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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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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十八重溪示諸將弁

十八重溪在哆囉嘓之東,去諸羅邑治五十里,乃一溪曲折繞道、跋涉十八重,間有一二支流附入,非十八條溪水橫流而過也。其中為大埔莊,土頗寬曠,旁附以溪背、員潭、崁下、北勢、楓樹岡等小村落。未亂時,人煙差盛,今居民七十九家,計二百五十七人,多潮籍,無土著,或有漳泉人雜其間,猶未及十分之一也。中有女眷者一人,年六十以上者六人,十六以下者無一人。皆丁壯力農,無妻室,無老耆幼稚。其田共三十二甲,視內地三百六十餘畝。亦據報聞,無核實清丈。本哆囉嘓社番之業,武舉李貞鎬代番納社餉、招客民墾之者也。

者諸羅邑治出郭,南行二十五里至楓子林,皆坦道。稍過則為山蹊。十里至番子嶺。嶺下為一重溪,仄逕紆迴。連涉十五重溪,則至大埔莊,四面大山環繞,人跡至此止矣。東南有一小路,行二十五里至南寮,可通大武壟,高嶺陡絕。由大山峭壁而上,壁間鑿小洞可容足。如登梯然。行者以手攀樹藤,足踏洞窩,甚險。北路山寇捕急,每從此遁大武壟,通羅漢門、阿猴林,而為南中二路之患。今下加冬置守備李郡,奉憲檄塞山蹊,掘去足窩,斷藤伐樹,道阻不可行也。

夫遏姦宄、靖地方,在人不在險。藤生樹長,而後保無有開闢鳥道者,亦不可知。似當加之經理,使凡茲人民,皆有室家田宅之系累,即孔道猶重關耳。斯地故逋逃藪,深僻宜防範,恐或勞我軍過此,諸將弁識之。

昌黎、柳州諸記,文雖工而不適於用,為玩賞遊觀而已。斯篇筆法近之,而大有關於軍國。

此北征之詩所以勝於南山也(徐侶鹿)。

留心康又,即偶爾遊觀,無非軍國經濟。若從賞其文字之工,則末矣。

·紀虎尾溪

虎尾溪濁水沸騰,頗有黃河遺意,特大小不同耳。黃河多江泥翻波,其水赤;虎尾則粉沙漾流,水色如葭灰,中間螺紋旋繞,細膩明晰,甚可愛,大類澎湖文石然。溪底皆浮沙,無實土,行者須疾趨,乃可過;稍駐足,則沙沒其脛,頃刻及腹,至胸以上,則數人拉之不能起,遂滅頂矣。溪水深二三尺,不通舟。夏秋潦漲,有竟月不能渡者。余以辛丑秋初,巡斗六門而北,將之半線,至溪岸,稍坐,令人馬皆少休。已而揚鞭疾馳,水半馬腹,車牛皆騰躍而過。亦奇景也!

溪源出水沙連。合貓丹蠻蠻之濁流,為濁水溪。從牛相觸二山間流下,北分為東螺溪。又南匯阿拔泉之流,為西螺溪。阿拔泉溪發源阿里山。過竹腳寮山為阿拔泉渡。西入于虎尾四溪。牽合雜錯,而清濁分明。虎尾純濁,阿拔泉純清;惟東螺清濁不定,且沙土壅決,盈涸無常。吾友阮子章詩云:「去年虎尾寬,今年虎尾隘。去年東螺乾,今年東螺澮。」又云:「餘流附入阿拔泉,虎尾之名猶相沿。」亦可以知諸溪之大概矣。

虎尾溪天然劃塹。竊謂諸羅以北,至此可止,宜添設一縣于半線。自虎尾以上至淡水、大雞籠,山後七八百里歸半線新縣管轄。然後北路不至空虛,無地廣兵單之患。吏治民生,大有裨補。不知當局可有同心否?跂予望之!

海外奇景,如讀異書。末路歸到添設縣治,足見留心地方,寓目無非經濟。此有關繫之文,非山水遊觀苟作也。

·紀水沙連

自斗六門沿山入,過牛相觸,溯濁水溪之源。翼日可至水沙連內山。山有蠻蠻、貓丹等十社。控弦千計、皆鷙悍未甚馴良、王化所敷、羈縻勿絕而已。水沙連嶼在深潭之中,小山如贅疣,浮游水面。其水四周大山,山外溪流包絡,自山口入,匯為潭。潭廣八、九里,環可二、三十里。中間突起一嶼。山青水綠,四顧蒼茫,竹樹參差,雲飛鳥語;古稱蓬瀛,不是過也。

番繞嶼為屋以居,極稠密。獨虛其中為山頭,如人露頂然。頂寬平,甚可愛。詢其虛中之故,老番言自昔禁忌,相傳山頂為屋,則社有火災,是以不敢。嶼無田,岸多蔓草。番取竹木結為桴,架水上,藉草承土以耕,遂種禾稻,謂之浮田。水深魚肥,且繁多。番不用罾罟,駕蟒甲,挾弓矢射之,須臾盈筐。發家藏美酒,夫妻子女,大嚼高歌,洵不知帝力於何有矣。蟒甲,番舟名,刳獨木為之;劃雙槳以濟。大者可容十餘人,小者三、五人。環嶼皆水,無陸路出入,胥用蟒甲。外人欲詣其社,必舉草火,以煙起為號,則番刺蟒甲以迎;不然,不能至也。

嗟乎?萬山之內,有如此水;大水之中,有此勝地。浮田自食,蟒甲往來,仇池公安足道哉!武陵人誤入桃源,余曩者嘗疑其誕;以水沙連觀之,信彭澤之非欺我也。但番人服教未深,必時挾軍士以來遊,於情弗暢,且恐山靈笑我。所望當局諸君子,修德化以淪浹其肌膚,使人人皆得宴遊焉,則不獨余之幸也已。

水沙連內山,產土茶,色綠如松蘿,味甚清冽,能解暑毒,消腹脹,亦佳品云。

山中奇景,耳目一新。但番人服教未深,必挾軍士以遊,殊少雅趣。修德馴番,使人人皆得往遊,是作者立言本旨,固知不在登臨適興也。

·紀竹塹埔

竹塹埔寬長百里,行竟日無人煙。野番出沒,伏草莽以伺殺人,割首級,剝髑髏飾金,誇為奇貨,由來舊矣。行人將過此,必倩熟番挾弓矢護衛,然後敢行;亦間有失事者。以此視為畏途。然郡城、淡水,上下必經之地,不能舍竹塹而他之,雖甚苦,亦不得不行云。其地平坦,極膏腴,野水縱橫,處處病涉。俗所謂九十九溪者,以為溝澮,闢田疇,可得良日數千頃,歲增民榖數十萬。臺北民生之大利,又無以加于此。

然地廣無人,野番出沒,必碁置村落,設營汛,奠民居,而後及農畝。當事者往往難之。是以至今棄為民害。不知此地終不可棄。恢恢郡邑之規模,當半線、淡水之中間,又為往來孔道衝要。即使半線設縣,距竹塹尚二百四十里,不二十年,此處又將作縣。流移開墾,日增日眾;再二十年,淡水八里坌又將作縣。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過抑,必當因其勢而利導之。以百里膏腴,天地自然之樂利,而憚煩棄置,為百姓首額疾蹙之區,不知當事者於心安否也?有官吏,有兵防,則民就墾如歸市,立致萬家,不召自來,而番害亦不待驅而自息矣。

天下無難為之事,止難得有心之人。竹塹經營,中才可辦,曾莫肯一為議及,聽野番之戕害生民而弗恤。豈盡皆有胸無心,抑中才亦難得若是乎?大抵當路大人,末由至此,故不能知;而至此者,雖知而不能言之故也。留心經濟之君子,當不以余言為河漢夫!

絕好地方,棄為民害,使行人皺眉蹙額,何等慘然!經之營之,則膏腴千頃,姻火萬家,又是何等氣象!可見天地間缺憾,留待賢才做事業者甚多,特人不覺耳。有胸無心,可為長嘆!

·紀火山

海外奇聞,何所不有。吾以耳目之所及為憑,其不及者多矣。山生火,說近荒唐。火出自水中,尤荒唐之甚者也。雖然,固有之。

臺灣火山有二焉,皆諸羅境內。在半線以北(半線今為彰化縣),貓羅、貓霧二山之東。晝常有煙,夜有光。生番所宅,人跡莫至;吾聞其語而已。一在邑治以南,左臂玉案山之後。小山屹然,下有石罅,流泉滾滾亂石間,火出水中,無煙而有焰,燄騰騰高三、四尺,晝夜皆然。試以草木投其中,則煙頓起,焰益烈,頃刻之間,所投皆為灰儘矣。其石黝然,堅不可破。石旁土俱燃焦,其堅亦類石。信宇宙之奇觀也。

於戲!天下事之不可解,非尋常所能測度,類如斯已。未嘗經目見耳聞,自以為予智莫已若,直夏虫不足與語冰耳。君子所以嘆學問無窮,而致知格物之功,又當兼閱歷驗之也。天地間奇事盡多,特人未之見耳。即此悟學,所謂無不是學也。

·紀荷包嶼

辛丑秋,余巡臺北,從半線遵海而歸。至猴樹港以南,平原廣野,一望無際。忽田間瀦水為湖,周可二十里。水中洲渚,昂然可容小城郭,居民不知幾何家,甚愛之。問何所;輿夫曰,荷包嶼大潭也。淋雨時,鹿仔草、大槺榔、坑埔之水,注大潭中,流出朱曉陂,亦與土地公港會。大旱不涸,捕魚者日百餘人。洲中村落,即名荷包嶼莊。時斜陽向山,驅車疾走,未暇細為攬勝,然心焉數之矣。

水沙連潭中浮嶼,與斯彷彿,惜彼在萬山中,為番雛所私有,不得與百姓同之,未若斯之原田膴膴,聽民往來耕鑿,結廬棲舍於其間,而熙熙相樂也。

余生平有山水癖,每當茂林澗谷,奇峰怪石,清溪廣湖,輒徘徊不忍去,慨然有家焉之想。而吾鄉山谷幽深,崇巒疊嶂,甲于天下。所不足者,河湖耳。是以余之樂水更甚於樂山。而過杭州則悅西湖,過惠州又悅西湖。入臺以來,則悅水沙連。杭州繁華之地,惠州亦無曠土,水沙連又在番山,皆不得遂吾結廬之願。如荷包嶼者,其庶幾乎!建村落于嶼中,四面背水,環水皆田,艤舟古樹之陰,即在羲皇以上,釣魚射獵,無所不可,奚事逐逐於風塵勞攘間哉!所恨千里重洋,僻在海外,不得常光上國,恐子孫眇見寡聞,如夜郎之但知自大,是則可憂也。姑紀之以志不忘焉。

戎馬風塵中,忽然有山水高興,蓋伏莽肅清,桑麻遍野,與民安樂之意也。不知者以為認真欲結廬而居,則誤矣。文情清泠蕩漾,亦似一泓秋水。

·紀臺灣山後崇爻八社

北路擒賊黃來,混稱臺灣山後,尚有餘孽三千人,皆長髮執械,屯聚山窩,耕田食力。明知其謬,亦遣弁員往視之,並記其地里情狀以來,雖未可信其確無訛舛,亦足跡不到之一圖籍也。

山後有崇爻八社(康熙二十四年,賴科等招撫歸附,原是九社,因水輦一社,數年前遭疫沒盡,今虛無人,是以止有八社),東跨汪洋大海,在崇山峻嶺之中。其間密箐深林,岩溪窮谷,高峰萬疊,道路不通。土番分族八社:曰荺椰椰、曰斗難、曰竹腳宣、曰薄薄,為上四社;曰芝武蘭、曰機密、曰貓丹、曰丹郎,為下四社。八社之番,黑齒紋身,野居草食,皮衣革帶,不種桑田。其地所產,有鹿麇、野黍、薯芋之屬;番人終歲倚賴,他無有焉。

自古以來,人跡不到。康熙三十二年,有陳文、林侃等商船,遭風飄至其處,住居經年,略知番語,始能悉其港道。於是大雞籠通事賴科、潘冬等前往招撫,遂皆嚮化,附阿里山輸餉(八社與阿里山社合輸餉銀一百五十五兩二錢三分二厘)。每歲贌社之人,用小舟裝載布、煙、鹽、糖、鍋釜、農具,往與貿易。番以鹿脯筋皮市之。皆以物交物,不用銀錢。一年止一往返云。

其郡治水程,由安平鎮大港出口,沿海邊而行,喜西北風,歷鳳山、打狗、西溪、東港、大崑麓、加六堂、風港、郎嬌,至沙馬磯頭,入道一十二更。又向東轉行山背,當用南風,過蟒卒、老佛、大紫、高肅、馬間、卑南覓山外,水道十更,復至薄辦社,水道三更。此皆鳳山縣界也。沿海北向,直至崇爻之石門港口,水道九更。港內溪灘水急,須待天晴氣朗,風平浪靜,用土番牽纜上灘,入於大溪寓灣,而大舟不得達焉。於是由山道灣進芝武蘭,又三百里至機密,又九十里至貓丹,五十餘里至丹朗。四社熟番,共二百四十餘家(就歸附納餉者言),則近水沙連內山矣。至欲往上四社,須從原路復出下灘,往北駕駛,水道二更,方至荺椰椰社,二十餘里至斗難社,又四十餘里至竹腳宣,又二十餘里至薄薄社。四社熟番共二百三十餘家。其生番散處深谷,不受教化者,則不得而考矣。東北山外,悉皆大海,又當從水道沿山,歷哆囉猴猴,始到蛤仔難(蛤仔難三十六社,與三朝山雞籠相近),水道二十一更;南路船無有過者,惟淡水社船由大雞籠三朝而至云。

嗟乎!天下事非躬親目睹,未免揣籥疑鐘。今茲所云,豈可盡信?水道太遠,不無虛張。但山後險阻情勢,大略不過如此。與余平昔所聞,十九吻合。則姑存其論可也。

曩者,南路擒賊鄭固,亦稱王忠逃匿山後大湖,有黨千人。經遣弁賫檄往卑南覓,諭大土官文結,鼓舞七十二社土番,遍山搜捕,並無逸賊及漢人蹤跡,惟崇爻八社未至。今崇爻以內如此,奸匪安得有容身之地乎?但臺灣海外巖疆,五方雜處,雖時際隆平,不能保百年無事。將來匪類窮蹙,必以山後為避兵之所,當局者識之!

窮荒極遠,人跡鮮到之地,亦留心考究至此,宜奸宄之無所遁藏也。筆底明朗,一目了然,較之聚米為山谷者,更覺直捷。

·覆臺變殉難十六員看語

看得臺灣土賊朱一貴等倡亂,陷沒全臺,武職自總兵官以下、把總以上死事各員,所處之地不同,所以死者亦異。臺協水師,如副將許雲、左營遊擊游崇功,此身在水師,事起陸路,領兵救援鄰境,而血戰捐軀者也。如中營把總李茂吉,則隨許副將救援力戰,被執不屈,罵賊而死者也。如中營千總林文煌、右營千總趙奇奉,則隨許副將救援,在陣戰亡,而文煌又與其弟文甲俱亡者也。如汀州鎮中營把總石琳,則帶領班兵到臺,遭亂赴敵,而力戰陣亡者也。如北路營參將羅萬蒼,則鄰境寇來,無城可據,而血戰捐軀,並其妾蔣氏守義自縊者也。如臺鎮總兵官歐陽凱、鎮標左營守備胡忠義、中營千總蔣子龍、把總林彥,此倉猝禦敵,在陣戰亡;而左營千總陳元,則先於赤山殺賊,力戰身亡者也。如南路營守備馬定國、把總林富,比身在地方變起倉猝,而林富則在陣戰亡,馬定國則戰敗自刎者也。如鎮標左營遊擊孫文元,則奔至鹿耳門赴海而死者也。如南路營參將苗景龍,則身在地方,備禦無術,倉皇戰敗,逃匿萬丹港漁廬三日,賊執而殺之者也。

以上一十六員,或勇赴闘而死於忠,或寇臨境而死而義,或事已壞而死於勢;惟苗參將稍滋口實,餘皆捐軀報國,不為苟且偷生,有殉封疆,無虧臣節。職等研訊親屬證見人等,其被害情形月日,亦既歷歷有據,並據各具供結前來,並非影響傳會。應請特疏題旌,分別贈秩優卹襲廕,以慰海外幽魂,作忠貞義烈之氣,極千秋將士,咸知沙場馬革為人生莫大之寵榮。有功世教不淺矣。

舍生取義,骨有餘香;因被殺而全名,事亦可取。字裏行間,各分輕重,春秋書法也。文字之高潔,又不待言。

·覆臺變逃回澎湖押發軍前效力奉參解任十六員看語

看得臺灣亂賊朱一貴等,攻陷臺府,鎮協戰死郊坰,弁兵膏塗原野。奉參遊擊周應龍、張彥賢等以下一十六員,有戰敗而逃者,有未嘗戰而逃者,有病不能戰而逃者,有自外汛調回、無及于戰而逃者。所以逃之故不同,及其效力立功則一也。

戰敗而逃,為臺鎮右營遊擊周應龍、道標守備王國祥、千總許自重、臺協中營把總李碩。碩之戰,在南路赤山,被傷奔府,府陷不能再戰,遂奔舟。自重之戰,在南教場敗走海邊,遇萬守備哨船救載。國祥帶兵在臺鎮軍前,往來督守,被賊衝散,投奔道船。應龍之戰,在岡山捕賊,逗留不進;及劄二濫,縱番兵淫殺焚掠,民不堪命,附賊始多;賊復號召豎旗,環攻南路營,應龍戰敗被傷,奔回臺府;賊隨之至,府亦繼陷,遂奔內地,直至泉州。其未嘗戰而逃者,為臺協水師中營遊擊張彥賢、守備凌進、左營守備萬奏平、右營遊擊王鼎、守備楊進、千總朱明。皆身在船中,並無打仗,見賊陷郡,揚帆逃出。水師中營千總劉清,帶兵三十名,鯤身伏路;右營把總鄭耀,自打狗港調回,協同劉清伏路;皆未赴敵,見張彥賢等俱去,相率隨之。其病不能戰而逃者,為水師左營把總陳福、右營把總尹成。二人皆血疾在先,給假醫治;及賊陷府,不能打仗,家丁方清、吳麟、進仔等扶去舟中,跟■〈舟宗〉逃入澎湖。其自外汛調回無及于戰者,為水師中營把總牛龍、左營把總陳奇通。奇通從笨港汛奉調,帶兵船兩隻,于初三日到鹿耳門,則賊已陷府,據安平鎮,力不能敵,收歸澎湖,兵船器械無失。牛龍分防蚊港,五月初一日奉調離汛,初二日至鹿耳門,見府已陷,不敢深入,將所領兵船一隻駕回澎湖。此十六員逃澎之大概也。

至于隨師征臺,效力立功,則周應龍、張彥賢、王鼎、楊進、凌進、萬奏平、王國祥、劉清、鄭耀、李碩、陳奇通、陳福、尹成等十四員,共集親丁一百八人,駕船二只,于六月十六日,隨大軍攻耳門安平鎮,擒斬賊夥蔡迎、陳喜、陳平、周富、曾平、楊奎等六員。十七、十九兩日,俱在鯤身打仗。二十三日,同入臺灣府治。二十八日,復隨軍往大穆降殺賊。牛龍從守備魏大猷,許自重從參將王萬化,俱于十六日同入鹿耳門,復安平鎮。龍持火罐燒賊船,自重擒賊鄭氣。十七、十九等日俱在鯤身打仗。二十一夜復隨大軍由西港仔登岸,在蘇厝甲、竿寮地方大敗賊眾。二十三日,同入府治。此十六員效力立功之大概也。

按其功,則十四員同舟同隊,同行同止,未嘗有功多功少之異。牛許二員,亦如一轍焉。按其罪,則周應龍為重,雖有逐隊入臺之功,未贖玩寇、殃民、喪師、棄地、潛逃之惡。而張彥賢、王鼎、萬奏平、凌進、楊進、朱明等次之。六員皆水師將弁,其協主許副將力戰至死,何以袖手旁觀,不交一陣?今乃能舍捨赴敵,共建勳猷;何其怯于前而勇于後也!則功固有而罪亦不可恕也。王國祥、許自重戰而不勝;劉清、鄭耀帶兵僅三十人,伏路鯤身而未嘗見敵,薄乎云爾;李碩先戰傷,就醫後乃扶傷偕遁;陳福、尹成,抱病先經數月;情似皆有可原。至牛龍、陳奇通,遠汛調回,在郡陷越日之後,赴澎請救,則又難以必死責之矣。茲皆隨師戮力,罔憚勤勞,似可仰邀原宥,補過論功。如牛、陳二弁,或還其官;餘人或待不死。是則聖朝寬大之恩,而亦憲臺再造生成之德;非職等所敢擅議者也。

以春秋之筆法,定諸人之功罪,情事既較若列眉,重輕亦不差累參;可為千秋鐵案。

·覆臺變在事武職四十一員看語

臺灣遭朱一貴之亂,全郡陷沒,在事武職大小七十餘員,或血戰捐軀,或逃歸澎湖,或顛沛賊中,馳驅險難,行徑不一。除陣亡殉難十六員勘結請旌,奉參逃回澎湖押發軍前效力十六員另案審覆,尚有坎陷在臺,未分黑白,如遊擊劉得紫等以下四十一員。既已奉憲行查,不可不逐一確勘情形,俾無遺漏者也。

鎮標中營遊擊劉得紫,當賊寇披猖,血戰用命,及力竭被執,抗節不移,求埋前鎮屍身,從容受刃;賊亦義而不殺,羈禁學宮朱子祠,七日水漿不入口;後聞諸賊皆烏合可破,乃聽士民勸,進粥食,延性命以待王師。被禁五十餘日,堅貞不變,可謂疾風之勁草,板蕩之忠臣。應請特疏題旌,以勵千秋志節。而況大兵入臺,得紫多募丁壯,隨師勦平北路,大穆降之捷,溝尾莊之勞,其功亦有足紀者乎!

鎮標中營守備張成,力戰被傷,為賊所執,中夜自經二次,繩斷不得死。賊亦憐之,聽兵丁林張保釋,匿方賦家中五十餘日。大師入臺,則大穆降、溝尾莊二處,與有勞焉。

北路千總陳徽、把總鄭高,則兵敗各帶重傷行遯,復能糾合鄉勇,攻諸羅于大兵未至之先,斬賴元改頭祭羅參將,可謂壯矣!雖為翁飛虎、江國論所敗,仍舊退走入山,然及王師北指,皆隨大軍,撫賊曾賢、李德,則二弁之無受偽可徵也。

北路營左哨千總龔捷,則自八里坌奉調回營,中途遇賊四起,遯入北投社,鼓舞番眾,招集難民為兵,據守殺賊。後又協保半線,迎師大肚,有押運軍需、奔走接濟之勞。北路營把總吳德光,則兵寡戰敗,赴淡水營請援,隨引兵據守南崁,復同援淡水大師至半線駐防。鎮標右營千總馬雲驥,則戰敗棄馬,夜行晝伏,至十八重溪,與許興、吳林朋等糾募鄉勇八百人,豎大清旗號據險守隘,以待援師。復隨大軍在大穆降戰勝。則三弁之無受偽而有效力可徵也。

海壇鎮標左營把總李信,則帶領班兵到臺,經于四月二十二日換回登舟,值賊竊發,前鎮檄留軍前血戰,遍體重傷,雜在死屍之內,其妹夫王宋收埋,裹去得活。大兵入臺三閱月,醫治方愈。該弁無汛守地方之責,有冐死血刃之戰,其無從賊,又不問可知也。

海壇鎮標右營把總陳宋,亦帶領班兵到臺,戰敗被傷,望門投匿,欲薙髮為僧,因魁偉多髭,僧不納,避難數家,皆有實據。鎮標右營把總吳益,先從周應龍在南路赤山,戰傷奔府,府陷,為賊所擒,迫使服官,不受。幸與中營劉遊擊同禁朱子祠,得不辱。後隨師在大穆降殺賊得勝。南路營把總張文學,身在地方,三戰三北,為賊所擒,亦與中營劉遊擊同在禁中,六日不屈,踰牆夜遁,往獅子巖為僧。大師入臺,集義民四百餘人隨軍效力,復招回舊兵四百餘人,巡查搜捕。鎮標中營把總周應遂,在南路赤山戰傷被擒,繫縲牛車,於春牛埔陣上遇陳宋救回。及府陷,往黃蘗寺為僧,在寺中密製大清旗與千總康期功、把總李先春、韓勝等謀為內應,事洩奔逃。後隨師大穆降擊賊,及北路安撫客莊。鎮標左營把總李先春,戰傷被擒,不降,獸醫魏本忠保之,得釋;與黃蘗寺謀內應,不果。後隨軍大穆降殺賊,北路、中路,皆有奔走效勞。臺協水師右營把總韓勝,戰敗負傷逃匿,潛與黃蘗寺謀內應,不果。大師復臺,率親丁張紹奔赴;紹為賊追殺,勝亦被傷入海。中路、北路,皆隨師奔走效勞。淡水營俸滿千總何太武,先於二月內離營,給咨文赴廈,因病稽遲;及府陷,削髮為僧,與黃蘗寺謀內應,不果。及投大師,亦有奔馳押運之勞。北路營把總王有才,帶兵守隘,為賊所執,縛去水窟頭黃趙、賴承店中。有私釋其縛者,縱使行遯,匿大排竹民家。鎮標中營把總王道隆、左營把總陳雲、南路營把總陳有祥,皆戰傷避匿民舍。及投大師,道隆招賊蔡鎮一名,與陳雲同在大穆降殺賊;有祥奔馳南北路,獲賊吳亞一名。鎮標右營把總李貞,先於三月內嘔血,給假醫治。及賊陷府,伏枕奄奄,至今尚病危不起。則諸弁之無從賊,亦可知也。

金門鎮右營千總康朝功,帶領班兵到臺,戰敗被傷,雜死屍以免。及府陷,為賊所擒,賂賊兄戴顯得釋,入黃蘗寺為僧,與周應遂等謀內應,事洩逃匿破柩六日,僧寄淵密送飯食,得不死。或有言其在戴穆轅門服職,審無實據,而黃蘗內應之謀,則其事甚真。果有從賊服職,何必為僧?即日戴穆殺後,何非戴穆而潛身破柩,與死為鄰,終隨大師在大穆降殺賊得勝?則該弁亦確無受偽而有馳驅效力之據者也。鎮標左營把總許陞、右營把總黃陞,賊至先遁,並無接戰。及大師平臺,大穆降之役,皆有與焉。

鎮標右營千總李由,戰敗逃散,至六月二十八日,出投大師。或有言其從賊服役,而李由堅不招承,且云有沈堯、巫三元可證。則蹤跡未可定也。道標把總陳喜,或有言其在林曹處辦事,而該弁則供為林曹所獲,僧寂興保之得免。則蹤跡未可定也。南路營于總阮欽,據供亦有戰傷,亦無從賊,且有擒獲賊首顏子京之功。但據該營隊目姜發、蔡昇、王國文、李春等供稱,四月二十七日南路營失陷,阮欽並無見陣,不知去向,至顏子京系眾目兵所獲。而千總在府,有無從賊,百隊不敢保。則阮欽蹤跡,未可定也。把總李興盛,為賊首郭國正所擒。據姜發、蔡昇、王國文、李春等供稱,四月二十九日,興盛脅從于國正。六月二十三日,有同百隊將鄭定瑞首級解赴軍前。而該弁堅供並未從賊,有陳石、林堯等保結。則蹤跡亦未可定也。北路營把總葉旺,則兵敗潛匿民家,聞陳徽、鄭高募兵攻諸羅,出與共事,旋又失去。及投大師,招出賊目陳奏凱一名。但羅參將家人現在首告其從賊。則蹤跡亦未可定也。臺協水師左營把總涂勳,據供分防鹿仔港,于五月初三日,奉檄調帶兵五十名,配船三隻,初五夜入鹿耳門,到安平鎮,始知府陷,令各兵密埋軍器紅毛城側,散匿民家。此說殊不可信。賊既陷府五日,口岸戒嚴,豈容夜舟潛入鹿耳,復抵安平?且既知賊據,無故意登岸埋藏軍器之理。安平地方淺狹,雞犬難藏,安得五十名兵皆有親戚窩匿,無人知覺?或有言其初五晚,舟至隙子被擒,在賊首黃日昇處六、七日。而該弁並不實供,求工反拙。又亦未可遽定也。則李由、陳喜、阮欽、李興盛及葉旺、涂勳等六弁,應請憲臺親訊定奪。

南路營千總張世德托故先逃,遂回內地,至今行提,並未到案,無從查核,經于詳明臺回千總俸乾事,赴藩司取供在案,應行司就近勘詳另報。鎮標中營把總王丑,並未見敵接戰,于五月初一日賫公文赴鹿耳門,望見府陷,遂奔澎湖;復搭得勝鳥商船逸去泉州。其後隨死效力,同入鹿耳安平。當與奉參退澎十六員一體擬議,在周應龍、張彥賢之間。澎協右營把總吳良,在臺修理戰艦,偕賊回澎,經前提督訊解督部院軍前,尋亦病死。南路營把總薛雄,已經病故,無庸再議。北路營守備劉錫,因公赴省領餉;臺協左營千總董方,奉差赴廈接餉;中營把總李祐,赴廈考驗;賊亂時皆不在臺,均應于全臺底定事案內,確查功績議敘。南路營把總魏明,賊亂時先已離臺赴考,後隨師救援淡水。澎協左營千總李耀國,在臺修理戰艦,府陷回澎,後隨師往援淡水。把總陳賢,四月內護商到臺,二十八日奉差赴澎請援,奔馳廈省,後隨師往援淡水。淡水營把總湯喬,在臺修理戰艦,府陷仍回淡水。金門鎮標右營千總劉使,帶領班兵赴淡,換回至牛罵汛,聞賊陷府,仍帶班兵回淡協防。均應於遵旨事案內,同淡水官兵一體議敘。此四十一員中立功之大概也。

除劉錫、董方等八員另查功績分報,張世德一弁就近勘詳另擬,薛雄、吳良巳故無庸更議,其餘三十員中,從容就義,臨大節而不可奪,當以劉得紫為第一;而間關險難,力圖恢復之陳徽、鄭高、龔捷、吳德光、馬雲驥等次之;李信、陳宋、張成、吳益又次之。黃蘗之謀,事雖不就,其志可嘉,則周應遂等諸人又次之。其餘或擒或免,竄身草澤,髮辮完全,均無疑議。雖內有許陞、陳雲、李先春、韓勝等四弁,割辮逃生,皆由勢窮力竭,混跡躲避,實非從賊。即李由、陳喜等數弁,蹤跡未明,另請覆訊,亦未有受賊要職,顯然殺害官兵,芟夷民庶,不過畏死貪生,靦顏喪節。應否從寬從嚴,統俟憲臺親訊定奪,非職等所敢遽議者也。

四十餘員功罪頭緒,事蹟多如亂麻,各手次第條貫之,總提總結,一線穿成,有群山赴荊開之勢。中間千蹊萬徑,高高下下,一目可了。字裏風霜鈇鉞,言外華袞笙簧,相形並至。稍有人心者讀之,斷不敢縮頸貪生,靦顏喪節。有功世道之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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