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雪门和尚,正在途中走着,忽听背后有人高唤“雪老头陀”,并说了“如今可被我撞着了,你再想逃到哪里去?”这些话,不免小吃一惊。连忙回头看时,却是老朋友高源荣,最是一个惫怠鬼,生平最喜向人打趣和爱说笑话的。也就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倒吓了我一大跳!怎么十多年不见,你还是这种冒失的脾气啊?”边说边立住了足,早见高源荣领了一大班人走到跟前,内中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一一见过以后,高源荣又问道:“你带了两个高徒,不是要到刘黑子刘大哥那里去吗?”雪门和尚很惊诧地问道:“我确是要到他那里去,你怎会知道?”高源荣笑道:“这个怎会不知?本月十六是他六十寿诞之期,你和他很有点交情,自然要前去拜寿。我们这班人,也都是去和他老人家拜寿的咧!”雪门和尚道:“这倒巧极!不过我此去的原意,却是要带我两个徒儿去见见他,倒没有记得他的寿诞呢。如此说来,我倒又得着一个机会,可和一班旧友见见面了,我们一同走吧。”
等得到了刘家坡,刘黑子对于雪门和尚,自然很是欢迎,那时五湖四海的朋友,已着实来得不少。本来像刘黑子这种交游广阔,结遍天下英雄,遇到他的六旬寿诞,哪一个不要来和他庆祝一番呢?到了十四、十五两日,宾客更是来得多了。朱镇岳、景无畏二人初出茅庐,竟得乘此机会,和天下英雄相聚一堂,心中自然高兴得了不得。雪门和尚和这个叙叙离踪,和那个谈谈别况,也觉得忙极了。
转瞬十六诞日已到,挂灯结彩,热闹非凡。又邀了几班戏班来,在院中搭着高台,轮流搬演。那只广大无比的大厅中,摆着几十桌的酒席,一点也不觉挤,还绰绰有余的。正中一席中央的一个座位上,就是请寿翁刘黑子坐着,刘黑子起初再三不肯,经不起众人你拉我挽,定要他坐,也只得勉强坐了,于是众人又争着来敬酒。饶你刘黑子怎样量宏,也吃得有点酩酊了。
一会儿,又有人提议,今天前来拜寿的都是当世英豪,至少具有一种绝艺,须得各把这种绝艺奏献出来,算是替刘黑子上寿,也不枉了这个盛会。这时大家都已有了几分醉意,一听这话,自然欣然赞成。
即有一个五短身材,五十多岁的汉子出来说道:“我只会一点小玩意儿,算不得什么绝艺,就让我先来献丑吧。”随教人取了许多烧得绝红绝热的炭结,平铺在地上,他就脱去鞋袜,打着赤足,在这上面往来行走,直至炭结烧完,方始停止。看他足底时,也不发红,也不起泡,不过微微沾着点儿炭灰罢了。大家齐声赞道:“好本领,不愧‘铁足张三’这个名称!”朱镇岳、景无畏二人,这才知此人就是江湖上著名的铁足张三。
跟着又有一个留着几根黑髭须的小胖子,出来说道:“张三哥的本领果是了得!我也要练一种,和他大同小异的玩意儿,给诸位瞧瞧。不过没有练得他这样好就是了。”大众看此人时,乃是“小太保”李锦棠,就齐声说道:“李二哥的轻身术,乃是山陕一带素来有名的。今天肯练些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都沾着刘大哥的光啊!”李锦棠听了这种言语,只是微微一笑,便教人取了几石面粉来,平铺在地上,他又取了一双钉鞋穿着,就在上面很从容地走去。脚过处,非但没有脚印,连鞋底钉子的印子也不留。一连往来走了几次,都是如此,始终不留下一点痕迹。大众不期又欢呼起来,称赞他的本领真是了得。
朱镇岳悄悄向景无畏说道:“在面粉上走去,一点不留痕迹,这还不算稀奇。大概凡是会轻身术的,都能做得到。所奇的,他这么很胖的身躯,竟能练成这么一身出众惊人的轻身术,那倒很不容易咧!”景无畏点头称是。
李锦棠练过之后,又有两个人出来,一个人练了一套三截棍,一个人走了一趟单刀,也都了当非凡。在这大众夸赞的时候,忽见高源荣,一跳一跳地走了出来道:“你们都把本领显过了,让我也来一套马猴跳。”大众一听“马猴跳”这三个字,登时哄堂大笑。高源荣倒板着脸儿说道:“你们不要笑,这‘马猴跳’是我新发明的一种本领,也可算是我的一身绝艺呢。”说完,就很不规则的,在地上乱纵乱跳起来,引得大众更是哈哈大笑,并齐说“好个马猴跳!”高源荣道:“你们不要性急,这不过是开始的几手,好的还在后头呢。”说完此话,把身子向上一耸,就不见了。
大众抬头望时,这么大的厅堂,一时哪里寻得见?都笑道:“好奇怪,马猴到底跳到哪里去了?”却见高源荣在一根横梁中伸出头来道:“我在这里,你们瞧不见我吗?”大众忙注目瞧时,可是身子一晃,又不见了,却又在对面一根横梁中说起话来道:“我早已到了这里,你们还望着那面则甚?”
他如此地跳来跳去,疾如猿猴一般,倒累大众望得颈项都酸了。有几个望得不耐烦的,就高声喊道:“你的马猴跳的本领,我们已经拜服了,不要这般乱跳了,快下来吧!”只听高源荣答道:“你们唤我下来,我就下来便了。”话声未完,早见他已直挺挺地立在众人面前,正不知何时跳了下来呢。于是欢呼之声又大起,争把他来夸赞,但他早已溜到自己原席中去了。
接着又有许多人,出来练家生,差不多把各种兵器都练遍了,真是极一时之盛。忽又有个圆圆脸儿、胖胖身材的汉子出来说道:“你们把各种兵器,总算都练过了,弓箭却还没有人练过,让我来试试吧。”大众向他看时,却是“神箭手”薛光明。齐道:“讲到弓箭总要让你薛大哥,别人哪敢班门弄斧呢?如今我们得开眼界,真是三生有幸,到底你要练哪一种啊?”薛光明道:“我要射空中飞鸟。”说着,取了一张雕弓来,引弓在手,静向天空中望着。这时恰有一双白燕比翼飞来。光明瞧见,更不怠慢,即扯弓发箭,但听得“嗖”的一声响,早一箭贯双燕,一齐射了下来了。众人由不得一齐叫好,并道:“不愧是神箭手!”
此时,却由众人中走出来一个瘦长身材的汉子道:“神箭手的本领果是不弱,我也想来一个玩意儿陪伴陪伴他。”众人道:“王五哥,你来什么玩意儿?想来一定是很高明的。”王五道:“方才神箭手用箭射下空中飞鸟,如今我换一个花样,要用空手抓下空中飞鸟来。不过我要声明一下,我并非存心要和他比较什么高下,而且我这个玩意儿,也不见得一定高于他,只因他这个玩意儿很是神妙,我看了很是高兴,所以我也跟着来一个罢了。”
众人道:“这番意思我们早已知道,你可不必声明,薛大哥也是明白人,决不会误会呢。如今瞧你的吧。”王五便向空中一望,恰恰又有一双燕子飞来,便不慌不忙地用手向空中一抓。只见这双白燕即向他手中,翩然堕了下来。众人见了,自然一齐叫好,连那神箭手薛光明,也把头点个不住,禁不住喃喃地说道:“这玩意儿真好,比我那个高明多了。”王五一壁谦谢着,一壁又说道:“这还不算数,我还要把这双白燕平放在掌中,教他飞去不得哩。”说着,即把掌子展开,只见这双白燕屡次要作势飞起,却似有什么东西,吸住了它一般,终究飞不起来。众人诧道:“这双白燕莫非已受了伤,所以飞不起来吗?”王五笑道:“它们一点没有受伤,不过我不让它们飞起罢了。如果我肯放了它们,它们立刻就可飞去的,你们瞧吧。”说时,对着这双白燕说了一声“去吧”,那双白燕好似遇赦一般,就立刻很自由地重又飞入碧空中去了。
众人见了,莫不啧啧称怪。此后又有许多人出来献艺,一时也不及细述。献艺已毕,重又入席,这一席酒足足吃到晚间十一点钟,方才尽饮而散。
朱镇岳初时,以为自己的本领了不得,暗暗颇存下一种自大之心。及见了此番的献艺,知道天下能人正多,自己这点本领实是算不得什么。从此颇存警惕之心,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刘黑子寿诞之后,接连又闹了两天,一众英豪方始陆续散去。雪门和尚同了朱镇岳、景无畏便也向刘黑子告辞,刘黑子坚留不获。
石门山、苏家河两处,本来是想去走一趟的,只因这两处的英豪,已在刘黑子寿筵上统统见过,也就中止不去,决定取道鬼门关,回归报恩寺。
晓行夜宿,在路不止一天。
这日雪门和尚向前面一望,朝着他两个徒弟道:“鬼门关快到了,这是个不祥的所在,你们千万要留意啊!”
不知到了鬼门关,曾否遇见什么奇事,且俟下回再写。
忆凤楼主评曰:
寿筵宏开,群英各献绝艺,诚为一时盛事。朱镇岳、景无畏何幸竟得参与其间,吾殊羡其眼福不浅矣。
高源荣之“马猴跳”,名目既新颖又奇怪,人初闻之,必以其为开玩笑之举耳。孰知确有惊人之本领献出,于是乎高源荣之名,乃与“马猴跳”三字轰然而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