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批:此回乃一部大关键也。上文二十八回一一写出来之人,至此回方一一为之遥断结果。盖作者恐后文顺手写去,或致错乱,故一一定其规模,下文皆照此结果此数人也。此数人之结果完,而书亦完矣。直谓此书至此结亦可。
看他写众女王人出来看相,各各不同。月娘上来,众妄同观看。李娇儿自己过来。月娘叫孟三姐:“你也相相。”神仙即接着相,至于金莲,不肯出来,必用再三推之方出。瓶儿是西门令其相。雪娥、大姐是月娘令其相。夫大姐本非局中正经脚色,因不便令敬济混入,则用大姐。盖大姐相,而敬济之结果已过半矣,故此处不相陈敬济。
何以不便入敬济?盖西门之待敬济,半以奴隶待之,故不入敬济。所以衬西门市井人,待婿之薄,而又特隐敬济。使文字有参差之致也。
上文既于前回红鞋之馀波,引下金莲之作恶不厌中,劈空插神仙一段,下即接“兰汤午战”。见金莲毫无儆省 悔过之心;而西门适听神仙贪花之说,即白日宣淫。见作恶者虽神仙亦不得化之改也。
西门必用子平风鉴,两番描出,又与众人不同。
凡小说,必用画像。如此回凡《金瓶》内有名人物,皆已为之描神追影,读之固不必再画。而善画者,亦可即此而想其人,庶可肖影,以应其言语动作之态度也。】
词曰:新凉睡起,兰汤试浴郎偷戏。去曾嗔怒,来便生欢喜。奴道无心,
郎道奴如此。情如水,易开难断,若个知生死。
——右调《点绛唇》
【文禹门云:作书难,看书亦难,批书尤难。未得其真,不求其细,一味乱批,是为酒醉雷公。
批者深恶月娘而深爱玉楼,至谓作者以玉楼自比,何其谬也。玉楼答张四之言,总以做大自居。迨至诳入门来,别有二,大,是已大违其作大初心矣。自恨刁;能做大,遂移恨于做大者,直欲贬其大,废其大,而改小为大。故一则曰:“大姐不管”;再则曰;“大姐姐不管”。不思西门庆行为,果大姐姐所能管所敢管乎?大姐能管,三娘亦能管矣。三娘不明管而暗唆金莲管之,且不以正大管之,而以刻毒管之。若谓来旺之配,蕙莲之死,玉楼不与谋,不加功,不知情,吾不信也。直欲杀其夫而夺其妻,又恐其妻之碍吾路也,遂一并杀之。此等管法,不如不管之为愈也。金莲之恶,全是玉楼足成之。金莲不知,月娘不知,西门庆不知,看书者岂亦不知耶?
金莲之妒,明而浅,玉楼之妒,隐而深。金莲之妒为固宠,玉楼之妒在谋嫡。若李娇儿,本妓者出身,不在意中也。
试看此回,玉楼之唆金莲,心事和盘托出矣。开口先说:“不是舌头”,安心拉舌头,却又自己叫破,阅者信之乎?又直将陈姐夫举出,在金莲心坎上扎一针,好利害舌头也。又云:“好不说你呢”,“乱世为王”数语,是月娘受西门庆叱时所说,不与此一事相干,其间果无增减舌头乎?“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以下数语,明明是玉楼深知其事,而作为月娘之言,恐月娘尚不能想到于此,真可谓舌上有刀。见金莲粉面通红,深幸其舌头之得力,复又劝解之,并云“不要使出来”。既不要他使出来,你又何必说出来,是皆显而易见。批者乃被其瞒过乎?玉楼果是贤良妇人乎?迨至金莲与月娘冰炭,玉楼之计,得半之功矣。西门庆不死,杀月娘者,必玉楼也。
若谓相士,独于玉楼毫无贬词,递以玉楼为诸妇之冠,为德貌兼全之人,其亦不思之甚奂,作者僧相士点破诸人终身,不过玉楼得好结果耳。何能详官其暖昧之事乎?若都指出金莲谋杀亲夫,瓶儿气死本夫,不但无此情理,亦无此神仙。世无此事,书不成奇矣。昔人云:盖棺论定。玉楼之妒月娘,有心而未成事,不似金莲之妒瓶儿,必死之而后已,其事故昭昭可指也。故日:阴险。能瞒粗人,不能瞒明眼人。但以成败论,而夸张玉楼为全人,天下岂有一嫁再嫁,犹称为贤良之妇哉?虽然,凡事顺心者少,违心者多。玉楼之以金莲为兵刃,欲杀月娘也。而人听使者多,会意者少。金莲不以上口杀月娘,而以下口先杀西门庆。
观此回之水战,当勃然变色,不当怦然动心。夫男女居室,常事也,战则危事也。以男贪女爱,变而为性赌命换,此生死关头也。西门庆已有数敌,乃屡遇此大敌,其战而败,败而死,不必再看下文,早知其必死于金莲上下口也,可不惧哉!然西门庆死,吴月娘生矣。】
按:“至谓作者以玉楼自比,何其谬也。”系指吴神仙为玉楼相面时,竹坡所写夹批与旁批。夹批云:“看他写玉楼全无一毫褒贬,可知寓意在此人。”旁批云:“一句丰采,二句性情,三句命运,四句作者患难,所以云作者必遭史公之厄而著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