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穆子聘于晋,晋悼公飨之,乐及《鹿鸣》之三,而后拜乐三。晋侯使行人问焉,曰:“子以君命镇抚弊邑,不腆先君之礼,以辱从者,不腆之乐以节之。吾子舍其大而加礼于其细,敢问何礼也?”
对曰:“寡君使豹来继先君之好,君以诸侯之故,贶使臣以大礼。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绵》,则两君相见之乐也。皆昭令德以何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闻也。臣以为肄业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箫咏歌及《鹿鸣》之三,君之所以贶史臣,臣敢不拜贶?夫《鹿鸣》,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每怀靡及 ’,诹、谋、度、询,必咨于周。敢不拜教?臣闻之曰:‘怀和为每怀,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君贶使臣以大礼,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
季武子为三军,叔孙穆子曰:“不可。天子作师,公帅之,以征不德。元侯作师,卿帅之,以承天子。诸侯有卿无军,帅教卫以赞元侯。自伯、子、男有大夫无卿,帅赋以从诸侯。是以上能征下,下无奸慝。今我小侯也,处大国之间,缮贡赋以共从者,犹惧有讨。若为元侯之所,以怒大国,无乃不可乎?“弗从。遂作中军。自是齐、楚代讨于鲁,襄、昭皆如楚。
诸侯伐秦,及泾莫济。晋叔向见叔孙穆子曰:“诸侯谓秦不恭而讨之,及泾而止,于秦何益?”穆子曰:“豹之业,及《匏有苦叶》矣,不知其它。”叔向退,召舟虞与司马,曰:“夫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鲁叔孙赋《匏有苦叶》,必将涉矣。具舟除隧,不共有法。”是行也,鲁人以莒人先济,诸侯从之。
襄公如楚,及汉,闻康王卒,欲还。叔仲昭伯曰:“君之来也,非为一人也,为其名与其众也。今王死,其名未改,其众未败,何为还?”诸大夫皆欲还。子服惠伯曰:“不知所为,姑从君乎!”叔仲曰:“子之来也,非欲安身也,为国家之利也,故不惮勤远而听于楚;非义楚也,畏其名与众也。夫义人者,固庆其喜而吊其忧,况畏而服焉?闻畏而往,闻丧而还,茍芈姓实嗣,其谁代之任丧?王太子又长矣,执政未改,予为先君来,死而去之,其谁曰不如先君?将为丧举,闻丧而还,其谁曰非侮也?事其君而任其政,其谁由己贰?求说其侮,而亟于前之人,其雠不滋大乎?说侮不懦,执政不贰,帅大雠以惮小国,其谁云待之?若从君而走患,则不如违君以避难。且夫君子计成而后行,二三子计乎?有御楚之术而有守国之备,则可也;若未有,不如往也。”乃遂行。
反,及方城,闻季武子袭卞,公欲还,出楚师以伐鲁。荣成伯曰:“不可。君之于臣其威大矣。不能令于国,而恃诸侯,诸侯其谁昵之?若得楚师以伐鲁,鲁既不违夙之取卞也,必用命焉,守必固矣。若楚之克鲁,诸既不获窥焉,而况君乎?彼无亦置其同类以服东夷,而大攘诸夏,将天下是王,而何德于君,其予君也?若不克鲁,君以蛮夷伐之,而又求入焉,必不获矣。不如予之。夙之事君也,不敢不悛。醉而怒,醒而喜,庸何伤?君其入也!”乃归。
虢之会,诸侯之大夫寻盟未退。季武子伐莒取郓,莒人告于会。楚人将以叔孙穆子为戮。晋乐王鲋求货于穆子,曰:“吾为子请于楚。”穆子不予。梁其贁谓穆子曰:“有货,以卫身也。出货而可以免,子何爱焉?”穆子曰:“非女所知也。承君命以会大事,而国有罪,我以货私免,是我会吾私也。茍如是,则又可以出货而成私欲乎?虽可以免,吾其若诸侯之事何?夫必将或循之,曰:‘诸侯之卿有然者故也。’则我求安身而为诸侯法矣。君子是以患作。作而不衷,将或道之,是昭其不衷也。余非爱货,恶不衷也。且罪非我之由,为戮何害?“楚人乃赦之。
穆子归,武子劳之,日中不出。其人曰:“可以出矣。 ”穆子曰:“吾不难为戮,养吾栋也。夫栋折而榱崩,吾惧压焉。故曰虽死于外,而庇宗与内,可也。今既免大耻,而不忍小忿,可以为能乎?”乃出见之。
平丘之会,晋昭公使叔向辞昭公,弗与盟。子服惠伯曰:“晋信蛮夷而弃兄弟,其执政贰也。贰心必失诸侯,岂唯鲁然?夫失其政者,必毒于人,鲁惧及焉,不可以不恭。必使上卿从之。”季平子曰:“然则意如乎!若我往,晋必患我,谁为之贰?”子服惠伯曰:“椒既言之矣,敢逃难乎?椒请从。 ”
晋人执平子。子服惠伯见韩宣子,曰:“夫盟,信之要也。晋为盟主,是主信也。若盟而弃鲁侯,信抑阙矣。昔栾氏之乱,齐人间晋之祸,伐取朝歌。我先君襄公不敢宁处,使叔孙豹悉帅敝赋,踦跂毕行,无有处人,以从军吏,次于雍渝,与邯郸胜击齐之左,掎止晏莱焉,齐师退而后敢还。非以求远也,以鲁之密迩于齐,而又小国也;齐朝驾则夕极于鲁国,不敢惮其患,而与晋共其忧,亦曰:‘庶几有益于鲁国乎!’今信蛮夷而弃之,夫诸侯之勉于君者,将安劝矣?若弃鲁而茍固诸侯,群臣敢惮戮乎?诸侯之事晋者,鲁为勉矣。若以蛮夷之故弃之,其无乃得蛮夷而失诸侯之信乎?子计其利者,小国共命。”宣子说,乃归平子。
季桓子穿井,获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问之仲尼曰:“吾穿井而获狗,何也?”对曰:“以丘之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魉,水之怪曰龙、罔象,土之怪曰羵羊。 ”
季康子问于共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以语肥也。”对曰:“吾能老而已,何以语子。”康子曰:“虽然,肥愿有闻于主。”对曰:“吾闻之先姑曰:‘君子能劳,后世有继。 ’”
子夏闻之,曰:“善哉!商闻之曰:‘古之嫁者,不及舅姑,谓之不幸。’夫妇,学于舅姑者也。 ”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以露睹父为客。羞鳖焉,小,睹父怒。相延食鳖,辞曰:“将使鳖长而后食之。”遂出。文伯之母闻之,怒曰:“吾闻之先子曰:‘祭养尸,飨养上宾。 ’鳖于何有?而使夫人怒也!”遂逐之。五日,鲁大夫辞而复之。
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与之言,弗应,从之及寝门,弗应而入。康子辞于朝而入见,曰:“肥也不得闻命,无乃罪乎?”曰:“子弗闻乎?天子及诸侯合民事于外朝,合神事于内朝;自卿以下,合官职于外朝,合家事于内朝;寝门之内,妇人治其业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将业君之官职焉;内朝,子将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 ”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憾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
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耶?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维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大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禘、郊之粢盛,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蒸而献功,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由心舍力?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 ’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嗣也。“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 ”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从祖叔母也。康子往焉,闯门与之言,皆不逾阈。祭悼子,康子与焉,酢不受,彻俎不宴,宗不具不绎,绎不尽饫则退。仲尼闻之,以为别于男女之礼矣。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飨其宗老,而为赋《绿衣》之三章。老请守龟卜室之族。师亥闻之曰:“善哉!男女之飨,不及宗臣;宗室之谋,不过宗人。谋而不犯,微而昭矣。诗所以合意,歌所以咏诗也。今诗以合室,歌以咏之,度于法矣。 ”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曰:“吾闻之:好内,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吾子夭死,吾恶其以好内闻也。二三妇之辱共先者祀,请无瘠色,无洵涕,无搯膺,无忧容,有降服,无加服。从礼而静,是昭吾子也。”仲尼闻之曰:“女知莫如妇,男知莫如夫。公父氏之妇智也夫!欲明其子之令德。 ”
公父文伯之母朝哭穆伯,而暮哭文伯。仲尼闻之曰:“季氏之妇可谓知礼矣。爱而无私,上下有章。”
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曰:“无以吾命。”宾发币于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彻俎而宴,客执骨而问曰:“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客曰:“敢问谁守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其守为神;社稷之守者,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为漆姓。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今为大人。”客曰:“人长之极几何?”仲尼曰:“僬侥氏长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
仲尼在陈,有隼极于陈侯之庭而死,楛矢贯之,石砮其长尺有咫。陈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馆闻之。仲尼曰:“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信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亲也;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使无忘服也。故分陈以肃慎氏之贡。君若使有司求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椟,如之。
齐闾丘来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于恭。”闵马父笑,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周恭王能庇昭、穆之阙而为‘恭’,楚恭王能知其过而为‘恭’。今吾子之教官僚曰‘陷而后恭’,道将何为?”
季康子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私于冉有曰:“求来!女不闻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远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鳏寡孤疾,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稯禾、秉刍、缶米,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矣;若欲犯法,则茍而赋,又何访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