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黃震曰:「本行言立行本仁義。」戴彥升曰:「本行篇大旨在貴德賤財。」唐晏曰:「此篇義主本諸身以加乎民。」
治以道〔一〕德為上,行以仁義為本。故尊於位而無德者絀〔二〕,富於財而無義者刑,賤而好德者尊,貧而有義者榮。段干木徒步〔三〕之士,脩道行德,魏文侯過其閭而軾之〔四〕。夫子陳、蔡之厄〔五〕,豆飯菜羹,不足以接餒〔六〕,二三子〔七〕布弊〔八〕褞袍,不足以禦寒〔九〕,倥傯〔一0〕屈厄,自處甚矣;然而夫子當於道〔一一〕,二三子近於義,自布衣之士,上□天子,下齊庶民,而〔一二〕累其身而匡上也。及閔〔一三〕周室之衰微,禮義之不行也,厄挫頓仆,歷說〔一四〕諸侯,欲匡帝王之道〔一五〕,反天下之政,身無其立〔一六〕,而世無其主,周流〔一七〕天下,無所合意,大道隱而不舒,羽翼摧而不申,自□□□深授其化,以序終始〔一八〕,追治去事,以正來世〔一九〕,按紀圖錄〔二0〕,以知性命〔二一〕,表定六藝,以重儒術〔二二〕,善惡不相干〔二三〕,貴賤不相侮,強弱不相凌,賢與不肖不得相踰,科第〔二四〕相序,為萬□□□〔二五〕而不絕,功傳而不衰,詩、書、禮、樂,為得其所〔二六〕,乃天道之所立,大義之所行也,豈以□□□威耶?
〔一〕宋翔鳳曰:「本缺二字,依治要增,又多一字。」
〔二〕「絀」,宋翔鳳曰:「本作『黜』,依治要。」
〔三〕戰國策齊策:「今夫士之高者,乃稱匹夫徒步,而處農畝,下則鄙野,監門閭里,士之賤也亦甚矣。」淮南子氾論篇:「蘇秦匹夫徒步之人也。」謂一匹之夫,出門無車,故稱徒步也。
〔四〕呂氏春秋期賢篇:「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之,其僕曰:『君胡為軾?』曰:『此非段干木之閭歟?段干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干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驕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其僕曰:『然則君何不相之?』於是君請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則君乃致祿百萬而時往館之。於是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居無幾何,秦興兵欲攻魏,司馬唐諫秦君曰:『段干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為然,乃按兵輟不敢攻之。」
〔五〕呂氏春秋慎人篇:「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嘗食,藜羹不糝。宰予備(注云當作「憊」)矣,孔子弦歌於室,顏回擇菜於外。子路與子貢相與而言曰:『夫子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窮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絃歌鼓舞,未嘗絕音,蓋君子之無所醜也若此乎?』顏回無以對,入以告孔子。孔子憱然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小人也。召,吾語之。』子路與子貢入。子貢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達於道之謂達,窮於道之謂窮。今丘也,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所也,何窮之謂?故內省而不疚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陳、蔡之阨,於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子路抗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
〔六〕唐晏曰:「按周官廩人:『則共其接盛。』注:『接讀為扱。』淮南精神訓:『聖人食足接氣。』」案:淮南精神篇高注:「接,續也。」文子守平篇作「聖人食足以充虛接氣」。接餒、接氣,當與今言維持生命義同。
〔七〕論語八佾:「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集解:「孔曰:『語諸弟子言何患於夫子聖德之將喪亡邪?』」論語述而「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集解:「包曰:『二三子謂諸弟子。』」論語陽貨:「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集解:「孔曰:『從行者。』」邢疏曰:「呼其弟子從行者也。」禮記檀弓上:「孔子與門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學也!我則有姊之喪故也。』二三子皆尚左。」二三子俱謂孔子諸弟子,非指二三人,用法與此正同。
〔八〕「弊」,天一閣本、唐本作「敝」。俞樾曰:「樾謹按:弊者,〈礻敝,去攵〉之假字。廣雅:『〈礻敝,去攵〉,袂也。』布〈礻敝,去攵〉,謂布袂也,古無〈礻敝,去攵〉字,或以敝為之。禮記緇衣篇:『苟有衣,必見其敝。』謂有衣必見其袂也。說本王氏念孫。此又作『弊』,蓋以聲近而通用,本無定字耳。」案:俞說是,天一閣本、唐本正作「敝」。
〔九〕「禦寒」,唐本作「避寒」。
〔一0〕楚辭劉向九歎:「悲余生之無歡兮,愁倥傯於山陸。」王逸注:「倥傯,猶困苦也。」洪興祖補曰:「倥傯,苦貢、走貢二切,困苦也。」後漢書張衡傳:「誠所謂將隆大位,必先倥傯之也。」注:「埤蒼曰:『倥傯,窮困也。』」
〔一一〕器案:當於道,謂任於道,即以道為己任也。國語晉語九:「襄子曰:「吾聞之:德不純,而福祿並至謂之幸。夫幸非福,非德不當雝。』」韋解:「當猶任也。雝,和也。言唯有德者,任以福祿為和樂也。」
〔一二〕「而」,唐晏曰:「此字有誤。」器案:疑當作「以」。
〔一三〕「閔」,天一閣本作「憫」,俗別字。
〔一四〕器案:文選劉孝標辯命論:『歷說而不入。」歷說謂周流游說。呂氏春秋遇合篇:「孔子周流海內,再干世主,如齊至衛,所見八十餘君。」漢書楊雄傳:「或七十說而不遇。」注:「應劭曰:『孔丘也。』」
〔一五〕論語憲問篇集解引馬融曰:「匡,正也。」文子精誠篇:「聖人不降席而匡天下。」淮南繆稱篇:「舜不降席而天下治。」則匡有治義。
〔一六〕「立」,子彙本、唐本作「位」。宋翔鳳曰:「按『立』與『位』通。」文廷式曰:「『立』,古『位』字。」
〔一七〕論衡儒增篇:「書說:孔子不能容於世,周流游說七十餘國,未嘗得安。」楚辭離騷:「周流乎天余乃下。」又云:「路脩遠以周流。」俱謂「周遍流行」(文選上林賦注語)也。
〔一八〕「序」原作「厚」,今據孫詒讓說校改。孫詒讓曰:「案:此言孔子作春秋也。『厚』當為『序』,漢隸『序』『厚』二字形近,(漢荊州刺史度尚碑「厚」作「●」,三公山碑「厚」作「●」,並與「序」相似。)故傳寫多互訛。毛詩序:『厚人倫。』釋文云:『厚本作序。』亦其證也。序終始,謂序次十二公之事也。」
〔一九〕唐晏曰:「此修春秋也。」
〔二0〕後漢書方術謝夷吾傳:「推考星度,綜校圖錄。」圖錄謂讖緯,然則讖緯之道,漢初人即謂其託始於孔子也。
〔二一〕唐晏曰:「此贊易也。」
〔二二〕宋翔鳳曰:「本缺(重儒術)三字,依別本補。」唐晏曰:「此總言詩、書、禮、樂。」
〔二三〕「干」,兩京本誤「于」。
〔二四〕漢書元紀:「永光元年二月,詔丞相、御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官。」師古曰:「始令丞相、御史舉此四科人以擢用之,而見在郎及從官,而見在郎以從官,又令光祿每歲依此科考校,定其第高下,用知其人賢否也。」則科第謂依科考校,第其高下,使之相序,如甲科、乙科是也。
〔二五〕唐晏曰:「所闕不止三字。」
〔二六〕論語子罕:「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集解:「鄭曰:『反魯,哀公十一年冬,是時,道衰樂廢,孔子來還乃正之,故雅、頌各得其所。』」
夫人之好〔一〕色,非脂粉所能飾;大怒之威,非氣力所能行也。聖人乘天威〔二〕,合天氣〔三〕,承天功〔四〕,象天容〔五〕,而不與為功,豈不難哉〔六〕?夫酒池可以運〔七〕舟,糟丘可以遠望〔八〕,豈貧於財哉?統四海之權〔九〕,主九州之眾,豈弱於武力哉〔一0〕?然功不能自存,而〔一一〕威不能自守,非〔一二〕貧弱也〔一三〕,乃道德不存乎身,仁義不加於〔一四〕下也。
〔一〕「好」,唐晏曰:「上聲。」
〔二〕尚書泰誓上:「肅將天威。」孔氏傳:「敬行天罰。」
〔三〕淮南子泰族篇:「聖人懷天氣,抱天心。」
〔四〕尚書舜典:「亮天功。」荀子天論:「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功。」(「功」字原缺,據楊倞注引或曰及王念孫說訂補。)
〔五〕齊書張融傳海賦:「照天容於鮷渚,鏡海色於魦潯。」案白虎通聖人篇:「聖人者何?聖者,通也,道也,聲也。道無所不通,明無所不照,聞聲知情,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時合序,鬼神合吉凶。」義與此相會。
〔六〕唐晏曰:「文選注引作『聖人承天威,承天功,與之爭功,豈不難哉』?」
〔七〕「運」,宋翔鳳曰:「本作『泛』,依治要改。」
〔八〕「遠望」,宋翔鳳曰:「本作『望遠』,依治要改。」案:太平御覽七六八引尸子:「六馬登糟丘,方舟泛酒池。」韓詩外傳四:「桀為酒池,可以運舟,糟丘可以望十里。」新序節士:「桀為酒池,足以運舟,糟丘足以望七里。」淮南子本經篇:「紂為肉圃酒池。」高誘注:「紂積肉以為園圃,積酒以為淵池。今河內朝歌,紂所都也,城西有糟丘、酒池處是也。」
〔九〕明誡篇云:「操四海之綱。」與此義同。
〔一0〕宋翔鳳曰:「本無『武』字,依治要增。」
〔一一〕宋翔鳳曰:「『而』字依治要增。」
〔一二〕「非」,宋翔鳳曰:「本下有『為』字,依治要刪。」
〔一三〕宋翔鳳曰:「本無『也』字,依治要增。」
〔一四〕「於」,唐本作「乎」。宋翔鳳曰:「本下有『天』字,依治要刪。」
故察於利〔一〕而惛〔二〕於道者,眾之所謀也;果於力而寡於義者,兵之所圖也〔三〕。君子篤於義〔四〕而薄於利,敏於行〔五〕而慎於言〔六〕,所□□□廣〔七〕功德也。故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八〕
〔一〕「利」,宋翔鳳曰:「本作『財』,依治要。」
〔二〕「惛」,宋翔鳳曰:「本作『昏』,依治要。」唐本無「而」字。
〔三〕唐晏曰:「按以上一節,即孔子告冉有、季路『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之說也。」宋翔鳳曰:「『也』下本有『故』,依治要刪。」
〔四〕案: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注引作「君子篤義於惠」。
〔五〕「行」,宋翔鳳曰:「本作『事』,依治要改。」
〔六〕論語學而:「敏於事而慎於言。」集解:「孔曰:『敏,疾也。』」邢疏:「敏,疾也,言當敏疾於所學,事業則有成功。說命曰『敬遜務時,敏厥修乃來』是也。學有所得,又當慎言說之。」
〔七〕宋翔鳳曰:「『廣』字依治要增。」
〔八〕論語述而:「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集解:「鄭曰:『富貴而不以義者,於我如浮雲,非己之有。』」
夫懷璧玉,要環佩,服名寶,藏珍怪,玉斗酌酒,金罍〔一〕刻鏤,所以夸小人之目者也〔二〕;高臺百仞,金城文畫〔三〕,所以疲百姓之力〔四〕者也。故聖人卑宮室而高道德,惡衣〔五〕服而勤仁義〔六〕,不損其行,以好〔七〕其容,不虧其德,以飾其身,國不興不事〔八〕之功,家不藏不用〔九〕之器,所以稀力役〔一0〕而省貢獻也。璧玉珠璣〔一一〕,不御〔一二〕於上,則翫好〔一三〕之物棄於下;琱琢刻畫之類〔一四〕,不納於君,則淫伎曲巧〔一五〕絕於下〔一六〕。夫釋農桑之事,入山海,采珠璣〔一七〕,捕豹翠〔一八〕,消{竹觔}〔一九〕力,散布泉〔二0〕,以極耳目之好,快淫侈之心〔二一〕,豈不謬哉〔二二〕?
〔一〕詩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正義:「罍,盧回反,酒樽也。韓詩云:『天子以玉飾,諸侯大夫皆以黃金飾,士以梓。』」
〔二〕宋翔鳳曰:「此三十字,本作『夫身帶璧玉,膺瑰佩,服府藏珍□□□□酌含銀刻鏤,可以夸小人,非所以厚於己而濟於事也』,今依治要改。意林引此云:『玉斗酌酒,金碗刻鏤,所以夸小人,非厚己也。』」
〔三〕宋翔鳳曰:「本作『金□□□□簾雕飾』,依治要改,無缺字。」器案:文選班孟堅西都賦:「建金城之萬雉。」六臣注:「向曰:『言立此城基固如金。』」又左太沖蜀都賦:「金城石郭,兼市中區。」劉淵林注:「金、石,言堅也。」又案:文選嘯賦注及七啟注引俱作「高臺百仞,文軒彫{穴怱}」,李善曰:「文,畫飾也。軒,殿檻也。」所引較治要義勝,疑治要有誤。
〔四〕宋翔鳳曰:「本下有『非所以(原挩「以」字,則為六字矣,今補)扶弱存亡』七字,依治要刪。」
〔五〕宋翔鳳曰:「本缺『惡衣』二字,依治要補。」
〔六〕宋翔鳳曰:「『勤』本作『謹』,依治要改。」今案:論語泰伯:「子曰:『禹,吾無閒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邢疏曰:「惡衣服,言禹降損其常服。卑宮室,言禹卑下所居之宮室。」
〔七〕「好」,宋翔鳳曰:「本作『增』,依治要改。」
〔八〕「不」,宋翔鳳曰:「本作『無』,依治要改。」
〔九〕「不」,宋翔鳳曰:「本作『無』,依治要改。」
〔一0〕孟子盡心下:「有力役之征。」趙岐注:「征,賦也。力役,民負荷冢養之役也。」
〔一一〕楚辭東方朔七諫:「貫魚眼與珠璣。」王逸注:「圜澤為珠,廉隅為璣。」補曰:「璣字音機,珠不圓也。」
〔一二〕禮記王制:「千里之內以為御。」正義:「御是進御所須。」
〔一三〕周禮天官大府:「凡式貢之餘財,以共玩好之用。」疏云:「以供玩好器物之用。」翫、玩古通。
〔一四〕宋翔鳳曰:「此六字本作『雕刻綪畫』四字,依治要改增。」案:唐本作「雕刻繪畫」。
〔一五〕淮南子原道:「所謂人者,偶?智故,曲巧偽作,所以俯仰於世人,而與俗交者也。」
〔一六〕「下」,宋翔鳳曰:「本作『民』,依治要。」
〔一七〕宋翔鳳曰:「本有『求瑤琨,探沙谷』六字,依治要刪。」
〔一八〕宋翔鳳曰:「本作『捕翡翠,□玳瑁,搏犀象』,今依治要改刪。」
〔一九〕「{竹觔}」,唐本作「觔」,字同。
〔二0〕周禮天官外府:「掌邦布之入出。」鄭注:「布,泉也。布讀為宣布之布。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於水泉,其流行無不遍。」漢書食貨志下:「故貨……流於泉,布於布。」注:「如淳曰:『流行如泉也。』又曰:『布於民間。』」
〔二一〕宋翔鳳曰:「本作『以快淫邪之心』,今依治要。」
〔二二〕唐晏曰:「陳義極高,遣詞極雅,賈長沙乏其深純,董江都遜其麗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