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衆人聽了洪維議論,盡都贊成,拍掌之聲幾若雷動。文礽道:“旣是大衆都贊成時,我們就照此議而行了。那幾位擔任調查之職,那幾位擔任籌備之職?”金演道:“《大學》‘致知在格物’一條,自宋以來,鮮有發明之者,都作格去外物解釋,謬誤實多。獨礽君殫心窮思,由多數之攷察,而知萬物之本源,實由簡單而之繁雜,漸化漸進,漸變漸夥,而始成今日之世界。前日礽君告我時,我尚驚嘆不已。後來仔細一想,覺礽君的話甚確。你想百獸中最弱者,莫如兎,然何以其種至今不絶?則以其聽之聰、奔之疾,足自保護也。然其聰其疾不知經幾多之變化而始得成者也。又如啄木鳥,其足其尾其嘴其舌生的與他種禽鳥不同,似專鳥捕獲樹皮下之昆蟲而設。設不由變化,必無構造得如此離奇。設變化的不這樣,則此鳥早餓死了。因此悟出,礽君萬物原於變化之説,千確萬眞,百世不易者也。礽君卓見宏識,能發明昔賢未明之理,闡釋《大學》格致之 則。籌備一事,自應礽君擔任,諸君以爲然否?”衆人齊聲贊成。文礽道:“金君致知格物之學勝我多倍,籌備之職,還是 金君擔任爲妙。”金演欲推讓時,匡顯早開口道:“兹事體大,本非一個人所能辦的。金君幫着礽君籌備,和衷共濟,彼此商量了再行,衆會員以爲如何?”衆人都稱很好。於是文礽、金演擔任了籌備之職,洪維等分任了調查之職。十小友回家,把立會擬辦之事,各禀知了尊長。長卿等也甚稱許,各派了妥當家人伴着曾孫,分往十八行省調查去了。
且説文礽、金演兩人擔了籌備重任,連着會議多次。金演道:“最好必使人人皆有事業做,不白閒着方妙。《大學》上不是説‘生之者衆,食之者寡’麽?”文礽道:“你用什麽新方法,能使人人不白閒着呢?”金演道:“要在分工。凡一工之事,分之羣工,則心專而手熟,所出之物,必 美而快速。”文礽道:“怎樣一工之事,分之羣工呢?”金演道:“譬如木工,斧鑿刀鋸,一人任之,非不能成器也,然 美快速,必遜於分工者矣。你想,一個人能有幾許心思,幾許才力,又要顧斧,又要顧鑿,又要顧刀,又要顧鋸,那裏會 美得來?且人 ,每樣器具初拿到手,必不甚伏貼。這個木工拿上斧子,初劈幾劈,不大伏手,等到伏手,又要調换鑿子、刀子、鋸子了。所以,其工必不 美。(至理名言,千古不易。 )至於快速,則一會兒拿斧子,一會兒拿鋸子,一會兒又拿刀子、鑿子,卽此一放一拿間,已費去時光不少。分工,則斧者卽以斧爲專業,斧之外不庸他費一毫的心。鋸者卽以鋸爲專業,鋸之外不庸他費一毫的心。推之於鑿、於刀,莫不皆然。斧者卽名之斧工,鋸者卽名之鋸工。夫而後用心專,作工 ,出貨快,人無閒曠之憂,物無不足之用。救庶之道,無有善於此者。此卽《中庸》‘來百工’之義也。”文礽道:“分工之道,善則善矣,然未足以盡救庶之義也。我意於農業須竭力改良,必使所穫之糧十倍於從前,方得敷用。蓋人口旣增,糧食自不能不增。人增而糧食不增,卽無旱乾水溢,常有饑荒之患。法當注重三業,農業、漁業、牧畜業。凡足爲吾人資糧者,皆當竭力整頓。務使所出之貨,足敷吾人食用而有餘,方能無患。”金演道:“君 明格致之學,吾信君必有法以增添之也。”文礽道:“此何敢預必?然無論如何,必當勉力籌畫,以期補救於萬一。”當下二人分別。
金演回到家中,再四籌思,一夜不曾合眼,想道:現下人浮於事,失業者衆多,分工一事,勢在不得不行。然道路崎嶇,交通不便,於載運貨物等多所周折。最好先把路政來整理好了,然後再辦分工,方能有效。想到此,便獨自一人在室中往返徐步,推算改築之方法。久而不得要領,乃解衣上床,閉目 思。忽恍然道:“每見帆船之行於江湖,常藉風力以飛駛。我何妨製一帆車,借風力以行駛乎?”又想,製造帆車有二般困難事。車身過重,則非帆力所能勝;過輕,則恐爲風力所攝,乘風飛揚,有不能控馭之憂。故車身不能過輕,亦不能過重。遂起身取筆畫了一圖,端詳了一會,自語道:“猶未盡善也。水與陸形勢旣殊,功用亦異。水性流利,故縱一帆之力,足以往來無阻。陸地凸凹不平,車行不無濡滯,如此安能與舟楫並功乎?”見天已破曉,窗上已露白光,遂不復睡了。盥漱畢,到父母處 過安,又隨着父母到祖父母、高祖父母處 安畢。略吃了些點心,便袖了帆車的圖,到鎭國公府,來見文礽。
相見畢,金演把製造帆車的話演述了一遍,並將圖與文礽看了。文礽道:“欲車行陸地,來往自如,也不甚難。只消製一軌道,拿車輪鑲入軌道中,軌道之廣狹,一以車輪之廣狹爲斷,則輪在軌中,自無凹凸不平之患。不見山東、河南騾馬車所行之路乎?御者必欲其車輪循故軌而行,爲能省力,此其明證也。”金演道:“軌道之用,果然奇妙。然如何築造呢?豈鑿地以成軌麽?我想工費而效未必見。泥土鬆散,百日掘之以成軌,一旦風雨剝蝕,泥土 塞所掘之軌,恐卽湮沒無存,那裏能夠經久?”文礽道:“軌道必不能隨地築掘。當采堅木如榆檀之屬,令木匠做成車軌,塗以柏油,舖之地土,四周間以黄石,使弗動摇。然後車行其上,可以來往自如。但車上的帆不甚易製,照你所繪之圖,是與船上的帆一個樣子,我意不大適用。船帆雖順風逆風皆能行駛,然有櫓有槳,足以補帆力之不足。今車上的帆,則全車之力皆靠着他,並沒別様補助的東西。若與船帆同一制度,遇了不順適的風,豈不就要困難了麽?”金演道:“君言是也,然則奈何?”文礽道:“車帆須作成三扇,對角布 ,成一三角形。三帆合一總軸,軸下與機相連,帆着風卽旋轉如飛,帆動軸動,軸動機動,而車輪疾走如飛矣。以之任重致遠,誰曰不宜?”
金演道:“君學識勝我十倍,凡我累想不得之法,君可立時解决。”文礽道:“此亦偶然耳,成否尚未可必也。我昨夜也一夜不曾合眼。”金演道:“思索些什麽?”文礽道:“研究改良農業之道耳。君知一粒榖能成一禾,此一禾者,培養得宜,能生幾穗?”金演道:“不知。”文礽道:“約可十穗。每穗上結實幾何?”金演道:“不知。”文礽道:“約可八十粒。故一粒之種,至收穫時,可得八百粒。相上得宜,一年中可收穫二次。苟能如是,則每年所收榖實不踰於今四倍耶?吾國地多平壤,東南濱湖之區,宜 榖,西北高原,宜 麥。當辨土之性以下種。湖中宜廣 菱藕,土山亦宜 麥。凡樹木,當伐其不果者,而 其果者。豐草茂林之區,悉行開墾。這樣辦起來,則所穫之糧食或可資一歲之供給。然設遇凶荒水旱,則饑饉仍不能免。且目下再有一事,爲人民生計之大害,卽堪輿家風水之説也。生人之住宅,死人之墳墓,必經堪輿家之察度而後得建築。堪輿家憑空臆説,某地福,某地禍,人民信之,隨處亂築,毫無定制。設循此不改,則數百年後,遍地皆墳墓,遍地皆住宅,沒處可以種 矣。以有盡之地畝,供無窮之建築,勢必至困難無策。這一椿也,不能不預爲設法。”
金演道:“怎樣設法呢?”文礽道:“第一,破去堪輿家謊言,以除人民之迷信。然後,住宅當創爲公宅之制,墳墓當創爲公墓之制。凡一村一鄉之衆,多或千丁,少亦百口,應公建一宅,宅制以佔地不多爲貴。”金演道:“佔地不多,則一村之衆那裏住得下?”(此回書雖似平衍,實皆有至理存乎其間。讀者忽略視之,有負士諤苦心多矣。 )文礽道:“宜不廣而高,多築層樓,每一宅樓必築至十層或十五層而止。”金演道:“樓屋高至十層或十五層,世上那裏有如許長的木頭來作柱料?”文礽道:“不要説不有這般長的木料,卽有也不能用。你想,如許高的房屋,木料那裏支撑得起?現下旣造前古未有的房屋,建築法也不得不行改良。全屋基柱悉以磚石爲本,方能堅固耐久。”金演道:“樓屋太高了,住在上層的人,走到下底來,先欲爬十四層梯子,年老的人那裏吃得住?”文礽道:“我憑着科學,當製造一升 [27] 降機出來,足以自由升降,豈不省了跋涉之勞?”金演道:“上落有了升降機,果可免勞跋涉。但上層的人,用水終屬不便,奈何?”文礽道:“我擬再造一自來水,用鐵管通至樓屋上層,可以免轉運之勞。”金演道:“自來水旣有這樣大的利益,何不於農田中排 多頭?則一遇天旱,就可開放龍頭,以救一時之急。”文礽道:“那是必要的事,舊法用水車車水,雖亦能夠得水,但只可浸其根幹,不能潤及枝葉。要知 物的枝葉上,皆有密孔細眼,以資呼吸。水不到枝葉上, 物終不能茂盛。自來水裝在田中,要起來水,便能自上而下,雖未及雨之匀密,比了車水不已好了數倍麽?這是公宅的制度。(總束一句。 )那公墓,則每 設一個。揀一 中適中之地,作爲墓基,廣狹照人數多少而定。内部劃分區,保某區之人葬某方,劃定不能更易。再於區内劃分姓氏。如此則公私兩便。此公墓之制也。”(總束一句。以上兩段大議論,非抱深思獨見之明者,不能窺其萬一也。 )
金演道:“此策妙極,你我兩個人只費了一夜的心思,你從農業上着想,我從工業上着想,我主分工專藝,你主改良農業,早把這天大的難事,辦得冰 [28] 消霧散了。令叔祖畢太爺枉做了吴江知 ,反不及我們兩個孩子。”(故作滿語,以跌起下文。 )文礽道:“我們的意思實行起來是否有效,尚難預必。 君同我去見家高祖鎭國公,禀知一切。瞧鎭國的示下,然後再定辦法。”金演允諾。
欲知素臣贊成與否,且俟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