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批:此回收拾惠莲,令其风驰电卷而去也。夫费如许笔墨,花开豆爆出来,却又令其风驰电卷而去,则不如勿写之为愈也。不知有写此一人意在此人者,则肯轻写之,亦不肯便结之。盖我本意所欲写者在此,则一部书之终始即在此。此人出而书始有,此人死而书亦终矣,如西门、月娘、金、瓶、梅、敬济等人是也。有写此一人,本意不在此人者,如宋蕙莲等是也。本意止谓要写金莲之恶,要写金莲之妒瓶儿,却恐笔势迫促,便间架不宽厂,文法不尽致,不能成此一部大书,故于此先写一宋蕙莲,为金莲预彰其恶,小试其道,以为瓶儿前车也。然而蕙莲不死,不足以见金莲也。金莲死之死,不在一闻来旺之信而即死,却在雪娥上气之后而死,是蕙莲之死,金莲死之,非蕙莲之自死也。金莲死之固为争宠,而蕙莲之死于金莲,变是争妍,殆争之不胜,至再至三,而终不胜,故愤恨以死。故一云“含羞”,又云“受气不过”,然则与来旺何与哉!
看其写来旺中计,而蕙莲云“只当中了人拖刀之计”,与瓶儿见官哥被惊之言一样,不改一字。然而写蕙莲为瓶儿前车,为的确不易,非予强评也。
一路写金莲之恶,真令人发指,而其对西门一番说话,却入情入理,写尽千古权奸会俩也。然唯西门有迷色之念,金莲即婉转以色中之,故迷而不悟。倘不心醉蕙莲,而一旦忽令其杀一人,西门虽恶,必变色而不听也。是知听言又在其人。
“风里言风里语”六字,妙绝,奇绝。天下事何事不在风里言语中哉?夫风何处不在,乃作恶者必欲袖里藏风,其愚不知为何如也。
观蕙莲甘心另娶一人与来旺, 自随西门,而必不忍致之远去。夫远去且不甘,况肯毒死气死之哉!虽其死总由妒宠不胜而死,而其本心却比金莲、瓶儿差胜一等,又作者反衬二人也。
蕙莲本意无情西门,不过结识家主为叨贴计耳,宜乎不甘心来旺之去也。文字俱于人情深浅中一一讨分晓,安得不妙。】
诗曰:与君形影分吴越,玉枕经年对离别。
登台北望烟雨深,回身哭向天边月。
又:夜深闷到戟门边,却绕行廊又独眠。
闺中只是空相忆,魂归漠漠魄归泉。
【文禹门云:杀其夫,占其妻,已成西门庆惯伎。自被武松放过,胆一日大似一日,手一日辣似一日。武大郎尚在暗中,花子虚仍是偷作,迨至来旺,居然大锣大鼓,明日张胆,大明大白,于众闻共睹之下,直做出来矣。
来旺本有自取之道。诬贼一层,显系金莲主谋,玉楼参赞,西门庆出场,吴月娘实不知情,方一开口,便受呵叱。西门庆前犹挖壁拨门之贼,今则朋火执杖之盗。为之画策者有人,为之助力者有人,为之旁敲侧击、内外夹攻者有人。虽有百月娘,亦奈之何哉!尚得曰:“大姐姐不管一管”,是果能管乎?果敢管乎?果容管乎?为管之者,助纣为虐,来旺儿入提刑院矣。
月娘被喝之后,其言曰:“乱世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明明作者不肯抹煞月娘,而使之出头受辱,并出此言也。岂专指金莲一人乎?玉楼固亦在其中矣。何以知之?玉楼劝蕙莲曰:“你爹正在气头上,待会俺们再劝他。”厥后不但不闻玉楼之劝,要放来旺,金莲尚不知,玉楼去报信,并激之曰:“看你本事”,含笑而道之。背后一而再,再而三:“大姐姐又不管”,分明指使金莲出谋,而暗中参议。是金莲阳暴,玉楼阴险,其病根总在于嫉妒。谓予不信,细味玉楼之言,“合你我一般,什么张致。”金莲之言:若与西门庆“作了第七个老婆,把潘字倒过来。”观此金,玉二人之意,不但欲置来旺于死地,即慧莲亦不令其能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