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石时回到家里,已是晚膳过后。漱芳正在他母亲金氏房里。因便进去给金氏请了晚安。和漱芳彼此问好。漱芳因道:“弟弟你回来得正好,刚母亲说要问你自己呢。”石时问道:“什么事要问我?”金氏道:“刚你姊姊来说,你丈人昨儿去找珍爷,说陆太太有病,打算回家去过年。问咱们家怎么个意思。若是年内完姻,是最好的事。否则,便要明年春上再说。今儿珍爷特地教你姊姊回来问我。我意思你现在正替你母舅在那里管帐,年近岁边,正是忙不了的时候,不如明年春上的好。你瞧怎么样?”石时笑道:“姊姊也太聪明了些。年日无几,便不替秦府里管帐去,谁也有这门子空闲工夫,百忙里来赶办喜事?不接口的回复了,也值得来请问母亲,还教母亲来问我呢。”漱芳笑道:“你不知道,母亲一个儿在家里,怪冷清清的。菊侬又不来,素秋又往苏州去了,我又不能够常常回来。早把嫂子娶了过来,早养下个侄儿子,给母亲热闹热闹,岂不是好?”金氏道:“漱儿,你讲起来,我真好气呢。自你嫁过秦府里去,我便指望着抱外孙子。怎么说到如今四个年头了,还教我眼巴巴的盼不到来,亏你还来我面前说嘴呢。”漱芳笑笑不语,半晌道:“这个要怪他们秦府里头的风水。”金氏道:“你这话我又不懂。”漱芳道:“我听大嫂子说,当初文老爷也是二十岁上成的亲,直到三十四岁上,方才养下咱们爷来。自养了这一胎之后,却便一路顺风,两年一个的添上四位姐儿。便是政老爷,听说打二十二岁上娶了那位俞夫人,过了十年,也不曾有过一男半女,及至三十三岁上,续娶了这个柳夫人,却又过上了十三年工夫,才养下一个宝弟弟来。可不是秦府里祖坟风水,发荫得迟的缘故。所以婉妹妹和软玉、蕊珠,打今年三月里成亲下来,也没得一星儿影子。便是那眉仙妹妹,也是八月里成亲的,若要有时,也该有点儿影响。怎么说连收房的几个大丫头也都毫无消息呢。他们有着三妻四妾的,还是这样冷清清地,可难怪我一个儿了。”金氏笑道:“谁教你一个儿,放着翠儿这么大的丫头,也不教你爷收在房里?”漱芳冷笑了笑,本待讲一句话,却因石时在旁,便缩住了嘴,半晌不语。金氏见漱芳要讲出气来了,因便拿别的话和石时搭讪道:“今年秦府里的租收的还好吗?”石时摇首道:“年成呢,断没有收不起的道理。并且秦府的声势,谁敢欠下一颗半粒来讨官司吃?不过收租的那些家人们舞着弊,再也教你查不清来。可也没设法了。”漱芳听了这话,因道:“这还了得!谁在那里舞弊,你既然知道,就该开出个名单儿来,回过老爷,狠狠的办几个才好。”石时笑道:“你真会打官话。你要办,也不用我开名单,从总管张寿起,一个儿也除不了。”漱芳道:“这话又讲的太过了些,总共派出去收租的,也不过三十几名罢了,怎么说个个该办?”石时道:“便依你,把这三十几名办了。明儿换一班人收去。那第二班人便和第一班的去接洽了,通同作弊。少不得仍旧要办。并且,办人也不是没个凭据胡乱办得的。你要办时,必定先要派人去查,去查的只要分到些好处,查出了也说查不出来。除非咱们亲自查去,但是那些佃户也不敢实说。终究仍是个查不出。”漱芳道:“那佃户欠租,不是要官追的吗?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完了说不完?”石时道:“这有个缘故。譬如一个佃户,该派今年还一百担租。我是收租的,准你欠五十担,到明年冬季上总完,却先把加一或二分的一年利息向他收了来自己受用。你做佃户的,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苦说真的欠了租,官追去呢,那个舞弊更舞的厉害。譬如佃户欠上多少担租,咱们府里总教家丁出面,往衙门里告追去。那时原告便是这个家丁。他却一面告了衙门,一面便去找那佃户,讲好讨礼替他包圆。只要自己得到多少钱,便教他一个法子,一面挺下不缴,一面拿张发押的堂谕回来销差。过上十天半月,就封印了。咱们府里也就没奈何他。变做了一件蹋案。那一面却早给他想个法子,保了出去。对帐房里只说换了佃户,其实不过改了名氏,依旧给他承种,却又可以弄上好几个钱。所以这种弊端,几乎成了个习惯。你想秦府上的租,可还收得足吗?要是每年能够收上四五成来,还算是这班爷们的天良呢。”金氏笑道:“那到不如咱们家田产少的,每年内佃户送上门来的,干净多了。”漱芳不禁慨然。正是:
岂无鬼瞰高明室,大有人开方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