为窦氏之败,或者在天象上有什么征兆也说不定。然而人间至理也不过如此。

549、段秀实 冯瓒

【原文】

泾川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前夕有告之者,段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

[述评]

吕翰据嘉州叛,曹翰夺其城,贼约三更复来攻,翰觇知,密戒司更使缓,向晨犹二鼓,贼众不集而溃,因而破之。

冯瓒知梓州。才数日,会伪蜀军将上官进啸聚亡命三千余众,劫村民,夜攻州城,瓒曰:“贼乘夜掩至,此乌合之众,以棰梃相击耳,可持重以镇之,待旦自溃矣。”城中止有骑兵三百,使守诸门。瓒坐城楼,密令促其更筹,未夜分,击五鼓,贼惊遁,因纵兵追之,擒进斩于市,郡境以安。

[评]

孙膑减灶,虞诩增之;段秀实延更,冯瓒促之。事反功同,用之不穷。

【译文】

唐朝的王童之想兴兵作乱,与叛军约定辛酉日五更天时起事。起事的前一天,有人向段秀实(字成公,谥忠烈)告密。段秀实于是召来更夫,故意指责他失职,命更夫每更都要前来向他报时后,才能再回去打更。因此每更报更的时辰都往后延误,到更夫报四更天时,天已破晓,于是王童之起事不成。

[述评译文]

吕翰想据嘉州叛变,曹翰虽率军攻下嘉州,但吕翰仍不死心,再度约集叛军于三更时分攻城。曹翰得知吕翰的计谋,便暗中告诫守更的小吏,延缓报更的时刻,因此天破晓时才报二更鼓,贼人因集合不及而溃散,于是曹翰大败吕翰。

宋朝人冯瓒(字礼臣)治理梓州时,初上任才没几天,就碰到伪蜀将军上官进啸率三千亡命之徒,抢劫村民,并趁夜攻打州城。冯瓒得到报告后,说:“贼人利用夜晚袭击,这一定是群乌合之众,用马檛、棍棒等重物反击就可镇压他们,等到天亮后,他们就会不攻自溃了。”

当时城里只有三百名骑兵,冯瓒命他们镇守城门,自己坐在城楼上,暗中命令更夫缩短每更报时的间隔,因此不到半夜就已打五更鼓,贼人以为即将天亮,惊惶溃逃。这时冯瓒下令骑兵追击,活捉上官进啸后,于市集斩首,从此全郡又得以安宁。

[评译]

孙膑减灶诱敌,虞诩增灶吓阻敌人;段秀实延缓报更时刻,冯瓒缩短每更的间隔。战术虽不同,战过是一样的。运用之妙无穷!

550、仆散忠义

【原文】

仆散忠义为博州防御使。一夕阴晦,囚徒谋反狱,仓卒间,将士皆皇骇失措。忠义从容,但使守更吏挝鼓鸣角,囚徒以为天且晓,不敢出,自就桎梏。

【译文】

金朝人仆散忠义,胸有大略,为博州防御使时以政绩著称。为博州防御使时,一晚月黑风高,狱中众囚借机生事,想越狱逃亡,由于事出突然,狱中守卫惊惶失措。仆散忠义接获报告后,不慌不忙的命守更小吏击鼓吹号,囚犯们以为天快亮了,竟然不敢再闹事,一个个仍戴着刑具待在牢中。

551、晏婴

【原文】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同事景公,恃其勇力而无礼,晏子请除之,公曰:“三子者搏之不得,刺之恐不中也。”晏子请公使人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公孙接曰:“接一搏豕肩,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田开疆曰:“吾伏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相惊,以为河伯。若冶之功,

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亦反其桃,挈领而死。使者复命,公葬之以士礼。其后诸葛亮作《梁甫吟》以哀之。

【译文】

春秋时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人同为齐景公的大臣,三人仗着自己力大无人能比,对景公骄蛮无礼,因此晏子请求景公将此三人除去。景公说:“这三人力大无比,一般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派人谋刺又怕失手反而坏事,该如何是好?”

晏子于是建议景公使人送他们三人两颗桃子,说:“大王赐三位大人两颗桃子,三位大人请自述其功以定谁该吃桃。”

公孙接一听,首先开口说:“我曾一手打野猪,一手搏幼虎,说起我的勇力,无人能比,应该吃桃。”说完起身拿起一桃。

田开疆接着说:“我曾率伏兵一再阻退来犯的敌军,我的勇猛无人能比,应该吃桃。”说完也起身拿起一桃。

这时古冶子大声说道:“我曾随景公渡河,突然一只巨大的河鳖竟一口衔住景车驾中靠左边的那匹马,将马拖入河中央,当时我年纪尚小,不会游泳,只好闭气往上游前行百步,再顺河水飘流九里,这才杀了那只河鳖。我左手抓着马尾,右手提着鳖头,像巨鹤冲天般跃出水面,当时在河边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我为河神。说起我的勇力才是无人可比,才可以吃桃,你们二人还不快将桃子放回原处?”说完拔剑站起。

公孙接、田开疆说:“我们的勇敢不及你,我们的功迹也不及你,强行夺桃不让你吃是贪心的表现,若不能死在你面前,又是无勇的表现。”于是两人都放回手中的桃子,然后自刎而死。

古冶子见他二人自刎,难过的说:“你们二人死了,如果我独活于世,就是我不仁;用言语使你们觉得受屈辱,是我不义;我痛恨自己的行为,若不死就是无勇。”说完也退还手中的桃子,自刎而死。

使者回宫向景公复命,景公为他们举行隆重的葬礼。

后人诸葛亮曾作《梁甫吟》哀悼他们三人。

552、王守仁

【原文】

逆濠反,张忠、朱泰诱上亲征,而守仁擒濠报至,群奸大失望,肆为飞语中公,又令北军肆坐慢骂,或故冲导以起衅。公一不为动,务待以礼,预令巡捕官谕市人移家于乡,而以老羸应门,始欲犒赏北军,泰等预禁之,令勿受。守仁乃传谕百姓: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敦主客礼。每出遇北军丧,必停车问故,厚与之榇,嗟叹乃去。久之,北军咸服。会冬至节近,预令城市举奠。时新经濠乱,哭亡酹酒者,声闻不绝,[边批:好一曲楚歌。]北军无不思家,泣下求归。

【译文】

明朝时朱宸濠(明太祖子宁王权的后代。武宗时据南昌谋反,攻陷南康,九江等地,武宗派王守仁巡抚南赣,迳攻南昌,朱宸濠回兵来救,兵败被擒,诛于通州)谋叛,张忠(武宗时太监,曾受朱宸濠贿赂诱帝亲征,后为张承举发处斩)、朱泰等人极力勤诱武帝亲征。这时王守仁(字伯安,学者称阳明先生,倡致良知学说,著有《王文成全集》)擒获朱宸濠的捷报已传抵京城。

张、朱等奸臣不免大失所望,一面在朝中故意散播流言中伤王守仁,一面纵容朱宸濠残余的北军不守军纪并肆意谩骂,甚至故意离间,想引发北军谋叛。王守仁面对这种情况,不但不为他们的言行所恼怒,反而更加以礼相待,他先命巡捕官晓谕城中百姓搬迁到乡下暂住,只派老弱体衰的仆人看守屋舍,继而重重犒赏前来的北军。但朱泰等人事先已训令北军,不得接受王守仁的犒赏,于是王守仁便传示百姓:北军离乡甚远,内心苦楚,百姓应克尽地主之礼,厚待北军。于是百姓凡外出遇北军有丧,一律停车致意并奉奠仪,长声叹息后才离去。经过一段日子,北军都被当地百姓的盛情所感动。

时冬至节将至,王守仁命百姓在城中举行祭典,超渡亡魂。百姓因刚经历朱宸濠兵变的战乱,因此以酒哭吊亡魂祭拜死者的哀泣声不绝于耳。北军听了,无不勾起思乡的情怀,纷纷流着泪要求返乡。

553、范蠡

【原文】

鸱夷子皮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涸泽,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必以我为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田成子故负传而随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

【译文】

鸱夷子皮(春秋越国名臣范蠡自号)臣事田成子时,一天,田成子离开齐国前往燕国。鸱夷子皮背着行囊一路随行,来到望邑时,子皮说:“您不曾听过一个干涸沼泽,群蛇搬家的故事吗?小蛇对大蛇说:‘你在前走,我跟随在后,人们见了只会把你看成普通蛇,会抓杀你;不如你背着我走,那么人们一定会以为我是神君,就不敢随意冒渎了。’今天您体面我卑微,如果您扮成我的上客,充其量人们只会认为我是一位千乘之国的主君;若您扮成我的使者,我也不过是万乘之邦的公卿;所以您不如充当我的门客吧。”于是田成子背着行囊跟随在子皮之后一路前行,两人来到一家旅店,旅店老板见这随从仪表不凡,心想这主仆定非普通百姓,立即拿出酒肉殷勤招待。

554、严讷

【原文】

海虞严相公讷营大宅于城中,度基已就,独民房一楹错入,未得方圆。其人鬻酒腐,而房其世传也。司工者请厚价乞之,必不可,愤而诉公。公曰:“无庸,先营三面可也。”工既兴,公命每日所需酒腐皆取办此家,且先资其值,其人夫妇拮据,日不暇给,又募人为助,已而鸠工愈众,获利愈丰,所积米豆充牛刃屋中,缸仗俱增数倍,屋隘不足以容之,又感公之德,自愧其初之抗也。遂书券以献,公以他房之相近者易焉,房稍宽,其人大悦,不日迁去。

[评]

势取不得,以惠取之。我不加费而人反诵德,游于其术而不知也,妙矣哉!

【译文】

严公名讷,是海虞人,想在城中营建一座大宅,草图大致已规划完成,唯独隔邻的民宅有根梁柱突出,使得严公的新宅不够方正。隔壁民宅的主人是对卖酸酒的夫妇,这栋房子是他们世代的祖产。相府的工头曾出高价,请屋主出让屋舍,不料遭到屋主悍然拒绝。工头非常生气,将此事禀告严公。严公说:“不碍事,你先盖房子的其他三面。”

开工后,严公命府中每日所需的酸酒都向隔壁的主人购买,并且每次事先付款。这对夫妻平日生意清淡,生活拮据,每天的收入不足糊口,严公知道后,便为他们介绍买主,从此生意好转,不久就因人手不足而招募工人,生意愈做愈大,屋内到处堆放米谷,豆类,石缸的数目也成倍数增加,屋内的空间自然益显狭窄。

这对夫妇感激严公的恩德,对自己当初悍然的拒绝感到惭愧,于是自动写下契据将屋舍献给严公,严公用城中其他的屋舍与他交换,由于屋主换得一间较大的屋舍,非常高兴,不多久就搬家了。

[评译文]

如果权势无法使民宅的主人屈服,就施恩德使他们软化。我没有增加半点麻烦,对方却称颂我的恩德。民宅夫妇完全落入严公掌握却始终不自知,实在妙啊!

555、周玄素

【原文】

太祖召画工周玄素,令画“天下江山图”于殿壁。对曰:“臣未尝遍迹九州,不敢奉诏。唯陛下草建规模,臣润色之。”帝即操笔,倏成大势,令玄素加润,玄素进曰:“陛下山河已定,岂可少动。”帝笑而唯之。

[评议]

举笔一不称旨,事且不测,玄素可谓巧于避祸矣。

【译文】

明太祖朱元璋有次召画工周玄素,命他在殿壁画一幅“天下江山图”。周玄素启奏道:“臣不曾游遍九州,不敢奉诏。恳请陛下先勾勒草图,臣再修改润色。”

太祖听了立即拿起画笔,不一会儿工夫就完成草图,于是太祖命周玄素修饰。周玄素奏道:“陛下江山已经确定,臣岂敢擅自更动?”太祖听了,不觉微笑点头。

[评议译文]

周玄素若举笔画图,万一不合太祖心意,或许就会因此遭遇不测,周玄素真个善于避祸。

556、唐太宗

【原文】

薛万彻尚丹阳公主。太宗尝谓人曰:“薛驸马村气。”主羞之,不与同席数月。帝闻而大笑,置酒召对握槊,赌所佩刀,帝佯不胜,解刀以佩之。罢酒,主悦甚,薛未及就马,遽召同载而还,重之逾于旧。

[评]

省却多少调和力气。

【译文】

唐朝人薛万彻娶丹阳公主为妻,有次唐太宗李世民对人说:“薛驸马看起来有些土气。”这话传到公主耳中,竟然几个月都不和驸马同席。

太宗听说这事不由大笑,一日设宴召驸马与公主前来饮酒,宴中,太宗与驸马比矛,并以身上所戴佩刀为赌注,太宗故意输了比赛,解下身上佩刀挂在薛万彻身上,公主见了非常高兴。酒宴结束后,驸马还不及骑上坐骑,公主就召驸马与她同车,从此两人感情更胜往日。

[评译文]

太宗这招,省却多少调解力气。

557、狄青

【原文】

陕西豪士刘易多游边,喜谈兵。韩魏公厚遇之。狄青每宴设,易喜食苦马菜,不得,即叫怒无礼。边地无之,狄为求于内郡,后每燕集,终日唯以此菜啖之。易不能堪,方设常馔。

【译文】

宋朝时陕西豪士刘易常游边境,喜欢谈论兵事,深得韩魏公(即韩琦,字稚圭,宋名臣)的礼遇。狄青(字汉臣,深受范仲淹,韩琦等名臣器重,卒谥武襄)每每设宴款待他。

刘易喜欢吃苦马菜,如果席中没有这道菜就大声叫骂。可是边境一带不产这种苦马菜,于是狄青派人专程到内地搜购,每次请刘易吃饭,餐餐都只有这道苦马菜。直到刘易求饶,狄青才下令菜色恢复正常。

558、王安石

【原文】

王舒王越国吴夫人性好洁成疾,王任真率,每不相合。自江宁乞骸归私第,有官藤床,吴假用未还。,郡吏来索,左右莫敢言。王一旦跣而登床,偃仰良久。吴望见,即命送还。

【译文】

王舒王越国吴夫人有洁癖,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能诗文工书画,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神宗时为相,提倡变法遭旧党大臣反对,罢为镇南军节度使)个性率直,每每与她不合。

王安石自江宁辞官后,回到故居旧宅。话说有张官藤床,吴夫人借去后就一直未归还,郡吏多次前来索讨,都空手而回。有一天,王安石就穿着鞋子跳上床,然后躺卧其上,吴夫人见了,立即命人将床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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