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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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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松阳讲义卷四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论语

子曰学而时习之章

这一章是圣人鼓舞人好学之意玩本文三不亦字便见循循善诱之意大抵人不肯学多是看做烦难劳苦之事不知人只是不去学耳用得一分工夫便有一分妙处这个学原不是烦难劳苦的以其始而言之有如知天命之性皆同而气质之性有异一旦发愤效先觉之致知以知此理又效先觉之力行以行此理这便是学了然学矣而不习则表里扞格而无以致其学之之道习矣而不时则工夫间断而无以成其习之之功故既学矣又必以时习之则其心与理相涵而所知者益精身与事相安而所能者益固到了这个境界岂不中心悦怿有自住不得之势乎以其中而言之这所知所能之理原是人人共有的人虽多为气质所蔽而其本然之理未尝不在特吾之学未能及人则无以动其固有之心有如学益进习益熟悦益深则信从自衆吾之所知彼亦知之吾之所能彼亦能之到了这个境界岂不欢欣宣畅比于悦更为发舒乎以其成而言之这所知所能之理原是无时不然的但处顺易处逆难吾之学未能到义精仁熟地位则一遭逆境未免有不平之意有如学愈进习愈熟悦愈深则知行各造其极所见高明而真有以见夫学在己知不知在人所养纯粹而一切身外之物举不足以介其意虽遇极不堪之境不但不大段忿怒要求其胸中略含一纤芥不平也没有到了这个境界岂不是成德君子乎可见学不是个烦难劳苦的只怕人不去做工夫耳但这一章开口说一个学字要讨个着实认得了这学字方可去讲通章之义所学果何事如何様去学注只云学之为言效也然未言如何效又云所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亦未言善是如何初是如何大全云所以学为圣人也又云学为人也然所谓圣人者果如何所谓人者又如何学之又如何以至曰知曰行曰觉皆是虚字所知所行所觉者果何事若不讨个着实则此等字面皆可为异学所借要讨着实须将大学八条目细细体认方有主张然大学八条目亦何尝不可借如象山阳明辈皆是借大学条目作自己宗旨又须将朱子章句或问细细体认然後此一个学字有着落大抵学也者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是也所学者人伦事物之理本于天命之性是也若一切记诵词章虚无寂灭皆是学其所学非吾所谓学朱子于此所以只说得大意者盖因此处方要发明圣人鼓舞人进学之意而未暇为学者深辨此立言详略之法也在夫子此时口中亦只要鼔舞人进学至於俗学之支离异学之虚无不可不扫去者夫子亦未之及盖原对己扫去者言非对未扫去者言也今日学者读这章书先要认清了这个学字若这个学字认不清只管去时习便都成病痛到得工夫益深感召同类便是一班不知学之人聚作一羣其为世道害更不浅工夫又深到了坚僻地位虽举世非之而不顾如告子及後世阳儒隂释之徒自谓能不见知而不悔而不知其病已不可救药此不可不惧也既认清了学字须要猛力去做时习工夫做了一层又进一层直要到君子地位中间无可歇手处

大全讲学习二字云未知未能而求知求能之谓学己知已能而行之不已之谓习解悦乐二字云悦是感於外而发於中乐则充於中而溢於外皆说得最好

学字不同有彻始彻终之学有起初头之学此章第一学字只是起初头之学若统三节总是论学这是彻始彻终之学

此章三节依蒙引则与大学三纲领一例朋来便是新民存疑则云朋来而乐虽是成物事与大学新民觉稍异新民与明德皆大学之道俱在这学字内朋来而乐似後明德新民一步但学就该体用未有举体而遗用者朋友相从乃是体用全备之学依存疑是开口一学字便包得三纲领迨工夫既深则朋来工夫又深则不愠盖三纲领由己及人是横说学之次序此三节由浅入深是纵说学之次序不可一例看存疑似长

明季讲家有以不袭取不凌节讲时习者非袭取凌节皆是助长一边时习是勿忘之意又有将说字讲作一贯者亦非一贯深说字下文尚有乐与不愠在大全朱子云论语以君子始以君子终此深有意此是朱子推记者集论语之意若圣人开口说一学字不是限定学为君子记者之意如後天之易圣人之言如先天之易不可混也

不愠不要看做置之度外一般不屑教诲亦是不愠息邪距淫亦是不愠居夷浮海亦是不愠三月无君皇皇如也亦是不愠此心不动只在道理上便是不愠

双峰饶氏云此章六句其工夫只在第一句上其余五句俱是效验此须善会朋来不愠俱有工夫只是从效验上见工夫耳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章

这一章见人不可不孝弟盖有子见天下人病痛皆起于不孝弟犯上作乱之事纷纷于世都从不孝弟起仁民爱物之事莫能行也从不孝弟起孝弟原是天理所当然不是要弭乱推恩才去孝弟然一孝弟则便可以弭天下之大祸建天下之大业愈见不可不孝弟人不曾将孝弟细看只道他不过是一庸德不过是一庸言不知其功用至大万福之源皆从此出就凡人论之只怕不孝弟耳或其人天资好而孝弟或其人学力胜而孝弟则便迥然与寻常人不同犯上作乱之事自然无了盖犯乱之事多起于心之乖戾孝弟则其心和顺安得复有犯乱之事在凡人如此而况君子之天资百倍于凡人者乎君子之学力百倍于凡人者乎盖凡事有本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本者也本不立则常觉道之难本立则自觉道之易一事有一事之道便有一事之本万事有万事之道便有万事之本若上所谓孝弟也者这便是行仁之本盖仁之用至广而孝弟则仁中之一事虽是仁中之一事而仁之用皆从此起或行道于上而立爱自亲始立敬自长始万物一体之恩必由孝弟推之或行道于下而忠可移于君顺可移于长天下为公之量亦必由孝弟推之被四表格上下皆孝弟所推也位天地育万物亦孝弟所推也孝弟之用何等样大论治术而不知崇孝弟非知治之本者也论学术而不知崇孝弟非知学之本者也故夫子与曾子论孝举天下之理皆归之孝有子论孝弟则举孝弟以达天下之理其言互相发明而记者以此章记于夫子论学章後亦见圣门之学莫大于是也学者读这章书要将孝弟二字身体力行若这个上亏欠了便触处成病痛纵逞才畧做得些事业亦如无根之木虽枝叶茂盛都不中用然这个孝弟又是最易亏欠的如孟子言人少则慕父母渐次而移多是不知不觉须要常常猛省

仇沧柱谓此章注以行仁训为仁明是就仁之发用言必遡及心之德者以此是论语第一仁字故兼举体用言之按大全讲仁字最详亦只因其是第一个仁字其实有子此章只在发用上言

程子性中曷尝有孝弟一句明季讲家深诋之谓与告子义外同病不知告子是言义非性中所有程子是言孝弟在性中只包在仁内天渊不同大抵明季习气诋毁程朱无所忌惮只是心粗气浮不曾细思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章

这一章是曾子省身之学这个身字要看得极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都是这个身又要看得极危为圣为贤者此身为禽为兽者亦此身出此入彼间不容发必使此身常在天理之中勿为气禀所拘勿为物欲所蔽然後可以成圣贤而为天地生民所倚赖所以必要省这个省字有在念头初动时省者这就是大学诚意有在念头着见时省者这就是大学正心有在视听言动时省者这就是大学修身总而言之皆是在身上用功所以只谓之省身大抵圣贤工夫未有不内外合一者有一等人外面不差心内却不能无私此固不是有一等人心内未尝有私外面却不能无差这也使不得此省字内外都要用又须知省不是空空省察番要看注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二句盖言省察即便有克治工夫若克治不严则省察亦徒然耳须要于气禀物欲中力战得胜方才立得这个身定方才是真能省察此处要想曾子一生临深履薄光景都在这省字上但这个省本是无事不然曾子如何只说在三件上只因此三件是人所最易犯最难克的于此三件必要斩尽根株其他无事不然可知不忠不信不习俱要在道理上论不要说涉世局上去如为人谋而但与较量利害筹画得失虽竭尽心力叫不得忠须在道理上竭尽无遗方才是忠与朋友交而但矜然诺急期约虽出言不爽叫不得信须在道理上真实不欺方才是信受之于师而止是专门之学一偏之见虽口诵心维夙兴夜寐叫不得习须是所传者天下之正道天下之正学我能尊所闻而行所知方才是习曾子于三省前尚有格物致知一层工夫于道理已认得明白故其所猛省者只在三个不字上若学者未曾用格致工夫忠信习三字尚认不清这省字便难下手又三省是动时工夫须静时能存养此心则动时方能省察若静时不知存养则一到动时手忙脚乱如何能省皆须晓得至于大全内朱子有一条云三省是曾子晚年进德工夫盖微有这些子渣滓去未尽耳在学者则当随事省察非但此三者而已又一条问三省忠信是闻一贯之後是未闻之前朱子曰不见得然未一贯前也要忠信既一贯後也要忠信此是彻头彻尾的不同查语类前一条是何叔京所记乙未以前所闻後一条是陈安卿所记庚戌己未所闻後一条是定论若明季讲家谓三省不是无主脑学问遂谓论主脑则合下便是一贯论条理则到底是要三省此说与朱子大背真积力久之後方能一贯岂合下便能如此三省主脑自在存养今日学者读这章书要思吾的身与曾子一样的曾子却如此珍重其身必要使之自慊不肯使有一毫欠缺吾却不管他任凭他流于汚下岂不是自弃又要思曾子的身不知他用过多少工夫了他却如此战战兢兢吾的身比曾子尚差远如何却放胆不知戒慎不知恐惧岂不是自暴以天地父母之身做个自暴自弃的身可愧孰甚可愧孰甚及早猛省庶不到堕落地位

子曰道千乘之国章

这一章言治国之要人君能以是五者存于心则虽礼乐刑政未及备具而大纲已举矣这便是王道本领大抵当时列国之君多欠缺此五者大纲先差即条教号令精严详密亦不济事夫子特揭此五件示之所谓有关雎麟趾之精意然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也杨注云此特论其所存未及为政不是谓此五者只空空一心絶无事实敬信节爱时使都有实事在然只是大纲好只筭在心上故云未及为政胡注谓五者以敬为主朱子又有反覆相因之说皆是先儒论道理如此在夫子当时只是平说敬字有浅深若深言之则只一敬字便可包得下四件修己以敬之敬是也若浅言之则只是遇事谨慎之意不必便说到包括衆善此章之敬是也注以程子主一无适四字解此敬字主一无适亦有浅深不拘何敬字皆可用得信字不用权诈不朝更暮改皆是一段真确之诚表里如一始终如一虽事势之穷亦有济以变化之时而真确者常在况到底是守常之时多变化之时少节用不必说到节非褊啬之节如周官内府史胥徒其稍食之费无算朝觐聘问其玉帛之费无算不可损的自然不损这个何消说只是当节的再没有不节刻刻欲返一国奢靡之习而同归于淳朴爱人不必说到爱非姑息之爱如康诰内不孝友者其罚无赦羣饮者其罚无赦不可寛的自然不寛这个何消说只是当爱的再没有不爱刻刻欲合一国臣民之衆而共游於荡平至於使民亦不必说到不能不使处如成汤之伐夏舍穑事周宣之兴师以六月不得已处自然难已这个何消说只是可以不使的决不敢轻使不可不使的亦必要时使刻刻以小民稼穑艰难置于寤寐度其早晚计其丰凶视筑场纳禾之事重于金城汤池松茂竹苞之事人君用心能常不离此五者一国之气象自然与末世不同使其因此能创制立法尽美尽善固为可久可大之模即法令未尽具制度未尽备疎节濶目亦不失为政简刑清之治唐虞之所以时雍成周之所以刑措其道虽不尽于此而此则其本领也若无此本领纵有高才异智所谓其余不足观也已今学者读圣贤书皆将有天下国家之责胸中须先有王道规模不可使有一毫杂霸气习宜将此章反覆玩味定其本领再去讲求礼乐刑政一旦出而在位方不似世俗人品至于敬之一字是圣门至要紧工夫无论为政为学皆当体认从古讲敬字莫如程子主一无适四字说得切当而主一无适四字之解又莫如薛文清公瑄说得明白文清论敬曰行第一步心在第一步上行第二步心在第二步上三步四步无不如此所谓敬也如行第一步而心在二三步之外行第二步而心在四五步之外即非敬也至若写字处事无不皆然合程子文清之言观之敬字之义了然矣诚能于此实下工夫由浅而深学术政事皆可一以贯之此胡注以敬为主之意当于言外深味之者也

近年时文因注有但言其所存未及为政也句讲来却似为政者只要空守一心光景殊失注意如中庸言致中而天地位致中是未发工夫未见之于事如何天地便位盖内面有致中工夫则外面亦必有实事其设施定不同但只是大纲好未能如致和之精细所以只得天地位讲家亦多错认致中是空守一心故于天地位多说不去此章五件比致中稍浅然其但言心而即有实事则一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章

这一章圣人论幼学之事是大学之根基不但教弟子凡为父兄师长者皆不可不知也大抵人之气禀虽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从小便习坏了气禀不好的固愈习愈坏即气禀好的亦同归于坏童蒙之时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长大时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头改悔发愤自新也费尽气力况改悔发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养之道失也所以夫子说着弟子不觉拳拳然一则喜其天机未凿易与为善一则怕其人欲渐开亦易与为恶他日之成败全视今日之教育何如故虑之不得不周防之不得不密督之不得不严导之不得不勤入则欲其孝也显亲扬名之事虽未可以责弟子而温凊定省必不可以或缺出则欲其弟也宪老乞言之典虽未可以责弟子而洒扫应对必不可以或肆言有物而行有恒弟子之言行不能遽如成人之言行而必使常在规矩之中则谨而信也尊贤而容衆弟子之交与不能遽如成人之交与而必使渐知等杀之辨则泛爱衆而亲仁也至于格物穷理大学之功弟子虽未能遽到而诗书六艺之文所以范围其聪明而使之日粹扩充其聪明而使之日辟者又不可不学也这几句分看则一件有一件之益合看则一日之间非出则入非言则行非待人接物则燕居独处总无一时一事不在天则中放心安得不收德性安得不定气禀好的以此涵养之自然日引而月长即气禀不好的以此变化之亦且日异而月不同三代人才所以盛于百世者以其有此蒙养之道也盖臯夔稷契伊傅周召莫不自弟子时做成的其所以为教者虽不一然总是引之于义理而未尝一毫杂於功利所以养得人品纯粹中正後世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无论矣即有能教者又都从利禄起见束髪受书即便以利禄诱之不期其为大圣大贤而但愿其享高官厚禄这个念头横于胸中即使工夫一如古人亦是为人而非为己了况念头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实只求掩饰于外可以悦人而已教学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坏哉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为俗人也为人子弟者胡不一思而甘以父母之身为俗人也朱子特地辑一部小学示学者正与此章相表里更有一说今人为弟子时既不幸而失教及老大而自悔已无及矣则如之何此不必忧也朱子于大学或问中亦有此段议论以为惟敬之一字可以补小学之缺诚能百倍其功以从事于此不患其不逹虽不幸过时而後学犹愈于不学者也

有余力只是有闲暇之时不要说重了学文固是怕上六者有差误然亦不专是讲明六者不要说拘了新安倪氏云文行二者以本末之重轻言则行为重故此章先行而後文先本而後末也以知行之先後言则文为先故四教章先文而後行先知而後行也将二章之旨融会得最妙一是大学之事一是小学之事

子夏曰贤贤易色章

这一章是子夏想实行之人而因思实学之重学字对行说则便专指穷理一边大抵天下无实行之人则不成世道然实行必由乎实学若不学而徒言行则所谓行者岂能丝毫无歉或反做成病痛故自古笃行之人皆好学之人未有不穷理不读书而能笃行笃行而一无病痛者也子夏盖见当时之人行多亏缺故慨然想一笃行之人谓缁衣之风邈矣贤而不知其贤者多矣况能知所以好之道乎有人焉贤贤易色而实能尽好贤之道克谐之化既远谁则能无媿于父母者有人焉事父母能竭其力而实能尽为子之道明良之义久晦谁则能无负乎君者有人焉事君能致其身而实能尽为臣之道丽泽之义久衰谁则无惭于友者有人焉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而实能尽交友之道就其大纲而观之而大纲无一之亏欠就其节目而观之而节目无一之疎畧情文兼备而经权悉洽若此者人或疑其由于生质之美未必皆学问思辨之功于是有谓何必读书者矣有谓尽伦即是学更别无学者矣不知此种人非浮华之人所能到亦非徒悃愊无华厚重少文之人所能到若不学而能如此便是生知安行了而生知安行之人不可多得其必从读书穷理来无疑也盖读书穷理真积力久而天理人欲之界判然胸中故能于贤亲君友间各尽其道如此人欲如若人之行当先如若人之学所以圣门教人博文约礼工夫不可偏废而子夏平日谓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仁在其中亦即此章之意至若後世训诂记诵辞章之学夸多鬭靡而无益于伦纪非子夏之所谓学子夏此章亦非谓救此种学而发也学者读这章书须知吾人不可不敦者实行不可不务者实学若不从实行上着力虽终日讲学与不学者何异与夸多鬭靡之学何异然或但知实行而不知实学或反以实学为支离则又不免走入荆棘中去须是以实学去做实行方得为宇宙间全人

看此章注圈内圈外不同依圈内则虽曰未学是假设之词不是真未学是他人不知说他未学依圈外吴氏注则虽曰未学乃真实说他未学非假设之辞蒙引亦从吴注故谓此章与子路何必读书棘子成质而已矣意思相类都是有激之言然毕竟以朱子注为正

辛复元谓此章不是说学贵实行是说学问有益世人只说人能敦伦便是学问何必读书然後为学不知学不分明岂能敦得伦纪且子夏以文学着名岂肯为废学之语又曰吾每望人力行尤望人力行前先有讲明工夫不然自以为行善事行之未有不差者说此章学字最分明正是朱子圈内注之意但须知此章未尝无贵实行之意只不可说学贵实行将这学看混了

若将此章学字兼涵养穷理说似亦可然以博学笃志章推之则专主穷理言尤切子夏之意

吾必谓之学矣这学字也有浅深如朱子谓君实忠信诚实只是天资原不知学尧夫坦夷亦是天资自美耳皆非学之功也君实尧夫岂是未学的只是学得稍粗故有程子朱子之行便有程子朱子之学有君实尧夫之行便有君实尧夫之学总是必由于学圈内与圈外注意思何以不画一盖朱子于疑处便不敢轻断此便是教人读书之法

时解谓即此是学竟作箴救俗学意看其意亦谓不必词章记诵而後谓之学非谓不必涵养不必穷理而可谓学也然人最易误认不如从辛复元说为长子曰君子不重章

这一章是论君子自修之道盖于学中特提出此四项以示学之要学兼知行虽不止四者而四者其要也君子二字只当学者看不专指成德之人首节是要人主敬重即整齐严肃之意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是这重字注脚不重则孟子所谓暴其气也大抵不重之病学者最易犯貌言视听之间小小适意自谓无害不知病痛却甚大不重而无威严固害事不重而学不固尤害事盖学必深沉而後能固不重则浮学必镇静而後能固不重则躁读书穷理之功必随得而随失省察克治之念必乍密而乍疎在初学之士必难成就即积学之士亦且多走作次节是要人存诚忠为实心信为实事合之则诚也学之事无穷总以诚为主忠信则一动一静一言一行皆是实心实行方是为己之学若不忠信则虽外面装饰得极好都是虚的了不特欺人抑且自欺第三节只要人择友友所以辅仁与胜己者友始能严惮切磋以成其德然人往往乐友不如己者一则喜其形己之长一则喜其掩己之短其损多矣虽不如己者亦欲资吾以成其德有难尽拒者然乐与为友之一念不可不戒也第四节是要人改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然人往往惮改一则畏难而不改一则苟安而不改于是以无心之过而成有心之恶矣虽随觉而随改犹嫌其迟是当如天之风行雷动如人之破釜沉舟不可有一毫因循放过之意也这四件是缺一不可的先儒有谓主忠信尤重者忠信固重然不是那三件则忠信亦立不住大全载勉斋黄氏之说曰外厚重而内忠信则其本立友胜己而速改过则其德进不分轻重最是又这四件是彻始彻终工夫志道据德依仁中皆有此四项学者读这章书要刻刻检点其身勿使有一毫轻浮之气又刻刻检点其心勿使有一毫巧伪之念又广求直谅多闻之友稍觉有过便彻底扫除能如是以从事于致知力行之间自然不患学不精进

游氏注以威重为质而以下三句为学与圈内正注稍异四项总是学浅说云君子於此四者各得其道则学固矣学之大本立矣闻见日新而德行亦日纯矣最明

时文中有谓朴鲁柔弱之人欲不重而不能欲不重而不敢此病往往在聪明果敢之士这亦不然不论愚智刚柔都有犯此病者下三句俱然

子禽问於子贡曰章

这一章见圣人盛德感人之妙夫子之在当时如祥麟威凤所在倾动如宋之厄匡之畏陈蔡之围其必不能与夫子合者不过一二人如道不行之叹归与之叹只是叹其不能奉社稷以从耳若夫心悦诚服则到处皆然一时邦君无不以其政就而问之夫子亦因得以尽闻其政这闻政不必看深了只是到一邦其邦之治乱安危必闻之其俗之贞淫奢俭必闻之其君臣上下之淑慝臧否必闻之其先世之典章法度必闻之虽不得一试其期月三年之效而见闻益广起发益多後来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亦多得力於此这段光景自流俗观之有莫测其所以然者此子禽所以有求与之问然以为求则求不可训以为与则与不可必而舍求与之外则别无可以闻政之法真有不可解者而不知夫子盛德感人之妙自有不言而喻不介而孚者所以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言得则非求亦非与矣然这一语也要看得好朱子曰此五者皆谨厚谦退不自圣贤底意子贡举夫子可观之一节耳若论全体光景就如天之造物一般原非人所可测者若以此达而在上便是绥来动和气象便是时雍风动气象非知圣之深者熟能信其然哉故子贡又就所谓求者浅言之夫子盛德感人之妙固未易言而总之夫子必不肯求即欲强被以求之名亦异乎人之求无论侧媚依阿以求者与圣人相去霄壤也即畧有一毫求之心亦便非圣人圣人以德求非如人之有心求也如伊尹以尧舜之道要汤非以割烹要汤也学者读这章书要知天下人无不可感动不能感动人者只是我未能到圣人地位耳圣人即不可遽学得他一分光景便有一分感应只管积累做工夫去安知不与圣人一様若不于此体认而欲与世相接便不免于求求之极便流到巧言令色一途看来人心风俗之坏病痛都在一求字所以不能不求者只是不信有不待求的道理

有子曰礼之用章

这一章上下两节俱对放荡者说有子见春秋末有原壤子桑伯子一辈人出以礼为束缚人而思跳脱以为高甘自置身於规矩准绳之外有此一辈人便又有一辈人出来谓礼非人性所有必用权谋督责之术驱之诱之然後人肯循礼只一礼字看不明白天下许多病痛皆从此出老庄申韩所以猖狂于天下者根原皆在于此其祸虽至战国而始烈其端则自春秋而已见故有子特指出一和字告之曰礼何尝是束缚人者其为体虽至严然皆本乎人之性发乎人之情所谓天秩天叙也故其为用必从容而不迫不待驱之而始就不待诱之而始从如对君亲而拜跪对宾友而揖让至严也然如此则安不如此则不安岂不是至和的惟其梏於气蔽於欲溺於习陷於俗则不见其可安耳诚于气禀人欲习俗之外而静观其天性自然之发见其视尊卑贵贱之等周旋裼袭之文诚有不啻如刍豢之悦吾口者此礼之所以可贵也故是礼也先王制之而非先王能制之也使礼制于先王则礼之亡久矣先王不过因人性之所固有人情之所当然而为去其梏彻其蔽出之於陷溺之中而措之於安宅之内竝非强人以所难能也其所以为美者在斯所以垂之百世布之海内智者不能越勇者不能抗大而朝觐会同蒐苖猕狩莫敢不由也小而衣服饮食应对进退莫敢不由也非不能背先王不能背其心之所安而已非不敢违先王不敢违其心之所安而已然则先王之礼宜乎万世不废也而亦有时乎不行者是非礼之过也自夫人之恶严而喜纵而又闻吾儒有所谓和者於是借之以自文不於礼之中求和而於礼之外求和但知和之名而不知和之实於是放纵自恣无复忌惮举先王范围天下之具尽弃之以为快而且自谓得礼之意不曰我不肯行礼而曰礼本如是礼果如是哉是亦不可行也总之礼之所贵者和而礼中之和礼之所以行也礼外之和礼之所以不行也礼中之和原於天性礼外之和由於气禀人欲习俗礼中之和与敬为一礼外之和与肆为一行不行之机亦决於敬肆而已故三千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无不敬有子特拈出一和字以见敬之在我而非外铄者也是即孟子性善之旨也又拈出一个知和而和的以防假借之弊一章大意总为放荡之人痛下鍼砭学者读这章书要知谨守礼法将这身放在规矩准绳之中方是至和不可一毫涉晋魏风流若嵇康阮籍辈真是万世罪人至若苏老泉礼论看得先王之礼纯是一片权术是即荀卿以礼为伪之意总由不识有子此章之旨其贻祸世道非浅皆不可不戒也

讲家有谓下节不行之弊是对流荡者言上节可由之道是对拘束者言意各有主而用朱子严而泰和而节六字以括大旨蒙引亦如此说愚意却不如此两节皆是对流荡者言圈外注是余意不是正意陈紫峰浅说最明

近来仇沧柱讲此章云礼之用即人之用礼也礼非人不行时解谓只当云礼之用不当云人之用礼者误又云知和而和弊只在和而不节不在於知先王何尝不以礼之当和明示後世乎时文谓先王不欲人知者误此皆明季讲家小巧之说沧柱辟之甚是有子曰信近於义章

这一章是欲人谨始虑终之意大抵人之言行交际终之多悔皆由始之不谨能谨之於始则终之悔也鲜矣此与曾子三省章相表里其中亦有战战兢兢之意三者之差不在境而在心心不能谨则急迫之时易差心能谨则安闲之时不差急迫之时亦不差习久之事不差偶暂之事亦不差这信是约信是最难合义的或牵於事势不可许的便轻许了或激於意气不可诺的便轻诺了到後来或限於力而不可复或害於理而不可复悔也迟了须要在约信时便立得住若义上行不得的凭恁麽人来我这一段战战兢兢之意摇夺我不动引诱我不动方才能信近於义而言可复这?是致敬最难近礼的或随衆而差或任意而偏不该致敬的反去致敬该致敬的反不致敬到後来或责其骄惰而耻辱生或讥其謟谀而耻辱生悔也迟了须要在致敬时便立得住若礼上行不得的凭恁麽时候我这一段战战兢兢之意增一毫不得减一毫不得方才能?近於礼而远耻辱这因是偶相依最难得可亲的或因其顺我意不深考其平生或因其济我事不细论其心术到後来欲絶之则势相制而不可动欲主之则害愈深而不可解悔也迟了须要在初因时便立得住若其人不可亲的凭他恁麽様来我这一段战战兢兢之意无间可入无隙可乘方才能不失其亲而可宗这两个近字一个不失字是求合义理之至当不是苟且相近苟且不失之意若拘本文近字不失字谓不必几微无憾作降一层看则谬矣处世必求其尽当犹恐多失若先以仅可之念自处其弊可胜道哉可复可远可宗是言其後来必然亦有尽其在我而得失毁誉不可预必时移势易不可预定者此亦只论其常而已矣但有一说三者求其无悔於终固要立得住亦要见得明若平日无穷理格物之功不是义的反认做义如荀息之辅奚齐是义的反认做非义如荷蓧之不从子路不合礼的反认做礼如曾子之袭裘而吊是礼的反认做非礼如鲁人之疑甯俞不拜湛露不可亲的反认为可亲如温公不识介甫可亲的反以为不可亲如子瞻不识伊川执得愈坚颠倒愈甚安得无悔学者读这章书须合子张学干禄章同看干禄章之慎言行即此章之谨始虑终也而先之以多闻见又继之以阙疑殆择理既精然後操持於言行所以能寡尤寡悔若未有多闻见阙疑殆工夫但责其谨於言行交际亦无下手处

宗只是久远相与之意如孔子之於顔雠由蘧伯玉是宗七十子之於孔子亦是宗因与宗有浅深之分宗之内又自有浅深之分不拘定一项可字亦要味或宗之以成吾之道德不但无轻浮之累而且可有切磋之益或宗之以济吾之事业不但无奸险之虞而且可为腹心之托或宗之於显逹之时而不为謟或宗之於穷愁之际而不为比或人皆宗而我亦宗之不可谓党或人不宗而我独宗之不可谓僻所以能然者全在因不失其亲上言外便见反是者无一而可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章

这一章是圣人思好学之人必合上四句方见其能好大全朱子曰此章须反覆看其意思如何若只不求安饱而不谨言敏行有甚意思若只谨言敏行而不就正有道则未免有差若工夫不到则虽亲有道亦无可取正者圣人之言周徧无欠缺类如此

子贡曰贫而无謟章

这一章重在义理无穷之意子贡偶因论贫富而及之夫子不觉有味乎其言而极口赞叹记者因取而记之以鼓厉天下之学者大抵人之学问不进都因矜而自足怠而自止不知义理之无穷而安於小成所以入室登岸之人不能多觏子贡一日与夫子偶论贫富子贡之意以为天下之贫者常易谄气歉而为卑屈也而有无謟者焉则贫不至於滥矣天下之富者常易骄气盈而为矜肆也而有无骄者焉则富不至於溢矣若而人者岂非不囿於流俗不汩於势利者乎士如是可谓贤矣夫子则以为贫而无謟犹知有贫也岂若忘其贫而但见其乐者乎富而无骄犹知有富也岂若忘其富而但见其好礼者乎乐非因贫而始生也不以贫而改其乐礼非富而始好也不以富而易其好加於无謟无骄者一等矣此但就贫富上见其浅深之分如此耳子贡因想人之学问皆如此不特贫富一端也遂恍然於淇澳之诗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人之学问如治骨角玉石一般有切磋之境焉初入门下手工夫也有琢磨之境焉已精而益致其精也由浅而深由生而熟愈进而愈妙皆如此处贫富矣子贡於此盖见义理之无穷而有欲罢不能之意故其一生不敢自怠不敢自足闻文章矣又进於性与天道多学而识矣又进於一贯其皆得力於此与夫子之由志学以至从心孟子之由善信以至圣神皆是这个光景子路升堂而未入室不忮不求而终身诵之皆由不知此夫子所以深喜其言而不觉赞叹之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处贫富之道是所已言者也往者也切磋琢磨是所未言者也来者也告往知来触类旁通如此其於诗也何有是虽赞其善悟其实则深有味乎切磋琢磨之一言犹曰雍之言然云耳通一章观之前言处贫富之道似是一事中言义理无穷似是一事末言读书能扩充而用之不止泥文求义又似是一事然义理无穷一意是一章之主记者特恐学者忽之而详记其前後之语耳他日曾子传大学亦取以释经文止至善盖是圣门相传切要之语学者所当反覆玩味也今日吾辈当思圣贤所谓切琢是何等工夫所谓磋磨是何等工夫若不将圣经贤传熟读精思身体力行循序渐进止将一生精神用在几句滥时文上是未曾切琢何论磋磨在圣贤只要用得磋磨工夫尚且愤忘食乐忘忧吾辈方从切琢做起不是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安能长进须要弩力切勿将圣贤一段吃紧为人之意作闲话看过了

按讲家每云子夏因论诗悟礼夫子许其可与言诗子贡因论贫富悟诗夫子亦许其可与言诗二章皆言诗也此殊不然二章皆不是言诗亦不重子贡子夏之能引伸触类巧笑章只重礼後句此章只重切磋琢磨节犹之蘧伯玉章只重寡过未能句若前边叙交情只是引起末云使乎使乎是有味乎寡过之言而赞叹之不重在使者也今人往往误看将宾作主

明季讲家有谓贫而乐富而好礼夫子特举其现成者告之子贡便即其现成田地想到其中磨练工夫故悟及於切磋琢磨依此讲则切磋琢磨专为要到乐好礼地位非注中义理无穷之意义理无穷不但无謟无骄非住处即乐好礼亦非住处又有将第二节斯字作吾斯未信之斯看第三节往字来字泛说者俱大谬斯字是当紧粘第一节说往来字自当紧粘上两节说

松阳讲义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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