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小宛見順治駕到,早有太監們喝令:『跪接!』只得跪了下來。順治皇帝約略的照準四人看了一看,點了一點頭,老婆子知道已經中著順治皇帝的意思了,便命四人退下,小宛同著三人,仍跟著老婆子出來,在別室歇息。等到晚晌,有旨下來,說是皇上正將用膳,命四人前去侍酒。老婆子接旨,便叮囑四人道:『你們到了皇上面前,各自叩頭俯伏,皇上命你們起來,你們纔可起來,切勿哭泣,否則皇上著了惱,定要鞭責不貸的!』小宛聽了默默無語。那三人也有點頭答允的,也有不理會的,一同跟了傳旨的太監進去。
來到一座便殿,見順治皇帝坐在上面,那三人便伏地不起,屏聲息氣的不敢作聲。惟有小宛卻倚著殿中的龍柱,站著不跪,把腦袋側著,也不說話。她本來生就嬌艷模樣,現在額角上的光彩映著燈燭,益發射得順治皇帝的眼睛都花了,又加著她心中悲戚,眼眶中含著一包眼淚,眼圈兒有些微紅,像薔薇花似的,更覺得鮮艷欲滴。順治皇帝見她模樣實在可愛,便問道:『你是哪方人氏,多少青春,姓甚名誰?』小宛聽著,都不理會。順治皇帝又問:『有沒有夫家?』小宛聽到『夫家』兩字,觸動了心事,便放聲大哭,但心想:『既已來到這裡,何必再說出真話,使冒闢疆有白璧之玷哩!』所以她只說道:『我是民間有夫之婦,被賊兵掠去,輾轉來到這裡,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現在何不把我殺掉?我是良家婦,決不肯做奴婢的。』
說著正想把腦袋來撞那龍柱,早給滿婆子們一把抱住,小宛一邊哭,一邊把腳直跳,也不顧什麼死活。跳了片時,頭上梳的雲髻,一齊卸了下來,青絲似的頭髮,直拖到地上,足有丈把來長。順治皇帝心想:『這個女子非但有那般沈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貌,是沒人比得上她,便連這樣細而且長的頭髮,也是空前未見。』不覺暗暗稱贊。所以看著她號泣頓腳的情形,並不著惱,對滿婆子說道:『你把這小妮子帶了下去,好好的款待,好好的勸慰她。』滿婆子聽了,便攙了小宛下殿。小宛一邊走,一邊仍是號啕大哭。
滿婆子原是宮中有職權的人,眼光何等利害,早已猜到順治皇帝的心理,知道這位娘子定是後來的寵妃,哪裡敢怠慢,便轉囑太監們安排一所精緻的院落,安頓著小宛。小宛抱定主意,以為擺佈便由他擺佈,失身卻是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便也住在別院之中。順治皇帝當晚因為見著小宛,心中非常欣喜。
他原不是濫好女色,見一個愛一個的人,此番有了小宛,覺得那三個人平常得很,並不在意,便揮手令去,卻一心一意專在小宛身上著想。他知道小宛思鄉心切,一時終難奪志,但想:『女子們的心裡,一時雖是堅志不移,隔了稍久,舊情便漸漸的淡忘起來,與其用威力去壓她,不如用恩情去引她。因為用了威力,反可斷送她的性命,倘使安置她在別宮,時常用恩情去款待,或許她感恩圖報,能把舊情忘掉,變心過來也未可知的。』
順治皇帝想出這種主意,實在是深愛小宛的緣故,也可算得他們前世注定的孽緣。論起理來,強佔有夫之婦,把一對鴛鴦活活拆散,奪人之愛,當然是很不應當的,但是在下做書的,對於順治皇帝,卻不把這種罪案去責備他,因為和皇帝打這種官司,事實上是辦不到的;況且強搶劫掠,也不是順治皇帝親身做的事情,所以不必去判決他強佔的罪名,不妨掉過事情來說,他能夠用恩情去回復小宛的心理,也可算得出於至情,並可算得小宛的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