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集注杂说卷下
宋鹤林彭耜纂集
唐高宗乾封元年二月己未,次亳州,幸老君庙,追号曰太上玄元皇帝。
玄宗天宝二年正月景辰,追号玄元皇帝为大圣祖,圣祖父周上御史大夫敬曰先天太上皇,母益寿氏,号先天太后。又天宝十四载十月甲午,颁御注《老子》并《义疏》於天下。又天宝中加号老子《玄通道德经》,世不称之。见《新唐书·艺文志》。大中祥符六年八月庚午,诏加老君号曰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次年春正月壬寅,上发东京,丙午,至真源县,戊申,命宰臣王旦奉上册宝,己酉,朝谒太清宫,见《九庙通略》。景德二年二月,国子监直讲孙奭言,诸子之书,老庄称首,其道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逍逼无为,养生济物,皆圣人南面之术也。故先儒论撰以次诸经,唐陆德明撰《经典释文》三十卷,内《老子释文》三卷,今诸经及《老子释文》共二十七卷,并已雕印颁行,惟阙《庄子释文》三卷,欲请依《道德经》例,差官校定雕印,诏可。见《国朝会要》。天禧三年,天书降,乾佑山中知兖州孙奭上疏曰:朱能小人妄言符瑞,昔唐明皇得灵宝上清护国经宝券,皆王鉷、田同秀等所为。夫老君圣人降语,固宜不妄,而唐自安史乱离,两都荡覆,岂天下太平乎。明皇仅得归阙,复为辅国劫迁,卒以馁死,山豆圣寿无疆,长生久视乎。明皇既惑左道,即紊政经,民心用离,变起仓卒,愿陛下鉴明皇之召祸,庶几灾害不生,祸乱不作也。见《九朝通略》。
方腊乱浙右,声摇京师,中书舍人程振谓太宰王黼言,宜乘此时言天下弊事,庶几少革,以顺人心。黼不悦,时振兼太子舍人,至束宫太子问焉,振曰:周公作《鸱鸮》之诗,孔子以为知道,其言不过迨天之未阴雨,调缪牖户而已。老子亦曰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盖老氏与孔子合者如此,今不固根本於无事之时,而徒争目前之功,非二圣人意也。见《九朝通略》并《东都事略》本传。
李忠定公纲政和六年时,为比部员外郎,因奏对乞解易札子,略曰:共惟陛下天纵睿智,辅之以缉熙光明之学,体元用妙,该极象数,万机之暇,训释老庄之书,以开悟天下之学者,辞旨高妙,足以发难言之意,而道德性命之理灿如也。夫《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实与老庄之书相为终始。臣愚伏望断自宸衷,为之训释,以通神明之德,以发乾坤之蕴。又题李伯时画老子出关图诗云:请说常无众妙门,当时关尹意何勤。青牛西去连沙漠,紫气东来见瑞氛。妙用不离三十辐,至言都在五千文。世人不解宗慈俭,只欲长生蹑白云。并见《梁溪集》。
伊川先生程颐曰:道家之说,更没可辟,唯释氏之说衍蔓迷溺至深。又曰:庄生形容道体之语,尽有好处,老氏谷神不死一章,最佳。并见程氏遗书。
胡文定公安国曰:老氏五千言,如我无事、我好静、我有三宝之说,亦皆至论也。见《语录》。
溪堂谢逸寿亭记曰:孔子所谓仁者寿,老子所谓死而不亡者寿,释氏所谓无量寿,三圣人者,其言虽异,其意则同。盖仁者尽性,尽性则死而不亡,死而不亡,则其寿岂有量哉。彼徒见发毛爪齿归於地,涕唾津液归於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而以为其人真死矣,然不知湛然常存未尝死也。见《溪堂集》。
道乡邹忠公浩曰:玄牝之门,取诸吾身,则鼻也。鼻者息之所由以出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则其息深矣,孙叔敖鼻间栩栩然是已。《庄子》曰: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保者其天机浅。《素问》曰: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四者之有而贵常守,知此然后知谷神之所以不死。又曰:虚其心,则腹自实,弱其志则骨自强。并见《道乡集》。
康节先生邵雍曰:皇帝王伯者,易之体也,意言象数者,易之用也。三皇同意而异化,五帝同言而异教,三王同象而异观,五伯同数而异率。同意而异化者,必以道。以道化民者,民亦
以道归之,故尚自然。夫自然者,无为无有之谓也。无为者,非不为也,不固为者也,故能广。无有者,非不有也,不固有者也,故能大。广大悉备而不固为固有者,其惟三皇乎。是故知能以道化天下者,天下亦以道归焉。所以有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其斯之谓欤。见本集《观物篇》。
邵伯温曰:康节先公以老子为知《易》之体,以孟子为知《易》之用,论文中子谓佛为西方之圣人,不以为过。见《邵氏闻见录》。
东坡书上清宫碑云:道家者流,本於黄帝老子,其道以清静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合於《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寿之说,如是而已。谢显道亲见程伊川诵此数语,以为古今论仁最有妙理。见邵博《闻见后录》,谢氏《语录》亦载。
西塘郑侠曰:侠闻之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易》曰: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然则进退存亡得丧之理,其不一致乎。何其知退知亡知足知止之难,而圣人丁宁赞叹之深乎。曰:是皆一也,进退有道,则进不易而退不难。存亡有道,则存不喜而亡不忧,进退存亡一归於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孰不一致哉。又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又曰:惟道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夫肖也者,以所养者小故也。俗之所养无非小,是以大者为不肖,然则欲为道,正得俗之所谓不肖者,而俗之所不以为不肖,是皆未足与语夫道。又曰:道大而物小,人之营营而卒乎小者,累於物也。元者善之长而至於大之谓也,至而不知其为大,则同乎道而与世俗不相似,故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盖众方察察,发较而锥竞,我独闷闷,以天下为不足为者,宜乎其不相似,故能成其大。大而有之,其去世俗不能以寸矣,故卒之不肖。下士闻之笑,而后庶几。夫道不肖则不足以为道也。又曰:老子曰:水善利万物又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然则汨之随变,则臭腐浊秽,不可以濯足,亦其自取,不几於恶乎。思复性者,以是为鉴,知夫清且明者自我性,而浊且乱者,亦自我之有以来之也。去其汨且惑者,而清明在躬,然后扬波淈泥与之偕,而莫吾能化也。以其莫吾能化,彼将宴寝以明洁,而莫之知予力焉。又曰:水之性清,以其出於土也,而土汨之,是以如是其浊也,徐而清之,可以鉴毛发。人之识明,以其出於物也,而物惑之,是以如是其乱也。徐而明之,可以烛日月。夫向也清,汨之则浊,浊而徐之,复清向也。明惑之则乱,乱而徐之,复明也。是浊且乱者,常自外加我,而清且明者,在我而已。经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夫雨露之在天地,细故也,而犹平均如是,况於人之灵识乎。又曰:三代而上,无有孔孟老庄释氏之教,遇帝而帝,遇王而王,而衰周以降,乃有三氏之教,其实忧世之溺,而致所以济之者云耳。又尝自作《大庆居士序》曰:居士本懦学,以孔氏为宗,得老氏之说以明。以上并见《西塘集》。
叶梦得曰:删书断自尧舜,而《易》独及伏羲、神农、黄帝,然后知尧而上盖有其人,六经存而不论。尝试会之以心,则其说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於此。然后知伏羲、神农、黄帝至于尧舜,世而相传者,皆不出乎《易》。退而质诸老氏,则与《易》异者无几。又曰:《论语》记窃比我於老彭,后孔子者孟子,孟子之於儒,盖秋毫不以少乱也,其拒杨墨,排仪秦,过於桀纣,终不及老氏,乃其言尽心知性,以至於命,则老氏之所深致意也。然后知老氏之书,孔孟所未尝废。又曰:老氏之书,其与孔子异者,皆矫世之辞,而所同者,皆合於《易》。后老氏数百年复有佛氏者出,其辞益荒远深妙,不近人情,而要其至到与老氏殆相为表裹。并见经注。又曰:老氏论气欲专气致柔如婴儿,孟子论气以至大至刚,直养而无害,充塞乎天地之间,二者正相反。从老氏则废孟子,从孟子则废老氏。以吾观之,二说正不相反,人气散之则与物敌而刚,专之则反於己而柔。刚不可以胜刚,胜刚者必以柔,则专气者乃所以为直也。直养而无害於外,则不谓持其志,毋暴其气,当如曾子之守约,约之至积而反於微,则直养者乃所以为柔也,故知道之至者本自无二。见《石林岩下放言》。
北山程俱老子论曰:可道之道,以之制行,可名之名,以之立言。至於不可道之常道、不可名之常名,则圣人未之敢以示人。非藏於密而不以示人也,不可得而示人焉耳。故西方之圣人,其所示见设为乘者三,演为分者十二,命之曰教。若夫传於教外者,则其不可道与不可名者也。中国之圣人,祖唐虞,宪文武,以订诗书礼乐之文,命之曰经。若夫其所以言,犹履之非迹者,则其不可道与不可名者也。故老子着五千之文,将以示天下,迪后世,盖非退於道冥而独於己者,故其发言之首以谓可道之道可名之名者,五千文之所具也。若夫千圣之所不传者,不可得而言也。又曰:天地人一原耳。天之所以为天,地之所以为地,人之所以为人者固同,而天地之能长且久,而人独不然何哉?天不知其为天,地不知其为地,今一受其形而为人,则认以为己,曰人耳人耳,谓其养生不可以无物也,则骋无益之求,谓其有身不可以不爱也。而营分表之事,厚其生而生愈伤,养其躯而身愈病,其不为中道夭者亦幸矣。老氏之旨如此,而未之思者以谓黄老之徒率畏死而求长生者,岂不惑哉?夫人而无生,道安所载?然世之丧其生者,盖反以有其生为累,有其生者且犹老氏之深戒,而谓其外於道而求长生乎?未之思也。又曰:万物之变,莫大乎死生,人之为道,超然於生之际,则无余事耳。生果来乎?死果往乎?以生为实来,则吾之所从来者宜可知矣。南北耶?东西耶?上下耶?审不可以言也,而谓之实来,可乎?以死为实往,则吾之所从往者,宜可知矣。心耶?物耶?人耶?天耶?审不可以言也,而谓之实往,可乎?然则吾之生也,前不知其所起,后不知其所断,贯万古而常存者湛然也。然后晓然知我之未尝生,未尝死也,将以奚为死地哉?又曰:众人之见易遣,圣贤之疵难除,营欲戕性,取舍滑心,众人之过也。众人之过大而有迹,故其遣之也易。以觉为碍,以解为缚,圣贤之疵也。微而难知,故其除之也难。事之过显,理之过微,以物为病显,以法为病微,然则理障法病,可胜疵乎?涤除元览,盖谓是也。元览,圣人之所谓独见者也,人之有是元妙之见而不除之,是为解缚。涤除元览,而即非涤除,则无疵矣。涤除元览,而存涤除之见,是为觉碍。又曰:圣人不伤民固也,而能使鬼神亦不伤人,何哉?盖人之在道,道之在人,犹鱼之在水,水之在鱼也,亦何生死之辨乎?方其以道莅天下,天下之民,其生也泊焉,所以善其生也。其死也寂然,所以善其死也。寂然而已,鬼安得而神乎?生也如彼,死也如此,尚安复有灵响祟厉之为哉?又唯常善也,故能救人无弃人,救物无弃物,有为之善,其能尔乎?唯无积也,故能为人己愈有,与人己愈多,住相之施,其能尔乎?推是道以济天下而度群生,亦何儒释老之分哉?并见《北山集》。
栟榈邓肃曰:尝考道教之所自来,其源出於黄帝,其道盛於老聃,其末流诡异,有真可骇者。其为家三十有七,其为书九百九十有三篇。凡有天下者,必崇其道,论其尤者,有三帝焉,秦曰始皇,汉曰武帝,唐曰明皇。是三帝者,才智绝人,蔑视一世,穷六合之大,不足以厌其欲,於是浩然有御风骑气之志,炼丹飞符,杂以左道,自谓其法可配天地,殊不知飞腾之术,卒不能济,反祸其国,真可痛哉。虽然,汉高祖之取天下也,则张良为最,其治天下也,则以曹参为最。良之道盖慕赤松子,而参之居则避正室以舍盖公,是则道家之术,又若无负於天下者。盖汉高祖所以取参与良者,在道之本,不过於清静恭俭无为,与民息肩而已矣。而始皇、武帝、明皇之所尚者,区区竭力以事其末,故妄诞不经者得以行其志。此治乱贤否所以相绝,不可同日而语也。夫末流滋蔓,变怪百出,可以惑人主而祸天下者,皆非黄帝老聃氏之道。见《栟榈集》
严谷山人江裹曰:夫道窅然难言哉,谓之道者,盖假以名道而实非道也。五经之所言言其略,老聃、列御寇、庄周之所言言其详,详略虽殊,皆有以明道之本。《问道》。又曰:或问老子着书,有道德篇,当时所述欤,后人诠次欤。余曰:此不得而知也。余昔於藏书家见古文老子,其言与今所传大同而小异,考其义一也,唯次序先后与今篇章不伦,亦颇疑后人析之也。曰:道无所不该,而五千文所纪者,可道之道耳。又离而为德,恐无是义。余曰:道德实同而名异,曰道曰德,亦何所不可也。曰:恶有是言哉。吾尝读五经诸子,凡言道德,皆有小大后先之辨,不可概举,可考而知也。余曰:庄周言一曲之士,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本於道德之不一,重叹后之学者为不幸。子亦欲蹈之乎。曰:愿闻其旨。曰:闻之无乎不在之谓道,自其所得之谓德,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也。试以水为喻,夫湖海之涵浸,与拗堂之所畜,固不同也,其为水有异乎。江河之倾注,与沟浍之湍激,固不同也,其为水有异乎。水犹道也,无乎不之,而湖海勒堂江河沟浍,自其所得如是也,谓之实同名异,诅不信然。学者之於道,会之以心,视之以神,斟酌饱满使自足,则德成而有立。进德者至於德兼於道,则同於初矣。由是观之,道非有余於德也,道散而德彰,德非不足於道也,德成而道隐,故圣人则备道全美,君子则明道全德,兹所以为异也。曰:道妙无形,德审有所睹乎。曰:道无方体,德有成亏,有成亏者昭昭於心目之间,岂无所睹耶。合乎道则无德之可名,别於德则有名之可辨,故曰道无常名,德有定体。老子之出,当道术之变,其立言皆以明至当之归,言虽不一,如首有尾,稽其至也,何彼此之辨。《问德》。又曰:生於心者不穷,是以命於身者无已。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始终之端,如循环无穷。老氏言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动之死地十有三,三三而九,自十言之,则出乎生死者一而已。一者谓何,意复命之人乎。士之志於道者,能修身以俟之,直而推之,曲而任之,庶几乎可以语此。《问命》。又曰:或问老聃、列御寇、庄周、孟轲,皆古之得道者也,其立言各欲取信后世,何自相诋件如此。聃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御寇曰内观者取信於身。周曰吾身非吾有。轲则曰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或厌其身之为患而非其有,或贵其身之皆备而取之足,岂不诋忤耶。余曰:子未之思也。子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且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该而存焉者,谓之身。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亦谓之身,身之名则一,而所以为身者殊。有所谓体,有所谓性,老聃、庄周盖即体而言之者,御寇孟轲盖即性而言之者。即体言之,则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有之则有患,无之则无患,故不可使之有也。而所谓无者,非亡夫而身之谓,凡动作语默不见而已。即性言之,则视听言貌思,一理所该,万物皆备,苟内观焉,可以取足。高之於天,卑之於地,俯仰洞鉴,孰有不备於我者乎,孰有不足於身者乎。以是言之,老聃、庄周之言身,不得不使之无。列御寇、孟轲之言身,不得不使之观。《问身》。又曰:或问何者为息。余曰:循阴阳以左右,随子午以消长者是也。其运如未尝止之轮,其旋如不可尽之环,与元气交通,昼夜不息,老子、列御寇所谓冲气者也。子知所以守息,则知所以养气。知所以养气,则知所以入道。知所以入道,则抱一禅定,固无殊致也。老子曰: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子归而求之,斯有得也。《问息》。又曰:庄周言养形之士,吹陶呼吸,此特其浅浅者尔。形神俱妙,盖本於袭气母。老子曰: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不死之道,本於是乎。《问气》。又曰:孔子曰:毋意毋我,老氏曰: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瞿昙曰:毋眼耳鼻舌身意,人之有生,形色外具,心意内知,必使之无者何哉。盖无者万善之所归,万法之所宗,人能外息诸绿,冥心於无,则与道俱矣。其归一致,若所谓坐忘,息气面壁,果殊途哉。袤,字仲长,三衢人,严谷山人,则其自号也。养素丘园,以经术教诸生,绍兴间大臣荐于朝,召对竟,力辞还里,士论高之。并见《严谷集》。
杨文安公桩,绍兴间以从橐侍经筵,有《进读老子讲义》一篇,曰老子曰: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臣闻求道於聪明智力之所及,则心劳而道愈不明,舍聪明智力而求诸日用之间,则简易至当,道庶几乎可见矣。任聪明,役智力,是弊精神於寡浅者之所为,以此应物殆有未能释然忘情者存焉。故欲慈焉,则失於姑息,欲俭焉,则失於鄙吝,不敢为天下先,则失於怯懦,是心劳而道愈不明也审矣。有道者则不然,生知之妙,浑然天成,物之来干我者,初无容心,随所遇而应之。我无忮心故能慈,我无欲心故能俭,我无争心故不敢为天下先。其所以日用者简易至当,果非由聪明智力之所能成就,非天下之至圣,其孰能与於此。《易》之乾卦曰:体仁足以长人,坤卦曰,坤至柔而动也刚,则得乎仁者有勇之说,故曰慈故能勇。节卦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则得乎俭以足用之说,故曰俭故能广。谦卦曰: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则得乎一谦而四益具之说,故曰不可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大《易》老氏之言若合符节,帝不得不帝,王不得不王,至仁好生,神武不杀,非慈耶。茅茨土阶,恶衣卑服,非俭耶。不矜不伐,不竞不絿,非不敢为天下先耶。下至两汉宽仁大度,如高祖几於慈,以德化民,如文帝几於俭,以柔道理天下,如光武几於不敢为天下先,是则有天下者宝其慈且勇,宝其俭且广,宝其后且先,虽二帝三王,可以追踪而并美,区区两汉之主不足进也。又曰:道家者流,其来最远,爰自黄帝氏作,至周有老聃得其传,战国时列御寇蒙庄之徒和其说。逮秦汉间,遂名曰黄老之学,其道以虚无自然为宗,以清静澹泊为事,其真以治身,其绪余以治天下。中古以来,盖尝与尧舜周孔之道并行於世,而不相戾异乎。所谓浮屠氏之学者也,浮屠氏本出西方,至汉始入中国,霍去病击匈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颜师古曰:金人即今佛像。明帝梦见金人飞空而下,傅毅以为西方之圣人,遣使於天竺,访之以归,自是佛法始流传于时。究厥所由,其与道家之学本原不同,而涂辙各异,曷不取《道德经》五千文考之,其言微,其旨远,其文简而严,其义宏以律,殆与六经相表裹,非若冰炭枘凿之不相入。后世学者猥曰佛老、佛老云者,吁可怪哉。并见《芸室集》。
光庙在潜邸,程文简公大昌时为宫僚,尝索其所着《易老通言》,大昌以割子缴纳,其略曰:夫老子之可重者何也,秉执枢要而能以道御物,是其长也,贵无贱有而罕言世故者,亦非其或短於此也。故师老子而得者为汉文帝,盖其为治,大抵清心寡欲而渊默朴厚,以涵养天下,其非不事事之谓也,则汉以大治而基业绵固者,得其要用其长故也。至於西晋则闻其言,常以无为为治本,而不知无为者如何其无为也,意谓解纵法度,拱手无营,可以坐治,无何纪纲大坏而天下因以大乱。故王通论之曰:清虚长而晋室乱,非老子之罪也。盖不得其要而昧其所长也。区区之意,深望殿下采其秉要之理,而以西汉为法,鉴其谈治之略,而以西晋不事事为戒,则老子之精言妙道皆在殿下运用之中矣。又尝着《潜藩盛德录》,内一篇曰:某旧得侍谈,凡及大道,常取《易·系》道器与孔子下学上达之语而参言。盖道器学达可从上下立为形容,正如烧火,薪能生焰,是上形之道必资下形之器,学乎下可以达乎上,是薪虽粗实而其英华能炎能上者也。六经论孟说器多而说道少,是蓄薪以求生焰者也。老庄之书说无多於说有,是谓六经说薪已多,不必赘言者也。儒者之於求道,自有六经,宜若无籍於老庄矣,然老庄之书言微趣深,助发道秘,尤为精要。苟能博取,当大有补,特不可如晋人谈虚,直谓弃损礼乐刑政而天下可以自治焉耳。天下尝有无薪而能自起火焰者耶。又曰:今道士修老子教者,舍道本不言而及方药祈禳等事,其诲失本意又益太远。惟唐人白居易诗语能明其确,曰何况元元皇帝道德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元元皇帝即老子也。道家以老子为教祖,而八十一章自清静寡欲之外,别无一语他及,如何凿空妄云有药有仙,及祈禳腾厌等事耶。恭蒙圣谕以某言为是,且明诵白诗上语全文,益深嘉居易之谈老子,能得要妙也。并见本集。又曰:世之尊老氏而谓上乎五三六经,疑老氏而诮其空虚无用,皆不得为知老氏者。乃若老氏之高致则有在矣,知道之奥而谈无,曲尽其妙,运器以道,而在有不局於有,凡六经主於纪迹,而不暇究言者,此书实皆竭告也,则论孟之所务明者,於此乎加详矣,是故其书得与六经并行也。见《易老通言》。
沈庄仲问晦庵先生朱文公曰:常有欲以观其傲,是如何。文公曰:微是边檄,如边界相似,是说那应接处。向来人皆作常无常有点,不若只作常无欲常有欲看。又问:道可道,如何解。文公曰:道而可道,则非常道,名而可名则非常名。又问:玄之义。文公曰:玄只是探远而至於黑卒卒地,便是众妙所在。
张以道问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之义,文公曰:魄是一,魂是二,一是水,二是火,二抱一,火守水,魂载魄,动守静也。
文公曰:多藏必厚亡,老子说得也是好。
陈仲亨问《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今《周书》何缘无之。文公曰:此便是老子裹数句,是周时有这般书,老子为柱下史,故多见之,孔子所以适周问礼之属也。
黄义刚问:原壤看来也是学那老子。文公曰:他也不似老子,老子却不恁地。庄仲曰:却似庄子。曰:是便是,夫子时已自有这样人了。庄仲曰:庄子虽以老子为宗,然老子之学却尚要出来应世,庄子却不如此。曰:庄子说得较开阔,较高远,然却较虚,走了那老子意思,若在老子当时看来,也不甚喜他如此说。
或问:老子之道,曹参、文帝用之皆有效,何故以王、谢之力量反做不成。文公曰:王导、谢安又何曾得老子妙处。
文公曰:如汉文帝、曹参便是用老子之效,然他又只得老子皮肤,凡事只是包容因循将去。
郭德元问:老子云:夫礼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孔子又却问礼於他,不知何故。文公曰:他晓得礼之曲折。某初间疑有两个老聃,横渠亦意其如此,今看得来,不是如此。他曾为柱下史,於礼自是理会得,所以与孔子说得如此好。只是他又说这个物事不用得亦可,一似圣人用礼时反若多事,所以如此说。《礼运》中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等语,便自有这个意思。
文公曰:老子之术冲啬不肯役精神,又曰:老氏初只是清静无为,却带得长生不死,后来却只说得长生不死一项,如今恰成筒巫祝,专只理会厌祷祈禳,这自经两节变了。又曰:伯夷微似老子。又曰:子房深於老子之学,曹参学之有体而无用。又曰:孟子以后人物,只有子房与孔明,子房之学出於黄老,若以比王仲淹则不似其细密。又曰:杨子云作《太玄》,亦自庄老来,惟寂惟寞可见。又曰:文中有志於天下,亦识得三代制度,较之房、魏诸公,又稍有些本领。若究其议论本原处,亦只自庄老中来。
或问:晋宋时人多说庄老,然恐其亦未足以尽庄老之实处。文公曰:当时诸公只是借他言语来,盖覆那灭弃礼法之行耳,据其心下污浊纷扰,如何理会得庄老底意思。
文公曰:康节尝言,老氏得易之体,孟子得易之用,非也。老子自有老子之体用,孟子自有孟子之体用。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老子之体用也。存心养性,充广其四端,此孟子之体用也。又曰:康节之学,似老子,只是自要寻个宽闲快活处,人皆害他不得。张子房亦是如此,方众人纷拏扰扰时,他自在背处。万人杰因问《击壤集》序以道观道等说,果为无病否,曰:谓之无病不可,谓之有病亦不可,渠自是一样意思,如以天下观天下,其说出於老子。陈器之问:孟子平旦之气甚微小,如何会养得完全。文公曰:不能存得夜气,皆是旦昼所为坏了,所谓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因举云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谓早复。早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大意也与孟子意相似,但它是就养精神处,其意自好,平旦之气,便是旦昼做工夫底样子,日用间只要此心在这裹。
李敬子问:神仙之说,有之乎。文公曰:谁人说无,诚有此理,只是他那工夫大段难做,除非百事弃下,办得那般工夫方做得。
蔡季通云:道士有个庄老在上,却不会去理会。文公曰:如今秀才读多少书,理会自家道理不出,他又那得心情去理会庄老。蔡云:列子亦好。曰:列子固好,但说得困弱,不如庄子。问老子如何。曰:老子又较深厚。文公曰:佛徒其初只是以老庄之言驾说耳。如远法师文字肇论之类,皆成片用老庄之意,然他口是说,都不行,至达磨来,方始教人自去做,所以后来有禅。以上并见《文公语录》。
象山陆九渊曰:异端之说,出於孔子,今人卤莽,专指佛老为异端。孔子之时,中国不闻有佛,虽有老氏,其说未甚彰着。夫子之恶乡原,《论》《孟》中皆见之,独未见其排老氏,则所谓异端者,非指佛老明矣。见《象山集》。
苕溪刘一止行简曰:窃惟天下之事,下合人心,上合天意,中合大道者,唯有一言,曰公而己矣。老子曰: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盖混而为一,非容不能公,王公之称,谓其容而能公也。王训大,王者之称,谓其公而能大也。则是公不可不与王同德,王不可不与天同道,此天下之至理也。见《苕溪集》。
永嘉郑伯熊景望曰:盖公治黄老,曹相国参用於齐而称治,儒家多訾黄老言,何哉。吾尝杜门终日默坐,谨动作,薄滋味,而心和气平,百病不侵,节以备其无,推以散其有,不妄求,不过忧,而老者穉者安於恬淡。尝意此理推之天下有余地,何独数百里之齐。孔孟之术岂有外是者,而訾黄老言何哉。盖今道家所谈清净者,舍此而趋诞也。见《郑先生戆语》。
刘清源曰:老子之言道德,偶从关令之请,矢口而言,律笔而成书,未尝分为九九章也。后人分为上下二卷,以象两仪之妙用,九九八十一章,以应太阳之极数。见道德经通论序。
黄茂材曰:道与德虽有二名,实相为用,不可离也。今世学者乃分上经为道,下经为德,甚非作书之旨。又曰:《易》六十四卦,八八之数也。老子之书八十一章,九九之数也。老子与《易》相为表裹,其后杨子云作《太玄》以准《易》,亦有八十一首,盖得於此。见经注。
林东曰:夫子与老氏垂教,盖亦互相发明,夫子以仁义礼乐为治天下之具,老子以虚无恬淡明大道之所从出。要之仁义礼乐,非出於大道而何,而虚无恬淡乃大道之本旨也。特后世之不善用老氏者,或纯尚清虚恬淡,而至於废务,有以累夫老氏也。且以道心惟微,无为而治,吾儒未尝不用。老子如所谓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老子未尝不用吾儒也。以是而推,则大道之与道一而已矣,特不无本末先后尔。盖所以互相发明,俱为忧世而作也。或谓老氏有绝仁弃义,礼为乱首,得非与夫子背驰。盖推尊道原之所从出,以仁义礼乐非不可以为治,不如以道化民而相忘於吾道之中为上也。见《经解发题》。
刘师立自号真静子,绍熙间人,着《道德经节解》十六篇,今取其五于右。
玄之又玄,谓元之始自然是也,此乃众妙之门户,首论道,次论天地,又以次论人心,可谓尽之矣,学者当默识之。
玄牝,玄,阳也,牝,阴也,门者二气橐钥之门户,如前章云众妙之门,亦如《语》云: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大不可泥以口鼻为玄牝之门。谓天地根,小其老子之说,未有天地,先有元气,是谓天地根。
盈则必虚,戒之在满。锐则必钝,戒之在进。金玉必累,戒之在贪。富贵必淫,戒之在傲。功成名遂必危,戒之在不知止。老子之言深欲救人,非谓绝人事处山林者可与入道,虽居乎富贵功名之域,皆可勤而行之。张则必歙,强则必弱,兴则必废,与则必夺,物理之自然,是谓微明。微明谓精微明着,昭昭然可考。或以权术解其义,天之道利而不害,若是乎。或谓孔子以直报怨,今云以德报怨,何也。然老子教人惟欲处其柔弱,与天为徒,而无所争,可以弥天刑,远人祸,若以直报怨,怨何由己。当时孔子故有所激而言,终不若以德报怨之为善。
观复高士谢守灏曰:《道德经》,唐傅奕考窍众本,勘数其字云:项羽妾本,齐武平五年彭城人开项羽妾冢,得之。安丘望之本,魏太和中,道士寇谦之得之。河上丈人本,齐处士仇岳传之。三家本有五千七百二十二字,与韩非《喻老》相参。又洛阳有官本,五千六百三十五字,王弼本有五千六百八十三字,或五千六百一十字,河上公本有五千三百五十五字,或五千五百九十字,并诸家之注多少参差,然历年既久,各信所传,或以佗本相参,故舛戾不一。《史记》司马迁云:老子着书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但不满六千则是五千余矣。今道家相传谓老子为五千文,盖举其全数也。见《老君实录》。
道德真经集注杂说卷下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