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食謂農殖嘉穀可食之物,〔一〕貨謂布帛可衣,〔二〕及金刀龜貝,所以分財布利通有無者也。〔三〕二者,生民之本,興自神農之世。「斲木為耜,煣木為耒,耒(〈古“以”字,形似吕〉)〔耨〕之利以教天下」,而食足;〔四〕「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貨通。〔五〕食足貨通,然後國實民富,而教化成。黃帝以下「通其變,使民不倦」。〔六〕堯命四子以「敬授民時」,〔七〕舜命后稷以「黎民祖飢」,〔八〕是為政首。禹平洪水,定九州,〔九〕制土田,各因所生遠近,賦入貢棐,〔一0〕楙遷有無,萬國作乂。〔一一〕殷周之盛,詩書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故易稱「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一二〕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群生,奉順天德,治國安民之本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亡貧,和亡寡,安亡傾。」〔一三〕是以聖王域民,〔一四〕築城郭以居之,制廬井以均之,〔一五〕開市肆以通之,〔一六〕設庠序以教之;〔一七〕士農工商,四民有業。學以居位曰士,闢土殖穀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一八〕聖王量能授事,四民陳力受職,故朝亡廢官,邑亡敖民,地亡曠土。〔一九〕
〔一〕師古曰:「殖,生也。嘉,善也。」
〔二〕師古曰:「衣音於既反。」
〔三〕師古曰:「金謂五色之金也。黃者曰金,白者曰銀,赤者曰銅,青者曰鉛,黑者曰鐵。刀謂錢幣也。龜以卜占,貝以表飾,故皆為寶貨也。」
〔四〕師古曰:「斲,斫也。煣,屈也。耒,手耕曲木也。耜,耒端木所以施金也。耨,耘田也。耜音似。煣音人九反。耒音來內反。耨音乃搆反。」
〔五〕師古曰:「自『斲木為耜』以至於此,事見易上繫辭。」
〔六〕李奇曰:「器幣有不便於時,則變更通利之,使民樂其業而不倦也。」
〔七〕師古曰:「四子謂羲仲、羲叔、和仲、和叔也。事見虞書堯典也。」
〔八〕孟康曰:「祖,始也。黎民始飢,命棄為稷官也。古文言阻。」師古曰:「事見〔虞書〕舜典。」
〔九〕師古曰:「九州謂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
〔一0〕應劭曰:「棐,竹器也,所以盛。方曰筐,隋曰棐。」師古曰:「棐讀與匪同,禹貢所謂『厥貢漆絲,厥篚織文』之類是也。隋,圜而長也。隋音他果反。」
〔一一〕師古曰:「楙與茂同,勉也。言勸勉天下,遷易有無,使之交足,則萬國皆治。」
〔一二〕師古曰:「下繫之辭。」
〔一三〕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
〔一四〕師古曰:「為邦域。」
〔一五〕師古曰:「井田之中為屋廬。」
〔一六〕師古曰:「肆,列也。」
〔一七〕師古曰:「庠序,禮官養老之處。」
〔一八〕師古曰:「鬻,賣也。鬻音弋六反。」
〔一九〕師古曰:「敖謂逸游也。曠,空也。」
理民之道,地著為本。〔一〕故必建步立畝,正其經界。〔二〕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方一里,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為八百八十畝,餘二十畝以為廬舍。〔三〕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則)〔相〕救,民是以和睦,而教化齊同,力役生產可得而平也。
〔一〕師古曰:「地著,謂安土也,音直略反。」
〔二〕師古曰:「畮,古畝字也。」
〔三〕師古曰:「廬,田中屋也。春夏居之,秋冬則去。」
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一〕農民戶人己受田,其家眾男為餘夫,亦以口受田如比。〔二〕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此謂平土可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鹵之地,〔三〕各以肥磽多少為差。〔四〕有賦有稅。稅謂公田什一及工商衡虞之入也。〔五〕賦共車馬甲兵士徒之役,〔六〕充實府庫賜予之用。稅給郊社宗廟百神之祀,天子奉養百官祿食庶事之費。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七〕種穀必雜五種,以備災害。〔八〕田中不得有樹,用妨五穀。力耕數耘,收穫如寇盜之至。〔九〕還廬樹桑,〔一0〕菜茹有畦,瓜瓠果蓏〔一一〕殖於疆易。〔一二〕雞豚狗彘毋失其時,〔一三〕女修蠶織,則五十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
〔一〕孟康曰:「爰,於也。」師古曰:「更,互也,音工衡反。」
〔二〕師古曰:「比,例也,音必寐反。」
〔三〕晉灼曰:「淳,盡也,舄鹵之田不生五穀也。」
〔四〕師古曰:「磽,磽确也,謂瘠薄之田也,音口交反。」
〔五〕師古曰:「賦謂計口發財,稅謂收其田入也。什一,謂十取其一也。工、商、衡、虞雖不墾殖,亦取其稅者,工有技巧之作,商有行販之利,衡虞取山澤之材產也。」
〔六〕師古曰:「徒,眾也。共讀曰供。」
〔七〕師古曰:「勉強勸之,令習事也。強音其兩反。」
〔八〕師古曰:「歲月有宜,及水旱之利也。種即五穀,謂黍、稷、麻、麥、豆也。」
〔九〕師古曰:「力謂勤作之也。如寇盜之至,謂促遽之甚,恐為風雨所損。」
〔一0〕師古曰:「還,繞也。」
〔一一〕應劭曰:「木實曰果,草實曰蓏。」張晏曰:「有核曰果,無核曰蓏。」臣瓚曰:「案木上曰果,地上曰蓏也。」師古曰:「茹,所食之菜也。畦,區也。茹音人豫反。畦音胡圭反。蓏音來果反。」
〔一二〕張晏曰:「至此易主,故曰易。」師古曰:「詩小雅信南山云『中田有廬,疆埸有瓜』,即謂此也。」
〔一三〕師古曰:「彘即豕。」
在野曰廬,在邑曰里。〔一〕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鄉,萬二千五百戶也。鄰長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級,至鄉而為卿也。於〔是〕里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則行禮而視化焉。〔二〕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入於邑。其詩曰:「四之日舉止,同我婦子,饁彼南畮。」〔三〕又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嗟我婦子,聿為改歲,入此室處。」〔四〕所以順陰陽,備寇賊,習禮文也。春,(秋)〔將〕出民,里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右)〔左〕塾,〔五〕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六〕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班白不提挈。〔七〕冬,民既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八〕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九〕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一0〕
〔一〕師古曰:「廬各在其田中,而里聚居也。」
〔二〕師古曰:「視讀為示也。」
〔三〕師古曰:「此豳詩七月之章也。饁,饋也。四之日,周之四月,夏之二月也。農人無不舉足而耕也,則其婦與子同以食來至南畮治田之處而饋之也。饁音于輒反。」
〔四〕師古曰:「亦七月之章也。蟋蟀,蛬也,今謂之促織。聿,曰也。言寒氣既至,蟋蟀漸來,則婦子皆曰歲將改矣,而去田中入室處也。蛬音拱。」
〔五〕孟康曰:「里胥,如今里吏也。」師古曰:「門側之堂曰塾。坐於門側者,督促勸之,知其早晏,防怠惰也。塾音孰。」
〔六〕師古曰:「言里胥鄰長亦待入畢,然後歸也。」
〔七〕師古曰:「班白者,謂髮雜色也。不提挈者,所以優老人也。」
〔八〕服虔曰:「一月之中,又得夜半為十五日,凡四十五日也。」
〔九〕師古曰:「省費燎火,省燎火之費也。燎所以為明,火所以為溫也。燎音力召反。」
〔一0〕師古曰:「怨刺之詩也。」
是月,餘子亦在于序室。〔一〕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二〕始知室家長幼之節。十五入大學,學先聖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其有秀異者,移鄉學于庠序;庠序之異者,移國學于少學。諸侯歲貢少學之異者於天子,學于大學,命曰造士。〔三〕行同能偶,則別之以射,〔四〕然後爵命焉。
〔一〕蘇林曰:「餘子,庶子也。或曰,未任役為餘子。」師古曰:「未任役者是也。幼童皆當受業,豈論嫡庶乎?」
〔二〕蘇林曰:「五方之異書,如今祕書學外國書也。」臣瓚曰:「辨五方之名及書藝也。」師古曰:「瓚說是也。」
〔三〕李奇曰:「造,成也。」
〔四〕師古曰:「以射試之。」
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一〕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二〕,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三〕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
〔一〕師古曰:「謂各趣農畮也。」
〔二〕師古曰:「行人,遒人也,主號令之官。鐸,大鈴也,以木為舌,謂之木鐸。徇,巡也。采詩,采取怨刺之詩也。」
〔三〕師古曰:「大師,掌音律之官,教六詩以六律為之音者。比謂次之也。比音頻二反。」
此先王制土處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故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一〕故民皆勸功樂業,先公而後私。其詩曰:「有渰淒淒,興雲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二〕民三年耕,則餘一年之畜。〔三〕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生而爭訟息,故三載考績。〔四〕孔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成此功也。〔五〕三考黜陟,餘三年食,進業曰登〔六〕;再登曰平,餘六年食;三登曰泰平,二十七歲,遺九年食。然後(〈古“以”字,形似吕〉)〔至〕德流洽,禮樂成焉。故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七〕繇此道也。」〔八〕
〔一〕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道,治也。舉事必敬,施令必信,不為奢侈,愛養其民,無奪農時。」
〔二〕師古曰:「小雅大田之詩也。渰,陰雲也。淒淒,雲起貌也。祁祁,徐也。言陰陽和,風雨時,民庶慶悅,喜其先雨公田,乃及私也。」
〔三〕師古曰:「畜讀曰蓄。其下並同。」
〔四〕師古曰:「績,功也。言主治民者,三年一考其功也。」
〔五〕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用謂使為政,期月可以易俗,三年乃得成功也。」
〔六〕鄭氏曰:「進上百工之業也。或曰進上農工諸事業,名曰登。」
〔七〕師古曰:「亦孔子之言也。解在刑法志。」
〔八〕師古曰:「繇讀與由同。由,用也,從也。」
周室既衰,暴君污吏慢其經界,〔一〕繇役橫作,〔二〕政令不信,上下相詐,公田不治。故魯宣公「初稅畝」,春秋譏焉。〔三〕於是上貪民怨,災害生而禍亂作。
〔一〕師古曰:「污謂貪穢也。」
〔二〕師古曰:「繇讀曰徭。橫音胡孟反。」
〔三〕孟康曰:「春秋謂之履畝,履踐民所種好者而取之,譏其貪也。」
陵夷至於戰國,貴詐力而賤仁誼,先富有而後禮讓。是時,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一〕以為地方百里,提封九萬頃,除山澤邑居參分去一,為田六百萬畝,治田勤謹則畝益三升,〔二〕不勤則損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減,輒為粟百八十萬石矣。又曰糴其貴傷民,〔三〕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故甚貴與甚賤,其傷一也。善為國者,使民毋傷而農益勸。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歲收畝一石半,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稅十五石,餘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為粟九十石,餘有四十五石。石三十,為錢千三百五十,除社閭嘗新春秋之祠,用錢三百,餘千五十。衣,人率用錢三百,五人終歲用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四〕不幸疾病死喪之費,及上賦斂,又未與此。〔五〕此農夫所以常困,有不勸耕之心,而令糴至於甚貴者也。是故善平糴者,必謹觀歲有上中下孰。上孰其收自四,餘四百石;〔六〕中孰自三,餘三百石;〔七〕下孰自倍,餘百石。〔八〕小飢則收百石,〔九〕中飢七十石,〔一0〕大飢三十石。〔一一〕故大孰則上糴三而舍一,中孰則糴二,下孰則糴一,使民適足,賈平則止。〔一二〕小飢則發小孰之所斂,〔一三〕中飢則發中孰之所斂,大飢則發大孰之所斂,而糶之。故雖遇饑饉水旱,糴不貴而民不散,取有餘以補不足也。行之魏國,國以富彊。
〔一〕師古曰:「李悝,文侯臣也。悝音恢。」
〔二〕服虔曰:「與之三升也。」臣瓚曰:「當言三斗。謂治田勤,則畝加三斗也。」師古曰:「計數而言,字當為斗。瓚說是也。」
〔三〕韋昭曰:「此民謂士工商也。」
〔四〕師古曰:「少四百五十,不足也。」
〔五〕師古曰:「與讀曰豫。」
〔六〕張晏曰:「平歲百畝收百五十石,今大孰四倍,收六百石,計民食終歲長四百石,官糴三百石,此為糴三舍一也。」
〔七〕張晏曰:「自三,四百五十石也。終歲長三百石,官糴二百石,此為糴二而舍一也。」
〔八〕張晏曰:「自倍,收三百石,終歲長百石,官糴其五十石,云下孰糴一,謂中分百石之一。」
〔九〕張晏曰:「平歲百畮之收,收百五十石,今小飢收百石,收三分之二也。」
〔一0〕張晏曰:「收二分之一。」
〔一一〕張晏曰:「收五分之一也。以此準之,大小中飢之率也。」
〔一二〕師古曰:「賈讀曰價。」
〔一三〕李奇曰:「官以斂臧出糶也。」
及秦孝公用商君,壞井田,開仟伯,〔一〕急耕戰之賞,雖非古道,猶以務本之故,傾鄰國而雄諸侯。然王制遂滅,僭差亡度。庶人之富者累鉅萬,〔二〕而貧者食糟糠;有國彊者兼州域,而弱者喪社稷。至於始皇,遂并天下,內興功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賦,〔三〕發閭左之戍。〔四〕男子力耕不足糧饟,〔五〕女子紡績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猶未足以澹其欲也。〔六〕海內愁怨,遂用潰畔。〔七〕
〔一〕師古曰:「仟伯,田間之道也。南北曰仟,東西曰伯。伯音莫白反。」
〔二〕師古曰:「鉅,大也。大萬,謂萬萬也。累者兼數,非止一也。言其貲財積累萬萬也。」
〔三〕師古曰:「泰半,三分取其二。」
〔四〕應劭曰:「秦時以適發之,名適戍。先發吏有過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發,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戍者曹輩盡,復入閭,取其左發之,未及取右而秦亡。」師古曰:「閭,里門也。言居在(閭)〔里〕門之左者,一切發之。此閭左之釋,應最得之,諸家之義煩穢舛錯,故無所取也。」
〔五〕師古曰:「饟,古餉字也。」
〔六〕師古曰:「澹,古贍字也。贍,給也。其下並同。」
〔七〕師古曰:「下逃其上曰潰。」
漢興,接秦之敝,諸侯並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天下既定,民亡蓋臧,〔一〕自天子不能具醇駟,〔二〕而將相或乘牛車。〔三〕上於是約法省禁,輕田租,什五而稅一,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四〕而山川園池市肆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不領於天子之經費。〔五〕漕轉關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十萬石。〔六〕孝惠、高后之間,衣食滋殖。文帝即位,躬修儉節,思安百姓。時民近戰國,皆背本趨末,賈誼說上曰:
〔一〕蘇林曰:「無物可蓋臧。」
〔二〕師古曰:「醇,不雜也。無醇色之駟,謂四馬雜色也。」
〔三〕師古曰:「以牛駕車也。」
〔四〕師古曰:「纔取足。」
〔五〕師古曰:「言各收其所賦稅以自供,不入國朝之倉廩府庫也。經,常也。」
〔六〕師古曰:「中都官,京師諸官府也。」
筦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二〕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也,〔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四〕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五〕莫之振救。〔六〕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七〕天下財產何得不蹶!〔八〕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九〕公私之積猶可哀痛。〔一0〕失時不雨,民且狼顧;〔一一〕歲惡不入,請賣爵、子。〔一二〕既聞耳矣,〔一三〕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一四〕
〔一〕師古曰:「筦與管同。管子,管仲之書也。」
〔二〕師古曰:「屈,盡也。音其勿反。」
〔三〕師古曰:「孅,細也。悉,盡其事也。孅與纖同。」
〔四〕師古曰:「本,農業也。末,工商也。言人已棄農而務工商矣,其食米粟者又甚眾。殘謂傷害也。」
〔五〕孟康曰:「泛音方勇反。泛,覆也。」師古曰:「字本作覂,此通用也。」
〔六〕師古曰:「振,舉也。」
〔七〕師古曰:「靡,散也,音縻。」
〔八〕應劭曰:「蹶,傾竭也。」師古曰:「蹶音厥。」
〔九〕師古曰:「幾,近也。音鉅衣反。」
〔一0〕師古曰:「言年載已多,而無儲積。」
〔一一〕鄭氏曰:「民欲有畔意,若狼之顧望也。」李奇曰:「狼性怯,走憙還顧。言民見天不雨,今亦恐也。」師古曰:「李說是也。」
〔一二〕如淳曰:「賣爵級又賣子也。」
〔一三〕如淳曰:「聞於天子之耳。」
〔一四〕師古曰:「阽危,欲墜之意也。音閻,又音丁念反。」
世之有飢穰,天之行也,〔一〕禹、湯被之矣。〔二〕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三〕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餽之?〔四〕兵旱相乘,天下大屈,〔五〕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六〕罷夫羸老易子而鞮其骨。〔七〕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八〕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九〕
〔一〕李奇曰:「天之行氣,不能常孰也。或曰,行,道也。」師古曰:「穰,豐也,音人常反。」
〔二〕師古曰:「謂禹遭水,而湯遭旱也。」
〔三〕師古曰:「胡,何也。」
〔四〕師古曰:「卒讀曰猝。餽亦饋字也。」
〔五〕師古曰:「屈音其勿反。」
〔六〕師古曰:「衡,橫也。」
〔七〕師古曰:「罷讀曰疲。鞮,齧也,音五巧反。」
〔八〕師古曰:「疑讀曰擬。擬,僭也,謂與天子相比擬。」
〔九〕師古曰:「圖謂謀也。」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一〕今毆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二〕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畝,〔三〕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四〕竊為陛下惜之!
〔一〕師古曰:「懷,來也,安也。」
〔二〕師古曰:「毆亦驅字。著音直略反。」
〔三〕師古曰:「言皆趨農作也。」
〔四〕李奇曰:「廩廩,危也。」師古曰:「言務耕農,厚畜積,則天下富安,何乃不為,而常不足廩廩若此。」
於是上感誼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晁錯復說上曰: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一〕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二〕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
〔一〕師古曰:「食讀曰飤。衣音於既反。」
〔二〕孟康曰:「肉腐為瘠。捐,骨不埋者。或曰,捐謂民有飢相棄捐者。或謂貧乞者為捐。」蘇林曰:「瘠音漬。」師古曰:「瘠,瘦病也。言無相棄捐而瘦病者耳。不當音漬也。貧乞之釋,尤疏僻焉。」
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一〕飢之於食,不待甘旨;〔二〕飢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飢,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一〕師古曰:「以禦風霜,不求靡麗也。煖音乃短反。」
〔二〕師古曰:「旨,美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擇也。〔一〕夫珠玉金銀,飢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臧,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亡飢寒之患。〔二〕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三〕不為姦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飢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一〕師古曰:「走音奏。」
〔二〕師古曰:「周謂周遍而游行。」
〔三〕師古曰:「中人者,處強弱之中也。」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一〕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穫冬臧,伐薪樵,治官府,給繇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賈而賣,〔二〕亡者取倍稱之息,〔三〕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四〕操其奇贏,日游都市,〔五〕乘上之急,所賣必倍。〔六〕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梁)〔粱〕肉;〔七〕亡農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八〕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敖,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九〕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
〔一〕師古曰:「服,事也,給公事之役也。」
〔二〕師古曰:「本直千錢者,止得五百也。賈讀曰價。」
〔三〕如淳曰:「取一償二為倍稱。」師古曰:「稱,舉也,今俗所謂舉錢者也。」
〔四〕師古曰:「行賣曰商,坐販曰賈。列者,若今市中賣物行也。賈音古。」
〔五〕師古曰:「奇贏,謂有餘財而畜聚奇異之物也。一說,(字)〔奇〕謂殘餘物也,音居宜反。」
〔六〕師古曰:「上所急求,則其價倍貴。」
〔七〕師古曰:「(梁)〔粱〕,好粟也,即今之(梁)〔粱〕米。」
〔八〕師古曰:「仟謂千錢,伯謂百錢也。伯音莫白反。今俗猶謂百錢為一伯。」
〔九〕師古曰:「堅謂好車也。縞,皓素也,繒之精白者也。」
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一〕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二〕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三〕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四〕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復卒。〔五〕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六〕湯池百步,〔七〕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復一人耳,〔八〕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亡窮;〔九〕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
〔一〕師古曰:「迕,違也。好音呼到反。惡音烏故反。迕音五故反。」
〔二〕師古曰:「渫,散也,音先列反。此下亦同也。」
〔三〕師古曰:「損,減也。」
〔四〕如淳曰:「復三卒之算錢也。或曰,除三夫不作甲卒也。」師古曰:「當為卒者,免其三人;不為卒者,復其錢耳。復音方目反。」
〔五〕師古曰:「為音于偽反。」
〔六〕應劭曰:「仞,五尺六寸也。」師古曰:「此說非也。八尺曰仞,取人申臂之一尋也。」
〔七〕師古曰:「池,城邊池也。以沸湯為池,不可輒近,喻嚴固之(基)〔甚〕。」
〔八〕師古曰:「五大夫,第九等爵也。復音方目反。」
〔九〕師古曰:「擅,專也。」
於是文帝從錯之言,令民入粟邊,六百石爵上造,〔一〕稍增至四千石為五大夫,〔二〕萬二千石為大庶長,〔三〕各以多少級數為差。錯復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竊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邊食足以支五歲,可令入粟郡縣矣;〔四〕足支一歲以上,可時赦,勿收農民租。如此,德澤加於萬民,民俞勤農。〔五〕時有軍役,若遭水旱,民不困乏,天下安寧;歲孰且美,則民大富樂矣。」上復從其言,乃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
〔一〕師古曰:「上造,第二等爵也。」
〔二〕師古曰:「五大夫,第九等爵。」
〔三〕師古曰:「大庶長,第十八等爵也。」
〔四〕師古曰:「入諸郡縣,以備凶災也。」
〔五〕師古曰:「俞,進也,音踰,又音愈。」
後十三歲,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也。其後,上郡以西旱,復修賣爵令,而裁其賈以招民;〔一〕及徒復作,得輸粟於縣官以除罪。〔二〕始造苑馬以廣用,〔三〕宮室列館車馬益增修矣。然婁敕有司以農為務,〔四〕民遂樂業。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餘財。京師之錢累百鉅萬,貫朽而不可校。〔五〕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六〕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仟伯之間成群,〔七〕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聚。〔八〕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九〕居官者以為姓號。〔一0〕人人自愛而重犯法,〔一一〕先行誼而黜媿辱焉。〔一二〕於是罔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并兼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一三〕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一四〕,室廬車服僭上亡限。物盛而衰,固其變也。
〔一〕師古曰:「賈讀曰價。裁謂減省之也。」
〔二〕師古曰:「復音房目反。解在宣紀。」
〔三〕師古曰:「苑馬,謂為苑以牧馬。」
〔四〕師古曰:「婁,古屢字。」
〔五〕師古曰:「累百鉅萬,謂數百萬萬也。校謂計數也。」
〔六〕師古曰:「陳謂久舊也。」
〔七〕師古曰:「謂田中之阡陌也。」
〔八〕孟康曰:「皆乘父馬,有牝馬間其間則踶齧,故斥出不得會同。」師古曰:「言時富饒,故恥乘牸牝,不必以其踶齧也。踶,蹋也,音大奚反。」
〔九〕如淳曰:「時無事,吏不數轉,至於(長生)〔生長〕子孫而不轉職也。」
〔一0〕如淳曰:「貨殖傳倉氏、庾氏是也。」
〔一一〕師古曰:「重,難也。」
〔一二〕師古曰:「以行誼為先,以媿辱相黜也。行音下更反。」
〔一三〕師古曰:「恃其饒富,則擅行威罰也。斷音丁喚反。」
〔一四〕師古曰:「有土,謂國之宗姓受封邑土地者也。」
是後,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並興,而民去本。董仲舒說上曰:「春秋它穀不書,至於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聖人於五穀最重麥與禾也。今關中俗不好種麥,是歲失春秋之所重,而損生民之具也。願陛下幸詔大司農,使關中民益種宿麥,令毋後時。」〔一〕又言:「古者稅民不過什一,其求易共;〔二〕使民不過三日,其力易足。民財內足以養老盡孝,外足以事上共稅,下足以畜妻子極愛,故民說從上。〔三〕至秦則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仟伯,貧者亡立錐之地。又顓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四〕荒淫越制,踰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於古;〔五〕田租口賦,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六〕或耕豪民之田,見稅什五。〔七〕故貧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貪暴之吏,刑戮妄加,〔八〕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轉為盜賊,赭衣半道,斷獄歲以千萬數。漢興,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九〕限民名田,以澹不足,〔一0〕塞并兼之路。鹽鐵皆歸於民。去奴婢,除專殺之威。〔一一〕薄賦斂,省繇役,以寬民力。然後可善治也。」仲舒死後,功費愈甚,天下虛耗,人復相食〔一二〕。
〔一〕師古曰:「宿麥,謂其苗經冬。」
〔二〕師古曰:「共讀曰供。次下亦同。」
〔三〕師古曰:「說讀曰悅也。」
〔四〕師古曰:「顓與專同。管,主也。」
〔五〕師古曰:「更卒,謂給郡縣一月而更者也。正卒,謂給中都官者也。率計今人一歲之中,屯戍及力役之事三十倍多於古也。更音工衡反。」
〔六〕如淳曰:「秦賣鹽鐵貴,故下民受其困也。」師古曰:「既收田租,又出口賦,而官更奪鹽鐵之利。率計今人一歲之中,失其資產,二十倍多於古也。」
〔七〕如淳曰:「十稅其五。」師古曰:「言下戶貧人,自無田而耕墾豪富家田,十分之中,以五輸本田主也。」
〔八〕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九〕師古曰:「卒讀曰猝。近音其靳反。」
〔一0〕師古曰:「名田,占田也。各為立限,不使富者過制,則貧弱之家可足也。」
〔一一〕服虔曰:「不得專殺奴婢也。」
〔一二〕師古曰:「耗音呼到反。」
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一〕下詔曰:「方今之務,在於力農。」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一畝三甽。〔二〕歲代處,故曰代田,〔三〕古法也。后稷始甽田,以二耜為耦,〔四〕廣尺深尺曰甽,長終畝。一畝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種於甽中。〔五〕苗生葉以上,稍耨隴草,〔六〕因隤其土以附(根苗)〔苗根〕。〔七〕故其詩曰:「或芸或芓,黍稷儗儗。」〔八〕芸,除草也。(耔)〔芓〕,附根也。言苗稍壯,每耨輒附根,比盛暑,隴盡而根深,〔九〕能風與旱,〔一0〕故儗儗而盛也。其耕耘下種田器,皆有便巧。率十二夫為田一井一屋,故畮五頃,〔一一〕用耦犁,二牛三人,一歲之收常過縵田畮一斛以上,〔一二〕善者倍之。〔一三〕過使教田太常、三輔,〔一四〕大農置工巧奴與從事,為作田器。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一五〕民或苦少牛,亡以趨澤,〔一六〕故平都令光教過以人輓犁。〔一七〕過奏光以為丞,教民相與庸輓犁。〔一八〕率多人者田日三十畝,少者十三畝,以故田多墾闢。過試以離宮卒田其宮壖地,〔一九〕課得穀皆多其旁田畝一斛以上。令命家田三輔公田,〔二0〕又教邊郡及居延城。〔二一〕是後邊城、河東、弘農、三輔、太常民皆便代田,用力少而得穀多。
〔一〕韋昭曰:「沛蘄縣也。」師古曰:「欲百姓之殷實,故取其嘉名也。」
〔二〕師古曰:「甽,壟也,音工犬反,字或作畎。」
〔三〕師古曰:「代,易也。」
〔四〕師古曰:「併兩耜而耕。」
〔五〕師古曰:「播,布也。種謂穀子也。」
〔六〕師古曰:「耨,鉏也。」
〔七〕師古曰:「隤謂下之也,音頹。」
〔八〕師古曰:「小雅甫田之詩。儗儗,盛貌。芸音云。芓音子。儗音擬。」
〔九〕師古曰:「比音必寐反。」
〔一0〕師古曰:「能讀曰耐也。」
〔一一〕鄧展曰:「九夫為井,三夫為屋。夫百畝,於古為十二頃。古百步為畝,漢時二百四十步為畝,古千二百畝,則得今五頃。」
〔一二〕師古曰:「縵田,謂不為(畝)〔甽〕者也。縵音莫幹反。」
〔一三〕師古曰:「善為甽者,又過縵田二斛以上也。」
〔一四〕蘇林曰:「太常主諸陵,有民,故亦課田種也。」
〔一五〕蘇林曰:「為法意狀也。」
〔一六〕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及也。澤,雨之潤澤也。」
〔一七〕師古曰:「輓,引也,音晚。」
〔一八〕師古曰:「庸,功也,言(挽)〔換〕功共作也。義亦與庸賃同。」
〔一九〕師古曰:「離宮,別處之宮,非天子所常居也。壖,餘也。宮壖地,謂外垣之內,內垣之外也。諸緣河壖地,廟垣壖地,其義皆同。守離宮卒,閑而無事,因令於壖地為田也。壖音而緣反。」
〔二0〕李奇曰:「令,使也。命者,教也。令離宮卒教其家田公田也。」韋昭曰:「命謂爵命者。命家,謂受爵命一爵為公士以上,令得田公田,優之也。」師古曰:「令音力成反。」
〔二一〕韋昭曰:「居延,張掖縣也。時有甲卒也。」
至昭帝時,流民稍還,田野益闢,頗有畜積。宣帝即位,用吏多選賢良,百姓安土,歲數豐穰,〔一〕穀至石五錢,農人少利。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以善為算能商功利〔二〕得幸於上,五鳳中奏言:「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萬斛以給京師,〔三〕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穀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又白增海租三倍,天子皆從其計。御史大夫蕭望之奏言:「故御史屬徐宮〔四〕家在東萊,言往年加海租,魚不出。長老皆言武帝時縣官嘗自漁,海魚不出,後復予民,魚乃出。夫陰陽之感,物類相應,萬事盡然。今壽昌欲近糴漕關內之穀,築倉治船,費直二萬萬餘,〔五〕有動眾之功,恐生旱氣,民被其災。壽昌習於商功分銖之事,其深計遠慮,誠未足任,宜且如故。」上不聽。漕事果便,壽昌遂白令邊郡皆築倉,以穀賤時增其賈而糴,以利農,穀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六〕民便之。上乃下詔,賜壽昌爵關內侯。而蔡癸以好農使勸郡國,至大官。〔七〕
〔一〕師古曰:「數音所角反。穰音人常反。」
〔二〕師古曰:「商,度也。」
〔三〕師古曰:「漕,水運。」
〔四〕李奇曰:「御史大夫屬。」
〔五〕服虔曰:「萬萬,億也。」
〔六〕師古曰:「賈並讀曰價。」
〔七〕師古曰:「為使而勸郡國也。使音山(史)〔吏〕反。」
元帝即位,天下大水,關東郡十一尤甚。二年,齊地飢,穀石三百餘,民多餓死,琅邪郡人相食。在位諸儒多言鹽鐵官及北假田官、常平倉可罷,〔一〕毋與民爭利。上從其議,皆罷之。又罷建章、甘泉宮衛,角抵,齊三服官,省禁苑以予貧民,減諸侯王廟衛卒半。又減關中卒五百人,轉穀振貸窮乏。其後用度不足,獨復鹽鐵官。
〔一〕孟康曰:「北假,地名也。」
成帝時,天下亡兵革之事,號為安樂,然俗奢侈,不以畜聚為意。永始二年,梁國、平原郡比年傷水災,〔一〕人相食,刺史守相坐免。
〔一〕師古曰:「比,頻也。」
哀帝即位,師丹輔政,建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治乃可平。〔一〕孝文皇帝承亡周亂秦兵革之後,天下空虛,故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未有并兼之害,故不為民田及奴婢為限〔二〕。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鉅萬,而貧弱俞困。蓋君子為政,貴因循而重改作,〔三〕然所以有改者,將以救急也。亦未可詳,宜略為限。」〔四〕天子下其議。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請:「諸侯王、列侯皆得名田國中。列侯在長安,公主名田縣道,及關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時田宅奴婢賈為減賤,丁、傅用事,董賢隆貴,皆不便也。〔五〕詔書且須後,〔六〕遂寢不行。宮室苑囿府庫之臧已侈,百姓訾富雖不及文景,然天下戶口最盛矣。
〔一〕師古曰:「建,立也,立其議也。」
〔二〕師古曰:「不為作限制。上為音于偽反。」
〔三〕師古曰:「重,難也。」
〔四〕師古曰:「詳謂悉盡也。」
〔五〕師古曰:「丁、傅及董賢之家皆不便此事也。」
〔六〕師古曰:「須,待也。」
平帝崩,王莽居攝,遂篡位。王莽因漢承平之業,匈奴稱藩,百蠻賓服,舟車所通,盡為臣妾,府庫百官之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滿,〔一〕陿小漢家制度,以為疏闊。〔二〕宣帝始賜單于印璽,與天子同,而西南夷鉤町稱王。〔三〕莽乃遣使易單于印,貶鉤町王為侯。二方始怨,侵犯邊境。莽遂興師,發三十萬眾,欲同時十道並出,一舉滅匈奴;募發天下囚徒丁男甲卒轉委輸兵器,自負海江淮而至北邊,〔四〕使者馳傳督趣,〔五〕海內擾矣。又動欲慕古,不度時宜,〔六〕分裂州郡,改職作官,下令曰:「漢氏減輕田租,三十而稅一,常有更賦,罷癃咸出,〔七〕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八〕厥名三十,實什稅五也。富者驕而為邪,貧者窮而為姦,俱陷於辜,刑用不錯。〔九〕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滿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與九族鄉黨。」犯令,法至死,制度又不定,吏緣為姦,天下謷謷然,陷刑者眾〔一0〕。
〔一〕師古曰:「謂愛惜之意未厭飽也。」
〔二〕師古曰:「莽以漢家制度為泰疏闊,而更之令陿小。」
〔三〕師古曰:「鉤音鉅于反。町音大鼎反。」
〔四〕如淳曰:「負,背也。」
〔五〕師古曰:「傳音張戀反。趣讀曰促。」
〔六〕師古曰:「度音大各反。」
〔七〕晉灼曰:「雖老病者,皆復出口算。」師古曰:「更音工衡反。罷讀曰疲。」
〔八〕師古曰:「分田,謂貧者無田而取富人田耕種,共分其所收也。假亦謂貧人賃富人之田也。劫者,富人劫奪其稅,侵欺之也。」
〔九〕師古曰:「錯,置也。」
〔一0〕師古曰:「謷謷,眾口愁聲也,音敖。」
後三年,莽知民愁,下詔諸食王田及私屬皆得賣買,勿拘以法。然刑罰深刻,它政誖亂。〔一〕邊兵二十餘萬人仰縣官衣食,〔二〕用度不足,數橫賦歛,〔三〕民俞貧困。常苦枯旱,亡有平歲,穀賈翔貴。〔四〕
〔一〕師古曰:「誖,乖也,音布內反。」
〔二〕師古曰:「仰音牛向反。」
〔三〕師古曰:「數音所角反。橫(因)〔音〕胡孟反。」
〔四〕晉灼曰:「翔音常。」師古曰:「晉說非也。翔言如鳥之回翔,謂不離于貴也。若暴貴,稱騰踊也。」
末年,盜賊群起,發軍擊之,將吏放縱於外。北邊及青徐地人相食,雒陽以東米石二千。莽遣三公將軍開東方諸倉振貸窮乏,又分遣大夫謁者教民煮木為酪;〔一〕酪不可食,重為煩擾。〔二〕流民入關者數十萬人,置養澹官以稟之,吏盜其稟,〔三〕飢死者什七八。莽恥為政所致,乃下詔曰:「予遭陽九之阨,百六之會,〔四〕枯旱霜蝗,饑饉荐臻,蠻夷猾夏,寇賊姦軌,百姓流離。予甚悼之,害氣將究矣。」〔五〕歲為此言,以至於亡。
〔一〕服虔曰:「煮木實,或曰如今餌朮之屬也。」如淳曰:「作杏酪之屬也。」師古曰:「如說是也。」
〔二〕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師古曰:「稟,給也。盜其稟者,盜所給之物。稟音彼甚反。」
〔四〕師古曰:「此曆法應有災歲之期也。事在律曆志。」
〔五〕師古曰:「究,竟盡也。」
校勘記
一一一七頁五行耒(〈古“以”字,形似吕〉)〔耨〕之利以教天下,王先謙說據顏注,作「耨」是。按景祐、殿本都作「耨」。
一一一八頁一二行事見〔虞書〕舜典。王先謙說唐寫本「事見」下有「虞書」二字。按景祐本有。
一一一九頁一0行疾病(則)〔相〕救。景祐、殿本都作「相」。王先謙說作「相」是。
一一二一頁八行於〔是〕里有序而鄉有庠;宋祁說「於里有序」「於」字下當添「是」字。按景祐本有「是」字。
一一二一頁一一行春,(秋)〔將〕出民,張文虎說粵本「秋」作「將」,是。按景祐、殿本都作「將」。
一一二一頁一二行鄰長坐於(右)〔左〕塾,景祐、殿、局本都作「左」,此誤。
一一二三頁一三行然後(〈古“以”字,形似吕〉)〔至〕德流洽,景祐本作「至」。王先謙說作「至」是。
一一二七頁一行言居在(閭)〔里〕門之左者,景祐、殿本都作「里」。
一一三二頁九行急政暴(虐)〔賦〕,景祐本作「賦」。王念孫說作「賦」是。按通鑑亦作「賦」。
一一三二頁一二行食必(梁)〔粱〕肉,景祐、殿、局本都作「粱」。王先謙說作「粱」是。注同。
一一三三頁四行一說,(字)〔奇〕謂殘餘物也,景祐、殿、局本都作「奇」。王先謙說作「奇」是。
一一三四頁三行使天下〔人〕入粟於邊,景祐、殿本都有「人」字,通鑑亦有。
一一三四頁一二行喻嚴固之(基)〔甚〕。景祐、殿本都作「甚」。王先謙說作「甚」是。
一一三六頁一三行至於(長生)〔生長〕子孫而不轉職也。景祐、殿本都作「生長」。
一一三九頁一行因隤其土以附(根苗)〔苗根〕。景祐、殿本都作「苗根」。王先謙說作「苗根」是。
一一三九頁二行(耔)〔芓〕,附根也。王先謙說殿本「耔」作「芓」是。
一一四0頁六行縵田,謂不為(畮)〔甽〕者也。景祐、殿本都作「甽」。王先謙說作「甽」是。
一一四0頁一二行言(挽)〔換〕功共作也。景祐、殿本都作「換」。王先謙說作「換」是。
一一四二頁二行使音山(史)〔吏〕反。景祐、殿本都作「吏」。王先謙說唐寫本同。
一一四五頁四行橫(因)〔音〕胡孟反。景祐、殿本都作「音」,此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