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梦玉们刚出院门,见楚宝堂听事的汪嫂子匆匆而来,道:“探姑奶奶们都在富春阁等候,请大爷们就去。”梦玉点头,来到怡安堂,见兰生们十来个姑娘站在甬道上说话。芳芸问道:“仔吗的都晒在这儿?”三多答道:“等着大爷同二位奶奶。”芳芸笑道:“不敢当,劳诸位姑太太的驾,快些走罢,探姑奶奶等的长远了,别叫人着急。”
众人一路说笑,走进如是园,穿花拂柳,到富春阁,见探春们都已齐集。宝钗道:“今日须要各人乐其乐,无分彼此,以尽一日之欢。”探春道:“虽是这样说法,也得定个章程,譬如作诗、投壶、下棋、射箭、斗草、流觞、钓鱼,这些事都是不可少的,各人就其能而乐之,也不可以相强。”众人称谢甚是。三个一攒,五个一簇,水边花下,亭外桥头,树根山脚,篱畔舟中,行住坐卧,无处非人,无人不乐,真比王右军兰亭胜会还要热闹。修云、紫箫、梦玉、九如、惜春、珍珠这几个围住宝钗,念秋瑞作的《群芳补禊序》。其序曰:维二月之杪,会于如是园,补禊事也。尝考《郑风》,溱洧间士女相将,秉兰赠芍,遂为千古佳话。虽非正风,大圣人犹载诸简编,可谓圣人达情之至矣。汉魏六朝,踵为胜会,不一而足。要仿乎《郑风》者近是,其中元长、延之二序,辞翰双美。然骈俪四六,厥风斯下。独右军《兰亭》,为今古冠。
一时名士会者三十余人,称极盛焉。自余观之,窃谓有憾。昔右军学书卫夫人,卫与王世为中表,兰亭之会,惜卫不与。盖夫人以永和五年卒,逮山阴之集,四五年矣。使当年夫人若在,则右军自书其序。后三十余人篇什,属夫人书汇为一册,传诸后世,何至以昭陵茧纸为专美哉。乃知右军所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而长憾于今昔之感,盖为夫人发也。今日之会,士女咸集,流觞曲水,斗草蹴踘,钱龙蚕市,悉如修禊故事,固不待言。所夸美者,有《郑风》之情,而无其放逸;有元长、延之之辞,而去其浮靡;有右军、夫人之笔翰,而绝其悲慨之感。真千古一时也。以今视昔,窃云过之。以后视今,又当奚若耶?谨以诸韵事、韵语属诸群媛,且戏且咏,以夜继昼,为乐未央。既而月镜在天,冉冉东上,醉眸仰睇,犹以为西楼新月也。兴至笔酣,不辞谫陋,用为之序。
宝钗念完,众人赞不绝口。秋瑞笑道:“被你们这一赞,定与《三都》共传不朽矣。”掌珠道:“闲话少说。依我的意见,今日不必分韵赋诗,咱们竟是联他一首七言长古,倒还有趣。”宝钗道:“很好,竟是联句,且去各处游玩一回,开畅心思,广其闻见,再来哼哼。”梦玉道:“不可别处去逛,就在富春园后身射一会箭,回来请珍姐姐舞剑,咱们再饮酒赋诗。”
探春笑道:“大爷的主意倒不错。”命丫头们抱着弓箭,都往箭亭上来,对面插上标竿、靶子,拦着布挡。汝湘道:“咱们十个大钱一箭,赌个小玩意儿。”众人欣允,各命丫头取钱,一人三箭,挨次而射。修云、九如、芳芸、惜春这几个输的最多。
梦玉们正射的热闹,见伺候的丫头们交头接耳,彼此说笑。
珍珠隐约听着一两句,问道:“你们说什么掉下池去?”抱琴道:“刚才东儿来说,金凤姑娘栽下池去,不知这会儿上来没有?”梦玉大惊,说道:“那池子有三尺多水,不当玩的,咱们快些去瞧瞧。”同掌珠们往秋水堂来,见仙凤、宾来都在芥舟亭外笑做一堆,见宝钗们过来,赶忙让开,走进亭内。梦玉问:“雁书、金凤怎么掉下池去?”宾来笑道:“他们好好要学什么流觞饮酒,将个茶杯儿漂在水上,漂来漂去的,刚到金丫头面前,伸手去取,劲儿使的过猛,‘咕咚’一声,就掉了下去,骇的咱们要死,赶着拉的拉扯的扯,好容易拉了上来,闹了一身的水,将根金扁簪又掉了,这会儿才换衣服。”宝钗笑道:“你要学四姑娘去见龙王爷?”惜春笑道:“我也很惦着那个乌大爷,不知这会儿已熬了胶没有?”
众人好笑,走进亭内。金凤已换完衣服,正忙着梳头。汝湘笑道:“刚才是钱姑娘投江,这会儿是舟中相会,唱了一本绝好的《金钗记》。咱们也该到沉香亭去作清平调,倒别耽误功夫。”梦玉大笑,拉着众人到富春阁。探春道:“今日联句赋诗,凡姑娘们有能诗者,俱要入会,这才有趣。”宝钗道:“不拘是谁,不许推却,兴到即联,庶诗气流畅。”众人俱应允。探春道:“我竟是首唱。”在那粉笺纸上写下二句道:华园春晚惜春光,惜春此日会群芳。探春众人笑道:“这两起句,除了探姐姐的大笔,一定惜姑娘要动恼,开首就写他的名字。”惜春笑道:“名入诗中,最为雅事,李青莲’桃花潭水深三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千古传为绝唱。”紫箫道:“诸位诗翁、诗伯,且请暂闭诗口,我要联句了。”提笔写了两句道:寒食才过烟染绿,(元稹诗:“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禊游回首水流香。紫箫兰生接云:禊游历历无多日,兰生芳芸接道:又看清明新火出。(《会要》云:“店宋以清明赐火。”)鷁舫初回燕尾波,芳芸修云接云:茧纸仍分鼠须笔。插向朱门杨柳枝,修云秋瑞接云:折柳犹惜绿烟丝。(韦庄诗:“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案:江淮间,寒食日折柳插门。)弱缕飘摇自无力,秋瑞宝钗接云:柔条绾结最相思。紫兰采后春芽族,宝钗惜春接云:红药晴来花韵足。赠玉人吹碧玉箫,惜春珍珠接云:秉兰人贮黄金屋。(秉兰赠药,并上已事。)金屋逶迤接画楼,珍珠九如接云:晶帘十二珊瑚钩。六曲云骈金屈膝,九如掌珠接云:两行蝉鬓玉搔头。拔取搔头供斗草,掌珠汝湘接云:人人私语花枝好。花恋余春春正深,汝湘探春接云:人惜三春春易老。探春兰生接云:春花飞满斗鸡台,兰生(汉有斗鸡台,见《三辅黄图》,又《玉烛宝典》:清明城市多斗鸡之戏,上女如云。)芙蓉接云:台下还流曲水杯。五侯鲭膳同开宴,芙蓉梦玉接云:百叶酴醾始泼醅。浅濑回澜光潋潋,梦玉宝钗道:“我代海珠接两句。”云:人影衣香纷冉冉,春恨微侵柳叶眉,海珠随又接云:酒痕半上桃花脸。可怜一百六韶光,宝钗秋瑞接云:可怜七十二鸳鸯。醉来笑踏秋千影,秋瑞修云接云:戏罢闲过蹴踘场。(韦庄《清明》诗:“女郎撩乱送秋千”;“寒食蹴踘”,见刘向《杂录》。)秋千影外斜阳转,修云紫箫接云:蹴踘场边芳草遍。斜阳隔树语莺莺,紫箫九如接云:芳草连天飞燕燕。九如掌珠不等九如再写,忙抢着接句云:莺莺燕燕本双飞,掌珠宝钗亦赶着接云:飞去飞来不自持。清晨双啄同茎穗,宝钗芳芸接云:日暮还栖连理枝。青春渐已堂堂去,芳芸珍珠接云:几度低徊行乐处。此日临流惜逝波,珍珠修云接云:此时连袂承飞絮。春波春絮乱春怀,修云秋瑞忙接云:彩缕同心结宝钗。扑蝶还挥鸾尾扇,秋瑞(《开元遗事》:“三月三日,宫中扑蝶为戏”。)
众人点头大笑。芙蓉接云:踏青宁惜凤头鞋。芙蓉(温庭筠词:“踏青先绣凤头鞋”。)梦玉接云:华林园觉芳菲晚,梦玉(晋人修禊集华林园,六朝因之。)探春接云:乐游原溯风流远。(汉人修禊集乐游原,唐人因之。)相将宴会续兰亭,探春珍珠结句云:欢娱无极长春苑。珍珠探春笑道:“珍姑娘这结句有笔有力,纯是一股唐气。”
秋瑞、宝钗俱点头道:“作诗最难的是结句,珍姑娘这一句结的很好,咱们今日这首联句还不错,真不虚此佳会。”宝钗道:“前日老瑞的那篇序,就算了今儿的罢。”秋瑞道:“那不能!你做你的,王子安《滕王阁赋》又肯让谁呢?”宝钗笑道:“且等着明儿再说。饿着肚子闹了半天,见着纸儿就要心跳。”
梦玉们一齐好笑。芳芸道:“我今日要补去年的击鼓催花。”
众人大乐。梦玉命丫头将小羯鼓取来,隔帘击鼓,三四桌彼此接递,笑语喧天。
正在饮酒欢乐,有听事的张家媳妇传垂花门条子说,老太太吩咐,派怡安堂东大奶奶往戚大奶奶家探望病症。汝湘道:“仔吗老太太好没因儿的,这会儿又想起他来,派我去看个什么病。”宝钗道:“前日戚家的侯妈儿来见老太太说,他家大奶奶一天到晚浑不痴儿的,尽着睡觉,又不要见人,各自各儿自言自语的,像是有点儿邪祟。咱们太太还说,可惜老公爷得的那张天师的灵符没有带来,若有了那样东西,还怕什么妖魔鬼怪。”九如笑道:“你快别提起那天师的灵符,前年周则古世兄有个亲戚,新搬一间屋子,被鬼闹的慌,青天白日出来骇人。周世兄知道我家有老天师的灵符,借去驱鬼。听说挂上两三天,果然安静。这天是月明如昼,半夜里鬼声嘈杂,忽然大闹起来,比往常更闹的利害。一家子骇的要死,躲在窗糊眼儿里面往外瞧,见上面坐着几个大鬼,两旁站着些小鬼,院子中间跪着一个道士,对着那些鬼只是磕头,口里说道:‘诸位鬼老爷,鬼奶奶,请息怒。不与小道相干,是他们借了我来支个门面,谁耐烦在这儿管他家闲事。’”九如未曾说完,众人吃吃大笑。探春笑道:“横竖有一日,我要求你们这些鬼老爷、鬼奶奶放我家去。”大家笑作一堆。汝湘拉着宝钗道:“你陪我到戚大嫂子家去走走。”宝钗应允,对芙蓉、梦玉们说:“不必等吃晚饭,咱们一会儿都到楚宝堂相会。”众人点头答应。不言富春阁修禊酒散之事。单说宝钗、汝湘各带跟随丫头、媳妇们来到戚家,众家人、小子同候下轿。那个戚二奶奶赶着出来迎接,一同到里面堂屋内见礼问好。汝湘们致意过老太太同各位太太问候的说话。跟去的姑娘铺下嘉纹席坐褥,将带去的茶碗送上香茶。汝湘问道:“大嫂子病这一程子,仔吗的总不见好,倒越闹的病沉,不知可还吃些儿什么?”宝钗道:“听说呆不知儿的,也怕见个人,想来中了点儿邪,也该请个有名儿的大夫给他瞧瞧,看是那一经的症候。”戚二奶奶点头道:“二位姑奶奶真说的不错。我瞧着他害的症候,本来也有些怪异。自从去年给老太太拜寿回来,接着大哥起身,不多几天就爱一个人儿睡觉,连孩子们都不叫进房。常听着他各自各儿的说话。今年过了灯节儿,这一夜,忽然的像是有人在屋里合他说话,我骇了一跳,悄没声儿的在槅扇缝儿里瞧瞧,任什么儿也没有,他一个人儿躺在被窝里又说又笑,越闹的不像个样儿。那天有咱们一个本家的太爷说,三茅观孙道士法力很大,专门儿的拿妖捉怪。讲下咱们全不管,拢共拢儿他包办,一箍脑儿在内四十九吊钱。不怕姑奶奶们见笑,就是大哥在家,当这个卖那个的,也就很过不上来。自从大姐姐得病,快要一年来了,任什么儿都卖光,真是可怜,不要说别的,连孩子们的破鞋烂袜,也卖三十二十的沾个嘴儿,那儿还有钱去请道士。昨日蒙宅里老太太、大妈、二婶子、贾亲家太太们打伙儿帮了几十两银,今儿就请下道士,说要半夜里来收妖。”宝钗笑道:“怨不得外面堂屋里挂着那些法像,原来今儿夜里是孙道士来收妖,可惜咱们没有回过老太太,不敢耽搁,不然就在这儿看个热闹。”
宝钗未曾说完,听着顶棚上”拍拉”一响,倒像是一样东西在上面跳来跳去,有好一会,寂无声响。听着戚大奶奶在屋里吃吃笑不绝口。戚二奶奶赶忙摇手,悄言低语道:“妖精来了,快别言语。这妖精利害,专迷堂客,我也被他迷过两三磨儿。”汝湘有些害怕,对宝钗道:“天也黑了,坐在这儿怪怕的,咱们家去罢,老太太等着回话呢。”宝钗点头,吩咐伺候。
外面堂屋里,有三茅观道士正在陈设法器。中间摆着法师坐位。
桌子上左边桃木令牌,右边插着斩妖剑,中间设列香烛台、法水碗、照妖镜。两边壁上挂着马、赵、温、刘四大元帅,驱邪灵官,二郎真君,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神将,驱魔使者,六丁六甲,天兵天将,降魔祖师,除怪天尊,五方使者,雷声普化天尊一切诸位神像,挂满一屋。那老道铺设妥当,连烧几张净坛符。吩咐内外人等,有身子不洁净的亟须回避,恐有触犯。汝湘们瞧了一会,见满堂上灯烛,恐道士到齐,难以出去,同着宝钗赶忙告辞,上轿回来。
此时,介寿堂正请晚安,诸人毕集,汝湘、宝钗上去请安复命。祝母笑道:“宝姑娘陪着汝丫头去出差,反耽搁了修禊的雅会,到他家去吃点儿什么儿没有?”宝钗笑道:“任什么儿没有吃到,看了些热闹。”王夫人问道:“见些什么热闹?”
汝湘将戚二奶奶说的话,并见道士先来铺设、夜间收妖的事,同着宝钗说了一遍。祝母道:“我常听见人说,戚大奶奶被妖精缠了个使不得。我说他们是瞎话,谁知真个有妖精。你们听见那一路子响,想是他就躲在顶壶子上,不知那个道士法力如何,别拿不着他,又跑到别处去兴妖作怪,那就闹个不了。”
珍珠道:“若像咱们家的那个仙爷,从不闹事,还带着很有个趣儿。”王夫人道:“真个我忘了一件事,去年咱们下船的那天,来的那些亲戚我全知道。末了儿刚要开船,有两三个俊姑娘下舱来送行,我再想不起他是谁,别就是咱们后楼上的仙人,正是一个二个闹的糊里糊涂的,不知多会儿上了岸去,咱们也总不知道。”珍珠道:“那天眼都哭花了,也瞧不见谁是谁,想来仙姑一准上船送行,太太想的不错。”宝钗道:“后楼上的仙爷固然如旧,倒是院子里新添的那几个强盗鬼,不知怎么个儿闹手。”柏夫人道:“那件事很亏你们姐妹几个想出法儿,将那几个活的拿住。芙蓉说他就骇的要死。”王夫人道:“也是那几个强盗活该命尽,一个儿也没有跑掉,凡事都有数定。”平儿道:“我想那件事只怕是老爷在暗中拿住着送来的也论不定。老爷原说家中一切事务全都知道,想这会儿成了神,比不得活着叫人获弄。”
祝母点头道:“就是那天,宝珠等着贾大妈来才开了双眼,其中大有一段因果。这几天要给宝珠、寄生做个满月。”桂夫人道:“老太太许下放十万生,倒是很大的阴功,将做满月钱都放了生罢。”祝母笑道:“生是固然要放,满月也不能不做,这两件事都交楚宝堂去办。”探春们答应。祝母又谈了一会,祝筠上来请过晚安,众人各皆散去。这且慢表。
且说戚家点灯以后,那些道士陆续来齐,又将法坛拾掇一番,炉内烧起降香。有个首领褚道士拿着一碗清水,用桃枝儿蘸着,在屋内洒了几点法水,正坐上面点着一碗烧酒。那些道士各持法器,大敲大打,人声叫喊,全不听见。闹了好一会,住了法锣、法鼓。戚二奶奶忙将备下的果子、点心摆在内堂屋里,请众位道士来吃点心。老褚领着汪、王、陈、李等五六个后生道士走进堂屋,见戚二奶奶有二十四五年纪,圆脸蛋儿,梳着光头,带几枝碧桃花儿,大红新布棉袄,罩着件新蓝布衫子,绿布夹裤,一点点青布鞋,擦着一脸粉,厚厚儿点着胭脂。
那些道士忙上前施礼。老褚道:“仔吗的二奶奶又要费事,咱们也刚才吃饭,那儿就吃点心,这怎么说呢。”戚二奶奶笑道:“不过是几个果子,请老爷们坐坐,这又算了什么,等着拿住妖精,我同大奶奶亲自到观里来拜谢。”说着,让道士们坐下。
汪道士问道:“不知是个什么妖精,二奶奶你瞧见过没有?”
戚二奶奶道:“我模模糊糊瞧见几磨儿,不高的身材,光着脑袋,跳的很快。不瞒老爷们说,我也被他迷过几磨儿,到底不知是个什么妖精。”王道士笑道:“二奶奶放心,这个妖精还不相干儿。像去年靳家庄儿迷谭大姑娘的那个妖精利害,听见说还吃鸡、吃酒,闹的一家不安。那个谭老太太着了急,将我师徒两个留住他家住了个数来月,活活的将个妖精逼的跑掉了。一会儿等着我师父孙老爷来,咱们商量。那妖精明欺你家没有爷们,固然的混闹一会儿。拿得住呢,咱们就拿了去;若是拿不住,没有别的主意,我瞧着二奶奶又是这样傻好儿的,我破几天功夫,住在这儿,同妖精对耗着,看谁耗得过谁。”戚二奶奶满脸堆下笑来,说道:“真个的,老爷们肯在这儿壮个胆子,那妖精如何耗得过人?等着大爷们回来,自必重谢。”老褚道:“咱们是如意祖师的弟子,从来不受人谢礼。只要大奶奶、二奶奶知道咱们的好处就结了。”戚二奶奶笑道:“那固然,再忘不了老爷们的好处。只要妖精离了门,老爷们再去。”
众道士正说的高兴,听见法官孙老爷来了,都赶忙出去迎接。戚二奶奶站在堂屋门口,见孙道士身穿程乡茧夹道袍,系着丝绦,带顶纯阳巾,穿着棕履,有七十来岁年纪,一口雪白的长须,很有些儿仙风道骨。打杂的老道忙端过一张圈椅,孙道士周围看过一遍,诸事都妥当,吩咐褚道士化净坛符、驱邪镇宅符、召土地符、召护法灵官符。褚道士在烧酒火上挨次将符焚过,中间香炉里添上檀香。孙道士坐下,命打杂道人去致意本家奶奶,凡有身子不洁净的,俱要回避。戚二奶奶赶忙接口答应。
小子送上果茶。孙法官用完茶,随洗手漱口,同众道士穿上法衣,戴了法冠。孙道士是八卦七星衣,手执宝剑,在坛前四面步罡,喷了法水,布下天罗地网,连击令牌,召天神天将、六丁六甲、神兵,又画了符水送进去,先令病人吞下。众道士各持法器,敲打一会。此时戚大奶奶睡在炕上,很觉安静。孙法官在坛上遣将已毕,领着众道士到病人屋里来收妖。各将锣鼓铙钵一路打着进来。满屋里香烟缭绕,孙法官站在炕前,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大喊,喷了戚大奶奶一脸烧酒,骇的病人浑身发抖。将一道朱砂符押在病人身上。孙法官命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举着一面镜子四围去照,看妖精躲在何处。法官同众道士跟着镜子细看,口中不住念咒。四下里都不见妖精影响,刚走到炕前,小道士忽然大叫:“妖精有了!躲在炕沿儿里。”
法官忙命小道士指定方向,赶着喷了一口法酒,喝令神将围住妖精。褚道士仗着胆子,左手捻住五雷袂,伸手至炕沿里,一把将妖精抓住。那妖精在手心里扑扑乱跳,法官围着一堆看他是个什么妖精,定睛细看,认了半日,不觉大笑。不知那是个什么妖精,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