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皮克普斯小巷62号
半个世纪以前,皮克普斯小巷62号的大门是再普通不过了。这扇门平时半掩着,非常引人注目,让人看到两幅真算不上阴郁的景象:一个院子,围墙爬满了葡萄藤,一张在溜达的门房面孔。在底端的墙上面,可以看到一些大树。当一柱阳光使院子变得喜气洋洋,一杯酒使门房喜上眉梢时,从皮克普斯小巷62号门前经过,就会带走欢快的想法。可是,人们看到的却是一个阴森森的地方。
门口在微笑,房子却在祈祷和哭泣。
如果能越过门——这并非易事,几乎没有人办得到,因为必须知道“芝麻,把门开开”这样一句话;——如果门越过了,进入右面的一个小门厅,那里有一道在两堵墙之间、仅能通过一人的窄楼梯,如果不被楼梯墙上的鹅黄色和墙脚的巧克力色吓住,如果大胆上楼,越过第一个平台和第二个平台,就来到二楼的走廊里,鹅黄色和巧克力色对您紧追不舍。楼梯和走廊由两扇漂亮的窗取光。走廊要拐过去,变得幽暗。如果绕过这个拐弯,再走几步就来到一道门前,因为门没有关,就显得格外神秘。推开门,便来到一个六尺见方的小房间,方砖地擦洗过,干净,冰冷,糊的是十五苏一卷的小绿花南京壁纸。小块玻璃的一扇大窗透进暗淡的白光,位于左边,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宽度。望过去看不到人;倾听却听不到脚步声和人语声。墙壁光秃秃;没有一点家具;没有一把椅子。
再看的话,可以看到门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约一尺见方的窟窿,装了铁栅,铁条呈交叉状,颜色发黑,有一个个结,十分牢固,形成小方块,几乎可以说呈网状,对角线不到一寸半。南京壁纸的小绿花平稳而整齐地一直升到铁条处,并不因这种阴森森的接触而害怕、拐弯。试想,一个活人非常之瘦,能通过这个方窟窿进进出出,这道铁栅也会把他挡住。铁栅决不让人身通过,但目光,也就是精神可以通过。仿佛考虑到了这一点,因为靠后一点的墙上,还加安了一块白铁皮,凿上无数小孔,比漏斗眼还小。铁皮下方开了一个口子,活像邮筒的口。一根拉铃的绳挂在装铁栅窟窿的右边。
要是拉绳,一只小铃就会叮咚响起,身边会传来一个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谁呀?”这声音问道。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柔和,柔和得阴森森的。
到了这里的人,应该知道一句咒语。如果不知道,声音就会沉默下来,墙恢复寂静,仿佛那边坟墓的黑暗惊慌失措了。
如果知道这句话,声音又会说:
“从右边进来。”
于是来人注意到右边面对窗户有一扇玻璃门,上面有一扇小玻璃窗,窗框漆成灰色。提起门闩,便越过这道门,感到的印象绝对就像赶在铁栅落下,灯光亮起之前,进入楼下包厢看戏一样。确实来到一个像剧院包厢的地方,由透过玻璃门的曚昽日光微微照亮,地方狭窄,有两把旧椅子和一张完全散掉的擦鞋垫,这是一个真正的包厢,前面在扶手栏杆的高度有一张黑木小桌。这个包厢,装上栅栏,只不过这不是像歌剧院漆成金色的木栅,而是可怕的铁栅,铁条乱接,像捏紧的拳头大小的石头疙瘩将铁栅固定在墙上。
几分钟后,目光开始习惯这地窖般的半明半暗,便想越过铁栅,可是却远离不了。遇到的是一道黑色护窗板的障碍,护窗板由漆成香料面包黄色的横木固定住。这些护窗板是拼接的,分成长条薄板,遮住了铁栅的整个宽度。护窗板始终是关着的。
过了一会儿,从护窗板后面传来叫您的声音,说道:
“我在这里。您要我干什么?”
这是一个柔和的声音,有时是甜蜜的声音。看不到人。仅仅听到送气的声音。仿佛这是透过坟墓的隔板同您说话的鬼魂之声。
如果是在某些不多见的约定情况下,一扇护窗板的窄板在您面前打开了,鬼魂的叫声便变成了鬼魂的出现。在铁栅后,在护窗板后,在铁栅所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看见一只脑袋的嘴巴和下颏;其余的遮在黑面纱下。这是黑色修女帽和盖上一块黑色裹尸布的大致形状。这只脑袋在对您说话,但不看您,永远不对您微笑。
从您背后透过来的光使得您看见她是白色的,而她看见您是黑色的。这光是一个象征。
然而您的目光通过这个开口,贪婪地观察着,但这个地方是杜绝一切目光的。曲线起伏包裹着这穿丧服的形体。您的目光搜索着这曲线,竭力辨清鬼魂周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您会发觉什么也看不见。所看到的是黑夜、空虚、黑暗、夹杂着坟墓气息的冬雾、一种可怕的宁静、一种无法凝思的宁静,甚至没有叹息,一种什么也分辨不清的黑暗,甚至分辨不清幽灵。
您看到的,是一个修道院的内部。
这是一所阴森森的、严肃的房子内部,人们叫做圣贝尔纳“永敬”教派的女修道院。您来到的这个包厢是接待室。先对您说话的这个声音,是专管接待的修女的声音,她终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无言,在墙的那一边的方形开口旁,由铁栅和千孔板像双重脸甲保护起来。
由铁栅围住的包厢所没入的黑暗,是由于接待室通向外界那边有一扇窗户,而修道院那边却没有窗户所造成的。凡人的眼睛不应看到这神圣的地方。
可是,在这黑暗之外却有某些东西,有一片光;在这死亡之内有生命。虽然这个修道院四面围墙封得密密匝匝,我们还是想进去看看,并让读者进去,有节制地描述,这是讲故事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因此从来没有说过的事。
二、马丁·维尔加的分支
一八二四年,这座修道院已经在皮克普斯小巷存在多年了,属于马丁·维尔加分支的圣贝尔纳教派的修女院。
因此,这些圣贝尔纳修女不像圣贝尔纳修士,属于克莱尔沃[1],而像本笃会修士,属于西托。换句话说,她们并不隶属于圣贝尔纳,而隶属于圣伯努瓦[2]。
稍微看过一点书的人都知道,马丁·维尔加在一四二五年创建了一个圣贝尔纳-本笃修女会,总会设在萨拉曼卡,分会设在阿尔卡拉[3]。
这个修会的分支扩展到欧洲所有的天主教国家。
一个修会嫁接到另一个修会上,在拉丁教会中并不罕见。仅以这里提到的圣伯努瓦修会而言,不算马丁·维尔加的分支,就有四个修会属于这一派:两个在意大利,即卡散山和帕多瓦的圣茹丝丁,两个在法国,即克吕尼和圣莫尔;还有九个修会,即瓦龙布罗萨会、格拉蒙会、则肋司定会、圣罗米阿尔会、查尔特勒会、受辱修会、橄榄山会、西尔维斯特会,最后是西托修会;因为西托修会虽是其他修会的主干,却只是圣伯努瓦教派的后裔。西托修会始于圣罗贝尔,一〇九八年,他在朗格尔主教区任莫莱斯姆修道院的院长。而魔鬼是在五二九年被逐出阿波罗古神庙,隐居到苏比亚科沙漠(他老了。他当了隐士吗?);当初,他通过十七岁的圣伯努瓦,住在神庙。
加尔默罗会修女赤脚走路,胸前挂一块柳木,永远不能坐下;除此以外,最严厉的教规就是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本笃修女会的教规。她们穿黑衣,按照圣伯努瓦的特意规定,头巾一直包到下巴。一件宽袖哔叽修女袍,一条毛料的大面纱,头巾包到下巴,在胸前一刀切齐,头带遮到眼睛上,这就是她们的装束。初学修女穿同样的服装,一身皆白。已经发愿的修女,身旁还挂一串念珠。
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和所谓圣事嬷嬷的本笃会修女一样,奉行永敬教规;本世纪初,本笃会在巴黎有两所修女院,一所在神庙街,另一所在新圣女热纳维埃芙街。不过,我们所说的皮克普斯小巷的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和新圣女热纳维埃芙街和神庙街的圣事嬷嬷绝对不是一派,教规中有很多不同;服装中就有不同。皮克普斯小巷的圣贝尔纳-本笃会的修女,戴黑头巾,而圣事嬷嬷和新圣女热纳维埃芙街的修女,戴白头巾,另外在胸前佩戴约三寸高、银质镀金或铜质镀金的圣体像。皮克普斯小巷的修女决不佩戴圣体像。皮克普斯小巷和神庙街的修女院都奉行永敬教规,但两派泾渭分明。圣体嬷嬷和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修女,仅仅是在奉行教规这一点上相似,正如在研究和颂扬耶稣基督的童年和生死,以及圣母的所有奥义上,下列两派有相同之处,但派别迥异,有时还敌对:意大利的奥拉托利会由菲力普·德·奈里在佛罗伦萨建立,法国的奥拉托利会由皮埃尔·德·贝吕尔在巴黎建立。巴黎的奥拉托利会想领先一步,因为菲力普·德·奈里只是圣徒,而贝吕尔是红衣主教。
我们再回到马丁·维尔加的西班牙严厉教规上。
这个分支的圣贝尔纳-本笃会的修女整年守斋,在封斋节和其他许多特定的日子里斋戒,小睡之后又要起来,从凌晨一点钟到三点钟念日课经,唱晨经,一年四季睡在草垫上,盖的是哔叽被单,从不洗澡,也不生火,每逢星期五互相鞭打,遵守缄默的教规,只在课间休息时说说话,休息时间很短,有半年穿粗毛呢衬衣,从九月十四日圣十字架瞻礼节到复活节。这半年还算是减少时间,教规是说整年;但这件粗毛衬衫,在暑热时不堪忍受,引起发烧和神经性痉挛。只得限制穿着。即使这样缓减,九月十四日,当修女穿上这件衬衫时,她们还要发烧三四天。顺从、贫困、圣洁、安心呆在修院,这就是她们的誓愿,却由教规大大加强了。
女修道院长每三年由嬷嬷选举出来,这些嬷嬷俗称“有选举权的嬷嬷”,因为她们在教务会有投票权。女修道院长只能连任两次,一个女修道院长任期最长是九年。
她们从来看不到主祭神父,有一面七尺高的哔叽布总是把他遮住了。在布道时,讲道师来到经堂,她们放下面幕遮住面孔。她们总是低声说话,走路时目光看着地下,耷拉着头。只有一个男人能进入修道院,那就是教区的大主教。
还有另一个男人,他就是园丁;但这总是一个老头,他始终一个人呆在园子里,为了让修女知道回避,在他的膝盖上挂了一只小铃。
她们对院长惟命是从。教规规定,克己忘我,完全从属。如同听到基督的声音(ut voci christi),一看到手势和示意(ad nutum,ad primum signum),马上,高兴、持续、盲目地服从(promptè,hilariter,perseveranter et cœca quadam obedientia),就像工人手里的锉刀(quasi limam in manibus fabri),未经特别许可,不准看书也不准写字(legere vel scribere non addiscerit sine expressa superioris licentia)。
修女要轮流做她们所说的“赎罪”。赎罪就是为人世间所有的罪孽、错误、淫乱、暴行、伤风败俗等等罪行祈祷。连续十二小时,从傍晚四点钟到凌晨四点钟,或从凌晨四点钟到傍晚四点钟,做“赎罪”的修女跪在圣体像前的石板上,双手合十,脖子上挂一根绳子。待到精疲力竭时,就匐伏在地上,脸对着地,手臂交叉;放松就只有这样。她在这样的姿态中,为世间的一切罪人祈祷。真是伟大到崇高的地步。
这种圣事面对一根柱子完成,柱子上头点着一根蜡烛,所以,“赎罪”和“柱子上”说法混同。修女出于屈从,甚至更喜欢后一种说法,它包含着受酷刑和受辱的想法。
“赎罪”有一种全身心沉浸其中的作用。在柱子旁的修女即使身后打雷,也不会回过身来。
另外,总是有一个修女跪在圣体像前。每班一小时。她们像站岗的士兵一样换班。这就是永敬。
女院长和嬷嬷几乎总是起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名字,令人想起的不是圣女和殉教者,而是耶稣基督生平的重要时刻,例如圣诞嬷嬷、圣孕嬷嬷、献堂嬷嬷、受难嬷嬷。但圣女的名字并不禁止使用。
外人看到她们时,只见到她们的嘴。牙齿都是黄蜡蜡的。从来没有一把牙刷进过修道院。刷牙是在阶梯的顶部,底下是断送灵魂。
她们不说“我的”。她们没有自己的东西,也不应该要东西。她们谈到一切时说“我们的”,例如:我们的面幕,我们的念珠;她们提到衬衫时说“我们的衬衫”。有时她们喜欢一样小东西,一本《日课经》,一件圣徒遗物,一枚祝福过的勋章。一旦她们发觉开始重视这件东西,她们就应该献出来。她们记得圣女苔蕾丝[4]的话:一位贵妇在入她的教派时说:“嬷嬷,请允许我派人去找一本我很珍视的《圣经》。”——“啊!您珍视一样东西!这样的话,请别进入我们的教派。”
禁止任何人关门,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她们的修行室敞开着门。两人走近时,一个说:“愿祭坛最崇高的圣体受到颂扬和崇拜!”另一个回答:“永远是这样。”一个修女敲另一个的门时,也是同样的仪式。一有人敲门,就马上听到另一边一个柔和的声音说:“永远是这样!”就像所有的仪式一样,出于习惯,这也成了机械的了;有时,“愿祭坛最崇高的圣体受到颂扬和崇拜”这句话太长,未及说完,“永远是这样”便脱口而出。
在朝拜圣母会的修女那里,进门的说:“圣母经,”屋里的说:“满怀圣宠。”这是她们的“你好”,确实是“充满优雅”的。
白天每一小时,修道院教堂的钟要多敲三下。听到这个信号,院长、有选举权的嬷嬷、发愿修女、杂务修女、初学修女、初修入会者,都中断自己的话、自己的事或者自己的所想,如果是五点钟,大家会同时说:“五点钟,每时每刻,愿最崇高的祭坛圣体受到颂扬和崇拜!”如果是八点钟:“八点钟,每时每刻,……”如此类推,按时间而稍稍变化。
这种习惯,目的在于打断思路,返回天主那里,存在于许多修会中;只不过礼节用语有变化。比如,圣婴耶稣会的修士说:“此时和每时每刻,热爱耶稣燃烧着我的心!”
五十年前,在皮克普斯小巷建立的马丁·维尔加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以唱纯粹素歌的沉稳的调子唱日课,自始至终声音饱满。大凡日课唱到有星号的地方,她们就停顿一下,低声说:“耶稣-马利亚-约瑟夫。”在追思弥撒上,她们声调很低,直到女声几乎降不下去的地步。效果确实悲怆动人。
小皮克普斯修院在主祭坛下造了一个地窖,作为她们修会的墓地。照她们的说法,“政府”不允许这个地窖放棺材。因此她们死时要离开修道院。这使她们难过,像不合情理一样使她们惊讶。
稍感欣慰的是,她们获准在特定时刻和特定角落,埋葬在以前的沃吉拉墓地,这块地以前属于她们的修会。
星期四和星期日,这些修女听大弥撒、晚祷和所有的日课。另外她们严格遵守所有小节日的活动,对此,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从前法国教会滥设的,至今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仍然滥设。她们在小教堂的讲道无穷无尽。至于她们祈祷的次数和时间,只要引用一个修女天真的话,就能得到明确的概念:“初修入会的人祈祷很可怕,初学修女的祈祷更糟糕,发愿修女的祈祷还要糟糕。”
每星期召集一次教务会;由院长主持,有选举权的嬷嬷参加。每个修女轮流跪在石板上,面对大家忏悔本星期内所犯的错误和罪过。有选举权的嬷嬷在每次忏悔后进行商议,大声对忏悔处以惩罚。
稍微严重一点的过错才大声忏悔,此外,她们要为所犯的错误行所谓“伏罪礼”。行伏罪礼就是在做日课时匐伏在院长面前,直至人人只称为“我们的嬷嬷”的院长轻轻敲一下祷告席的木头,示意修女,修女才能站起来。一点小事也要行伏罪礼。打碎一只玻璃杯,撕坏一张面纱,做日课无意中迟到几秒钟,在教堂里唱错一个音,等等,就足以行伏罪礼。行伏罪礼是完全自发的;罪人(从词源上来说,这个词用在这里恰是地方)自我审察,自我惩罚。过节的日子和星期日,有四个唱经嬷嬷在唱经台上四个乐谱架前唱日课的圣诗。一天,一个唱经的嬷嬷唱圣诗,本应以“看呀”开始,却大声唱出:多、西、索;她为了这一分心,行伏罪礼持续了一整场日课。错误尤其严重的是,引起了全场的笑声。
修女被叫到接待室,即令是院长,也要放下面纱,读者记得,只能露出她的嘴。
惟有院长才能与外人打交道。其他人只能看到小范围的家人,而且机会很少。如果偶尔有一个外人前来看她在社交中认识或喜爱的修女,那就必须进行一连串的交涉。如果这是一个女人,有时会得到允许;修女来了,来人隔着护窗板同她说话,护窗板只对母亲或姐妹才打开。毫无疑问,对男人总是拒绝求见的。
这就是圣伯努瓦设立的教规,马丁·维尔加改得更加严厉。
这些修女毫不快乐,不像其他修会的修女那样脸色红润和鲜艳。她们是苍白的,沉重的。从一八二五年到一八三〇年,有三个修女发了疯。
三、严厉
预修入会至少要两年,往往四年;初学修女要四年。二十三四岁之前发愿终身修道的很是罕见。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决不接受寡妇入会。
她们在静修室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行,她们永远不得讲出去。
一名初学修女发愿的日子,大家给她盛装打扮,给她戴白玫瑰,给她的头发上光,做发卷。然后她跪下,身上盖了一大块黑布,大家唱起悼亡曲。于是修女分成两列;一列从她身旁经过,用哀戚的声调说:“我们的姐妹死了,”另一列用响亮的声音回答:“但活在耶稣基督心中!”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有一所寄宿学校附属于这个修道院。这是个贵族少女寄宿学校,大半姑娘都很有钱,其中可以注意到德·圣奥莱尔小姐、德·贝利桑小姐,还有一个英国姑娘,叫塔尔博特,是天主教中的名门。这些少女在四堵围墙中接受修女的教育,在憎恶人世和这个世纪中长大。其中一个一天对我们说:“看见街道的石头,我就从头抖到脚。”她们身穿蓝衣服,戴白帽子,胸前佩带银质镀金或铜质的圣灵徽章。在大节日里,特别在圣马尔特节,作为重大恩典和最高幸福,允许她们穿修女服,一整天做圣伯努瓦规定的日课和教规。开始一段时间,修女借给她们黑衣服。这样显得亵渎圣服,院长加以禁止。只允许借衣服给初学修女。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扮演,由于暗合劝人入教的精神,让这些孩子提前感觉圣衣的滋味,在修道院里无疑受到容忍和鼓励,对寄宿生来说,这是真正的幸福和真正的愉快。普通得很,她们以此取乐而已。“这是新鲜事,把她们改变了。”孩子才有的天真理由,却不能使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明白,手拿圣水刷,一连几小时站在乐谱架前大声唱歌的幸福。
这些学生除了苦行,还适应修道院的各种教规。有这样一个年轻女人,还俗结婚几年之后,每当有人敲门,还未能摆脱匆匆说道:“永远是这样!”修女和寄宿女生只能在接待室会见她们的父母。她们的母亲不允许拥抱她们。可见严厉到了何种程度。一天,一个年轻姑娘会见她的母亲和三岁的妹妹。少女哭了,因为她很想抱吻她的妹妹。不可能。她至少恳求允许孩子把小手伸过铁栅,让她亲吻。这被拒绝了,几乎愤怒地加以拒绝。
四、快乐
这些少女对这座严厉的修道院,并不因此而不充满愉快的回忆。
有时候,童稚也在这座修道院里闪闪发光。休息的钟声敲响了。一扇门响着铰链打开了。鸟雀在说:“好!孩子们来啦!”青春的气息一下子充满这座像裹尸布一样被十字架分开的园子。光彩奕奕的脸,白皙的额角,溢满闪光和快乐的稚气的眼睛,像各种各样的朝霞,分散在黑暗中。在唱圣诗声、钟声、铃声、丧钟声、日课声以后,突然爆发出少女们的喧闹声,比蜜蜂的嗡嗡声还要柔和。欢乐的蜂巢开放了,每个姑娘都带来自己的一份蜜。她们玩耍,互相呼唤,分成一伙一伙的,奔来奔去;露出漂亮的小白牙,在角落里唧喳说话;面纱从老远监视着笑声,黑影在窥伺着光彩,但有什么关系!她们光彩焕发,笑声朗朗。这四堵阴郁的墙,也有目眩神迷的时候。墙壁被如许的快乐映照得微微发白,目睹蜂群的翩飞。仿佛一阵玫瑰雨落在这丧服上。少女在修女的目光下疯疯癫癫;不会犯罪的目光并不妨碍纯洁无邪。由于这些孩子,在长时间的严厉之后,还有天真的时刻。小姑娘跳跳蹦蹦,大姑娘手舞足蹈。在这个修道院里,玩耍有蓝天的参与。没有什么比所有这些心花怒放的鲜嫩灵魂更喜气洋洋,令人肃然起敬。荷马和贝洛[5]一起欢笑,在这个黑沉沉的园子里,有青春、健康、吵声、叫声、冒失、欢乐、幸福,足令所有的老祖母舒眉开颜,无论是史诗中的,还是童话中的老祖母,无论是王座中的还是茅屋中的老祖母,从赫库柏[6]到“老奶奶”,莫不如此。
在这座修道院里,也许比在任何别的地方,更多讲这些“孩子话”;孩子话总是那么美妙,使人欢笑,又陷入沉思。正是在这四堵阴郁的墙里,一天,有个五岁的孩子叫道:“嬷嬷!一个大姐姐刚才对我说,我呆在这里有九年零十个月了。多么令人高兴呀!”
下面这段令人难忘的对话,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一位有选举权的嬷嬷:“你为什么哭,我的孩子?”
孩子(六岁)呜咽着说:“我对阿莉克丝说,我知道法国史。她对我说,我不知道,而我是知道的。”
阿莉克丝(大孩子,九岁):“不。她不知道。”
嬷嬷:“怎么回事,我的孩子?”
阿莉克丝:“她叫我随便翻开书,向她提书上的一个问题,让她回答。”
“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
“哦。你问她什么啦?”
“我像她那样说,随便翻开书,问她我找到的第一个问题。”
“是什么问题?”
“就是:‘随后发生什么?’”
一个靠年金生活的太太,女儿多嘴多舌,又有点嘴馋,在这里得到一个深刻的评语:
“她真够可爱!她像大人一样,吃掉面包片上的黄油。”
在这座修道院的一块石板上,捡到一份忏悔书,是一个七岁的犯罪女孩,为了不致忘掉,事先写好的:
“圣父,我承认小气。
“圣父,我承认淫乱。
“圣父,我承认抬起眼睛看男人。”
下面这则童话,是一个嘴唇红殷殷的六岁女孩,在园子草坪的一张长凳上即兴杜撰,讲给四五岁的蓝眼睛听的:
“从前有三只小公鸡,拥有一个开着许多鲜花的地方。他们采摘花,塞在口袋里。然后他们采摘叶子,塞在玩具里。当地有一只狼,还有许多树;狼呆在树林里;他吃掉小公鸡。”
还有这样一首诗:
“突然打来一棍子。
“是波利希内尔[7]打在猫身上。
“叫猫不好受,打得猫好疼。
“于是一位太太把他关起来。”
有一个弃女,修道院做善事收养下来,她说了一句又温柔又令人难过的话。她听到其他女孩谈到自己的母亲,在角落里喃喃地说:
“我呀,我生下时我的母亲不在那里!”
有一个负责同外界联系的修女,总能看到她带着一大串钥匙在走廊里来去匆匆,她叫阿加特修女。那些“大大姑娘”,即十岁以上的,叫她“阿加托钥匙”。[8]
食堂是个长方形的大厅,只从与花园同一水平的圆拱回廊取光,幽暗、潮湿,像孩子们所说的,满是虫子。周围所有的地方向这里提供昆虫。四个墙角的每一角,都按寄宿女生的语言,取了一个特殊的、有表现力的名字。有蜘蛛角、毛虫角、鼠妇角和蟋蟀角。蟋蟀角靠近厨房,极受重视。那里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冷。取名从食堂扩展到寄宿学校,用来区分四伙人,像以前的马扎兰中学那样。根据吃饭时坐在食堂哪一角落里,就属于哪一伙。一天,大主教来巡视,看到一个满头耀眼的金发、脸色红艳艳的漂亮小姑娘走进他来到的教室,便问身边另一个寄宿女生,那是一个双颊鲜艳、褐发的迷人姑娘:
“那一个是谁?”
“是个蜘蛛,大人。”
“啊!另外那个呢?”
“是个蟋蟀。”
“还有那个呢?”
“是个毛虫。”
“说实话,你呢?”
“我是鼠妇,大人。”
凡是这类修道院都有自己的特点。本世纪初,埃库昂属于这类又美妙又严厉的地方,少女的童年就在近乎庄严的幽暗中度过。在埃库昂,参加圣体的迎送仪式,分为童贞女和献花女。还有“华盖队”和“香炉队”。有的拉着华盖的绳子,还有的熏香圣体。鲜花自然由献花女捧着。四个“童贞女”走在前面。这个隆重节日的早上,常常听见走廊里问道:
“谁是童贞女?”
康邦夫人举出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所说的一句话;大姑娘在队伍的前头,而小姑娘在队尾:“你呀,你是童贞女;我呀,我不是。”
五、心不在焉
在食堂的门上方用黑色的大字写上所谓的“白色祈主文”,其作用在于将人们直接引向天堂。
“小小的白色祈主文,天主所立,天主所言,天主在天堂展示。晚上,我睡觉时,看到我的床上躺着三个天使,一个睡在床脚,两个睡在枕上,仁慈的圣母马利亚睡在中间,她对我说睡在这张床上,什么都不要怀疑。仁慈的天主是我的父亲,仁慈的圣母是我的母亲,三个使徒是我的兄弟,三个童贞女是我的姐妹。天主出生时所穿的衬衫,包裹着我的身体;我胸前画着圣女玛格丽特十字架;圣母走到田野,天主在哭泣,圣母遇到圣约翰先生。圣约翰先生,您从哪里来?我来自‘永生经’。您没有见过仁慈的天主吗,见过吧?他在十字架的树上,双脚垂下,双手钉住,头上戴一顶白色小荆冠。谁晚上念祷文三遍,早上三遍,最后会上天堂。”
一八二七年,这篇独特的祷文盖上三层灰浆,从墙上消失了。眼下也从当年的几个少女,如今成了老太婆的记忆中完全抹去了。
一个巨大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挂在墙上,补全了这个食堂的装饰,上文似乎已经讲过,食堂惟一的门,开向花园。两张狭窄的桌子并排摆着,都有两排木凳,从食堂的一头到另一头,形成平行的两长条。墙壁粉刷成白色,桌子是黑色的;这两种丧事的颜色,是修道院里惟一可以互相替换的。饭食粗劣,孩子们的食物也很严格。只有一盆菜,荤素配在一起,或者是咸鱼,就算享受了。这专给寄宿女生的便餐,却是特殊照顾。孩子们在修道院的嬷嬷的监视下进餐,寂然无声。如果有苍蝇竟敢飞过,违反规定嗡嗡叫,嬷嬷就不时打开又合上一本木头书,弄出劈啪的响声。耶稣受难十字架脚下有张斜面小讲台,有人高声朗读圣徒传,算是佐餐。朗读的是一个较大的学生,值班一周。在空空的桌上,隔开一段放一只上釉的瓦钵,给学生亲自洗金属杯和餐具,有时扔进去难以下咽的东西,嚼不动的肉或臭鱼:这要受到惩罚。学生把这些瓦钵叫做“圆形水池”。
打破沉默的孩子要用“舌头画十字”。画在哪里?画在地上。她去舔石板。灰尘,这一切欢乐的终止,负责惩罚这些犯有窃窃私议罪的可怜的小玫瑰枝。
在修道院里,有一本书,是“孤本”,禁止阅读。这是圣伯努瓦的教规。肉眼不该探索的奥秘。nemo regulas,seu constitutiones nostras,externis communicabit.[9]
一天,寄宿女生偷到这本书,贪婪地阅读起来,因担心发现,不时中断,匆匆又合上书。她们冒了很大的危险,只得到微不足道的乐趣。关于男孩子犯罪的几页不好理解,却是她们“最感兴趣的”。
她们在花园的一条小径里玩耍,小径两旁有几棵瘦弱的果树。尽管监视严密,惩罚严厉,有时风吹动树木,她们还是能偷偷捡到青苹果或者烂杏或者虫蛀的梨。现在,我让眼前的一封信现身说法,这封信是二十五年前一个寄宿女生写的,如今她是公爵夫人,巴黎最风雅的一个女子。我录下的是原文:“大家尽可能藏起她的梨或苹果。当上楼在床上戴好面纱等待吃晚饭时,便藏在枕头下,晚上再在床上吃,做不到就在厕所里吃。”这是她们的一大乐事。
一次,还在大主教巡视修道院期间,一个少女,布沙尔小姐,和蒙莫朗西有点亲戚关系,她打赌说能从大主教那里获准一天假,这在如此严格的修道院里是很荒谬的事。大家接受打赌,但打赌的人谁也不相信有这种可能。这一时刻来到了,正当大主教经过寄宿女生前面时,布沙尔小姐令她的女伴们惊诧莫名,走出队列,说道:“大人,请一天假。”布沙尔小姐脸庞姣好,身材高大,粉红的小脸蛋世上无双。德·盖朗先生微笑着说:“怎么,我亲爱的孩子,请一天假!不如三天吧。我准你三天。”大主教说话了,院长无可奈何。修道院里一片愤慨,但对寄宿女生来说是快乐。效果可想而知。
这座粗俗不堪的修道院并非壁垒森严,外界的情感生活,惨剧,甚至浪漫故事也不是进不来。若要证明,只消简短地指出一个真实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不过,它与我们讲述的故事毫无关系。此处提及是要在读者的头脑中补足修道院的全貌。
约莫在这个时期,修道院里有一个神秘的人物,她不是修女,却备受尊敬,大家叫她阿尔贝汀夫人。大家对她一无所知,只知她疯了,外界以为她已去世。据说其中有隐情,为了一件重大的婚姻而做出必要的财产安排。
这个女人只有三十岁,褐发,相当漂亮,大大的黑眼睛失神地望着。她看什么?值得怀疑。与其说她在走路,还不如说是在滑行;她从来不说话;说不准她在呼吸。她的鼻翅绷紧,脸色苍白得仿佛刚咽了气。碰到她的手,像碰到冰雪一样。她有一种幽灵似的奇特风韵。她所到之处,令人感到寒冷。一天,一个修女看到她经过,对另一个修女说:“她像死人一样。”另一个回答:“可能是吧。”
关于阿尔贝汀夫人,有上百个故事。这是寄宿女生永远好奇的所在。在小教堂里有一个讲台,大家叫做“牛眼”。因为讲台只有一个圆窗,即“牛眼窗”,阿尔贝汀夫人在这里参加日课。她习惯独自一人,因为这个讲台在第二层,从这里可以看到布道师或主祭;这对修女是禁止的。一天,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的高级教士德·罗昂公爵先生,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一八一五年作为德·莱昂亲王,是红色火枪手军官,一八三〇年任红衣主教和贝尚松大主教,后来去世。德·罗昂先生是第一次在小皮克普斯修道院讲道。阿尔贝汀平日参加讲道和日课时心境宁静,纹丝不动。这一天,她一看到德·罗昂先生,便半站起身,在全场的沉寂中大声说:“咦!奥古斯特!”全修道院的人都惊愕地回过头来,讲道师抬起眼睛,但阿尔贝汀又恢复一动不动。外界的一阵风,一柱生活之光,一时掠过这张了无生气和冷冰冰的脸,然后一切重归灭寂,疯女人又变成死尸。
这两个词却使修道院里听到的人议论纷纷。在“咦!奥古斯特!”中,有多少含义啊!透露了多少信息啊!德·罗昂先生确实叫奥古斯特。显然,阿尔贝汀夫人出身最上层社会,因为她认识德·罗昂先生,她本人身份高贵,因为她这样亲密地叫一个大贵族,同他有关系,也许是亲戚,但一定非常紧密,因为她知道他的“小名”。
两位非常刻板的公爵夫人,德·舒瓦塞尔夫人和德·塞朗夫人常常访问修院,无疑是以“贵妇人”的身份来访的,让寄宿生人心惶惶。当两位老夫人走过时,所有的穷姑娘都瑟瑟发抖,耷拉着眼睛。
德·罗昂先生不知不觉成为寄宿女生注目的对象。这时,他刚刚任巴黎的副大主教,后来他担任主教。时常到小皮克普斯的修女教堂做日课,是他的一个习惯。由于有哔叽帷幕,年轻修女一个也看不到他。他声音柔和,有点尖细,她们终于能听出和分辨出来。他曾是火枪手;人们说他很风雅,很会打扮,漂亮的栗色头发做成发卷,垂落在脑袋四周,他扎一根华丽的黑色宽腰带,黑道袍裁剪极为精美。他占据了十六岁的少女的想象。
外界的任何喧声进不了修道院。但有一年,一支笛声却传进来了。这是一个事件,当时的寄宿女生还记忆犹新。
吹笛的人就在附近。笛子总是吹奏同一支曲子,曲调非常古老:“我的泽图贝,来主宰我的心灵吧。”白天,大家听到了两三次。
姑娘们听了几小时,有选举权的嬷嬷惊慌不安,脑子开动起来,惩罚像雨点落下。这样持续了几个月。寄宿女生多多少少都爱上了这个不认识的笛子手。人人都想成为泽图贝。笛声来自直墙街那边;她们愿献出一切,不惜牺牲一切,千方百计要看一看这个年轻人,哪怕一秒钟,瞧上一眼,他的笛子吹得这样美妙,同时也不知不觉启迪了所有少女的心灵。有个姑娘从便门溜出来,爬到面临直墙街的四楼上,想通过格子窗张望。不可能。有一个姑娘从头顶的铁栅伸出手去,挥动白手帕。有两个更大胆。她们找到办法爬上屋顶,不怕危险,终于看到了“年轻人”。这是一个流亡的老贵族,双眼瞎了,破了产,在阁楼里吹笛子解闷。
六、小修院
小皮克普斯的围墙里,有三幢截然分开的楼房:修女居住的大修院,学生居住的寄宿院,还有所谓“小修院”。小修院带花园,各教派的老修女共同住在那里,她们是大革命摧毁的修道院残存下来的;是黑、灰、白各色的混合,是各种修道团体和各式各样教派的汇聚;如果允许这样的词汇组合的话,可以称为一种杂凑修院。
从帝国开始,那些流离失所的穷姑娘允许避居在圣贝尔纳-本笃会的羽翼下。政府给她们支付一小笔寄宿费;小皮克普斯的嬷嬷殷勤地接待她们。这是一个奇特的大杂烩。各人遵守自己的教规。有时允许寄宿女生拜访她们,这是她们重要的消遣;这些少女在记忆中留下了圣巴齐尔、圣斯科拉斯蒂克和雅可布等修会的嬷嬷的形象。
这些避难的修女中,有一个几乎觉得回到自己老家。这是圣奥尔修会的一个修女,整个修会只有她一个人幸存。圣奥尔修女院从十八世纪开始,正是占据小皮克普斯的这幢楼房,后来才属于马丁·维尔加的本笃会。这个修女太穷,穿不起她的修会的华丽服装,这是一件白袍,外加朱红色圣衣,她就虔诚地给一架小人体模型穿上,得意地显示给人看,她死时遗赠给修道院。一八二四年,这个修会只剩下一个修女;今日只剩下一具木偶了。
除了这些正直的嬷嬷,有几个上流社会的老女人,如阿尔贝汀夫人,得到院长准许,蛰居在小修院里。她们当中还有德·博福·多波尔夫人和杜弗雷斯纳侯爵夫人。还有一位以擤鼻涕声音响而闻名修道院。学生们称她为噪声夫人。
大约一八二〇年或一八二一年,德·让利夫人[10]编辑一本小期刊,名为《无畏》,要求进小皮克普斯修道院带发修行。德·奥尔良公爵给她推荐。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有选举权的嬷嬷瑟瑟发抖;德·让利夫人写小说。但她宣称,她最憎恶小说,再说她到了世俗修行的阶段。天主保佑,亲王也保佑,她进来了。六个月至八个月以后,她走了,理由是园子没有树荫。修女们反倒高兴。尽管她年事已高,还弹竖琴,而且弹得非常好。
她走的时候,在修行室留下了记号。德·让利夫人很迷信,是个拉丁语学者。这两点就能相当好地勾画出她的侧影。几年前,还能看到在她的修行室放钱和首饰的小柜里面,贴着五行拉丁诗,是她亲笔用红墨水写在黄纸上的,在她看来,具有吓退小偷的功效:
架上挂着三具德行不同的身体;
狄马斯和热马斯,还有天主在中间;
热马斯活该下地狱,狄马斯要升天。
万能的天主保佑我们和财产。
念完这首诗,再偷你就得完蛋。
这几句诗用十六世纪的拉丁文写成,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髑髅地那两个小偷,是否像人们一致认为的那样,叫做狄马斯和热塔斯,或者狄斯马斯和热马斯。上一世纪,德·热马斯子爵想成为那个坏小偷的后裔,这种拼法会使他大为不悦。再说,这几句诗的法力,避居的修女们都深信不疑。
修道院的教堂,将大修院和寄宿院分开,就像有一道真正的堑壕隔开一样。这样,教堂自然归寄宿院、大修院和小修院共有。临街甚至开了一扇门,供公众出入。但修道院的结构不让它的女居民看到一张外人的脸。请设想一座教堂,唱诗班所在的地方被一只巨手扭成不像普通教堂那样,在祭坛后面延长一段,而成了一个在主祭右边的厅堂或幽暗的石窟。请设想这厅堂由上文提到的七尺高的帷幕封住;在帷幕的阴影中,在祷告条椅上,左边聚集着唱诗班的修女,右边是寄宿女生,底部是杂务修女和初学修女。您就会想象出小皮克普斯的修女怎样做圣事了。这个石窟,叫做唱诗室,有一条走廊与修道院相通。教堂从园子取光。修女参加日课,按教规要保持沉默,公众听到坐椅垫板起落碰撞的声音,才意识到她们在场。
七、这幽暗中的几个身影
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五年这六年期间,小皮克普斯修道院院长是德·布勒默小姐,在教会中她叫纯洁嬷嬷。她属于《圣伯努瓦修会圣徒传》的作者玛格丽特·德·布勒默家族的人。她是连任。这个女人六十多岁,又矮又胖,“像破罐一样唱圣诗”,上文提到那封信是这样说的;另外,人品很好,在整个修道院里,只有她是快乐的,因此她受到敬爱。
纯洁嬷嬷近似先辈玛格丽特,修会的达西埃夫人[11]。她有文学修养,博洽多闻,又有才干,爱好历史,满腹经纶,精通拉丁文、希腊文和希伯来文,虽是本笃会修女,却有修士气度。
副院长是一个西班牙老修女,眼睛差不多瞎了,叫西内雷斯嬷嬷。
有选举权的嬷嬷最重要的是司库圣奥诺丽娜嬷嬷、初学修女首席导师圣热尔特吕德嬷嬷、第二导师圣天使嬷嬷、圣器室管理员圣母领报嬷嬷、护士圣奥古斯丁嬷嬷,在整个修道院中,只有她是凶恶的;然后是圣梅什蒂德嬷嬷(戈万小姐),非常年轻,声音动听;众天使嬷嬷(德鲁埃小姐),先后在圣女修道院、吉佐尔和马尼之间的宝藏修道院呆过;圣约瑟夫嬷嬷(德·柯戈吕多小姐);圣阿德拉依德嬷嬷(德·奥维奈小姐);慈悲嬷嬷(德·西福昂特小姐,她忍受不了苦修);怜悯嬷嬷(德·拉米尔蒂埃尔小姐六十岁破例修行,非常富有);天意嬷嬷(德·洛迪尼埃尔小姐);圣母献堂嬷嬷(德·西冈扎小姐),一八四七年她当了院长;最后是圣塞利尼嬷嬷(雕刻家塞拉奇的姐妹),后来发了疯;圣尚塔尔嬷嬷(德·苏宗小姐),后来发了疯。
最美丽的修女中,有一个二十三岁的迷人姑娘,是波旁岛人,罗兹骑士的后裔,世俗名称叫罗兹小姐,在修道院叫升天嬷嬷。
圣梅什蒂德嬷嬷负责唱歌和唱诗班,喜欢选用寄宿女生。她一般配全音阶,就是说七个音阶,从十岁到十六岁各一人,并有相配的嗓音和身高,她让她们站着唱歌,按年龄排成一行,从最小到最大。看上去像少女组成的芦笛,天使组成的排箫。
寄宿女生最喜欢的杂务修女是圣厄弗拉齐嬷嬷、圣玛格丽特嬷嬷、老天真圣玛尔特嬷嬷、圣米歇尔嬷嬷,她的长鼻子令人发笑。
这几个女人对所有的孩子都很温和。修女们只是严于律己。只有寄宿院才生炉火,比起修道院,那里的伙食要讲究些。此外,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只不过,孩子遇到修女,同她说话时,修女从来不回答。
保持沉默的教规产生的后果是,在整个修道院里,言语离开人,给了无生命的东西。时而教堂的钟声说话了,时而园丁的小铃开口了。有一只很响的铃,挂在与外界联络的修女身旁,全院都听得见,像有声电报一样,以不同的铃声表示物质生活中要完成的各种行动,必要的话,将院里的某个居民叫到接待室。每个人和每样物品都有特别的铃声。院长是一加一;副院长是一加二。六加五宣布上课,以致学生从来不说回到教室,而是说去六—五。四—四是德·让利夫人的铃声。往往能听到。毫无善心的人说:“这是四声魔鬼。”十九下表示大事。这是打开“修道院大门”,这扇铁板门十分骇人,有几道门闩,只在迎接大主教时才打开。
上文说过,他和园丁除外,任何男人都进不了修道院。寄宿女生见到过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布道的巴奈斯神父,又老又丑,她们在唱诗室透过铁栅望得见他;另一个是图画老师昂西奥先生,上文那几行信拼写不同,叫做“驼背老丑八怪”。
可见每个男人都经过挑选。
这座古怪的修道院就是如此。
八、《post corda lapides》[12]
描述了这座修道院的精神面貌之后,再三言两语点出它的物质外形,也不是无用的。读者对它已经有了一点概念。
小皮克普斯-圣安托万修道院,几乎完全占据了那片不等边四角形的宽阔场地;波龙索街、直墙街、皮克普斯小巷、在旧地图上叫奥马雷街的不通小巷,在此汇合。这四条街像堑壕一样围住这片场地。修道院由几幢建筑和一座花园组成。主要建筑整体构成平行的两组混合楼房,从空中看来,相当准确地画出放在地上的一个绞架。绞架的长臂占据了夹在皮克普斯小巷和波龙索街之间的一大段直墙街;绞架的短臂是一座灰色而刻板的高楼正面,俯瞰着皮克普斯小巷;62号的大门标志着短臂的尽头。约在楼房正面的中间,尘土和灰烬使一扇拱形的低矮旧门泛白,门上蜘蛛结网,只在星期天一至两点和修女的棺材难得抬出修道院时才打开。这是教堂的公众入口。绞架的折角是一个方形大厅,用作配膳室,修女称为“食品储藏室”。嬷嬷、修女和初学修女的修行室位于长臂。位于短臂的是厨房、带回廊的食堂和教堂。在62号大门和不通的奥马雷小巷拐角之间,是寄宿院,从外面看不到它。不等边四角形的其余部分构成园子,比波龙索街的地势低得多;这使得里面的围墙远远高于外面那截。园子微微隆起,中间是小丘的顶部,有一棵挺秀的松树,成圆锥形尖尖耸起,仿佛盾牌中心的突刺,由此伸出四条宽阔的甬道,分成双道,如果围墙是圆形的,八条小径构成的几何图形就酷似车轮的十字辐辏了。小径都通到园子不规则的围墙边,长短不一。小径两旁有醋栗树。尽头的一条小径种着高大的杨树,从位于直墙街角的旧修道院的废墟,延伸到位于奥马雷小巷拐角的小修院。小修院前面是所谓的小花园。这个整体还要加上一个院子,使内部建筑形成棱棱角角、监狱似的围墙,远景和近邻是波龙索街另一边一长列黑色的屋顶,这样,读者对四十五年前的小皮克普斯圣贝尔纳派修道院,就有个全貌了。这座修道院正好建在十四至十六世纪的一个著名网球场上,俗称“一万一千魔鬼网球场”。
另外,所有这些街道都是巴黎年代最悠久的。直墙和奥马雷这些名字,非常古老;以此为名的街道还要古老得多。奥马雷小巷叫过莫古巷;直墙街叫过野蔷薇街,因为天主在人开凿石头之前,已经让花儿开放。
九、修女头巾下的一个世纪
既然我们正在详细描绘小皮克普斯修道院从前的情况,敢于对着这隐蔽的地方,打开一扇窗户,读者也会允许我们谈一件离题小事,它与本书内容无关,但很有特点,有助于了解修道院本身的奇人怪事。
在小修院里有一个百岁老妪,来自封特弗罗修道院。大革命前,她甚至属于上流社会。她常常谈到路易十六的掌玺官、德·米罗梅斯尼尔先生和她熟谙的法院女院长杜普拉。她总是回到这两个名字上,既有乐趣,也出于虚荣。她把封特弗罗修道院说得天花乱坠,说是就像一个城市,修道院里有街道。
她说话有皮卡第口音,令寄宿女生乐开怀。每年,她要重新庄严地发一回誓愿,正当她发愿时,她对教士说:“圣弗朗索瓦主教大人,向圣于连主教大人发过这个誓愿,圣于连主教大人向圣于塞布主教大人发过这个誓愿,圣于塞布主教大人向圣普罗柯普主教大人发过这个誓愿,等等;因此,我向您发这个誓愿,神父。”寄宿女生在笑,不是在斗篷下,而是在面纱下暗笑;是压抑住的可爱的窃窃笑声,令有选举权的嬷嬷蹙眉皱额。
另有一次,百岁老妪讲故事。她说,她年轻时,圣贝尔纳派修士不输于火枪手。这是一个世纪在说话,不过是十八世纪。她讲起香槟和布戈涅地区四种酒的风俗。大革命前,一个贵族,一个法国元帅,一个亲王,一个公爵和元老院议员,经过一个香槟或布戈涅的城市时,市府官员致词欢迎,用舟形银酒杯向他敬四种不同的葡萄酒。第一只杯子上写:“猴子酒”,第二只上写:“狮子酒”,第三只上写:“绵羊酒”,第四只上写:“猪酒”。这四种铭文表现醉酒的四种程度:第一种令人快乐;第二种令人愤怒;第三种令人痴呆;第四种是烂醉如泥。
她的柜子里锁着一件神秘的东西,她十分珍视。封特弗罗修道院的教规不禁止她拥有。她不愿向任何人展示这件东西。她闭门不出,这是她的教规允许的,每当她想欣赏时,就躲起来。要是她听到走廊里有人走路,她那双老手便尽可能快地关上柜子。一旦有人提起这事,她就噤若寒蝉,而她平时说话滔滔不绝。那些最好奇的姑娘对她的沉默无计可施,那些最有恒心的姑娘对她的固执也无能为力。修道院里无所事事和百无聊赖时,就议论这个话题。百岁老妪如此珍视和如此秘密的宝贝会是什么呢?大约是本圣书?罕见的念珠?证实了的圣徒遗物?莫衷一是。可怜的老妪死时,大家就急不可耐地奔向柜子,打开来看。在三层布下找到一件像圣盘的东西。这是一只法昂扎出产的盆子,画着一群飞翔的小爱神,受到拿着大针管的药房伙计的追逐。追逐场面充满怪相和可笑的姿态。有个可爱的小爱神已经被针刺穿。他在挣扎,扇动小翅膀,还想翱翔,但小丑发出恶笑。寓意:爱情被腹痛战胜。这只盆子确实非常稀奇,也许有幸启发过莫里哀,一八四五年还留存于世;摆在博马舍大街的一间旧货店里出售。
这个善良的老妪决不愿接受外人的拜访,她说:“因为接待室太凄凉了。”
十、永敬修会的起源
再说,上文介绍过的这间近乎墓室的接待室有地方原因,别的修道院不会再现这种严厉。尤其神庙街的修道院属于另一教派,黑色的护窗板被褐色的窗帘代替了,接待室是一个客厅,铺了地板,窗户悦目地挂着白纱窗帘,墙上挂着各种画框,有一幅本笃会修女不戴面纱的肖像,几幅花卉画,还有一幅土耳其人的头像。
正是在神庙街修道院的花园里,有一棵印度栗树,被看作法国最美和最大的栗树,十八世纪的老百姓誉之为“王国栗树之父”。
上文说过,神庙街修道院由永敬本笃会修女主持,这派修女不同于西托派。永敬派不很古老,上溯不超过两百年。一六四九年,在巴黎的两座教堂,圣苏尔皮斯教堂和格雷夫广场的圣约翰教堂,相隔几天,圣体受到两次亵渎,这可怕而罕见的渎神惊动了全城。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的院长、副主教下令,全体神职人员作一次庄严的迎神游行,由教皇使臣主祭。但两位高贵的女人,库尔丹夫人即德·布克侯爵夫人,还有德·沙托维厄伯爵夫人,却认为这样赎罪还不够。亵渎“祭坛极崇高的圣体”,尽管是暂时的,这两位圣洁的心灵却摆脱不了,她们认为在一座女修道院里实行“永敬”才能弥补。她们两位,一个在一六五二年,另一个在一六五三年,赠巨款给卡特琳·德·巴尔嬷嬷,即本笃会修女、圣体嬷嬷,以实现虔诚的心愿,创建一座圣伯努瓦教派的修道院;第一份建院批准书,由圣日耳曼修道院的院长德·梅兹先生交给卡特琳·德·巴尔嬷嬷,“规定入院修女须带来三百利弗尔年金,合本金六千利弗尔”。在圣日耳曼修道院的院长之后,国王也签署了批准书,一六五四年,修院批准书和国王批准书,一并由审计院和高等法院认可。
这就是在巴黎创建永敬圣体本笃修女会的渊源和合法依据。她们的第一座修道院用德·布克和德·沙托维厄两位夫人的捐款,“新建”于卡塞特街。
可见,这一派决不能和西托的本笃会修女混同。它隶属于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的神父,就像圣心会的嬷嬷隶属于耶稣会会长,慈善会的修女隶属于遣使会会长一样。
它也完全不同于小皮克普斯圣贝尔纳修女院,上文已经描绘过这个修道院的内部。一六五七年,教皇亚历山大七世特谕,准许小皮克普斯的圣贝尔纳会修女跟圣体本笃会修女一样,实行永敬。但这两个修会仍然泾渭分明。
十一、小皮克普斯的结局
从复辟王朝开始,小皮克普斯修道院就衰落了,这属于修会总体衰亡的一部分。十八世纪以后,它同所有的宗教团体一样大势已去。静修和祈祷一样,是人类的一种需要;就像大革命所触动的一切事物那样,静修也要改变,从敌视变为有利于社会进步。
小皮克普斯修道院人员迅速递减。一八四〇年,小修院消失了,寄宿院消失了。既没有老女人,也没有年轻姑娘;有的人死了,还有的人走了。volaverunt.[13]
永敬修会的教规极其严厉,令人生畏;有入院愿望的人退却了,修会招不到人。一八四五年,还招到几个杂务嬷嬷;但没有一个唱诗班修女。四十年前,修女将近有一百个;十五年前,修女只有二十八个。今日她们有多少呢?一八四七年,女院长很年轻,表明选择的范围缩小了。她不到四十岁。随着人数减少,负担就增加,每个人的任务变得更繁重;此后可以预见到,不久只剩下一打左右吃苦受累、挺不起来的肩膀,去承受圣伯努瓦修会的沉重教规。重负一成不变,人少人多都一样。重负把人都压垮了。所以她们都奄奄一息。本书作者还住在巴黎的时候,有两个人死了。一个二十五岁,另一个二十三岁。后者可以像朱丽亚·阿尔皮努拉那样说:“hic jaceo,vixi annos viginti et tres.[14]”正由于衰败,修道院放弃了女子教育。
这座修道院不同寻常,不为人知,幽暗异常,我们从前面经过,不会不进去,不会不让陪伴我们、听我们讲述让·瓦尔让悲怆的故事的人进去;这个故事也许对某些人不无裨益。我们已经对这个团体投了一瞥,它充满古老的教规,但今天看来却非常新颖。这是封闭的园子。hortus conclusus.[15]我们已经详尽地、尊敬地谈过这个奇特的地方,至少在详尽和尊敬彼此协调的范围内这样做。我们并非什么都理解,但我们决不丑化。我们一视同仁,既像约瑟夫·德·梅斯特尔连刽子手也要唱赞歌,又像伏尔泰连耶稣受难十字架也要嘲讽。
顺便说说,伏尔泰不合逻辑;因为他会像捍卫卡拉斯[16]一样捍卫耶稣;对于那些否认神灵降生的人来说,耶稣受难十字架代表着什么呢?哲人被害而已。
十九世纪,宗教思想遇到危机。人们忘掉一些事情,这样也好,只要忘掉这个,又学会那个。人的心里不能有空缺。有些东西破除了,但破除之后,要随之重新建设,这才是好的。
在这期间,让我们来研究不复存在的事物。必须了解它们,哪怕是为了避免它们。伪造过去采取假名,想称作未来。过去这个幽灵,会伪造护照。我们要了解陷阱。小心为是。过去有一副面孔,就是迷信,它有一副假面具,就是伪善。让我们揭露它的面目,去掉它的假面具。
至于修道院,提出了一个复杂的问题。这是文明的问题,文明谴责修道院;这是自由的问题,自由保护修道院。
[1]圣贝尔纳修会,是圣贝尔纳(1091—1153)在法国北部小镇克莱尔沃创建的。
[2]本笃会由圣伯努瓦创建,1098年在西托创立的修道院信奉圣伯努瓦的条规。
[3]萨拉曼卡和阿尔卡拉是西班牙城市。圣贝尔纳-本笃修女会是雨果杜撰的。
[4]圣女苔蕾丝(1515—1582),西班牙加尔默罗修会修女,有多部著作。
[5]贝洛(1628—1703),法国童话家。
[6]赫库柏,希腊神话中特洛伊城王后。
[7]波利希内尔,法国木偶戏中鸡胸驼背的丑角。
[8]阿加托钥匙,与阿加托莱斯(约公元前361—前289,西拉库萨的暴君)谐音。
[9]拉丁文,我派教规,或我派体制,不得外传。
[10]德·让利夫人(1746—1830),法国作家,作品很多,不少谈宫廷秘史。
[11]达西埃夫人(1651—1720),荷马史诗《奥德修纪》和《伊利亚特》的法国译者;而纯洁嬷嬷的先辈雅克琳著有《圣伯努瓦修会圣徒传》,她们都是女才子。
[12]拉丁文,“人心在前石头在后。”
[13]拉丁文,飞走了。
[14]拉丁文,我葬在此地,享年23岁。
[15]拉丁文,封闭的园子。
[16]卡拉斯(1698—1762),法国新教商人,被诬告杀害要脱离新教的儿子,处以轮刑;伏尔泰为他仗义申雪,奋斗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