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部,道家类,庄子口义>
钦定四库全书
庄子口义卷九
宋 林希逸 撰
杂篇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借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
此篇之首乃庄子自言其一书之中有三种话寓言者以己之言借他人之名以言之十九者言此书之中十居其九谓寓言多也如啮缺王倪庚桑楚之是也重言者借古人之名以自重如黄帝神农孔子是也十七者言此书之中此十居其七也卮酒卮也人皆可饮饮之而有味故曰卮言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也和调和也天倪天理也以天理而调和众人之心也借借也不出于己而出于他人曰外故曰借外论之父誉其子以求婚则其人必不信故必借他人以誉之此譬喻也此罪不在我因人之不见信故有此寓言也若以为出于我则在人之见必有异同之分应是之也反非之也与己不与己此言他人自私之见也
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已止也己言可以止其争辩也借重于耆艾之人则闻者不敢以为非可以止塞其议论也古先帝王圣贤皆耆艾也经纬本末言知常知变知首知终也期年期颐之年也年虽先矣而学无所见但以期颐之年而称为耆宿则其年虽先不足为先谓无以过人也人而无以过人则是不能尽其为人之道此陈人而已陈人谓世间陈久无用之人也此意盖谓我之所借重者皆耆艾可尊之人非徒以为前辈人物而借重之也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曼者游自得也穷年者以此送日月也不言则齐以无言之言则归于一理齐一也以此一而形诸言以其言而论此一皆为有所容心则不得为齐一矣故曰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惟无言则齐无言无心之言也终身言未尝言无心于言也终身不言未尝不言不言之中亦可悟理则非不言也有自有所由来也言凡人之所谓可所谓不可所谓然所谓不然其言皆有所自来故各是其所是我则何从而然可之惟随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随其不然者不可者而不然之不可之物固有所然谓凡物各有所是也既各有所是则物物皆是故曰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此意齐物中论之甚详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者言我非以自然之言而调和众口若与之同为是非则岂能要诸久远哉盖谓自然之理千古万古跌不破也万物之种同出于造物以其不同形而相代于天地之间则人以草为草木为木禽为禽兽为兽但见其形之不同而不知同出于元气其种则一也万物之在天地往来终始若循环然其伦理之妙人莫得而穷之谓其不可尽知也此之谓天均均者同也天理之同者故曰天均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服知者服事也知知见也勤心以从事于知见谓博学也谢者去也言孔子已谢去博学之事而进于道但未尝与人言尔孔子云者庄子举孔子之言谓孔子尝有此语也受才乎大本犹言受性于太始也大本即造物也灵知觉之性也复返也反而归之本来知觉之性而后可以尽人生之道故曰复灵以生鸣亦言也律即法也当者言皆当理也以利义陈于前而有所是非好恶则人与我对立可以服其口而未能服其心是必舍去利义而忘其是非好恶乃可以使人心服而无敢与我对立而为忤者而后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蘁音悟忤逆也蘁立者对面而立则我为顺而彼为逆周礼曰以受诸侯之逆亦言向我而来者为逆也庄子既称夫子之言乃对惠子而叹曰已乎已乎我安得及彼孔子哉只此可见庄子非不知敬吾圣人者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釡而心乐后仕三千钟不洎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釡三千钟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不洎言不及其亲也无所县其罪乎者县系累也谓曾子此言有系累之罪乎无系累之罪乎盖疑其前后两变有悲有喜也既已县矣者谓止此悲喜之心便是有所系累也若无所系累则外物之轻重过于吾之前者犹鸟雀蚊虻然岂以此为悲喜哉才有悲喜则有心矣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一年而野返其朴也二年而从从顺也于是非喜恶无所逆也三年而通大通彻也四年而物犹槁木死灰也五年而来寂灭之中又有不寂灭者也禅家所谓大死人却活是也入者纳造化于其胸中也天成者与天为一也不知死不知生无入而不自得也大妙者极其也自一年至九年此
即借为节次之语此事非可以岁月
计也
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耶
此数句言无生无死之理生有为者言以生为有生则有死矣有死生之见自私者也若以至公之理而劝之欲其知造物之间无不死之物故曰劝公以其死也然谓之死则是有所自矣谓之死而有所自则求其生于萌动之始本无所自既其始也无生则安得有死阳动之始也以死生之理如此言之不知其果然乎否也所适然也所不适不然也要其尽而观则恶乎然恶乎不然谓之有亦非谓之无亦非故曰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历数星辰日月之往来有历书度数也
人据人迹之所至有可考据者犹言图经也以历数及人据而求之果可以尽天地之理乎故曰吾恶乎求之天地之间日迁月往谁能知其所终其运而徃也必有造物主之安得谓之无命然芒芒之初本来无物安得谓之有命朝必有暮寒必有暑时至气应毫发不差如此相应安得谓之无神然谦者未必福仁者未必寿幽明之间有时而不相应安得谓之有神此数句乃发明造物不可知之意
众罔两问于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音箫】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叟叟若若显之意也稍略也率略意也谓其何为率然有此问也予之所有本不自知其所以然者故曰予有而不知其所蜩已化而甲在蛇已化而蜕在盖以形之动者比蛇蜩之生而以影比蜕甲也似之而非者言以此为比亦近似之而非果然也在日与火之中则有此影故曰屯屯聚也昼阴而无日夜至而不火则影不可见是代去也彼指形也吾影也言吾之所待者彼乎故曰彼吾所以有待邪然形之动也又有所待故曰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强阳动也形待强阳之气而动彼形之所以往来者强阳也彼以强阳而动我亦从之其为强阳者本非形之所知汝又何问我乎此段与齐物同但添强阳火日之又要弄笔头禅家所谓重偈言也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尸外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间是以不敢今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请问其过者言夫子谓我不可教其过在何处也睢睢盱盱矜持而不自在之貌谁与居者言其物我未忘常若与人同居也大白若辱者明而自晦之意盛德若不足者言其虽有而不自居也迎将迎送也家公旅邸之主也执席执巾栉奉承之也炀者炊者也避舍避灶敬之也争席者不知其可敬也未闻老子之言之先有矜持自名之意故人见而敬之既得化则退然自晦而人视之以为常人矣此篇文亦细
杂篇让王第二十八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幽忧者犹今言暗疾也无以天下为者言不欲为天子者方可托之以天下是有天下而不与者也异于俗者言其与世俗不同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卷卷【音权】自劳之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德为未至者谓非自然之德二人皆逃而去之妻以首戴夫以背负共携其子而逃此二段无断语者即与前意同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防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所用养者谓资之以自养者也即土地也所养百姓也尊生者以身为重以外物为轻也此讥当时患失之士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宂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宂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薫之以艾乘以玉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君乎君乎言以我为国君乎惟无意于为君者方可托以国故曰越人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攫拏取之也铭犹契约也废断而去之也攫其铭而可以有天下爱其身者且不攫之况以韩国比之天下则轻矣以不得为忧戚乃至于愁身伤生将以自丧又重于失一臂矣故日知轻重此喻甚有益于世俗此段文似内篇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于此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隋侯之重哉
苴布粗布也听者谬言误听也土苴上音撦下知雅反糟粕也意谓帝王治天下国家之功其在圣人之道皆余事耳身者天下国家之本修身则可以治天下国家此圣贤之论也庄子之言如此分别人皆谓其以精粗分作两截殊不知其意只谓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其本心如尧之非心黄屋如舜禹之有天下不与如此方可以尽无为之治但其言抑扬太甚耳绪余土苴四字只就余事上生亦犹曰尘垢秕糠可以陶铸尧舜也其造语过当处皆此荆公之学真个把做两截看了却欲以此施用多举绪余土苴之语所以朱文公深辩之庄子立言之过或误后世似亦可罪然其心实不然也危身弃生以狥物便是以外物累其心也所以之所以往也所以之所以为两句只一意以珠弹雀人必不肯以物累身人则不知此臂喻甚明切此一段文似内篇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防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郑国之相曰子阳列子郑人也以人言而遗粟言其非真知己既非真知己则誉者可信毁亦可信矣此亦甚切当此段与列子同
楚昭王失国屠羊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屠羊曰大王失国失屠羊大王反国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防吴军入郢畏难而避防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大王反国反屠羊言各得其本分事也三旌三公也三公之车服各有旌别故曰三旌此段亦佳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茨者苫也以草盖屋也夫妻二室皆以瓮为牖故曰瓮牖二室壁中凿而取明者曰牖以旧衣而塞其牖抵风雨也故曰褐以为塞拊琴瑟也匡坐正坐也绀深青赤色也表素者以白色为外衣也轩车不容巷言巷小而车大也华冠华皮为冠也縰履曳其履也希世而行言其所以行媚世也比周而友所交非人也学不为己而为人教人非为道而为利假仁义以文奸故曰仁义之慝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縰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缊袍今之絮衣也无表者外破而露其絮也肿哙虚浮也正冠而缨绝方欲正其冠而缨又绝缨所以维其冠也肘见衿之袖已破也踵决履之后已破也曳縰扶曳而行也商颂所歌之曲也若出金石有节奏也养志者忘形不以养身者累其心也养形者忘利不逐外物以劳其身也致道者忘心无心则近道也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郭外田也郭内园也颜子未必有此庄子之言亦未必可信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乐者何物也故二程毎教人求颜子乐处此不可草草看过也知足者不以利自累言足乎已者无待于外也审信也在我者真有以自得则外物之失不足喜惧也无位而不怍不以人不知为愧也诵之久矣于今见之谓昔闻其语今见其人也某之得者言真得友也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岩宂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心居魏阙者未能忘富贵也重生则轻利知本心之可贵则外物轻也虽知之未能自胜者理未能胜欲也不能自胜则从者谓此心未能自己则且听而顺之此言在江海之间而时起此念不必强为抑遏也若强为抑遏则能内伤其神亦或至于致病故曰不得自胜则从从顺之也顺之则于神无伤故曰神无恶乎不能自胜一伤也此念动时也若于念起之时强抑遏而不顺之则苦于自制是二伤也故曰重伤此非自寿之道无寿者不入寿者之也魏牟以公子而为者故其自胜愈难虽所学未至于道亦有向道之意矣此语即中庸勉而行者之事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借夫子者无禁歌鼔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贡子路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自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藜羹不糁言有菜而无米也借陵轹之也无禁者不以为罪也天寒既至知松栢之茂即所谓岁寒而后知松栢也因陈蔡之厄而后圣人固穷之道可以自见可以为法于后世故曰于丘其幸乎削然音消潇洒之意反琴者再取琴而弹也扢然跃然也子路闻此言而喜也子贡以下数句谓子贡因此而悟也丘首山名也所谓共伯未必为共和大抵皆寓言难以实求之其意盖谓子贡喜而有言遂称许由之徒所以能终者亦是穷而乐其道也许由共伯皆托子贡之言商周者周之都有商之旧地旧民也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不若是而已言舜之所为己自不是汝之自失止在一身可以已矣而又欲污我遂投渊而死此事他无经见亦只寓言也辱行犹曰德也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汤又让务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强力有作为之意忍垢耐世俗污辱之事武者遂之言战伐者成功也仁者居之以务光为仁者也卞随务光皆古之者但其自沉一节亦不可考或亦寓言而已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悦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叔旦叔者弟之称也加富二等者言倍其禄也就官一列极其品也杀牲而取其血以盟而后埋之举神农而言谓上古之世不如此也时祀祭以时也不祈喜者祀而不求福也尽治而无求者无求名之心也与政为政治为治虽有为而无容心也遽为政者汲汲然修其善政也下行货者言以爵禄而招诱天下之士也阻兵行险也保威立武也扬行扬其名也以乱易暴言与纣同恶也其并乎周者我若与周同乎斯世是涂辱吾身也犹曰如衣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不赖者不取以为资也后山云亲年方赖禄是用此赖字戾行亢也刻意曰为亢而已矣即戾行也言伯夷叔齐非欲为高节戾行使于富贵稍有可受之义则必受之矣亦不至为此高亢之举惟其于义无可受之理所以如此天下暗商乱也周德衰者谓周方兴而其所为又如此也恶其以智谋取天下故曰德衰此篇不全似庄子之笔但隋珠弹雀两臂重天下反屠羊数段犹佳然终不及他篇矣若盗跖剑渔父则又甚焉
庄子杂篇盗跖第二十九
孔子与栁下季为友栁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宂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栁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之栁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拒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揺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徼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瞠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諌以言者皆愚陋常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枮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我者若告我以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丧死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栁下季栁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栁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入保者闭门自守也心如涌泉言其气方旺也意如飘风虚骄轻飏之意也妄称文武言妄称文王武王之道以自名枝木削木枝之皮以为冠牛胁牛皮也得幸于季言与下季得相亲也望履幙下言一见于幙下而望其履也此再通谒之辞知维天地知可以包罗天地天地不能出其知之外也能辩诸物才能可以辩名诸物也谓其无不知也其卒之也要其终也禹偏枯言其胼胝也孰论之详论之也磔犬流豕言其身之自杀如杀犬豕也操瓢而乞有求于人也离丽也泥着于名也故曰离名不念本不知其本真之性伋伋即汲汲也执辔三失言辔屡落也车马有行色言其似有所往而方归也微无也得无徃见跖乎若前乎者若我前日之所言也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防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防戚有伦乎汤伐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盍不为行者言何不修其德行也观之名计之义而义真是者言欲求名利惟修义为是也人若弃名利则反逆其心无以自乐必欲求之非行义不可此学干禄之意也
多信者显言多为可信之言以求荣显此言假信之多以自利者子张言以义求利满苟得则曰今之求名利者诈而已矣若谓弃名利而反逆其心必欲得之则纵吾心之所欲以为苟得自满之计犹为天真而无矫揉故曰抱其天也
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即前胠箧篇之论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谓其行不顾言言不顾行也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即前所谓得其时者为义之徒失其时为夫此意盖以仁义之行皆为诈伪而非天真也五纪五常也六位三纲也君臣父子夫妇也子正为名者谓汝以仁义之名求得我则但为利而已不假矫伪之名也为名为利皆非真实道理故曰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无约无拘束而听其自然也曰满苟得曰无约此又寓意于其名者如前篇知无为之也
弃其所为者舍其所当为而不为谓不能存生保性也殉其所不为者谓为利为名乃其所不当为者也殉天理自然则无君子小人之名矣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言亦不为君子亦不为小人则可以殉从汝天理之自然矣而汝也无曲无直相而视之皆自然至极之理故曰若枉若直相而天极东西南北各有其方而春夏秋冬属焉消息往来皆一气也故曰面观四方与时消息执圆机则无是非故曰若是若非执而圆机信意而行独得于我则从容体道矣故曰独成而意与道徘徊转背也背道而行自名以义以求成功则失其所谓本真者矣故曰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而汝也趋赴于富而求殉其成功则将失其自然之天矣故曰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凡曰无者言莫如此也禁止之意也正其言谓以忠信廉义之言为实也必其行者谓必为忠信廉义之行也服被也离丽也言必遭其殃害也子张欲行义以求富贵因干禄之语而借其名也满苟得则以苟得而满其欲为自然之道故设为问答之辞意谓矫饰以求利达不如直情之为愈盖矫孟子天爵人爵之也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推正不忘者言汝之无意于富贵岂其智不足邪意度也度汝亦知此而力有不及邪故推正理以遏求富贵之心而不能忘邪此人富贵之人也言此等富贵之人皆与我同生斯世同处此乡岂是绝俗过世之士言其非有甚高而不可及也其意盖谓此亦眼前人耳我岂不知之此人其心全无所主全失其性命之正但知趋时以求已分之益而为流俗所化言其所为皆俗人也是非之分者言以他人为非以已为是自求其身之益也古今久近也前一时如何今一时如何览察其时之向背以自求利也至重至尊者天理之自然也皆弃而去之独为其所谓求富贵之事此岂长生安身养心之道也求富贵之人其身其心或安或否或悲或喜迷而不觉不能自见故曰不监于体不监于心为为者为其所为乃人为也所以为者天理也知有人为而不知有天理虽为天子犹不免于损身之患害况其下者乎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此又不言贵只言富穷美者可以尽求其所好也究势者可以尽权势之事也虽至人贤人亦有不及焉言其力量之可以自用也使人因人秉人皆言其富可以使人也即十万通神之意欲欲富也恶恶贫也避贫而就富不待教而后能故曰不待师此出于天性之自然也天下之人虽皆以为非而我安能辞避之此设为贪者之言无足贪而不知足也故名以无足满苟得之也动以百姓者言智者之所为每以百姓之同得于天者为主故不敢自违于法度百姓所同得有物有则者也度即则也足而不争德足于己而无所争也无以为故不求为不在人而在天人力无所与故曰无以为知人力之无所与则不求矣使其在我有所不足则穷极四方而争求之亦不以为贪此求德也求在内者也德足而有余则身外之物皆辞之虽辞天下亦不为廉此贪廉二者之实非以为人也非务外也而皆反求诸天理之法度而监之故曰反监之度以财戏人鼔舞天下也虑其反反身而虑之也雍黎民于变时雍也不以美害生者言其无为而为不以美名而害其身有天下而不与也可以有之言天下之贤名可以自有而无愧也其为道为德出于中心之诚非求以兴名誉也此又把尧舜与许由皆作好
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鼔管钥之声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防盗之害内周楼防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必持其名者言必欲求名而不求富贵之利则徒然自苦其身虽存如大病然绝甘去美味也约养俭以自奉也久病长阨而不死即易所谓贞疾常不死也平为福有余为害物莫不然财其甚此篇文字枝叶太粗比之让王渔父又不及但如此四句亦好语也岂可泯没嗛塞满其口也猿猴之颔曰嗛感其意者动其意也言役其心也遗忘其业失其所当为也冯气怒其气而不得通也侅溺不自在也若人行负重物而登高然取慰取足也取竭用尽也今谚云有势莫尽用是也静居则溺言不耐闲而自没溺于嗜欲也体泽则冯者其身充肥悦泽则冯满有骄涨之意也满若堵者言积财而高于堵所谓阿堵物是也不知避不知足趋求而未已也冯恃也恃此以为夸而不能舍服膺念念不忘也念念不忘但见憔憔戚戚之意满于胸中故曰满心戚醮不自得如此犹求益而不止也
劫请劫取也藏于屋内者恐有劫盗故为楼防周环其室运而出外恐有大盗必盛其徒旅而不敢独行防窗也楼墙上之楼也六者曰乱曰苦曰疾曰辱曰忧曰畏是也遗忘而不察者言皆失检而不自觉也单独也但也故事也反复也及其病患已成虽欲求全其生去其财但求一日复如贫居无事之初而不可得也尽性全生也竭去也反愿去富而就贫也及至于此则名亦何在利亦何在缭意绝体缠缚其身心也争利之时徒缠缚其身心反以成此祸患非愚乎
东坡谓让王以下四篇非庄子所作此见极高四篇之中盗跖尤甚而太史公庄子传但谓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讥孔子之徒略不疑其文字精粗异同何也岂子长之意且以其非议夫子为言不暇及其文字乎不然则此书此篇在汉而后或因散轶为人所窜易亦犹今列子也
杂篇说剑第三十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悦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瞠目而语难王乃悦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铗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铗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知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瞠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喜剑者喜剑斗之戏也夹门拥门也以剑术之士而客于王之门者三千余人以币从者言以此为从者之奉也犹今人言犒从也蓬头突露其发与也垂冠不高其冠如今包巾也缨绕于项下者也曼胡粗鲁也短后不襜也语难者欲斗之时以语相诘难也示以虚开以利与其进也后发而先至鸷鸟将击必匿之势也设戏设剑戏也敦剑者敦断也以剑相击也御杖御用也杖执也锋剑首也锷刃也镡剑口也铗剑把也裹以四时言用之有时也制以五行顺五行之理也日为德月为刑日月阴阳春夏秋冬皆顺造化自然之意直之举之案之运之上决下绝皆形容其所用广大之意芒然自失者闻其所言之大觉其所好之浅故自失也上法天下法地中和民意即天时地利人和也四乡四方也牵而上殿者挽之而上也三环者不坐而行环所食之地三匝也此自愧之意也服与伏同王既不用此戏剑士皆退伏自毙于其所居之处也
庄子口义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