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王奸婿旧郎作新郎 张解元恃势旋失势
诗曰:
肆无忌惮是奸豪,强抢公然在世涂。
敢得押衙来义士,莫教红粉祸相遭。
却说素娥自用了火攻,意中道着守丧的王月娟母子、王安三人必然灰烬了。自此宅内无人管束,无人碍目,就欲与廷桂造成一团,日夜放不开,方遂他的意。奈廷桂合了药交与情人,未晓事体造得如何,在外探听。虽闻南楼已死,究不敢造次进去,与素娥聚话,只得等候个消息。一日,正在馆无聊,忽见夫人房中侍女到来,说道:“夫人旧病复发,再请师爷前去治疗。幸勿吝玉,令夫人望眼欲穿。”说罢,袖中呈上一札,叮咛而去。廷桂又向静中展开雒诵,其略云:贱妾刘氏素娥敛衽百拜,致书于我情郎廷桂芳卿座右:曩时圆参辱赐,旧病全疗;今日君子不来,新愁辄起。回忆夜里合欢,幸解相思于红豆;宁意房中黑贼,暗窥情弊以诸知。以故牛子游归,竟被鼠妇薤白。妾见事本王连,毒宁没药。后蒙灵丹见惠,施去顷刻,将军立变僵蚕。行用殓以木棺,埋去须臾,寄奴且能益智。随念守官恒碍,并须远志除根。可幸两遂丹心,双酬余欲。特着红娘,聊书白纸。寄言之子,千祈熟地重游;寄语奔郎,万望从容即到。庶几约从来复,无须怨隔水于牵牛;立命车前,更可结同心于豆蔻。快看免狮子化作并头莲,惟愿睹斯(禾者)实念彼女贞。幸勿枳橘变性,徒虚莲玉背心。现已花里预扫蜂房,只待宿惟彩蝶。即使墙外尚余苍耳,安知会有意人?
那廷桂见了这个信,又喜又惊。但事到如此,不得不造,只得依书成事,整顿衣冠,望刁宅而去。今番刘阮直造天台,无禁无拘。再不似前此多方掩映,携着闷香,始能与情娇面会干事。心内思量未了,旋到中堂。早见素娥在此伫候,柳腰款摆,莲步轻移,迎着廷桂道:“孀妇为丈夫弃世,兼又家户不幸,复遭回禄,财破人亡。孤身料理,不免悲伤太过,有坏七情。今已旧病复作,想亦前时未蒙得师爷夜里亲煎参汤赐服,故病根未除,一有所因,便尔复发。夜来实欲师爷再施妙法,在此寒舍屈驾如何?”廷桂道:“既因病体所关,不得不允。”又假意问起南楼身亡的事,吊慰一番。夫人亦装成悲悲哭哭,与廷桂说短论长。
不觉夕阳在树,夫人取出银子,命家人买菜,回来弄好。须臾摆上,意欲与情郎同席。终是初交,婢仆在旁,虽非畏他阻止,但面皮上倒有些过意不去。素娥又特设在中席,教诸人在里面聚饮,自家然后出去外面,陪着情人,你酬我酢,真个同席而食。须臾还要同枕而寝,无异夫妇。
是夜,长枪大戟,公然直透重围。况又熟道轻车,更加快拨,一连留数夜。初时廷桂意中犹碍着僮仆,后渐嘲渐热,司徒见惯,事若寻常。自此夫人又交些银子赏给各人,竟买过一班,反替他作个小红娘一般。廷桂因此得财得色,果遂了初愿。正是:桃花院里留春住,巫峡峰前入梦频。
二人俨如伉俪,此中快乐,不说可知。但云卿、天海只道南楼到了家,我二人正须趁早上京,兄显个武略,弟展个文才。弦管场中,齐驱并驾,两占鳌头。那时方回来,大哥棠棣,同庚未迟。书声满霜,行不一日,又是江南路面,正系后来我朝乾隆上皇屡下的地方。且喜湖中秋水一泓,打桨人尽是蓬莱少女,乘槎客皆为文苑仙翁,二人暗里个个称羡。适贵同等又要上岸买物,公子忽对天海说:“我在家曾闻祖母说,他昔日从严君上京复命,到此游览一番。地方人物十分出色,西湖景致,老去未忘。你我今幸亲临,况风色不利,何不上去走走,以广耳目,方来解缆,尊意若何?”天海道:“小弟从命。”
须臾上岸,见名区胜壤,果堪跬步。行近花林一带,瞥遇一狠公子率健仆数十人,背负少妇。那喊声救命,末后又一妪赶上,路中并无一人上前阻劝。云卿想道:“如此升平世界,光天化日,难道是还有强抢人家妇女的事不成?”一时惹起性来,又忘了祖训,遂拉同天海赶上。忙问叫喊的老妇:“你如此叫喊,为着何由?说我说了,与你作主罢。”老妇气喘喘说道:“前面被抢的,是贱妾玉女。昔日那公子见过颜色,要强买他回去作妾。儿女不允,到如今公子特地统率多人,到来不分说,抢了负去,贱妇只赶上。求贵客打救打救!”云卿听了,说道:“岂有此理!你急跟上来,与你取回便是。”老妇道:“如此难得。”疾忙赶上。云卿扬言叫道:“前面抢妇的慢走,有话讲。”张豹回头,看见在后有人请祝自家恃着父兄的势,料无人敢与作对,即任他前来,谅亦无妨,便立住脚说道:“前来的莫不是架梁么?”云卿行近答道:“不是这个,但闻老妪说,公子抢他的玉女。此属情理不堪,前来相劝,非有别故。望听鄙言,交还这少妇与他为是。”张豹说:“尊驾听他一面的言,未知其详。因为那老虔婆前日曾将此女作按,揭过我的银子三百两,起座房子,两年上本利总不交回。向他讨时,今日说要将女卖了,才有银子偿还;明日又说要将此女嫁了,方有银子偿还。总是推倘的。我适要立个偏房,他均属奉客的贱货,嫁了我,就辱了他不成?来的,你试看我抢他是不是?”老妪即向云卿辩说:“那公子的话,是说谎的。一向老贱何曾揭过他的银?”云卿又对张豹说:“不论借揭的有无,但伊的玉女,既非情愿作妾,即强他无益。以公子如此身份,何忧天下更无美妇可奉箕帚?纵他母亲借过公子银子,求将这女子交回,小生代他还银罢。”张豹向云卿怒道:“连你都好大胆!难道是一言两语,便要将银子来压我这个张尚书长公子武解元张豹么?小小贱婢,要抢便抢,要打便要,与你何干?莫道是银,就是金,家中还不知有几万万担!宁独希罕三百银子的?你快走罢,免得惹公子生气!”云卿道:“你既道是张年叔的令公,便该受我相劝,何必定要造这欺压穷民的事?”张豹听出“年叔”二字,急问道:“足下果系何人?”云卿说:“弟系唐尚杰七子云卿,似此同寮相好,万望公子作情为是。”张豹始知遇了敌手。平日备悉云卿父子的势位,又念着自家原属关节的武解元,恐不从他所劝,一时热起来,敌他不过,岂不是反为不美?出于无奈,不若暂且让他,日后再行计较便是。豹转怒为喜,指着老妪说道:“今日算你好造化,偏遇着我的世交年家,我且看唐世兄面上,饶你狗命罢。”随命家人将此少妇放下,云卿作揖道:“足见张世兄大量,这个才是。”说罢,又着老妇上前,向豹下礼。张豹心下倒是十分怀恨,只得勉从,且说声“少陪”忿忿而去。
老妇见张豹已去,便携着女儿向云卿、天海面前跪下,说道:“幸得贵人解脱,母女重逢,皆出自大恩所赐。此间不是话所,寒舍不远,恳二位恩主增光。俾得少献茶汤,聊伸结草。”云卿答道:、我等不是本处人氏。因为上京,舟经贵处,略来游玩,适遇你等,故特为暂驻。如今正要扬帆,无能留恋。你母子既得复聚,请回便罢,如此小小事故,何劳说个恩字?”老妇见公子不肯下顾,又向天海求浼。天海感其诚意,劝公子道:“今已近晚,料亦不能进楫。略去少坐,顺路回船,免负他母女的高谊为是。”云卿见天海欲去,只得首肯。正是:无端惹起相思债,有意酬来宿世恩。
未知公子兄弟二人所去若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