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众人围随贾母去了,袭人打发春燕等人提着琉璃灯儿来接宝玉。主仆等人边走边谈闲话儿。
宝玉一头想起了芳官,因向春燕道:“你娘是芳官的干娘,她如今去了,你娘也不问问么了”春燕道:“二爷哪里知道,芳官在这里时,每月有一份钱粮,我娘自然认她作干女儿。如今她去了,哪里还有钱和银子,没的倒填限儿,我娘哪里还肯认她。倒是咱们姐妹们好了一场,前儿我托人打听到她在水月庵里日子很苦呢!哪里能像在咱们这里。芳官性情犟,不听使唤,那老姑子就偏要她挑水劈柴,下厨煮饭。如今竟折腾得成另一个人了,咱们想去看看也不能的。前些天,瞒着我妈,我悄悄儿托人捎了些吃的用的东西去,如今不知究竟怎么样了!”宝玉听了,心里好似猫抓了一爪一般。因叹息道;“倒难为你还想着她。芳官可是去得不明不白,平时间顽皮活泼一点是有的,哪里就到撵出去的地步了呢。可是我平日偏爱了她一点,倒害了她,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和折磨。”
二人说着,不知不觉已快到沁芳亭。袭人、麝月已来了,二人忙闭了嘴。袭人道:“方才老远还听见你们唧唧哝哝的,怎么这会子又不说了?”宝玉道:“见着你们还老叽咕什么呢。今晚你们怎么不来看灯?三妹妹的八仙过海真是好灯呢!我叫秋纹来喊你们,怎么这会子才来?”袭人道:“正是呢,才说要来的,偏咱们那美人灯儿被猫抓破了,我同麝月忙弄下来重新糊好了才来的,不承望你们都回来了,那边的灯放完了么?老太太和太大呢?”宝玉道:“都回去了。明儿还看放烟火。你两个早些作安排,明日夜晚,咱们一起来看不好么?”麝月道;“罢哟,今晚的灯还没看成。谁知道明日晚上又弄出个什么事儿来,便也看不成了。”袭人道:“今晚秋纹、碧痕看了,明日派她两个守屋,咱们早些儿吃晚饭,便看去,如何?”麝月笑道:“就依你吧,咱们也好好儿地玩玩。只怕秋纹、碧痕那两个蹄子守不住呢,也偷偷儿地溜了出去。二爷回来了,被子也是凉的,水也是冷的,怎么好呢?”袭人一思,道:“罢了,索性你们都去吧,明日我留下来是正经。我也不爱那热闹的玩意儿。在家里呆着倒也清静。”宝玉道:“你也去吧,何苦来,成日间苦行僧似的。我明儿胡乱睡一晚上打什么紧呢!不拘怎么也过来了。”袭人口头答应,心里总放不下。
宝玉盘算了一晚,十五这一日,一大早便起了床。因告诉袭人;“今日元宵节,要到北府里去。”便也去贾母、王夫人处回明了。王夫人道:“今日街上社火花灯,人多拥挤,车水马龙的,叫李贵等也跟去吧,没的从马上挤下来,摔坏了,可不是玩的。”袭人等忙替宝玉穿戴好了。李贵等伏侍宝玉上了马,后面跟着焙茗、扫红、墨雨、锄药等一行小厮,骑马来到北府门前。
宝玉下了马,吩咐道:“只怕要在北府里领了宴,方能回去。不如你们都回去吧,留下焙茗在这里,不碍事的。”李贵笑道:“二爷想必要在街上看社火花灯吧,倒打发我们先回去。若是闪了腰、折了腿,骂我们懒还不说,怕皮不揭了我们的。不如还是留着等候的好。”宝玉道:“我如今也大了,哪里就摔坏了呢?就是看一会子社火花灯,也出不了什么事儿。这么前呼后拥的,街上正迎神赛会,又没法儿骑马,叫我怎么看呢?你们先各自玩一会子去,我也便回来了。”无奈李贵总不肯。宝玉央求道:“好哥哥,我难得出来走一遭儿,今日又是元宵节,街上社火花灯,迎神赛会,十分闹热,竟不容我看看么?这里留下焙茗,哪里就误事了呢?你们趁此回家歇息,岂不是好?”李贵见他说得可怜,锄药等人也巴不得各自去玩耍,都怂恿说道:“让二爷也自由自在看看城里的灯会吧,在家里拘得人可慌了。”焙茗也向李贵担保道:“下午二爷如不平安回来,我便是囚攮的!”李贵无奈,千叮咛,万嘱咐道:“二爷就早点回来吧,别叫我们担不是。看灯看会时远着些,别叫人挤着才好。”又骂焙茗道:“都是你这奴才平日调唆的,好歹步步跟着,若出了事情,你摸摸头上长着几个脑袋?不抽了你这囚攮的脚筋才怪事儿!”骂罢,方同众人一起离去了。
这里,宝玉进得北府,参见北静王。北静王拉住赐坐,道:“好久不见,越发长得高了。”固命人拿来一把檀香木扇子,上面是南唐徐熙画的的花鸟,道:“你看看这扇儿可好?”宝玉接了仔细玩赏了一番,道:“难道还有徐熙的真迹么?落墨便自不同,怪道其梢萧然有拂云之气,骨气风神,堪为古今之绝笔。不知贤王从何处得来?”北静王道:“这是东国一个国王来了送的,外头哪里能弄到。你如今喜欢,就送你吧。徐熙野逸,吐黄荃多矣。那宋太宗曾说:花果之妙,吾独知有熙。可谓知音之论。我知道你喜欢野逸之人,不喜黄家富贵,故而与了你,也算物得其所了,”宝玉连忙起身道谢,便要告辞。北静王定要留了宴去。宝玉道:“今日元宵佳节,不来便不恭了。只因老祖母还要去庙里进香,只好改日再来扰席。”北静王方罢了。
宝玉辞了出来,骑上马,便叫焙茗出北门。焙茗诧异,问道:“二爷不是要看灯看会么?北门外有甚灯好看的?”宝玉道:“你只管往水月庵走去,我有事儿。”焙茗道;“水月庵都是些姑子,不过做了几个莲花灯儿,不去也罢了。”宝玉哪里肯理会他,骑着马,风也似地跑走了。
焙茗着急,连加两鞭,追了上来,一面呐喊道:“二爷,走慢些,莫摔下来!”
主仆二人一径出了北门,骑着马,来到水月庵,焙茗系好马后问道:“二爷来到这里,可是又要祭奠哪位姐姐了么?我这就借香炉去。”宝玉不禁失笑,道:“糊涂东西,怎见得我就要祭奠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到庵里看看,芳官姐姐可在么?庙里还有哪些姑子?”
焙茗豁然醒悟,忙到庵里。半顿饭工夫,方走出来,道:“庵里的姑子都进城念经去了,只留下芳官姐姐看守庵堂,知道二爷来了,死也不肯出来。二爷请进去吧!”
宝玉听说庵里没人,方大着胆。儿走进去。一径来到厨下,方寻见一个小姑子,面黄肌瘦,两眼发黑。宝玉忙上前施礼道:“敢问小师父,半年前,这里来了一个姑子,叫做芳官的,如今不知她在哪里?”那人只不答话。焙茗道:“二爷怎么不认识了?这不就是芳官姐姐么?”厂宝玉连忙用手搓揉眼睛,仔细定睛审视,方看得明白了。原来此人不是别的姑子,正是昔日的芳官。太冷天。穿着一件破旧袈裟,又瘦又黑。见着他,也不理睬,只睁大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宝玉早已顾不得焙茗在跟前,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是我害了你了!如今怎么竟成这模样儿?”芳官昂起头,一摔手,冷冷说道:“我不是好好的么?这地方其实倒觉干净多了。”宝玉道:“你受的委屈,不说我也知道的。既然是我连累了你,竟不许我帮帮你么?”芳官冷笑道:“我生来是受苦的,却是清白无辜的,你何尝能帮我什么呢?”宝玉道:“如今你还这么年轻,我定要赎出你来,送你回老娘家去,岂不是好?”芳官冷冷说道:“这地狱强胜那地狱。如今我已在这地狱心安理得地等死了,又何苦扰得人心烦意乱,送我到那地狱去呢?”宝玉见她心冷志坚,不可挽回,竟至哭出声来,苦苦哀求道:“芳官,你原本是活活泼泼的好姑娘,都是我们不好,害得你受如此委屈和折磨:难道你如今竟不能再回过头来,看看这大干世界?何苦来,竟要凄风苦雨,苦自己一生一世呢?”芳官冷冷地说道;“我不是已经看过了么?我;看见于金钱、富贵、污陷、嫉妒、人情冷暖、世态淡凉!到头来也不过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你还要我再看一些什么呢?”宝玉一听,感到肌骨都凉透了,呆了一阵,方道:“既然你矢志为尼,我也不敢相强,只求你允我将你另迁一座清静寺院,使你不再受这般煎熬,我便也赎自己一分罪了。”说完泪如雨下。芳官道:“二爷何苦操心,若要发慈悲时,不如去地藏庵救救蕊官、藕官吧!她两个比我还苦呢!二人尘缘未断,原本一时冲气出家。两个若肯还俗,家中尚有父母可依,我却只能在这里了。”宝玉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你尽管放心,我明日就找人赎她们去。你要好好保重,我这里带了些银子来,你先拿去使吧!”芳官连看也不看,径自回禅房去了。这里宝玉不敢久留,心中忽忽如有所失,只好同着焙茗一起进城。
却说宝玉回来,见过贾母和王夫人。贾母等正在饮酒看戏。见他没精打采的,只当累住了,道:“先回房歇息去吧,晚上还看烟火呢。”宝玉方告辞出来,回到房里,倒头便睡,翻来覆去地长吁了几声。
袭人感到奇怪,只当他在北府里受了委屈,要不,又是什么人叫他为官作宦了,心中猜疑不定。因出去叫焙茗来问道:“二爷在北府里受委屈了不成?”焙茗道:“哪里受什么委屈,还得了一把扇儿呢。”袭人道:“做什么回来长吁短叹的?”焙茗灵机一动,道;“想必骑马累了,没看成城里的花灯吧!”袭人一想,也对景儿,便不问了。
这里,宝玉正在床上出神,忽见麝月来报:“廊下小芸二爷带着人,送了两盆福建漳州水仙来了。”宝玉一头翻起来,道:“叫他进来吧!”袭人等巴不得他能起来,忙请贾芸屋里坐了,倒了好茶,将花儿放在几案上,宝玉方出来了。
贾芸忙站起来道:“给二叔大人拜年请安!”说着已跪了下去。宝玉笑得流出了眼泪,忙拉起来道:“这孩子,还这么称呼,叫‘二叔’就罢了,还加上什么‘大人’。上回还叫‘父亲大人’,叫我笑了好几天。我不过和你闹着玩儿,你倒认真了。我有多大年岁,能做你的‘大人’么?以后再不许你这么叫。”贾芸笑道,“虽如此说,二叔疼我,我只拿父亲的礼数相敬。”宝玉道:“这也罢了,往后可不许再胡乱叫。”贾芸连忙站起来答应。
宝玉道:“瞧你,又送这些花儿来,上次难为你送了红梅花,今日又送来这水仙花儿。”贾芸道:“年节下没有好花,倒难为水仙开出这么些花儿来。这两盆花儿又大又香,是我特特地找人从福建漳州弄了来孝敬二叔的。你老人家看看好不好?”宝玉道:“水仙号称凌波仙子,以其淡雅高洁为人称颂。放在案头,倒是颇具风致的。难为你太远的又弄了来。”因站在案头,看那亭亭玉立迎风开放的水仙,花朵儿一球一球的,配上浓绿色的叶子,白白的小石子儿,真也清俏稚丽,芳香宜人。不觉忘了几分忧愁,脸上渐渐露出来几分喜色。
袭人一见甚是喜欢,因对贾芸说道:“上次芸二爷送来的红梅花儿,放在廊上,足足开了半个多月,香味儿逛屋子里也能闻见。”贾芸一听,分外高兴,忙说道:“只要姐姐们旨赏脸,春天来了,再弄些好花来。一则二叔见了心情舒畅,二则也好给姐姐们解闷儿。”袭人听了笑道:“这是怎么说,如今花才送来,一赞花儿,竟像是又向芸二爷要花了。”贾芸笑道:“这原不值什么的,只怕送了来,二叔和姐姐们不喜欢,就该死了。”
宝玉原想托贾芸办芳官所托之事,便站起来道;“今日元宵节,外头怕快放烟火了,咱们且先瞧瞧去吧!”又吩咐袭人道:“今日烟火好,过会子你们都来吧,咱们好好儿地瞧瞧。”方携了贾芸出了怡红院。
叔侄两个娓娓地叙来。宝玉四将蕊官、藕官之事说与贾芸,托他想法儿营救。贾芸沉吟了一会,方道:“我明日就到地藏庵去,给老姑子几两银子,没有赎不出来的。只是赎出来后如何处置呢?”宝玉道:“雇一条船,派两个妥当的人,送她们回老娘家去。”贾芸道:“若是肯回老娘家去便好,若是不愿去呢?”宝玉一想,道:“你问闷她们愿做什么,只别让她们再受那煎熬,就算救了她们了。你同焙茗斟酌着去办吧,花多少银子,我这里取去。”又命贾芸另雇一人给水月庵的姑子们烧饭,另寻一座齐整清静的寺庙,让芳官念佛修行,也算积福积德。贾芸一一答应了。宝玉又道:“事情妥当子,嘱咐芹儿一声,叫他不用告诉别人。他要人时,我这里使银子买去。“贾芸答应道:“二叔尽管放心,若办得不好,也难于见你老人家的。”说着,一径去了。
这里,宝玉方到正厅上来。只见廊下檐前已经站满了人。贾母靠在大红妆缎豹皮褥子上;薛姨妈、李婶娘、刘姥姥、邢、王二夫人的坐位都铺着大狼皮褥子。地下铺满红毡,点着梗木镶嵌大吉葫芦落地灯。两边的紫檀雕漆香几上,有珐琅亭式香简一对,掐丝珐琅仙鹤蜡台一对,地下放着鎏金珐琅螺钿盆架大火盆。贾母手里抱着一个画珐琅海棠花卉开光双鹿手炉。
凤姐见宝玉来了,忙一把将他拉至贾母身边,道:“老祖宗方才还念着你呢!”
贾母问道,“你怎么样了?想是街上人多,吓着了吧?我才已打发琥珀、珍珠来叫你。”宝玉答道;“原没什么。好久没骑马,骑着累些,歇一会子已好了。”贾母见他果然好了,已放下心,命他坐在身旁,别再乱跑。回头莫让烟火烧着。宝玉便挨黛玉坐了,同探春说话儿。
院子内早巳安设下屏架,各色烟火均已齐备。从正门到正厅各色彩灯通明,犹如两条火龙一般。
一会子贾琏、贾蓉进来回道:“前面厅上大老爷,二老爷来问,请老太太示下:还是饮酒看戏,待会子再放烟火呢,还是现在便放,或者别的什么?”贾母道:“几个更次了?”琏、蓉等答道:“已到三更了。”贾母道:“累了这些日子,早已乏了,吃过元宵,早点儿放完烟火好散了吧!”
一会子工夫,烟火都放开了。那烟火有进贡的,有凤姐儿专找匠人来制作的。大小均有,色色故事俱全。不到一会,只见满天里星光灿烂,五色纷披。有九龙入云、飞天十响、满天星、平地一声雷、线穿牡丹、烟火杆子、金盆落月,葡萄架等。那盒子灯一放上去,散开来,或仙女散花,或游龙戏凤,或金蝉脱壳,或孔雀开屏。有牛郎织女,有闹海哪吒,有嫦娥奔月,银花火树,争奇斗巧,光艳照人,伴随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真是硝烟弥漫,热闹非凡,两府内外,尽是欢腾雀跃之声。
刘姥姥不觉以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这烟火,才真叫好势派,亏得姑奶奶办得出来。”凤姐儿道:“姥姥别夸奖。一会子老祖宗又说到底是凤丫头没成算。众人取乐,我挨老祖宗的话儿,倒不如不势派的好。”贾母笑道:“凤哥儿,又说嘴了。这烟火,算得上势派么?小时候咱们家放烟火,那才真真的叫势派。满天的火龙、狮子,是是搅红了半边天。我跳着笑着,伙着丫头们捡花炮玩,不承望炸了手指,如今指头上还留下伤记儿。”
囤一头想起了宝玉,忙问:“宝玉呢,这会子又往哪里去了?”众人一看,果然没有宝玉,连史湘云也不见了。凤姐忙道:“定是捡炮仗去了,老祖宗,别着急,我这就派人找去。”
果然,不到半顿饭工夫,两个都拽了来。只见宝玉两手污黑,脸上也弄污了;史湘云手里还拿着两个炮仗。众人都大笑不上。黛玉指着说道:“两个化子来了。”贾母原十分着急,如今见回来了,也笑了起来,道:“才好些儿又顽皮去了,把妹妹也带子去。再不老实坐着,我便叫你老子来捶你。”宝玉道:“原说捡两个花炮便回来,谁知云妹妹也来了,就多玩了一会。”贾母道:“叫小子们去放吧,若炸了手才着急呢。”凤姐道;“不妨,我同你们放去。”因叫人拿子几盘烟火来,同着宝玉、湘云,就在外面穿堂上放起来。贾母等都走出来观看。他三人各自点了两盘方跑开了。宝钗拉子湘云说道;“你怎么就不怕呢,那是小子们放的。”黛玉笑道:“她除了不到月宫里去,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亏得她是个丫头,若是个小子,怕比孙猴儿还刁,也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理肠子去。”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一时烟火放完,贾母散了赏钱,道:“今日元宵节,年也过完了,节也过完了,咱们也累了,也该散去了。”叫了各房的丫头们来,送姨太太、亲家太太、刘姥姥和各房的姑娘们回去。史湘云仍往黛玉处安歇。大家方提了灯笼,说说笑笑地去了。
麝月、秋纹宋接宝玉。宝玉问:“袭人又没来看烟火么?我好像见着她站在廊上的,这会子怎么不见了?”麝月道:“她走一会儿了。说怕二爷回来了没人,光小丫头子们在屋里不放心。”宝玉叹息道:“她也太细心了,这么一个人回去,大黑的天,也难为她。”麝月道:“今儿十五,月色好,走熟的路,怕什么呢?”秋纹道:“早该扮千鬼儿在半路上吓吓她才好。”主仆们边说笑话儿边走回去。
那宝玉心中忽上忽下的,一会子想到芳官在庵子里受折磨,竟至瘦得变了形状,不仔细看,再认不出来的。那庵的老姑子好狠心肠,全无一点出家人慈悲的心。这样人也配出家,将佛门圣地也玷污了。一时又想到了袭人一个人回去,若遇上什么不测,如何是好!她也未免太大意了。想到此,便加快了脚步,也不再说笑话儿了。
麝月等见宝玉走快了,也忙着跟了上去。秋纹笑道:“二爷是怕鬼儿么?方才一说鬼,便走快了。晴雯如今变了鬼儿,是怕她来捉住你么?”弄得宝玉哈哈大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宝玉便又想起了晴雯。
却说袭人因担心屋里仅几个老婆子小丫头,怕宝玉回来茶水等不齐备,便吩咐麝月等人同宝玉一起回来,自己看一会烟火便回去了。只见一轮满月时隐时现的,心想:今晚月色还好,不如借着月色走小路回去吧。一面信步走来,转过几处山石,忽听山石背后有人说话儿。袭人心想:必是哪房看屋子的姐妹,悄悄溜出来说体己话儿吧,我且听听,明日也好拿她们取笑儿。过会子装几声鬼叫,吓吓她们方妤。
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难为你送我这支钗儿和汗巾子,叫我怎么答谢你呢?”一个男子悄悄儿地答道:“好姐姐,就替我绣个同心如意的香袋儿吧!咱们生死同心,永不分离,我算这辈子有造化了,我一心等着的就是这件事。”袭人吓得不知所措,心想,这分明就是昨日送水仙花。儿来的小芸二爷和凤姐屋里小红的声音。怪道呢,这些日子尽往园子里跑,谁知觉做出这等事来。心里吓得怦怦乱跳。因想,这小芸二爷常来怡红院走动,和宝玉也极好的;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是从怡红院里出去的,如今是凤姐得宠的丫头。若是张扬出去,扫了凤姐的脸不说,咱们脸上也无光彩。再说,林家的岂有不恨之理?莫若假作不知,悄悄儿地离开倒好。若被他们瞧见,什么意思呢?便择了另外一条小路,轻于轻足,三步两步拐了过去。
谁知转过一带疏林,不承望被石子绊了一跤,不觉“嗳哟”一声,叫了出来。
一会子工夫,只见小红从另外一条道儿来了,见是袭人,忙间道:“是姐姐么,怎么一个人来,跌了哪里不成?”袭人道:“我想去看会子烟火,接宝二爷去,才走到这里,便被石子绊了一跤,幸亏妹妹来了。”小红忙扶袭人起来,道:“姐姐疼得如何?我叫人来背你回去。”袭人道:“不妨事的,你扶着我慢慢儿走吧:”小红试着扶着,袭人咬紧牙慢慢儿走,一行说着话儿。
小红道:“今日烟火真好,我在园子里也瞧见了,我妈想出去看看,叫我替她照管一会子,我才送了我妈回来。”袭人道:难得妹妹元宵节也没能好好歇歇,还来看园子,怪道二奶奶夸奖你呢!”小红道:“夸奖什么,左不过不嫌弃罢了。姐姐定是扭伤筋骨了,二奶奶那里有治跌打损伤的好药酒,待会子我要些给姐姐送来。”袭人道:“这可就难为妹妹了。”’两人一径回到怡红院,众婆子见了忙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袭人道:“没什么,二爷用的热水可好了?茶水有了没有呢?”众婆子笑道;“都妥当了,我们是死人么了”见袭人一扭一拐的,知是摔伤了,忙舀了热水给袭人热敷,又取些酒来替袭人搓揉。小红也,一旁帮着。一面笑盈盈地说道:“二奶奶的药酒好,我还去要些来吧!”袭人连忙道谢,说;“叫妈妈们取去吧,大远的,园子里又冷,怎好再劳烦妹妹亲自送来。”因打发两个婆子随小红去取药酒。小红道:“好好养着吧,明日再来瞧姐姐。”方同着两个婆子去了。
一会子,婆子取回药酒,用火温热了,正要擦时,宝玉一行人已回来。见众婆子围着袭人擦足,知道跌伤了,忙上前问道:“摔坏了么了伤了哪里了?”袭人道:“不过扭伤了脚背,不相干的。你喝茶去吧,被子也暖和了,叫麝月端热水来你好盥洗。”宝玉叹息道:你如今摔坏了,还老问别人。”便要亲自来替袭人擦药酒。袭人道;“哪里用得着你呢!且喝了茶,洗了脸,叫秋纹打发睡去吧,明日起不来叫人笑话,不像个爷了。”宝玉还尽问着:“疼得可好些?忍着些儿,明日我亲自请大夫来瞧。”
这里,秋纹已端来热茶,宝玉喝了两口,麝月便端水来,打发宝玉冼脸,催他睡去。宝玉总是不肯。待到袭人包扎好了,春燕等扶她回房歇下,宝玉方才上床。既担心着袭人,又想到芳官,足足翻了两个更次,方才睡去。
袭人不过扭了脚筋,多亏治得及时,第二天已能勉强行走。宝玉方放下心来。因想着蕊官、藕官之事,便出去找焙茗。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