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善言卷二十
【原文】
唯口有枢,智则善转。孟不云乎:言近指远。组以精神,出之密微。不烦寸铁,谈笑解围。集“善言”。
【译文】
嘴巴中有转轴,要靠智慧转动。浅近的词句,往往有深远的含意。用心运用,注意变化,就能在谈笑间化解危机。
743、孔子
【原文】
陈侯起凌阳之台,未终,而坐法死者数人。又执三监吏,群臣莫敢谏者。孔子适陈,见陈侯,与登台而观之,孔子前贺曰:“美哉,台乎!贤哉,主也!自古圣人之为台,焉有不戮一人而能致功若此者?”陈侯默然,使人赦所执吏。
【译文】
春秋时陈惠公征调犯人兴建凌阳台,还没有完工,就杀了好几个人。一天,陈惠公又下令收押三名监吏(监管人犯的官吏),大臣们都不敢进谏劝阻。
正巧孔子来到陈国,和陈惠公一起登台眺望。孔子一边眺望一边向陈惠公祝贺,说:“凌阳台真是雄伟壮丽啊!大王果真是位贤君。自古以来,即使圣人修建楼台,也从没有不杀一人就能建成的先例。”
陈惠公听了羞愧得哑口无言,于是命人释放那三名监吏。
744、说秦王
【原文】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为中期说秦王曰:“悍人耳,中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
【译文】
秦王与中期(即中旗,战国秦辩士)发生争论,秦王辩不过中期,非常生气。中期却神态从容的离去。
有人怕中期因此得罪秦王,故意在秦王面前说:“中期真是蛮横不讲理,幸好他有大王这样贤明的君王,如果遇到桀、纣,恐怕早就砍头了。”
秦王听了,就打消责罚中期的念头。
745、晏子
【原文】
齐有得罪于景公者,公大怒,缚置殿下,召左右肢解之:“敢谏者诛。”晏子左手持头,右手磨刀,仰而问曰:“古者明王圣主肢解人,不知从何处始?”公离席曰:“纵之,罪在寡人。”
时景公烦于刑,有鬻踊者。[踊,刖者所用。]公问晏子曰:“子之居近市,知孰贵贱?”对曰:“踊贵履贱。”公悟,为之省刑。
[述评]
晏子之谏,多讽而少直,殆滑稽之祖也。其他使荆、使吴、使楚事,亦皆以游戏胜之。觉他人讲道理者,方而难入。
晏子将使荆,荆王与左右谋,欲以辱之。王与晏子立语,有缚一人过王而行,王曰:“何为者?”对曰:“齐人也。”王曰:“何坐?”对曰:“坐盗。”王曰:“齐人故盗乎?”晏子曰:“江南有橘,取而树之江北,乃为枳。所以然者,其地使然。今齐人居齐不盗,来之荆而盗,荆地固若是乎?”王曰:“圣人非所与戏也,只取辱焉。”
晏子使吴,王谓行人曰:“吾闻婴也,辩于辞,娴于礼。”命傧者:“客见则称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请见。”晏子慨然者三,曰:“臣受命敝邑之君,将使于吴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于天子之朝,敢问吴王乌乎存?”然后吴王曰:“夫差请见。”见以诸侯之礼。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傧者更从大门入。见楚王,王曰:“齐无人耶?”晏子对曰:“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帷,挥汗成雨,何为无人?”王曰:“然则何为使子?”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贤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使楚耳。”
【译文】
有人得罪齐景公,景公非常生气,命人把他绑在大殿,准备处以分尸的极刑,并且说如果有人胆敢劝阻,一律格杀勿论。晏子(即晏婴)左手抓着人犯的头,右手拿着刀,抬头问景公:“古时圣王明君肢解人犯时,不知先从人犯的哪个部位下刀?”景公立刻站起身说:“放了他吧,这是寡人的错。”
景公时,刑律条文繁多。有一天景公出游见有卖踊(被砍去一脚的罪犯所穿的鞋)的。景公就问晏子:“贤卿住的地方靠近市集,可知道踊贵还是普通鞋子贵?”晏子答:“踊贵。”
景公突然有所领悟,于是下令废除刖刑(砍去罪犯一脚的刑法)。
[述评译文]
晏子劝谏君王多半以讽喻代替直言,他可算是滑稽(战国九流十家之一)一派的开山祖师了。日后晏子也曾出使楚,吴及楚等国,都在谈笑间占上风,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有时正正经经的和对方讲道理,反而很难让对方接受。
有一次晏子出使楚国,楚王与大臣们想借机羞辱晏子。一天,楚王与晏子正站着闲聊,看见差官押着一个犯人从面前经过,楚王问手下:“那是什么人呀?”手下答:“那是齐国人。”楚王说:“他犯了什么罪?”手下说:“窃盗罪。”楚王于是对晏子说:“难道齐国人都喜欢偷别人东西吗?”晏子说:“有人在江南种了一棵橘树,可是把它移植到江北就变成了枳树,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环境的影响。齐人在齐国不偷东西,来到楚国却变成小偷,难道楚国是小偷之国吗?”楚王说:“唉,戏弄圣人,只会自取其辱。”
晏子出使吴国时,吴王对手下说:“寡人听说晏婴善于言辞,熟悉礼制,等晏婴晋见寡人时,命接待人员以天子尊称寡人。”第二天宴子进宫见吴王,命人通报,通报人说:“天子有令,命晏婴晋见。”晏子长叹三声,说:“我受齐王之命出使吴国,不知怎么搞的怎会来到周天子的宫廷,请问到底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吴王呢?”吴王立刻说:“夫差有请。”于是以合于诸侯身份的礼仪接待晏子。
晏子出使楚国。他身材矮小,楚人专门在大门旁开了一个小门要晏子小门进去。晏子说:“如果出使狗国当然走狗洞,今天出使楚国,不该走狗洞。”于是宫人只好开大门请晏子进入。楚王见了晏子后说:“齐国难道没有人了吗?”晏子回答说:“齐国仅是都城临淄就有三百闾(每闾是二十五家)。连结衣袖可以搭成一座大营帐,滴下的汗珠就像下雨一样,怎会没有人呢?”楚王说:“那么为什么会派你为充当使臣呢?”晏子答:“齐王任命使臣有一个原则,凡是他国有贤明的君王,就派能干的大臣前往,对方君王懦弱昏庸,就派愚昧无能的臣子为使者,我晏婴是齐国大臣中最无用的,所以派来楚国了。”
746、晏子 敬新磨
【原文】
景公有马,其圉人杀之。公怒,援戈将自击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公曰:“诺。”晏子举戈临之曰:“汝为我君养马而杀之,而罪当死;汝使吾君以马之故杀圉人,而罪又当死;汝使吾君以马故杀圉人,闻于四邻诸侯,而罪又当死。”公曰:“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后唐庄宗猎于中牟,践蹂民田,中牟令当马而谏。庄宗大怒,命叱去斩之。伶人敬新磨率诸伶走追其令,擒至马前,数之曰:“汝为县令,独不闻天子好田猎乎?奈何纵民稼穑,以供岁赋,何不饥饿汝民,空此田地,以待天子驰逐?汝罪当死,亟请行刑!”诸伶复唱和,于是庄宗大笑,赦之。
【译文】
有圉人(官名,掌养马之事0杀了景公心爱的马,景公非常生气,拿起戈想亲手杀了圉人。晏子说:“王如果现在就杀他,会教他死得不明不白,请王准许我列举他的罪状,好让他死得瞑目。”
景公答应,于是晏子举起戈指着圉人说:“你身为君王的养马官,不好好养马却私自将马匹杀了,罪该死;你使君王为了一匹马而杀养马官,其罪又该死;你使君王因为死了马,而怒杀养马官的事传到其他诸侯耳中,让天下诸侯耻笑君王,其罪更该死。”
景公立即说:“贤卿放了他吧,不要使孤王蒙上不仁的罪名。”
后唐庄宗在中牟(地名,春秋晋地)狩猎,将附近百姓的田地践踏得面目全非。中牟县县令挡在庄宗马前陈情谏阻,庄宗非常生气,命左右将县令带走处斩。有个叫敬新磨的伶人(乐工,即现今以演戏为业者)立刻带着其他伶人追赶被押走的县令,然后把他带到庄公马前说:“你身为县令,难道没有听说天子喜欢狩猎吗?为什么要纵容百姓辛勤耕种,按时缴纳每年的赋税?为什么不让百姓忍饥受饿,荒芜田地,好让天子尽情追逐野兽呢?你真是罪该万死,请皇上立刻下令行刑。”
其他伶人也在旁边唱和,于是庄宗大笑着下令赦免县令。
747、郑涉
【原文】
刘玄佐镇汴,尝以谗怒,欲杀军将翟行恭,无敢辨者。处士郑涉能谐隐,见玄佐曰:“闻翟行恭刑,愿付尸一观。”玄佐怪之,对曰:“尝闻枉死人面有异,一生未识,故借看耳。”玄佐悟,乃免。
【译文】
唐朝人刘玄佐(本名洽,赐名玄佐,谥壮武)镇守汴州时,听信谗言想杀将军翟行恭,左右无人敢上前劝谏。处士(没有任官职的读书人)郑涉为人诙谐,善用隐语,见了刘玄佐,对他说:“听说翟行恭得罪了大人,大人借机要杀他抵罪,希望大人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翟行恭行刑后,能让在下看看他的尸体。”
刘玄佐觉得奇怪,郑涉说:“我曾听人说受冤而死的人,脸上表情和普通死人不同,我平生从未见过,所以想见识见识。”
刘玄佐立即明白郑涉话中的意思,于是赦免了翟行恭。
748、李忠臣
【原文】
辛京杲以私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上问其故,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俱战死,独京杲至今日尚存,故臣以为久当死。”上恻然,乃左迁京杲。
【译文】
唐朝人辛京杲(屡有战功,曾封为晋昌郡王)动用私刑,以棍棒打死家奴,官吏上奏朝廷,依法辛京杲应论死罪,肃宗也同意按律论罪。李忠臣(本姓董名秦,因屡建战功,肃宗另赐姓名)说:“其实辛京杲早该死了!”肃宗问为什么,李忠臣说:“辛京杲的父兄都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只有辛京杲一个人活到现在,所以臣才认为他早就该死了。”肃宗也为辛家的忠贞和凄惨感觉难过,于是以降职代死罪。
749、东方朔
【原文】
武帝乳母尝于外犯事,帝欲申宪,乳母求东方朔。朔曰:“此非唇舌所争,尔必望济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耳。”乳母既至,朔亦侍侧,因谓之曰:“汝痴耳。帝今已长,岂复赖汝乳哺活耶?”帝凄然,即敕免罪。
【译文】
汉武帝的奶妈在宫外犯法,武帝想按律论罪以明法纪,奶妈向东方朔求救。东方朔说:“这件事不是用言辞就可以打动皇上的,你如果真的想免罪,只有在你向皇上辞别时,频频回头看皇上,但记住千万不要开口求皇上,或许能侥幸的使皇上回心转意。”
奶妈在向武帝辞别时,东方朔也在一旁,就对奶妈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现在皇上已长大了,你还以为皇上仍靠你的奶水养活吗?”武帝听了,不由想起奶妈哺育之恩,感到很悲伤,立即下命赦免奶妈的罪。
750、简雍
【原文】
先主时天旱,禁私酿,吏于人家索得酿具,欲论罚。简雍与先主游,见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何以知之?”对曰:“彼有其具。”先主大笑而止。
【译文】
刘备曾下令禁止百姓酿私酒,凡是在百姓家中搜出酿酒的器具都按律问罪。
一天简雍(一作耿雍,字宪和)与刘备一同出游,见路上有一对男女,简雍对刘备说:“他们正想苟合,为什么不命人把他们抓起来?”刘备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正想这事哪?”简雍说:“因为他们身上都带着苟合的器官。”刘备听了大笑,于是下令废除此一刑罚。
751、魏征
【原文】
文德皇后即葬。太宗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魏征同升。征熟视曰:“臣眊昏,不能见。”帝指示之。征曰:“此昭陵耶?”帝曰:“然。”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帝泣,为之毁观。
【译文】
文德皇后(唐朝长孙皇后的谥号)死后葬在昭陵,唐太宗非常思念她,于是命人在苑中搭建一座楼台,好常常登楼眺望。
一天太宗邀魏征一同登楼。太宗问魏征:“贤卿看见了吗?”魏征回答说:“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太宗指着昭陵说:“昭陵这么近都看不见。”魏征说:“原来皇上是说昭陵,老臣以为皇上眺望献陵(唐高祖陵墓),若是昭陵,那老臣早看见了。”太宗惭愧不已,于是命人拆去楼台。
752、吴瑾
【原文】
石亨矜功[夺门功],恃宠。一日上登翔凤楼,见亨新第极伟丽,顾问恭顺侯吴瑾、抚宁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谢不知,瑾曰:“此必王府。”上笑曰:“非也。”瑾顿首曰:“非王府,谁敢僭妄如此?”上不应,始疑亨。
【译文】
明朝武将石亨(英宗时屡建战功,封武清侯)自恃战功彪炳,深受英宗骄宠,生活豪奢。一日英宗偕同恭顺侯吴瑾(大顺初年曹钦谋反,与曹钦力战而死,赠梁国公)、抚宁伯朱永(字景昌,因战功封侯)登翔凤楼眺望风景。
英宗见石亨新建的府邸华丽壮伟,就回头问两人说:“贤卿可知那是谁的宅邸?”
朱永说:“臣不知。”
吴瑾说:“这一定是王府。如果不是王府,是谁如此胆大,敢以王者自居?”
英宗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已开始怀疑石亨的忠诚了。
753、杨晟
【原文】
炀帝幸榆林,长孙晟从。晟以牙中草秽,欲令突厥可汗染干亲自芟艾,以明威重,乃故指帐前草谓曰:“此根大香。”染干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亲洒扫,芸除御路,以表至敬。今牙中芜秽,谓是留香草耳。”染干乃悟,曰:“是奴罪过。”遂拔所佩刀,亲自芟草,诸部贵人争效之,自榆林东达蓟,长三千里,广百步,皆开御道。
【译文】
隋炀帝带着长孙杨晟来到榆林。杨晟见营帐外杂草丛生,想要前来迎驾的突厥首领染干亲自割草、整理道路营地,以宣扬天子声威,于是杨晟故意指着帐前的野草对突厥首领说:“这草很香,你闻闻看。”突厥首领果真低头闻草,奇怪说:“没有什么你说的香味啊!”杨晟说:“古时天子所临幸的地方,周围道路,诸侯都亲自洒扫表示尊敬,现在帐前杂草丛生未加清理,一定是因草香所以才没被割除。”染干明白杨晟的语意,说道:“奴才罪过。”说完拔出佩刀亲自割草,染干的部下也争相助割,于是自榆林至蓟,开辟了一条宽百步长三千里的御道。
754、贾诩
【原文】
贾诩事操。时临淄侯植才名方盛,操尝欲废丕立植。一日屏左右问诩,诩默不对,操曰:“与卿言,不答,何也?”对曰:“属有所思。”操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操大笑,丕位遂定。
[评议]
卫瓘“此座可惜”一语,不下于诩,晋武悟而不从,以致于败。
【译文】
三国时贾诩(魏人,因说服张绣投效曹操,封都亭侯)为曹操属臣,这时临淄侯曹植才名极盛,曹操有意废太子曹丕而改立曹植。
一天,曹操命左右退下,与贾诩商议改立太子的事,贾诩久不出声,曹操说:“我跟贤卿说话,贤卿怎么不作声呢?”
贾诩说:“臣正在想一件事。”
曹操又问:“贤卿想什么呢?”
贾诩说:“我在想袁本初(即袁绍)和刘景升(刘表)两家父子的事。”
曹操听了哈哈大笑,从此曹丕太子的地位乃告确立。
[冯评译文]
晋朝时卫瓘也有同样的故事,而且卫瓘的机智与含蓄不下于贾诩,可惜晋武帝领悟后却不采纳,以致最后失败。
755、解缙
【原文】
解缙应制题“虎顾从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见诗有感,即命夏原吉迎太子于南京。
文皇与解缙同游。文皇登桥,问缙:“当作何语?”缙曰:“此谓‘一步高一步’。”及下桥,又问之,缙曰:“此谓‘后面更高似前面’。”
【译文】
明朝时解缙(字大绅,太祖时上万言书批评时政而受成祖重视,封御史,成祖崩后因得罪汉王朱高煦,下诏狱死)受成祖诏命为“虎顾众彪图”题诗,诗句是:“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头。”成祖看了诗句,不由百感交集,立即命人到南京迎太子回宫。
有一次成祖与解缙一同出游,成祖正过桥,一登上桥阶,就问解缙这情景该怎么形容。解缙说:“这叫一步高过一步。”等到下桥时,成祖又问同样的问题,解缙说:“这叫后面更高似前面。”
756、史丹
【原文】
汉元帝不喜太子。时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同学,相长大。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自止,睹太子不哀,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乎?”太傅史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于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切戒属,无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述评]
此与上官桀“意不在马”之对同,而忠佞自分。
【译文】
汉元帝(名奭,在位十六年崩)不喜欢太子。正巧元帝幼弟中山哀王逝世,太子前往吊祭。哀王和太子年龄相差不大,是一起读书长大的友伴。元帝看见太子不由想起哀王,更是悲伤,然而见到太子一脸木然的表情,不由生气的说:“天下可有不存仁义之心,而能够继承祖先的事业、为百姓父母的天子么?”
太傅(官名,三公之一)史丹(字君仲,谥顷)立刻摘下纱帽请罪说:“臣见陛下哀痛哀王,恐怕影响陛下龙体的康健,所以在太子祭吊前,特别叮嘱太子,千万不要流泪,以免再加深陛下的感伤,老臣实在罪该万死。”
元帝听了史丹的解释,就不再责怪太子。
[述评译文]
这和上官桀“意不在马”的回答同义,但一忠一奸,自有分别。”
意不在马的典故是:有一次汉武帝生病,病愈后发现马都变瘦了,便责问掌马吏上官桀,上官桀哭着说:“臣知皇上龙体欠安,日夜忧虑,意诚不在马。”武帝听后大乐,破格升他为太仆。
757、谷那律
【原文】
高宗出猎遇雨,问谷那律曰:“油衣若为不漏。”对曰:“以瓦为之则不漏。”上因此不复出猎。
【译文】
唐高宗狩猎时突然遇到一阵大雨,就对谷那律(博览群书,官至谏议大夫兼弘文馆学士)说:“如果穿了油布衣服就不会被雨淋湿了。”谷那律说:“如果以瓦为衣,更不会被雨淋湿。”高宗听了,从此不再出猎。
758、裴度
【原文】
裴度为相时,宪宗将幸东都,大臣切谏,不纳。度从容言:“国家建别都,本备巡幸,但自艰难以来,宫阙署屯,百目之区,荒圮弗治,必假岁月完新,然后可行。仓卒无备,有司且得罪。”帝悦曰:“群臣谏朕不及此,如卿言,诚有未便,安用往耶。”因止不行。
【译文】
唐朝人裴度(字中心,掌政达三十年,威震四夷)为宰相时,宪宗有意前往东都,大臣们虽极力劝阻,但都无法改变宪宗的心意。裴度不慌不忙的说:“国家除了首都外,另外再建东都,本来就是为皇上出游时所准备的行宫。但战乱刚结束,宫阙官署满目疮痍,荒废待修,这必须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整建完成,那时皇上再去也不迟。如果现在皇上执意成行,只怕负责维护东都的官署,会因迎驾不周而获罪。”
宪宗说:“还是裴相说得好。果如裴相所说,朕又何必非去东都不可呢。”于是打消去东都的念头。
759、李纲
【原文】
李纲欲用张所。然所尝论宰相黄潜善,纲颇难之。一日遇潜善,款语曰:“今当艰难之秋,负天下重责,而四方士大夫,号召未有来者。前议置河北宣抚司,独一张所可用。又以狂妄有言得罪,如所之罪,孰谓不宜?第今日势迫,不得不试用之,如用以为台谏,处要地,则不可;使之借官为招抚,冒死立功以赎过,似无嫌。”潜善欣然许之。
【译文】
宋朝时李纲(字伯纪,卒谥忠定)想推荐张所(高宗时曾上书斥黄潜善,谪至江州)为河北宣抚司使,但张所曾非议过黄潜善,因此颇感为难。
一日,李纲巧遇黄潜善,于是悄悄说:“现在国家处境艰难,身为朝廷命臣,负有维系天下安危的重责,但是招抚边民的工作一直推展得不顺利,前次朝廷提议设置河北宣抚司,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张所可以用,但张所曾冒犯相国,以他所犯的罪,当然不能再委任他官职,但迫于今天国家情势,不得不用他一试。当然,如果命他在京师担任要职是万万不可,不如任命他为招抚使,让他冒死立功,将功赎罪,相国以为如何?”
黄潜善欣然同意。
760、苏辙
【原文】
《元城先生语录》云:“东坡下御史狱,张安道致仕在南京,上书救之,欲附南京递进,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至登闻鼓院投进。恕徘徊不敢投。久之,东坡出狱。其后东坡见其副本,因吐舌色动。人问其故,东坡不答。后子由见之,曰:“宜召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张恕力!”仆曰:“何谓也?”子由曰:“独不见郑昌之救盖宽饶乎?疏云:‘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此语正是激宜帝之怒耳!且宽饶何罪?正以犯许、史罪得祸,今再讦之,是益其怒也。今东坡亦无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安道之疏乃云‘实天下之奇才’,独不激人主之怒乎?”仆曰:“然则尔时救东坡者,宜为何说?”子由曰:“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是陛下开端,后世子孙必援陛下以为例,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以止之。”
[注]
此条正堪与李纲荐张所于黄潜善语参看。
【译文】
《元城先生语录》说:
东坡(苏轼4)被御史弹劾下狱后,辞官家居南京的张安道想上书为东坡求情,本想就近在南京呈递奏本,可是官府不敢受理,于是张安道就命儿子张恕到登鼓院(悬鼓于公堂外,凡百姓有谏言或冤情,可击鼓陈情)递奏本。但张恕在登鼓院门口徘徊许久后,仍不敢投递。过了一段日子,东坡出狱,当他见到当年张安道为他求情的奏章副本时,不禁吐着舌头,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但没有说明原因。
直到子由(苏辙)也看了副本才说:“难怪哥哥要吐舌头了。他能平安出狱,实在要感谢张恕的胆子小。”
子由的仆人问他原因,子由说:“你难道没听说郑昌为营救盖宽饶(字次公,为人刚正,但喜讽刺,终获罪)的事吗?郑昌在上书汉宣帝的奏本上说:‘盖宽饶在朝没有许姓、史姓(许指许伯,宣帝皇后之父;史指史高,宣帝外戚)的皇戚,在野没有金、张(金指金日磾、张指张安世,二人因结交许、史而自恃骄宠)等有力权贵。’这正是激怒宣帝的原因,盖宽饶有什么罪?他的罪就是冒犯许、史等人,郑昌再讥讽许、史等人恃贵而骄,不是更火上加油吗?今天东坡获罪下狱就是因为名气太大,甚至胜过神宗皇帝,而张安道却说:‘东坡实在是天下奇才!’怎不再激怒皇上呢?”
仆人说:“那么当时如果要救东坡先生该怎么说呢?”
子由说:“只能说大宋立朝以来,从没有妄杀士大夫,今天陛下要杀东坡是开恶例,日后子孙万代必援此例,神宗好美名,一定怕后人议论,或许就会改变心意。”
[注译]
子由的这段故事可与前篇李纲说服黄潜善任用张所的说辞相互对照起来看。
761、施仁望
【原文】
南唐周邺为左衙使,信州刺史本之子也,与禁帅刘素有隙。[刘即长公主婿。]升元中,金陵告灾,邺方潜饮人家,醉不能起,有闻于主者,主顾亲信施仁望曰:“率卫士十人诣灾所,见其驰救则释,不然,就戮于床!”仁望既往,亟使召邺家语之。邺大怖,衣女子服,奔见仁望。仁望留之,洎火息,复命,至便殿门,会刘先至,亦将白灾事。仁望揣刘意不能蔽邺,又惧与偕罪,计出仓卒,遽排刘,越次见主,曰:“不为灾,邺诚如圣旨。”主曰:“戮之乎?”仁望曰:“邺父本方临敌境,臣未敢即时奉诏。”主抚几大悦曰:“几误我事!”仁望自此大获奖用,邺乃全恕。
【译文】
南唐周邺官左卫史(禁军长官),是信州刺史周本(五代吴人,谥恭烈)的儿子,与禁军元帅刘素(长公主夫婿)有仇怨。升元年间,金陵大火,周邺那晚因饮酒过量,在家大醉不起。
皇帝听说周业疏忽职守,就对亲信施仁望说:“率十名卫士前往火灾现场,如果周业在现场指挥救火就罢,如果他真醉倒在床,就当场杀了他。”施仁望一面赶往灾区,一面立即派人到周业家,周业一听大为惊恐,顾不得身上穿的是妇人衣服,就去见施仁望。施仁望留下周邺,等大火扑灭后,要周邺一同到偏殿。
这时刘素已经到了殿门,正要向皇帝禀报灾情。施仁望心想刘素一定会公报私仇,但又怕自己为周邺说情不成,反倒受连累,情急中突然一把推开刘素,抢在刘素前说:“火势已被扑灭,周业诚如皇帝所说。”
皇帝说:“你杀了他吗?”
施仁望答:“当时周业的父亲正准备领兵攻敌,臣不敢在他临行前执行圣旨。”
皇帝手拍桌子高兴的说:“朕几乎误了大事。”
日后,施仁望因这件事大获皇帝赏识因而重用,而周业酒醉怠忽职守一事也没有再追究。
762、李晟
【原文】
李怀光密与朱泚通谋,事迹颇露。李晟累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奏寝不下。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怀光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心?”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晟将一军,受指纵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怀光
嘿然。
【译文】
唐朝时李怀光(靺鞨人,本姓茹,后赐姓李)暗中勾结朱泚(曾围德宗于奉天,李晟收复京师,朱泚为部将所杀)想造反,但事为李晟(字良器,曾收复京师,解德宗奉天之围,卒谥忠武)得知。李晟为防变乱发生,一面上奏请求准许增加东渭桥的兵力,一面也希望李怀光能弃暗投明,仍为朝廷效力。而李怀光也因无法完全掌握军心,而有意延缓谋反的日期,为了煽动军士情绪,上奏德宗说:“军士所领军饷不及神策军(唐禁军名),差别对待,恐怕很难安抚军士。”由于朝廷国库空虚,如果都比照神策军的军饷实在支付困难,但若不答应加饷又怕李怀光不高兴,部众情绪难平,于是德宗命陆贽同李晟到营地宣慰李怀光及军士们。
李怀光见两人来到营地,想要李晟先开口要求自己不要增加军饷,好激怒军士,使陆、李二人无法达成宣慰军士的使命,于是说:“我的军士们和神策军一样尽力报效朝廷,但所领的军饷却不一样,这种做法,怎能让人心服而同心协力、报效朝廷呢?”
陆贽频频看着李晟不说话,李晟说:“李公是元帅,施发号令谁敢不听;我只是一名部将,只能听命行事,至于是否增加军饷,请李公定夺。”李怀光哑口无言。
763、梁适 孙沔
【原文】
契丹遣使与中国书,所称“大宋”、“大契丹”,似非兄弟之国,今辄易曰“南朝”、”“北朝”。上诏中书,密院共议,辅臣多言:“不从将生隙。”梁庄肃曰:“此易屈耳,但答言宋盖本朝受命之土,契丹亦北朝国号,无故而自去,非佳兆。”其年贺正使来,复称“大宋”如故。
皇祐末,契丹请观太庙乐人,帝以问宰相,对曰:“恐非享祀,不可习也。”枢密副使孙公沔曰:“当以礼折之,云:‘庙乐之作,皆本朝所以歌咏祖宗功德也。他国可用耶,使人如能助吾祭,乃观之。’”仁宗从其言,使者不敢复请。
【译文】
契丹派使者到中国,谈到两国往来的文书,以“大宋”、“大契丹”,相互称呼,看起来不像是兄弟之国,应该改为“南朝”、“北朝”。皇帝下诏书交由书密院审议,大臣们都认为如果不答应契丹的建议,恐怕又会给予契丹生事的借口。梁适说:“这太容易处理了,只要说‘宋’是本朝当初承受天命,获得天下的建国之号。‘契丹’也一样是北朝开创以来的国号,随便更改国号不是好的征兆。”结果这年契丹派使者来中国恭贺新年,仍如以往一样称“大宋”。
宋仁宗皇祐末年,契丹请求观赏太庙乐工奏乐。仁宗询问宰相看法,宰相说:“恐怕契丹人不是诚心享祀,不能轻易答应。”孙沔(字元规,论事刚直)则说:“只要对契丹人说,按礼法,太庙乐曲是祭祀时为歌诵祖宗功德而演奏的,并不适用他国;如果契丹人愿意担任太庙祭祀的助祭人,大宋非常欢迎。”仁宗照孙沔的话答复契丹使者,使者不敢再提此事。
764、韩亿
【原文】
亿奉使契丹,时副使者为章献外姻,妄传太后旨于契丹,谕以南北欢好,传示子孙之意。亿初不知也,契丹主问亿曰:“皇太后即有旨,大使何不言?”亿对曰:“本朝每遣使,皇太后必以此戒约,非欲达之北朝也。”契丹主大喜曰:“此两朝生灵之福。”是时副使方失词,而亿反用以为德,时推其善对。
【译文】
宋朝时韩亿(字宗魏,仁宗时官尚书右丞,以太子少傅辞官)奉命出使契丹,副使者是太后外戚,大意之下对契丹主误传了太后旨意:“愿意与契丹结为亲家,以示欢好。”
契丹主对韩亿说:“皇太后既有结亲家的旨意,大使怎不早说呢?”
韩亿这才知道,原来是副使在契丹主面前胡言乱语,当场回答说:“本朝每次派遣使者前来契丹,临行时太后总不忘提醒使者,对待契丹人要如皇室亲家般恭敬,并非太后有旨要与契丹主结亲。”
契丹主很高兴的说:“若真能结亲,是两国朝野的福气。”
这时副使才知道自己大意失言,而韩亿得体的回答,却使得契丹主深感恩宠。当时的人都说韩亿善于应对。
765、冯京
【原文】
王定国素为冯当世所知,而荆公绝不乐之。一日,当世力荐于神祖,荆公即曰:“此孺子耳。”当世忿曰:“王巩戊子生,安得谓之孺子!”[尖甚,恶甚!]盖巩之生与同天节同日也,荆公愕然,不觉退立。
【译文】
宋朝人王巩(字定国,号清虚先生)是冯当世(即冯京,谥文简)的好友,但王安石不喜欢他。
一天,冯京在神宗面前极力推荐王巩,一旁的王安石说:“王巩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冯京生气的说:“王巩是戊子年生,怎能说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呢?”原来王巩和神宗是同年生,王安石惊觉自己失言,只有退立一旁。
766、邵雍
【原文】
司马公一日见康节曰:“明日僧颙修开堂说法。富公、吕晦叔欲偕往听之,晦叔贪佛,已不可劝;富公果往,于理未便。某后进,不敢言,先生曷止之?”康节唯唯。明日康节往见富公,曰:“闻上欲用裴晋公礼起公。”公笑曰:“先生谓某衰病能起否?”康节曰:“固也,或人言‘上命公,公不起;僧开堂,公即出’,无乃不可乎?”公惊曰:“某未之思也!”[时富公请告。]
【译文】
宋朝时,有一天司马光对邵康节(即邵雍)说:“明天僧人颙修开堂讲佛法。富公(富弼)、吕晦叔都会去听讲。晦叔沉迷佛法,是劝不动他的;但如果富公真的前去听讲,在情理上或许会引人议论。我是晚辈不敢劝阻,先生何不劝阻富公呢?”邵康节点头答应。
第二天邵康节见了富弼,说:“听说皇上将任命裴晋公新职,请富公观礼。”富弼笑着说:“我有病在身,怎能去观礼呢?”邵康节说:“富公有病当然不能去,但如果富公有意听颙修讲道,只怕有人会议论富公违抗皇命,托病不去观礼,却能听和尚讲道,这恐怕不合礼法。”富弼吃惊的说:“这我倒真的没想到[当时富弼已向皇帝告假]!”
767、谢庄
【原文】
庄,字希逸,孝武尝赐庄宝剑,庄以与鲁爽。后爽叛,帝偶问及剑所在,答曰:“昔与鲁爽别,窃借为陛下杜邮之赐矣。”
【译文】
南朝宋孝武帝曾赐谢庄(字希逸)一把宝剑,可是他却转送给鲁爽了。后来鲁爽谋反,孝武帝问起宝剑的下落,谢庄机智的说:“当年臣与鲁爽离别时,就悄悄代陛下行‘杜邮之赐’了。”
[注释译文]
杜邮之赐,是战国时的典故。秦国大将白起,由于跟宰相范雎有争执,罢兵拒绝作战。秦王一生气,就赐剑逼他自杀。因为自杀的地点在杜邮,所以后人以“杜邮之赐”表示赐剑自杀。
768、裴楷 王份 王景文 崔光
【原文】
晋武始登阼,采策得一,王者世数,视此多少;帝既不悦,君臣失色。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悦,君臣叹服。
梁武帝问王侍中份:“朕为有耶,为无耶?”对曰:“陛下应万物为有,体至理为无。”
宋文帝钓天泉池,垂纶不获,王景文曰:“良由垂纶者清,故不获贪饵。”
元魏高祖名子恂、愉、悦、怿,崔光名子劭、勖、勉。高祖曰:“我儿名旁皆有心,卿儿名旁皆有力。”对曰:“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评议]
王弇州曰:“人虽以捷供奉,然语不妨雅致。若桓玄篡位,初登御床而陷,殷仲文曰:“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
梁武宫门灾,谓群臣曰:“我意方欲更新。”何敬容曰:“此所谓先天而天弗违。”
又,武帝即位,有猛虎入建康郭,象入江陵,上意不悦,以问群臣,无敢对者。王莹曰:“昔‘击石拊石,百兽率舞。’陛下膺箓御图,虎象来格。”纵极赡辞,不能不令人呕秽。
【译文】
晋武帝初登基时,抽到签数“一”。古人卜算王朝传位的世数,都以所抽中数字论多寡,所以武帝非常不高兴,众臣们也不敢多话。侍中裴楷(字叔则,卒谥元)奏道:“微臣听说天得一就冲和清平,地得一就四方安宁,王侯得一则天下诚信。”武帝听了转怒为喜,众臣们见龙颜大悦,也不得不叹服裴楷的机智。
有一天梁武帝问王份说:“朕是‘有’呢,还是‘无’呢?”王份说:“陛下顺应万物是‘有’,但以本体来看是‘无’。”
宋文帝有一次到天泉池钓鱼,钓了许久都不见鱼儿上钓,觉得非常懊恼,王景文说:“圣王一出天下清澈,所以鱼儿不敢贪吃饵食。”
元魏高祖为皇子们分别取名恂、愉、悦、怿,崔光(本名孝伯,字长仁,孝文皇帝赐名光)则分别为儿子们取名劭、勖、勉。高祖说:我儿的名旁都有心,贤卿的儿名旁都有力。”崔光说:“这就是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注释译文]
王弇州(即王世贞,字子美)说:“许多人虽以才思敏捷迎奉皇上而出名,但用语仍应力求雅致。譬如桓玄篡位后,初次睡龙床时,龙床发生塌陷。殷仲文(善写文章)说:‘吾皇圣德深厚,大地承载不了,所以龙床塌陷。’”
梁武帝时,宫门起火,武帝对群臣说:“寡人正想重修宫门,没想到旧门却先起火了。”何敬容(字国体,官至尚书左仆射)说:“这就是陛下能先一步了解天意,而天也不敢违逆陛下的心意。”
又武帝即位时,传出老虎闯入京师,大象出现在江陵的奇事,武帝认为不吉,询问大臣们的看法,大臣们都不敢说。王莹(字奉光,官至丹阳尹)说:“从前圣人敲击石块,百兽随着敲击的节拍起舞,现在陛下登基,虎象争相来贺,这是吉兆啊!”
言辞典雅,但奉迎巴结,不能不说令人作呕。
769、杨廷和 顾鼎臣
【原文】
辛巳,肃庙入继大统,方在冲年。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府视不已,大学士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圣情甚悦。
嘉靖初,讲官顾鼎臣讲《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勋殂落”语,侍臣皆惊,顾徐云:“尧是时已百有二十岁矣。”众心始安。
[述评]
世宗多忌讳,是时科场出题,务择佳语,如《论语》“无为而治”节,《孟子》“我非尧、舜之道”二句题,主司皆获遣。疑“无为”非有为,“我非尧、舜”四字似谤语也。
又命内侍读乡试录,题是“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上忽问:“下文云何?”内侍对曰:“下文是‘兴于诗’云云。”此内侍亦有智。
【译文】
唐肃宗登基那年正巧与自己生肖相冲。即位当天,肃宗认为龙袍衣摆太长,频频低头俯视,觉得非常不顺心。大学士杨廷和(字介夫)见肃宗神情,启奏说:“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肃宗一听,不由龙心大悦。
明嘉靖初年,讲读官顾鼎成(字九和,号未斋)有一次讲解《孟子》“咸丘蒙章”时,说到“放勋(帝尧的名号)殂落”这句,一旁的大臣怕皇上听了不高兴,都惊惧不已。顾鼎成不慌不忙的接着说:“尧这时已有一百二十多岁了。”众臣一听才心安。
[述评译文]
明世宗平日有许多忌讳。明代科举考试,都喜欢用佳句名言为试题,出《论语》中“无为而治”,及《孟子》中“我非尧舜之道”两句为题的主考官都遭到过世宗责骂,认为“无为”就是指“没有作为”,而“我非尧舜”四字有隐射自己的意思。
另有一次,世宗命内臣读乡试(科举时代每三年集合各生到省城参加考试,称为乡试)题目,有题是“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世宗突然问内臣下句是什么,内臣答:“下句是兴于诗。”
看来这内臣满聪明的。
770、宗泽
【原文】
宗汝霖泽政和初知莱州掖县时,户部着提举司科买牛黄,以供在京惠民和剂局合药用,督责急如星火。州县百姓竞屠牛以取黄。既不登所科之数,则相与敛钱以赂吏胥祈免。[边批:弊所必至。]汝霖独以状申提举司,言“牛遇岁疫则多病有黄,今太平日久,和气充塞,县境牛皆充腯,无黄可取。”使者不能诘,一县获免,无不欢戴。
【译文】
宗泽(字汝霖)在北宋徽宗政和初年为蔡州掖知县时,户部为供应京师治病合药,命提举司(官名,主管特种事务之官)买牛黄(药名,病牛胆汗凝结成粒状或块状,可治惊厥等症)。州县百姓在督府催逼下,竟杀牛取牛黄,但数量仍不敷户部的要求。有些县民利用征购牛黄不须登记姓名的规定,就用钱买通吏卒,请求免征牛黄。宗汝霖见贿赂风气盛行,于是上书提举司,说:“年岁不好,牛只才会感染疾病,也才有牛黄可取;现在天下太平好多年了,物富民丰,县内牛只肥壮康健,哪有牛黄可取?”提举司无话可答,于是全县免征牛黄,百姓们无不欢天喜地。
771、潘京
【原文】
晋良吏潘京为州所辟,谒见射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戏曰:“辟士为不孝耶?”答曰:“今为忠臣,不得为孝子。”
【译文】
晋朝时潘京(字世长,有机智辩才)为州官辟召,谒见皇上射策(古时测试士人方法之一,将题目写在竹策上,想射策者可随便取一策,就题阐释),抽到的试题是“不孝。”刺史开玩笑说:“辟士是个不孝子吗?”潘京回答说:“现在既为朝廷忠臣,也就无法兼顾孝道了。”
772、某布政司吏
【原文】
相传某布政请按台酒,坐间,布政以多子为忧。按君只一子,又忧其寡。吏在傍云:“子好不须多。”布政闻之,因谓曰:“我多子,汝又云何?”答曰:“子好不愁多。”二公大称赞,共汲引之。
【译文】
传说有某个布政使请按台喝酒,席间,布政史担心自己儿女太多,而按台却担心自己只有一子,太少了。
一旁小吏听了接口道:“儿子好是不需要多的。”
布政史说:“那我儿子多了怎么办。”
小吏说:“儿子好就不愁多。”
于是二人都高兴,一起提拔这个反应快的小吏。
773、朱熹
【原文】
廖德明,字子晦,朱文公高弟也。少时梦谒大乾,阍者索刺,出诸袖,视其题字云“宣教郎廖某”,遂觉。后登第改秩,以宣教郎宰闽。思前梦,恐官止此,不欲行。亲友相勉,为质之文公。公沉思良久,曰:“得之矣。”因指案上物曰:“人与器不同。如笔止能为笔,不能为砚;剑止能为剑,不能为琴。故其成毁久远有一定不易之数。唯人不然,有朝为跖暮为舜者,故其吉凶祸福亦随而变,难以一定言。今子赴官,但当力行好事,前梦不足芥蒂。”廖拜而受教,后把麾持节,官至正郎。
【译文】
宋朝人廖德明(字子晦)是朱文公(即朱熹,集南宋理学大成,文是谥号)的高足。年轻时曾梦到自己谒见皇上,守门吏卒索取名片通报,廖德明梦见自己由袖中抽出一张署名“宣教郎廖某”的名片,一惊之下就醒了。
后来廖德明中榜派官,被任命为宣教郎,治理福建。廖德明想起当年的梦境,怕自己官职仅止于宣教郎,不想赴任。但亲友都劝勉他,却拿不定主意,于是去征求朱熹的意见。
朱熹沉思良久,而后说:“我知道了。”接着指桌上的文具:“人和器物不同。像笔只能是笔,不能当砚台用;剑只能是剑,不能当琴弹。所以不论它的年限有多长,它的功用是不变的。惟有人不同,也许早上是凶残的盗跖,到晚上心念转变,立地成佛,成为尧舜。所以一个人的吉凶祸福,也会随人的际遇、心念而改变,很难事先有定论。今天你奉命治理福建,只要尽心竭力嘉惠百姓,梦中所见不必耿耿于怀。”
廖德明拜谢离去,后来廖德明果然官至正郎。
774、吴山
【原文】
丹徒靳文僖贵之继夫人,年未三十而寡,有司为之奏请旌典,事下礼部,而仪曹郎与靳有姻女连,因力为之地。礼部尚书吴山曰:“凡义夫节妇,孝之顺孙诸旌典,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若士大夫,何人不当为节义孝顺者!靳夫人既生受殊封,奈何与匹夫争宠灵乎?”[确论名言。]会赴直入西苑,与大学士徐阶遇。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而止。
[评]
今日“节义”、“孝顺”诸旌典,只有士大夫之家,可随求随得;其次则富家,犹间可力营致之。匹夫匹妇绝望矣!若存吴宗伯之说,使士大夫还而自思,所以救旌异其亲者,反以薄待其亲。庶乎干进之路稍绝,而富家营求之余,或可波及单贱,世风稍有振乎!推之“名宦”、“乡贤”,莫不皆然。名宦载在祭统,非有大功德及民者不祀,乡贤则须有三不朽之业。若寻常好官好人,分内之事,何以祠为?又推之“乡饮”亦然。乡饮须年高有德望者,乃可以表帅一乡。今封公无不大宾者,而介必以贿得,国家尊老礼贤之典,止以供人腹诽而已,此皆吴宗伯所笑也!
【译文】
明朝人靳贵(字文僖)的继室,不到三十岁就守寡,官员拟奏请皇帝建坊表扬,皇帝交付礼部研商,而仪曹郎(官名,掌吉凶礼制)和靳家是姻亲,更是极力促成此事。
礼部尚书吴山说:“以往立碑是因普通百姓能发挥忠孝节义的德行,可为子孙模范,其用意是为惕励世人。至于士大夫,哪个不该力行忠义,孝上悌下呢?靳夫人即然曾接受皇上册封,为什么还要和普通百姓争荣宠呢?”
后来在往西苑路上,正巧碰到学士徐阶(字子升,谥文贞),徐阶也赞同建坊表扬,吴山严肃的说:“难道先生是怕靳夫人再嫁吗?”徐阶不敢再多言。
[评译文]
今天(指明朝)建坊表扬忠孝节义,只限于士大夫之家;其次是富豪大户可以用钱营求,至于普通百姓,根本不用梦想。若是吴山的见解能被接受,士大夫们能自我反省,明白建碑坊表扬亲人,就自己身份地位而言其实反而是苛待了亲人,或许能打消一些人请立碑坊的念头。而富豪大户在用钱营求之余,朝廷或许也会考虑为地位卑微的百姓建碑,不也能稍振世风吗?其实,推而广之,一般达官乡绅都应如此。
古时能留名于《祭统》(《礼记》篇名,记祭祀之本)的官员,若不是有极大的功德或对百姓有大恩德的,一律不予祭祀。一般的乡绅则必须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功业,若只是普通好官、好人,这本就是做人的本份,为什么要特别祭拜呢?
至于乡饮(古时每三年举行大考,乡大夫推举贤者于君,临行时饮酒饯别)也是一样。举行乡饮必是推举年高德劭,可以做为一乡表率。可是现在册封名号无不大宴宾客,贿赂风气也随之而起,国家尊老礼贤的典礼只徒具形式。这种种现象,恐怕都会受到吴山耻笑吧!
775、宋均 卢垣
【原文】
东汉宋均常言:“吏能宏厚,虽贪污放纵犹无所害,[边批:甚言之。]唯苛察之人,身虽廉,而巧黠刻剜,毒加百姓。”识者以为确论,[边批:廉吏无后,往往坐此。]
唐卢坦,字保衡,始仕为河南尉,时杜黄裳为尹,召坦谕曰:“某巨室子,与恶人游,破产,盍察之。”坦曰:“凡居官廉,虽大臣无厚蓄,其能积财者,必剥下致之。如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也!”黄裳惊异其言。
[评]
只说得“酷”、“贪”二字,但议论痛快,便觉开天。
【译文】
东汉宋均常常说,官吏若是心地宽厚,纵使稍爱钱财、行为放纵[此是极端言之。]仍不会成为百姓的大害;倒是为人严苛的官吏,虽廉洁刚直,但因太过严峻,反而最是百姓的大患。很多有识之士认为他的说法有道理。
唐朝人卢垣初为河南尉时,杜黄裳为令尹。一天,召见卢垣说:“有个大官儿子不慎交了坏朋友,现在家财败尽。你深入调查一下,了解详情。”
卢垣说:“凡是为官清廉,虽位高权重,仍不会有丰厚家产;若有家财庞大,必是剥削百姓累积而来。假使子孙能守财,那是上天要使不道之家富有,人也没法;若是不能守财,那是取于人还于人,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杜黄裳对卢垣的回答觉得非常讶异。
[评译文]
虽然只涉及“酷”、“贪”二字,但议论痛快,别开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