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西塘集卷一 宋 郑侠 撰上皇帝论新法进流民图【熙寜六年三月二十六日】
臣伏覩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於今经春不雨麦苗枯焦黍粟麻豆粒不及种旬日以来街市米价暴贵羣情忧惶十九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大营官钱小求升米草木鱼鼈亦莫生遂蛮夷轻肆敢侮君国皆由中外之臣辅相陛下不以道以至於此臣窃惟灾患有可召之道无可试之形其致之有渐而来如疾风暴雨不可复御流血藉尸方知丧败此愚夫庸人之见而古今比比有之所贵于圣神者为其能图患未然转祸为福者耳方今之势犹有可救臣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诸有司敛掠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庶几早召和气上应天心调隂阳降雨露以延天下万姓垂死之命而固宗社万万年无疆之祉夫君臣际遇贵乎知心以臣之愚深知陛下爱养黎庶甚于赤子故自即位以来一有利民便物之政靡不毅然主张而行陛下之心亦欲人人富寿而跻之尧舜三代之盛耳夫岂区区充满府库盈溢仓廪终以富衍强大胜天下哉而中外之臣畧不推明陛下此心而乃肆其叨懫劓割生民侵肌及骨使之困苦而不聊生坐视夫民之死而不恤夫陛下所存如彼羣臣所为如此不知君臣际遇欲作何事徒只日超百资意指气使而已乎臣又惟何世而无忠义何代而无贤德亦在乎人君所以驾驭之何如耳古之人在山林畎亩不忘其君其蒭荛负贩匹夫匹妇咸欲自尽以赞其上今陛下之朝台谏默默具位而不敢言事至有规避百为不敢居是职者而左右辅弼之臣又皆贪猥近利使夫抱道怀识之士皆不欲与之言不知时然耶陛下有以使之然耶以为时然则尧舜在位便有夔契汤文在位便有伊吕以至汉唐之明君我祖宗之圣朝皆有大忠义大贤德之臣布於中外君臣之义若腹心手足然君唱于上臣和于下主发于内臣应于外而休嘉之德下浸於昆?草木千百世之下莫不欣慕而傚则之独陛下以仁圣当御抚养之心而羣臣所以应和之者如此夫非时然陛下所以驾驭之道未审尔陛下以爵禄驾驭天下忠贤而使之如此甚非宗庙社稷之福也夫得一饭于道傍则遑遑图报而终身餍饱于其父则不知德此庸人之常情也今之食禄往往如此若臣所闻则不然君臣之义父子之道也故食其禄则忧其事凡以移事父之孝而从事於此也乃若思虑不出其位尸祝不越樽俎治庖人之事牛羊茁壮会计当各以其职而不相侵也至於邦国若否知而不言岂有君忧国危羣臣乃饱食餍观若视路人之事而不救曰吾各有守天下之事非我忧哉故知朝廷设官位有高下臣子事主忠无两心与其得罪於有司孰与不忠於君父与其苟容於当世孰与得罪於皇天臣所以不避万死深冒千万重之天阍以告诉於陛下者凡以上畏天中忧君国而下忧民生耳若臣之身使其粉碎如一蝼蚁无足顾爱?闻南征西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而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卖儿流离迯散斩桑伐枣折坏庐舍而卖於城市输官籴粟遑遑不给之状为图而献前者臣不敢以所闻闻谨以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明眼目已可咨嗟涕泣而况数千里之外有甚於此者哉其图谨附状投进如陛下观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谩天之罪如稍有所济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甘俟诛戮干冒冕旒
三月二十六日以後所行事目
三月二十六日状於本门勾马逓於银台通进司投下状云奏为密急事所有侠擅发马逓之罪仍乞奏勘甘伏重罪不辞时韩维判银台通进司特为奏仍一面收逓舖兵士送开封即时具侠擅发马逓事取旨其状并图到御前日已过午後闻说上反覆看状并图长嘘者数四即袖其书并图是夜上於寝殿中不复眠寐直至早朝便有旨差韩维体量免行钱事先放元不系行人投纳到免行钱一万三千余贯又的实计逐年免行钱於所须用外并放差三司使曾布体量市易事差官於在京诸寺开仓粜米放商税务及诸门商税三十文以下市利钱二十文以下令殿前马步军司具熙河未用兵已前所管若干兵只今所管若干兵令三司具治平以前三司岁入若干出若干熙寜以後岁入若干出若干令熙河路供具自用兵以来所出步骑兵若干今存若干令河东河北陕西诸路具民物因何流离如是衆多有旨青苗免役权罢追索方田保甲并罢如此之类有十八件又至三十日晚令韩维草责躬诏四月初一日降下至初四日晚得雨初五日一日一夜大雨初六日早朝上出侠所进状并图宣示宰执责以所奏皆云法度修明礼乐兴行民物康寜虽三代尧舜无以过今来外事乃如此王安石而下各谢罪安石当日不入中书即时迁定力寺乞出当日诸公方知三月二十七日所行尽因侠所入文字或以为擅发马逓奏事惊御或以为心狂或以非毁良法乞追逮付所司勘罪御史台直请以侠付台推勘先是银台通政司具侠擅发马逓取旨已蒙放罪至是乃有旨下开封取勘又京城官僚中甚有作书应初一之诏者至此皆不敢进而奸佞之辈日夜匦函投进文字乞留王安石守新法乞治侠狂妄之罪已而本月十一十二间因熙河小捷羣奸束是力诋侠坚乞守新法留王安石至十五日京师传说吕惠卿邓绾辈泣上前乞留安石忽十六日安石上殿当晚鎻院明日安石出金陵以韩绦相吕惠卿参政侠以此上书不已自十七日开封文字取勘擅发马逓之罪即时招伏仍申开封元不干逓舖之事乃是侠自出头子勾马逓称为奏密急事不得暂顷住滞亦蒙为奏得释舖兵之罪具伏认状自四月十七日上闻说後来中书收下直至六月十三日忽行下刑部定合罚铜十斤放奉圣旨依奏仍特免勒停凡在京近百余日只候郊礼过授一广南福建差遣出京以左右大臣之诬罔至尊日甚十一月初一日复入文字极指其事乞赐临问是月初五日准勅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送汀州编管初六日受勅初七日押出门初九日行至陈州且三日忽见开封府差人到陈州勾回莫知所由至太康忽见舒亶来捜衣笼文字柜等已而到御史狱方知是初九日吕惠卿於上前进言上问郑侠一小官如青苗免役等事容於道路间得闻至如被甲登殿禁中君臣对面之言何闻之速且详也吕惠卿对以此皆韩绦冯京以其事导使之言也上曰韩绦冯京大臣知朝廷有不便之事却不自言乃令郑侠言之何也当日韩绦迁定力寺乞出而冯京十一日早朝留身事讫上从容问卿大臣知朝廷有不便之事何惜自言乃委曲令郑侠入文字他小官论列朝廷大事理自不顺略行贬窜物论甚不然京乃惊奏云臣与郑侠素不相识上且疑之京退朝知杂张琥入文字风闻郑侠所言尽是冯京讽导本人使之进言按京身备辅弼与国同体知朝廷事有不便不自奏陈乃结交小人使之肆意谤讪朝政京奏臣与郑侠素不相识已曾面具奏闻今来朝臣有言臣不敢自辨所有郑侠虽赴贬所未远乞赐追回对证庶几虚实有归故有御史之狱也
免行钱事
京城诸行以计利者上言云官中每所须索或非民间用物或虽民间用物间或缺少率皆数倍其价收买供官今立法每年计官中合用之物令行人衆出钱官为预收买准备急时之用如岁终不用即出卖不过收二分之息特与免行所贵于行人不至於急时枉用数倍之价至於破坏钱本此法固善若要深合民心上等行人多出中等助之下等贫乏特与免官中只取足用无冀其余则善矣洎至立法更不辨上中下之等一例出钱富者之幸贫者之不幸其不愿者固多而愿者少矣才立法随有指挥元不系行之人不得在街市卖易与纳免行钱人争利仰各自诣官投充行人纳免行钱方得在市卖易不赴官自投行者有罪吿者有赏此指挥行凡十余日之间京师如街市提瓶者必投充茶行负水担粥以至麻鞋头发之属无敢不投行者适因献丞相书言及是又黎东美之前得子细陈述相次闻已有指挥些少擎负贩卖者免投行然已踰万缗之数三月二十七日圣旨所先放乃此免行钱也
市利钱
建言者以诸门及本务税钱额亏折皆是官员饶税过多而吏人受财共偷瞒不知乃为市易拘拦商旅入务官买以及商旅不行税乃大亏也遂立条约专拦皆有食钱官员不得饶税专拦取钱依仓法官员妄饶税并停替仍会问诸处申约官税一百专拦等合得事例钱十文官中遂以为定例每纳税钱一百文别取客人事例钱六文以给专拦等食钱已而市易司作弊於申收事例钱项即声说所收不及十文亦收十文此明为所收事例钱不及十文亦收十文及法行乃谓所收之税不及十文亦收事例钱十文只如苎蔴一斤收钱五文山荳根一斤收钱五文却问客人别要事例钱十文本门为不便申省及市易司并不施行致客人为事例故累与专拦相拖拽云我官钱十文纳了你却问我要甚事例钱必须取条贯分明详谕方肯纳钱而去不三五日间适因三月二十六日奏状准三月二十七日圣旨市利钱二十文以下并放是纳税钱及三百文以上方有市利钱三百文以下税钱者皆无市利钱矣看详有司当立法时取专拦所得市利钱以供专拦逐月食钱不曰事例钱而以市利名之者盖取孟子所谓有贱丈夫左右望而罔市利之意以为名是贱之也又从而多取之以益官岂不谬哉宜乎圣上闻之自三百以下税钱并不收市利也
税钱三十文以下放
自市易法行商旅顿不入都竞由都城外迳过河陕西北客之过东南亦然盖诸门皆准都市易司指挥如有商货入门并须尽数押赴市易司官卖以此商税大亏上下通同瞒昧朝廷乃以诸门近多饶税以致大亏折遂立专拦等仓法而监官饶税一文以上并停替以此税钱严紧凡出城门之人但是一二顶头巾十数枚木梳五七尺衣着之物似此等类无不先赴都务印税方给引照会出门一日之间至数百道引目出门不过收三五文税钱并须得引照会门头方肯放过不然即断罪抽分大可骇笑及三月二十六日奏上准三月二十七日圣旨三十文以下税钱并放无是纷纷可鄙恶事矣
开仓粜米
自三月初十日以来闻知市易司抵当米往支十一日以後闻米价日有增长自八十五文一?增至二十五日米一?一百五文准三月二十七日勅京城差官於诸寺舍粜米当日米价顿减至三月三十日在市米价?七十五文初青苗免役欠负既多人无从出故市易许以田宅店邸之类抵当官米出粜传闻官米每石价钱并息共一贯而抵当官米者在京卖商每?只得七十五文舂簸而粜乃八十五此不惟青苗免役之人且少解追理之急又京城米价赖之而稍平计其请领出仓在京每石已无二百五十不知其计会请领与还纳入官时别无费乎凡官中欲以钱斛纾民未尝转急之皆此类也
流民
自熙宁六年冬流离相继至七年春夏间不知其几千万人每风沙霾曀大者车乘小者负担扶老携幼蔽塞道路或二三十人或三五百人各各自有羣伴然而衣服蓝缕虽车乘之上亦止是锅釡一二只破笼弊甑瓦器之类问其徙之因皆曰仍岁蝗旱走南方趂熟其实亦兵师之方百物踊贵无计自活乃如是流移离去其邦土过京而南东皆陂栖野宿采鳬茈野菜之类以为食其间有稍富者问其徙之因曰贫富大小之家皆相依倚以成贫者依富小者依大所以养其贫且小富者亦依贫以成其富而大者亦依小以成其大富者大者不过有财帛仓廪之属小民无田宅皆客於人其负贩耕耘无非出息以取本於富且大者而後富者日以富而以其田宅之客为力今贫者小者既已流迁田无人耕宅无人居财帛菽粟之在廪庾衆暴羣至负之而去谁与守者此所以不得不随而流迁者也神宗皇帝所为大动圣念者惟图中所绘画流民一事虽然其羸瘠愁苦身无全衣老幼累累岂小儿子学画者所能髣髴及三月二十七日圣旨令河北东西陕辅诸处供析民物何故如此流离闻所以还报者皆云只是些小趂熟之人别无大段流离又云此等人南北下各有田名鷰子田若北旱则南南荒又北此皆重诬圣听九重之间何缘得民间共质苦乐之事哉
?兵
癸丑甲寅之间熙河用兵安上门最近诸营每子弟一人归约空书半担而来自门入向晚左右前後尽哭泣声盖战没之家属得书而泣也传闻战鬬折伤常倍所得之捷盖有?万而得千不可据也三月二十七日勑旨会问诸处未用兵以来所管兵数与见存兵数若干以实报熙河之兵立寝罢矣
图绘城外民及开封人户拆屋卖瓦木等事
门外之人自三月初以来已闻艰乏多食粗粝忽米价稍增渐闻有籴麦麸买麻籸拌杂糠米以为食大率流民在陂野者多此门外所以日见如此之事故图中有籴麸市籸之人其拆屋卖梁柱甎瓦之类皆小车载之或二三人扛负相继於道其颈皆枷锢而舁木植甎瓦以卖城市问其所因而知其为少欠官钱之人图中是以有此拆屋卖瓦木之人
十一月初一日奏状
十一月初一日状盖为大臣诬罔至尊絶不近理彼皆有所凭恃而後敢为使人愤惋不能已是以入文字凡事皆画一一如大臣对陛下皆云河东北陕辅之流移者南方有鷰子田之说臣乞勘会河东北陕辅之民自去冬今春流移至今不已何人其在南方有田者云云其一项言大臣对御多以天旱民流百物失所边鄙背叛用兵不已为天数者臣乞问其人为学周公耶学孔子耶学孟子耶周公作无逸历陈人君之享国三四十年或五六年皆由人君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秪惧不敢康寜则有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生则逸则有短又曰惟不钦厥德乃早坠厥命使周公相陛下而天旱民流百物失所四方兵革不息如此周公曰天数乎孔子告哀公曰存亡祸福皆已而已天灾地殃不能加也使孔子相陛下而天旱民流百物失所兵革不息如此孔子曰天数乎孟子曰杀人以刃与政有以异乎又曰始作俑者其无後乎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又曰王无罪岁使孟子相陛下而天旱民流百物失所兵革不息如此孟子曰天数乎然则羣臣所为学者皆非周公孔子孟轲之为人而所以相陛下者皆非周公孔子孟轲之存心则陛下独力何以为天下臣所谓陛下独力者谓无臣也所谓陛下无臣者非无羣臣也无大臣也所谓大臣非谓大佩高盖秉执大政日食万钱以自肥腯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而已其高爵重禄则日归於已清资美职则分授子弟中使相望於道路黄金并聚於私室而天旱民流百物失所四方背侮兵革不息则曰天数此为大臣则屠沽仆隶谁不克为如被甲登殿等事台谏如刍灵木偶之类皆所画一右愿陛下登宣德门召文武百官京城之民以臣状宣示如衆说以臣之言是则望陛下稍稍惩戢左右近臣使无得公然肆诞以戕害万姓危阽社稷如衆以臣言为非即乞斩臣於衆人之前以塞京师流言汹汹之路
西塘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