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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战胜莎车乌孙疏勒龟兹康居之伟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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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疏勒东南有大城曰莎车府,即汉时莎车国之遗址也。地势西据波谜尔高原,南凭哈刺昆仑,东北临大漠,叶尔羌河斜贯其间。以色勒库尔一道接于瓦罕,而适与英领印度相通,商贾之往来此道者,终岁不绝。海道未通以前,欧亚交通之大道也。其于地理上占重要之位置如此。当定远请兵,汉兵未发之时,莎车以力不能御龟兹,遂背汉而降。疏勒都尉番(同潘)辰亦复反叛。会徐干适至,定远遂与幹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多获生口(谓人口也)。

汉兵既破番辰,欲进攻龟兹,虑兵力不足,思借诸胡之助。时有大国曰乌孙,今之惠远城也。那特刺山绵亘其南,博罗布尔噶苏山蔓延其北,伊犁河自东而西,横贯其间。于天山北路诸国中,地味最沃,气候亦佳,故蔚为强国。定远乃上言:“乌孙控弦十万,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汉书西域传:宣帝即位,乌孙遣使上书,言匈奴连发大兵,侵击乌孙,欲隔绝汉,愿发国中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惟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乌孙以五万骑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四万余级)。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随拜定远为将兵长史,假鼓吹幢麾(横吹麾幢,皆东汉时大将之仪,超非大将,故言假)以徐干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赐大小昆弥以下锦帛(昆弥,乌孙国王名也)。

人之智愚贤不肖之相去,诚不可以道里计也。李邑奉使,行至于阗,值龟兹、疏勒交兵境上,棘荆遍地。惧不敢前,又恐以怯弱见罪,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定远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呜呼!定远自至西域,身经万难,筹划至今,功在垂成,而几败于竖子之言,闻之其将何以为情耶?已惮于冒险,而为此无责任之言,为全身之计,不顾国家之利害,其罪尚可逭哉。定远知其事,乃不上疏自陈,而痛自尅责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曾子之母方织,或来告曰曾参杀人,其母不信,三告而其母疑焉),遂去其妻。

帝得李邑奏,深知其诬,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若邑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干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元和元年(章帝九年),汉又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将兵八百诣定远。定远以声威已壮,因发疏勒于阗兵击莎车。莎车阴通使疏勒王忠,多以珍宝诱引之,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积半岁,而康居遣精兵救之,汉兵不能下。定远知月氏新与康居婚,相亲睦,乃使人赍锦帛遣月氏王,令晓示康居王,无助疏勒王忠。康居王即罢兵,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

忠既失位,旅居康居,深怨于汉。久之,复说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一作顿中),密与龟兹谋至定远处,行诈降计。定远内知其奸,而外伪许之。忠大喜,以为可以一逞矣,即从轻骑诣定远。定远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数巡,乃叱吏缚忠,即席斩之,因击破其众,杀七百余人。天山南北道,于是尽为汉有。一骑相通,无有相抗者矣。

【批评】

定远初入西域,其行事纯乎一冒险家。其后龟兹、莎车,相继违命。在彼则种族言语,本是相同,感情易合。汉使握空拳,与此风马牛之群蛮相处,其势甚孤。于是,运外交之妙腕,以济其穷,乃联乌孙,亲月氏,以众不及万之汉兵,而能从容应付于三十六国之中者,皆恃交邻之道也。此时汉廷之上,亦无文俗之吏,遥击其肘,不然亦难成事。

李邑真小人哉!己有罪而忘己之罪,己无功而忌人之功。定远之事,不为所败者幸耳。李邑与定远,初无深仇大怨,必欲坏其事也,第以道途梗塞,惮于冒险之故。冀汉廷采纳其言,撤回定远,己可免于远行。然其后终安抵槃橐城,与定远相见,未闻遭何危害。不忍一时之困苦,而肆意妄行,躬为小人之所为而不自知。吾辈处世,深当以此为戒。

定远待李邑,犯而不校,有古君子之风。可以快意之处,而仍归忠厚,勿为已甚,此非学养兼至者不能。华盛顿为独立之战,与英国相持甚苦。一千七百八十一年,尽驱英兵至约克当。英兵见前有追兵,后无去路,统帅康丸利率数万之残军,缴械投降。指其饥寒之同胞,而对华盛顿曰:“惟上帝之故,求将军怜惜。”此何等快意事,乃华盛顿抚疮痍而悲锋镝,恻然动容,几至垂涕。不忍面受其降,匿居帐中,使别将慰而受之。此则忠厚之至矣。定远之事,较此为小,然亦颇有此风。

现在疏勒的东南有大城市莎车府,就是汉朝时候莎车国的遗址。这里地势西据帕米尔高原,南凭哈刺昆仑,东北临大漠,还有叶尔羌河斜贯其间。因为色勒库尔(蒲犁)一道,和瓦罕相接可通印度,所以这条道路上商贾往来,终年不绝。当海道还没有开通之前,这就是欧亚交通的大道,在地理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当班超请兵,而汉兵还没有出发的时候,莎车因为力量不能敌龟兹,便背汉投降了。疏勒都尉番辰也叛变了。那时恰巧徐干赶到,班超便和徐干攻击番辰,将他打败,斩首一千多人,俘虏了很多人。

汉兵打败番辰后,要想进兵攻下龟兹,而又恐怕兵力不足,便想借西域各国的帮助。那时一个大国名叫乌孙,就是现在的惠远城,那特剌山护卫在它的南面,博罗布尔噶苏山在它的北面,伊犁河从东向西横穿其中。在天山北路各国中,它是土地最为肥沃的,气候也好,因此便成了当时的强国。班超便上书朝廷:“乌孙国中能够开弓的士兵有十万,所以武帝把公主嫁到了那里。到了孝宣皇帝的时候,果然派上大用场(《汉书西域传》:宣帝即位后,乌孙派使者上书皇帝,说匈奴最近一直派兵骚扰,侵略乌孙,想要把乌孙和汉朝隔绝开来,乌孙情愿派出国中的五万精兵,全力追击匈奴,只希望皇上派兵来保护公主。汉朝派出十五万骑兵,五位将军兵分几路前往。乌孙五万骑从西面攻入匈奴右谷蠡王的王庭,斩获四万人)。现在朝廷可以派使者招揽乌孙,跟乌孙合力攻打龟兹。”章帝听从了他的话,便拜他为将兵长史,赐用大将军仪仗,以壮他的声势(横吹麾幢,都是东汉时期大将军所用的仪仗,班超不是大将军),并将徐干升做军司马,另外再派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带着锦帛,赐给乌孙的大小昆弥(昆弥,是乌孙国王名)。

人的聪明与否、品行好坏的差别,真的是无法用里程长短来区分。当李邑奉使走到于阗的时候,恰巧遇着龟兹和疏勒交战,荆棘遍地,路上十分危险。他吓得不敢向前,又恐怕因为胆怯懦弱被怪罪,便上书皇上,说要想收服西域绝不会成功,又捏造谣言,说班超拥爱妻、抱爱子,在西域非常安乐,并没有内顾之心。唉!班超身经万难,远至西域,苦心筹划,到大功垂成的时候,几乎败在小人手里。听到这些让他情何以堪啊?自己怕冒险,却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只为自身考虑,不顾国家利益,这样的罪行难道还可以逃避吗?班超知道这回事后,却并不上书辩白,只是痛切克责自己:“我虽然不是曾参,却同样遭受很多谗言。”班超怕被皇帝怀疑(曾子的母亲正在织布,有人来告诉她曾子杀了人,曾母不信,后来又有几个人来说这件事,曾母就开始怀疑了),于是就抛弃了妻子。

章帝拿到李邑的奏章,知道他是诬告陷害,便大骂他道:“假使班超拥爱妻、抱爱子,难道一千多名思归的将士,都肯和他同心吗?”便仍命他到班超处去,受他的指挥调度,同时诏告班超,说若是李邑可以担任外事,便留他做从事。班超却并不留他,派他送乌孙的侍子回京师。徐干不以为然道:“李邑之前在皇上面前毁谤您,要败坏您在西域的功劳,现在何不借着皇上的命令,将他留住,另外派人送侍子往京师呢?”班超道:“你这话见识太狭小了。我因为他毁谤我,所以才派他去。我自己问心无愧,哪会怕人言呢?若为自己痛快而留他,便不是忠臣了。”

元和元年(章帝九年),汉朝又派代理司马和恭等四人,率领八百兵士,赶到班超这里。班超因为声威已经很盛,便征调疏勒、于阗两国的兵去攻打莎车。莎车王暗中派人去联络疏勒王忠,送了许多珍宝等贵重东西来引诱他。忠果然为利所动,竟然反汉,跑到乌即城固守。班超便另立他的府丞(官职名)成大为疏勒王,征调疏勒所有不反的人,一齐攻打忠。打了半年,康居国派遣精兵来救援,因此汉兵没有攻下。班超知道月氏国刚刚和康居缔结婚姻,甚为亲睦,便派人带着锦帛送给月氏国王,叫他晓谕康居王,不可帮助疏勒王忠。康居王立即罢兵,并将疏勒王忠捉了回去。乌即城便投降了。

忠失去王位后,客居康居国,心里怨恨汉朝。过了很久,他又说动康居王,借兵回据损中(另有一种说法叫顿中),秘密和龟兹王商定,用诈降计来骗班超。班超早已识透他的诡计,表面上装作不知,接受他的请求。忠心中大喜,以为班超中计,便带着轻装的骑兵来到汉营。班超预先布置兵卒等他,并且供设酒乐款待。等到酒过数巡,他便喝令士卒把忠绑起,就在席前斩首,击破他的余众,杀死七百余人。于是天山南北道都归顺了汉朝,一骑相通,没有抵抗的人了。

【评论】

班超刚到西域的时候,他的为人处事完全是一个冒险家。后来龟兹、莎车相继违抗命令,对这几个国家来说,他们的种族语言都是一样的,感情上容易相合,汉朝使者空有力量,跟这些原本毫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处于弱势。于是,班超运用巧妙的外交手段,抓住他们的弱点,联合乌孙,亲近月氏,凭借不到一万的汉兵,从容地在西域三十六国中间周旋,依靠的是与邻国交好之道啊。这时的汉朝也没有刻板的官员在朝中阻挠,不然的话班超也很难成功。

李邑真的是小人啊!自己有罪忘了自己的罪行,自己没有功劳却嫉妒别人的功劳。班超的事业,幸亏没有被他破坏。李邑和班超,开始并没有深仇大恨,一定要破坏他的事业,是因为道路艰难、害怕冒险的缘故。李邑希望朝廷采纳他的建议,将班超撤回,自己就可以不用远行了。然而最后他还是没有逃过,抵达盘橐城,跟班超相见,没有听说他受到什么迫害。忍受不了一时的苦,就肆意妄为,自己做了小人做的事情却不知道。我们为人处世,应该引以为戒啊。

班超对于李邑,受到了触犯却没有计较,有古时君子的风范。可以痛快的时候,却仍然忠厚行事,不做过分的事,这不是学识、修养都达到一定程度的人不能做到的。华盛顿为了美国的独立战争,跟英国对峙。1781年,他们把英兵赶到约克当。英兵看到前面有追兵,后面没有退路,统帅康丸利率领几万残兵投降,他指着饥寒交迫中的同胞,对华盛顿说:“求将军看在上帝的份上可怜可怜他们吧!”这是多么痛快的事情!华盛顿看到困苦的人群,哀伤动容,几乎要流下泪来。他不忍心当面受降,就躲在帐篷中,派别的将军抚慰英兵受降。这就是太忠厚了啊。班超的事,比这事小,但很有这样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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