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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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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太学衍义补卷首

明 丘濬 撰

诚意正心之要

审几微【补】

臣按宋儒真德秀大学衍义於诚意正心之要立为二目曰崇敬畏曰戒逸欲其於诚意正心之事盖云备矣然臣读朱熹诚意章解窃有见於审几之一言盖天下之理二善与恶而已矣善者天理之本然恶者人欲之邪秽所谓崇敬畏者存天理之谓也戒逸欲者遏人欲之谓也然用功於事为之着不若审察於几微之初尤易为力焉臣不揆愚陋窃原朱氏之意补审几微一节於二目之後极知僭踰无所逃罪然一得之愚或有可取谨剟诸书之言有及於几微者于左

谨理欲之初分

大学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谦读为慊】

朱熹曰诚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毋者禁止之辞自欺云者知为善以去恶而心之所发有未实也谦快也足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已所独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为善以去其恶则当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恶恶则如恶恶臭好善则如好好色皆务决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不可徒苟且以徇外而为人也然其实与不实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已独知之者故必谨之於此以审其几焉

臣按诚意一章乃大学一书自修之首而慎独一言又诚意一章用功之始章句谓谨之於此以审其几所谓此者指独而言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盖以学者用功於致知之际则固己知其心之所发有善有恶矣亦固己知其善之当为而恶之当去矣然其一念始发於心须臾之顷端绪之初有实焉有不实焉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所独知者是则所谓独也是乃人心念虑初萌动之端善恶诚伪所由分之始甚细微而幽隐也学者必审察於斯以实为善而去恶譬如人之行路於其分岐之处举足不差自此而行必由乎正道否则差毫厘而缪千里矣大学释诚意指出慎独一言示万世学者以诚意之方章句论慎独指出几之一言示万世学者以慎独之要人能於此几微之初致审察之力体认真的发端不差则大学一书所谓八条目者皆将为己有矣不然头绪茫茫竟无下手之处各随所至而用功待其既着而致力则亦泛而不切劳而少效矣臣谨补入审几微一节以为九重献伏惟宫闱深邃之中心气清明之际澄神定虑反已静观察天理人欲之分致扩充遏絶之力则敬畏於是乎崇逸欲於是乎戒由是以制事由是以用人由是以临民尧舜之君复见於今泰和之治不在於古矣臣不胜惓惓

中庸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朱熹曰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着见明显而过於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於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於将萌而不使其潜滋暗长於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

臣按大学中庸二书皆以慎独为言朱氏章句於大学慎独曰审其几中庸慎独曰几则已动先儒谓一几字是吃紧为人处也夫所谓独者岂出於隐微之外哉隐微是人之所不睹不闻而我所独睹独闻之处也向也戒惧乎己之所不睹不闻是时犹未有其几也虽有其几未动也今则人虽不睹不闻而己则有所睹有所闻矣己所独睹独闻者岂非其几乎几己动矣而人犹未之知人虽未知而我已知之则固己甚见而甚显矣此正善恶之几也於其几动之处而致其谨焉戒慎乎其所初睹恐惧乎其所初闻方其欲动不动之间已萌始萌之际审而别之去其恶而存其善慎而守之必使吾方寸之间念虑之际絶无一毫人欲之萌而纯乎义理之发则道不须臾离於我矣

易曰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汉书吉之之间有凶字今从之】程颐曰所谓几者始动之微也吉凶之端可先见而未着者也

臣按大易几者动之微一言乃万世训几字之始盖事理之在人心有动有静静则未形也动则已形也几则是动而未形在乎有无之间最微细而难见故曰动之微虽动而未离於静微而未至於着者也此是人心理欲初分之处吉凶先见之兆先儒所谓万事根源日用第一亲切工夫者此也大舜精以察之顔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皆於此着力焉方其一念初萌之始即豫有以知其善恶之几知其为善也善者吉之兆断乎可为则为之必果知其为恶也恶者凶之兆断乎不可为则去之不疑则其所存所行皆善而无恶而推之天下国家成事务而立治功罔有所失矣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朱熹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端绪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犹有物在中而绪见於外也四端在我随处发见即此推广而充满其本然之量则其日新又新将有不能自已者矣

又曰四端是始发处端训始字尤切如发端履端开端之类皆始也凡有四端若火始然泉始达始然便是火之端始达便是水之端

臣按人心初动处便有善恶之分然人心本善终是善念先生少涉於情然後方有恶念耳是以见孺子入井者即有怵惕之心见人蒙不洁者即有憎恶之心二者皆是情也而实由乎其中有仁义之性故其始初端绪发见於外自然如此也四端在人者随处发见人能因其发念之始几微才见端绪畧露即加研审体察以知此念是仁此念是义此念是礼或是智於是扩而充之由恻隐之端而充之以为不忍人之仁由羞恶之端而充之以为不胜用之义与夫辞让是非皆然则凡所为者溥博渊泉而时出之矣孟子所谓端与大易所谓几皆是念虑初生之处但易兼言善恶孟子就性善处言尔是故几在乎审端在乎知既知矣又在乎能扩而充之知而不充则是徒知而已然非知之於先又曷以知其为善端而充之哉此君子所以贵乎穷理也

通书曰几善恶又曰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又曰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於通微通微生於思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机也

朱熹曰几者动之微善恶之所由分也盖动於人心之微则天理固当发见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间矣或问几如何是动静之间曰似有而未有之时在人识之尔

又曰一念起处万事根源尤更紧切

又曰几有善恶之分於此之时宜常穷察识得是非其初乃毫忽之微至其穷察之久渐见充越之大天然有个道理开裂在这里此几微之决善恶之分也若於此分明则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诚意诚而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自己不得止不住

又曰几是动之微是欲动未动之间便有善恶须就这处理会若至於发着之甚则亦不济事矣所以圣贤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说慎其独都是要就这几微处理会几微之际大是切要又曰微动之初是非善恶於此可见一念之生不是善便是恶

又曰几微之间善者便是天理恶者便是人欲才觉如此存其善去其恶可也

又曰周子极力说个几字尽有警发人处近则公私邪正远则废兴存亡只於此处看破便斡转了此是日用第一亲切工夫精粗隐显一时穿透尧舜所谓惟精惟一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便是此事食芹而美甚欲献之吾君

又曰天理人欲之分只争这些子故周子只管说几字然辨之不可不早故横渠每说豫字

臣按宋儒周惇颐因易几者动之微一言而着之通书者为详朱熹因周氏之言而发明之者尤为透彻即此数说观之则几之义无余藴矣至其用功之要则惇颐所谓思张载所谓豫熹於大学章句所谓审者尤为着力处也诚能於其独知之地察其端绪之微而分别之扩充其善而遏絶其恶则治平之本於是乎立作圣之功於是乎在矣

以上谨理欲之初分

审几微

察事几之萌动

易曰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研犹审也】几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

臣按周易此言虽为易书而发然於人君图治之道实切要焉盖事几之在天下无处无之而在人君者一日二日之间其多乃盈於万是所以研审其几微之兆以成天下之务者岂他可比哉先儒朱熹谓深就心上说几就事上说深在心甚玄奥几在事半微半显请即君身言之人君一心渊奥静深诚有不可测者然其中事事皆备焉事之具也各有其理事之发也必有其端人君诚能於其方动未形之初察於有无之间审於隐显之际端倪始露豫致其研究之功萌芽始生即加夫审察之力由是以厘天下之务御天下之人应天下之变审察於其先图谋於其易天下之务岂有难成也哉

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程颐曰见事之几微者其神妙矣乎君子上交不至於谄下交不至於渎者盖知几也不知几则至於过而不已交於上以恭巽故过则为谄交於下以和易故过则为渎君子见於几微故不至於过也所谓几者始动之微也吉凶之端可先见而未着者也臣按先儒朱熹谓事未至而空言其理也易见事已至而理之显然者亦易见惟事之方萌而动之微处此最难见噫此知几者所以惟神明不测者能之也欤君子交於上则不谄所以不谄者知谄之流弊必至於屈辱也交於下则不渎所以不渎者知渎之末流必至於欺侮也故於其初动未形之时而审之则知上交者不可谄下交者不可渎也在人君者虽无上交然人臣有谄谀之态则於其初见之始即抑絶之不待其着见也至於交接臣下之际尤当严重稍有一毫狎渎之意则己毅然戒絶之是亦知几者矣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日断可识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

程颐曰君子明哲见事之几微故能其介如石其守既坚则不惑而明见几而动岂俟终日也断别也其判别可见矣微与彰柔与刚相对者也君子见微则知彰矣见柔则知刚矣知几如是衆所仰也故曰万夫之望

胡寅曰隂阳之运天地之化物理人事之始终皆自茫忽毫厘至於不可御故修德者矜细行图治者忧未然尧舜君臣反覆警省未尝不以几为戒故折句萌则百寻之木不能成矣忽蚁穴则千丈之堤不能固矣君子所以贵於见几而作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几惟其知之豫也然後能戒之於早而不至於暴着而不可遏苟在己者见道有未明立志有不坚临事而不暇致思虽思而不能审处故几未至也则暗昧而不知几既见也则迟疑而不决是以君子贵乎明哲而定静明哲则中心无所惑而灼有所见於善恶未分之初定静则外物不能动而确有所守於是非初分之际见微而知其彰不待其昭着也见柔而知其刚不待其坚凝也所以然者亦惟在乎格物以致其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静静而安安而虑虑而至於能得如此则无不知之几不俟终日而判断矣然此非特可为万夫之望则虽如神之圣殆亦可几也乎

象曰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

程颐曰天上水下相违而行二体违戾讼之由也若上下相顺讼何由兴君子观象知人情有争讼之道故凡所作事必谋其始

朱熹曰作事谋始讼端絶矣

项安世曰乾阳生於坎水坎水生於天一乾坎本同气而生者也一动之後相背而行遂有天渊之隔由是观之天下之事不可以细微而不谨也不可以亲昵而不敬也祸乱之端夫岂在大曹刘共饭地分於七箸之间苏史灭宗忿起於笑谈之顷谋始之诲岂不深切着明乎

都洁曰天为三才之始水为五行之始君子法之作事谋始

臣按先儒谓天左旋而水东注违行也作事至於违行而後谋之则无及矣是故君子体易之象凡有兴作必谋其始焉何则理在天地间大中至正无有偏枉从之而行则上下相顺违之而行则彼此交逆是以君子一言之将发也一行之将动也一事功之将施行也则反之於己体之於人揆之於心绎之於理顺乎逆乎顺则徐为之逆则亟止之不待发於声徵於色见於施为以作过取愆啓争构讼而贻异时之悔是则所谓谋始也谋之又谋必事於理不相悖人与我不相妨前与後不相衡决上与下不相龃龉然後作之则所行者无违背之事矣事无违行则凡所云为举错者皆合於天理顺於人心又安有纷纷之口语狺狺之讼言乎或曰兴讼构狱官府之事也朝廷之於民直驱之而已彼将谁讼乎吁上之於下势不同而理同下之於上不敢言而敢怒民之讼於心也甚於其讼於口也民之讼於天也甚於其讼於官也仁智之君诚畏天谴畏民怒凡有兴作恶可不谋於始乎

虞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蔡沈曰几微也易曰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盖祸乱之几藏於细微而非常人之所豫见及其着也则虽智者不能善其後故圣人於几则兢业以图之所谓图难於其易为大於其细者此也一日二日者言其日之至浅万几者言其几事之至多也盖一日二日之间事几之来且至万焉是可一日而纵欲乎臣按天下之事必有所始其始也则甚细微而难见焉是之谓几非但祸乱有其几也而凡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有焉人君於其几而审之事之未来而豫有以知其所将然事之将来而豫有以知其所必然於其几微之始致其审察之功果善欤则推而大之果恶欤则遏而絶之则善端於是而扩充恶念於是乎消殄逸欲无自而生祸乱无由而起夫如是吾身之不修国家之不治理未之有也苟不先审其微待其暴着而後致力焉则亦无及矣此古之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致审於万事几微之初也欤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几惟康蔡沈曰天位惟艰一念不谨或以贻四海之忧一日不谨或以致千百年之患帝深然之而禹又推其所以谨在位之意曰安汝止也止者心之所止也安之云者顺适乎道心之正而不陷於人欲之危也惟几所以审其事之发惟康所以省其事之安

臣按几者动之微动者几之着方其静而未动也未有几也几既动而後事始萌由是渐见於形象而事成焉苟於几微之初不知所审而欲其事为之着得其安妥难矣臣愚以为惟几者又惟康之本也人君慎其在位而必欲得其庶事之康非审於事几发动之初曷由得哉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时惟几

蔡沈曰勑戒勑也几事之微也惟时者无时而不戒勑也惟几者无事而不戒勑也盖天命无常理乱安危相为倚伏今虽治定功成礼备乐和然顷刻谨畏之不存则怠荒之所自起毫髪几微之不察则祸患之所自生不可不戒也

臣按此章帝舜将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也歌之序意在乎戒天命而谨时几时以天时言几以人事言无一时而不戒勑以无一时而非天命之所寓也无一事而不戒勑以无一事而非天命之所存也然谓之事可也而谓之几者何哉先儒谓几者事之微也方其事之始萌欲动未动之际方是之时善恶之形未分也而豫察其联兆是非之情未着也而豫审其几微毫末方起已存戒谨之心萌芽始茁己致防范之意不待其滋长显露而後图之也古之帝王所以戒勑天命也如此其至所以祸乱不兴而永保天命也欤後世人主不知戒勑天命故虽事几暴着犹不知省及至祸机激发始思所以图之亦末如之何矣噫几之一言虞廷君臣累累言之是诚万世人君勑天命保至治之枢要也惟明主留意

周书嗣若功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

朱熹曰王之初服不可不谨其习犹子之初生不可不慎其初所敎盖习于上则智习于下则愚矣故今天命正在初服之时敬德则哲则吉则历年不敬则愚则凶则短折也

蔡沈曰嗣其有功者谓继其能敬德而历年者也况王乃新邑初政服行敎化之始乎又叹息言王之初服若生子无不在於初生习为善则善矣自贻其哲命为政之道亦犹是也

陈栎曰明哲之性与生俱生初生之时习於善则明可作哲习於恶则靡哲不愚哲则为天所命愚则天不命焉是自贻哲命如所谓自求多福此所谓无不在其初生时自贻哲命者王之初服亦犹是也王乃初服之时天命之或吉或凶判於此王德之或敬或否判於此敬则能祈天永命不敬则不能祈天永命召公欲王乘此一初之机而疾敬德疾之云者欲其乘此机而速勉之有今罔後之谓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其初家之立敎在子生之初国之端本在君立之初盖事必有所从起之处於所从起之处而豫为之区处则本原正而支????顺矣所从起之处即所谓初也有一事即有一初是以周公告成王以宅新邑为服行敎化之初也虽然岂但宅邑一事哉周公偶因所遭以告其君耳是故人君知事之皆必有其初也於其所服行之始而审其所发动之几当其端绪肇啓之时豫为终竟据守之地即其始以占其终即其微而究其着即其近以虑其远即其易以图其难兢兢焉惟德之是敬汲汲焉惟日之不足是则所以自贻厥命者於德为明哲於事为吉祥在身有夀考之徵在国有过历之祚孰谓人君为治不本於一初而其所以谨於其初者又岂外於一敬哉

诗鹤鸣首章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又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朱熹曰鹤之鸣高亮闻八九里皋泽中水溢出所为坎从外数至九喻深远也鹤鸣于九皋而声闻于野言诚之不可揜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知诚之不可揜则知念虑方萌而鬼神已知形迹欲掩而肺肝已见所以不可无诚身之功也臣以是知天下万事万物之理不出乎一诚诚者何实理也实有是形则实有是影实有是器则实有是声如此诗言鹤之鸣也在乎九折之泽至深至远之处而其声也乃闻於郊野虚空至高至大之间如人之有为也在乎幽深隐僻之地宜若人不知矣然其发扬昭着於外者乃无远而不至焉是何也有是实事於中则有是实声於外诚之不可揜也世之人主每於深宫之中有所施为亦自知其理之非也不胜其私欲之蔽乃至冒昧为之遮藏引避惟恐事情之彰闻戒左右之漏泄忌言者之讽谏申之以切戒禁之以严刑卒不能使之不昭灼者此盖实理之自然不得不然如鹤鸣而声自闻也嗟乎天下之事有可为者有不可为者可为者必可言也不可言者必不可为也可为而不可言则非可为者矣人君於此凡其一念之兴几微方动则必反思於心曰吾之为此事可以对人言否乎可以与人言则为之不可与人言则不为则所为者无非可言之事若然则吾所为者惟恐人传播之不远矣尚何事於箝人口而罪人之议已也哉

礼记曰礼之敎化也微其止邪也於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此之谓也【引易今经文无之】

叶梦得曰微者形而未大也敎以使人傚化以使人迁故从善而不自知未形者有形之兆也止邪於将兆则人知舍彼以就此故远罪而不自知

吴澂曰礼之导人为善每在善几方动之初其禁人为恶亦在恶几未见之时非若其他法令刑罚之属待其显见而後劝率惩遏之也又引易以证之始谓其初未显未见之时慎谓宜及此时以礼导其善防其恶不可失此几也傥或不然不於其始而敎之止之其差虽若毫发之近至於既显既见而後敎之止之则难为力其缪乃有千里之远言其缪甚大也臣按先王为治而必隆重於礼者盖以礼为敎化之本所以遏民恶念而啓其善端约之於仁义道德之中而使其不荡於规制法度之外以至於犯戒令罹刑宪焉自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则其为敎化也不亦微乎微者几之初动未大者也君子於其几微方动未形之始而慎之慎之何如亦隆礼而已矣是故知男女之有欲也则制婚礼以止其淫辟之行於情窦未开之先知饮食之易争也则制乡饮以止其争鬭之狱於朶颐未动之始制丧祭之礼以止其倍死忘生之念於哭临奠献之际制聘觐之礼以止其倍畔侵陵之患於玉帛俎豆之间是皆不待欲动情胜之时而自有潜销速化之妙纵有过差不远而复尚何差缪而至於千里之辽絶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朱熹曰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审处之辞也不如是而妄行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臣按先儒有言善为天下国家者谨於微而已矣谨微之道在於能思是以欲兴一念作一事取一物用一人必於未行之先欲作之始反之於心反覆紬绎至再至三虑其有意外之变恐其有必至之忧如何而处之则可以尽善如何而处之则可以无弊如何而处之则可以善後而久远皆於念虑初萌之先事几未着之始思之必极其熟处之必极其审然後行之如此则不至於倒行逆施而收万全之功矣苟为不然率意妄行徒取一时之快而不为异日之图一旦驯致於覆败祸乱无可奈何之地虽圣人亦将奈之何哉是故君子之行事也欲防微而杜渐必熟思而审处

司马光曰书曰一日二日万几何谓万几几之为言微也言戒惧万事之微也夫水之微也捧土可塞及其盛也漂木石没丘陵火之微也勺水可灭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故治之於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治之於盛则用力多而功寡是故圣帝明王皆销患於未萌弭祸於未形天下隂被其德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又曰未然之言常见弃忽及其已然又无所及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奇巧珍玩发奢泰之端甘言悲词啓侥幸之涂附耳屏语开谗贼之门不□名器导僭逼之源假借威福授陵夺之柄凡此六者其初甚微朝夕狎玩未覩其害日滋月益遂至深固比知而革之则用力百倍矣臣按宋仁宗时司马光上五规其四曰重微其中引孔子告鲁君之语谓昧爽夙兴正其衣冠平旦视朝虑其危难一物失理乱亡之端以此思忧则忧可知矣盖人君惟不知忧也故不知所虑当夫安逸之时知有乱亡之祸则必忧之矣忧之则虑之虑之於无事之时而寻其端绪之所自起究其流弊之所必至如光所言之六事者触类而长之随机而应之逆料其未然之害远探其将至之患千里之外如在目前百年之远如在旦夕事事而思之惟恐一物之失理汲汲而已之惟恐须臾之尚在不玩狎而因循不苟且而姑息惕然而常警於心毅然而必致其决凛然而深惧其危如此则修之於庙堂而德冒四海治之於今日而福流万世诚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尚何危难之有哉

以上察事几之萌动

审几微

防奸萌之渐长

坤初六履霜坚氷至象曰履霜坚氷隂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顺当作慎】

程颐曰隂之始凝而为霜履霜则当知隂渐盛而至坚冰矣犹小人始虽甚微不可使长长则至於盛也义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积而成家之所积者善则福庆及於子孙所积不善则灾殃流於後世其大至於弑逆之祸皆因积累而至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则知渐不可长小积成大辩之於早不使顺长故天下之恶无由而成乃知坚冰之戒也

臣按辩之於早即所谓审微也坤卦此爻隂始生於下其端甚微而其势必至於盛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则知其为隂气之凝夫隂气之始凝也但结为微薄之霜耳驯而至於极盛且将为坚厚之冰焉大凡国家祸乱之变弑逆之故其原皆起於小人诚能辩之於早慎之於微微见其萌芽之生端绪之露即有以抑遏壅絶之不使其有滋长积累之渐以驯致夫深固坚牢之势则用力少而祸乱不作矣圣人作易以此垂戒示人以扶阳抑隂之意盖阳为君子隂为小人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见其有害然其质本隂柔用之之久驯致之祸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为小人也则於初进之际窥见其微即抑之黜之不使其日见亲用则未萌之祸消矣夫然又安有权奸窃柄之祸佞幸蛊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童牛之牿元吉【童者未角之称牿施横木於牛角以防其触者也】六五豶豕之牙吉【攻其特而去之曰豶所以去其势也】

程颐曰初居最下阳之微者微而畜之则易制犹童牛而加牿大善而吉也盖人之恶止於初则易既盛而後禁则扞格而难胜莫若止之於初也又曰豕刚躁之物而牙为猛利若强制其牙则用力劳而不能止其躁猛若豶去其势则牙虽存而刚躁自止其用如此所以吉也君子法豶豕之义知天下之恶不可以力制也则察其机持其要塞絶其本原故不假刑罚严峻而恶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诚人君制恶之要术也人君之於小人诚能察之於其微知其不可用制之於早使其不敢肆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则天下国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祸览节之患哉君子所以贵乎炳几先也不然则无以知其为小人将驯致於权不可收势不可遏之地矣可不戒哉

姤初六系于金柅【柅止车之物止之以坚强之金柅】贞吉【静正则吉】有攸往见凶【往而进见之则凶】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中心之诚在乎蹢躅跳踯也】程颐曰姤隂始生而将长之卦一隂生则长而渐盛隂长则阳消小人道长也制之当於其微而未盛之时君子小人异道小人虽微弱之时未尝无害君子之心防於微则无能为矣

又曰如李德裕处置近幸徒知其帖息畏伏而忽於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则失其几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时力未能动然至诚在于蹢躅得伸则伸矣如唐武宗时李德裕为相君臣契合莫能间之近幸帖息畏伏诚若无能为者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其後继嗣重事卒定於其手而德裕逐矣几微之间所当深察虽然易之言又不持为君子小人设也吾心天理人欲之几亦若是焉人欲之萌盖有甚於羸豕之可畏者能於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长则善矣臣愚以为吾心私欲窃伏之几尤甚於小人帖息求逞之几必先有以防乎已然後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诗小弁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朱熹曰山极高矣而或陟其巅泉极深矣而或入其底故君子不可易於其言恐耳属于垣者有所观望左右而生谗谮也

吕祖谦曰唐德宗将废太子而立舒王李泌谏之且曰愿陛下还宫勿露此意左右闻之将树功於舒王太子危矣此正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之谓也臣按李泌谏德宗曰勿露此意所谓此意之露即是几微初动之处也意在言前又不但若诗所谓无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听吾言之所发有所观望而生谗谮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夺而窃权柄是以人君於凡施为举动如命官讨罪之类皆当谨之於几微之先不可轻露其意使小人得以窥测之苟或一露其几则将有贪天功以为己私假上权以张己威树功於人收恩於已者矣不独如李泌所谓建储一事也

通监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为诸侯

司马光曰事未有不始於微而成於着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衆人之识近故必待其着而後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着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为天下国家者谨於微而已矣卑宫恶服虑侈汰也不遑暇食防逸豫也栗栗危惧戒骄溢也动守宪度虞祸乱也不为嗜欲则娱乐之言无自进不好功利则兴作之计无自生嚬笑不苟谁敢矫假八柄在己谁擅威福诚如是虽使六卿复起三家辈作操【曹操】懿【司马懿】莽【王莽】温【朱温】接踵於朝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於他志是故韩赵魏之为诸侯孔子所谓吾末如之何者人君监此亦谨於微而已矣臣按三晋欲剖分宗国非一日矣至是魏斯赵籍韩?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虽不命其能禁其自候哉原其所起之由先儒谓始自悼公委盟会於大夫平公受货赂於崔杼荀跞出会三臣内叛隂凝冰坚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临事贵於见几作事贵於谋始为大於其细图难於其易勿谓无害其祸将大勿谓无伤其祸将长

以上防奸萌之渐长

审几微

炳治乱之几先

五子之歌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臣按蔡沈谓民心怨背岂待其彰着而後知之当於事几未形之时而图之也嗟乎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图无形之怨则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惟其不能图也耳目蔽於左右心志隔於上下见者尚不能图况不见乎明者尚不能知况未明乎图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乐也吾役而劳之民虽未怼也吾则思曰力穷则怼民之情也豫於事役将兴之初度其缓急而张弛焉不待其形於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吾征而取之民虽未怨也吾则思曰财穷则怨民之心也豫於税敛於民之始量其有无而取舍焉不待其徵於色也凡有兴作莫不皆然则民无怨背之心而爱戴其上如父母矣噫察民怨也於冥冥之中弭民怨也於涓涓之始古之帝王所以得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後世人君则不然视民如暗见如不见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祸乱相仍也欤

周官王若曰若昔大猷制治於未乱保邦於未危臣按大猷谓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制治保邦於未乱未危之前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既乱既危而後制之保之则已无及矣然则其道何由亦曰审几而已矣盖天下国家有治则有乱有安则有危然乱不生於乱而常生於治之时危不起於危而常起於安之日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於常治也不思所以制之保之於是乱生而危至矣人君诚能於国家无事之时审其几先兢兢然业业然恒以治乱安危为念谋之必周虑之必远未乱也而豫图制乱之术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则国家常治而不乱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谓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而臣以审几为言者窃以谓人君能於未乱未危之前审其事几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终则永无危乱之祸矣其於制治保邦之道似为切要惟圣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思之於後】患而豫【为之於前】防之

唐书玄宗天宝末安禄山反入关帝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阳望贤宫日向中帝犹未食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在廷之臣以言为讳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覩陛下之面而诉之乎帝曰朕之不明悔无所及慰谕而遣之命军士散诣邨落求食夜将半乃至金城县县民皆走驿中无灯火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辨宋儒范祖禹曰上下之等以势相扶而已矣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合而从之则为君离而去之则为匹夫明皇享国几五十年一旦失国出奔不四十里而已无食天子之贵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泾原兵过京师作乱帝召禁兵御贼无一人至者乃与太子诸王公主自苑北门出宦官左右从者仅百人後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遂幸奉天贼登含元殿争入府库运金帛时朱泚闲居贼迎入宫僭号称大秦皇帝帝时在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乞一襦袴帝为求之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间夜缒人於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宋史徽宗末年金人分道南侵将逼京师乃传位钦宗靖康元年金人自真定趋汴屯于城下京师遂陷金人欲邀徽宗出郊钦宗乃代其往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於是大括金银金人逼钦宗易服既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议且以内侍所具诸王皇孙妃主名尽取之徽宗即与其后同如青城郓王楷及诸妃公主驸马及六宫有位号者皆从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冠服礼器法物八宝九鼎等物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臣按程颐有言时当既济惟虑患害之生故思而豫防使不至於患也自古天下既济而致祸乱者盖不能思患而豫防也何也盖物极则反势至则危理极则变有必然之理也人君於此思其未萌之患虑其末流之祸展转於心胸之间图谋於思虑之际审之於未然遏之於将长曲尽其防闲之术旁求夫消弭之方毋使一旦底於不可救药无可奈何之地则祸患不作而常保安荣矣先儒有言成汤之危惧成王之閟毖皆思患豫防之谓也後世人主若唐玄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谨於几微遂驯致於祸乱而不可支持之地谨剟于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未致於既济之时而罹祸乱者则不载云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自古祸乱之兴未有不由微而至着者也人君惟不谨於细微之初所以驯致於大乱极弊之地彼其积弊之後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当承平熙洽之余享丰亨豫大之奉肆其胸臆信任匪人穷奢极欲无所不至一旦失其富贵尊荣之势而为流离困厄之归是岂无故而然哉其所由来必有其渐良由不能慎之於始审之於微思其所必至之患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过人之才当既济之时不能防微谨始思患而豫防之以驯致夫困苦流离之极有不忍言者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实之而着於审几微之末以垂万世之戒後世人主尚鉴于兹兢兢业业谨之於微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辙焉岂彼一时一人之幸其实千万世亿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乱之几先

大学衍义补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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