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雪门和尚带同朱镇岳、景无畏一齐赶路,走了好多日,方到了鬼门关境界,这时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望见前面绵绵亘亘,都是高山峻岭。
朱镇岳道:“我们要赶过这许多山头,倒很费事。”雪门和尚道:“赶山头还在其次,过了这许多山头,就到鬼门关,那里峭壁巉岩,飞鸟绝迹,‘鬼门关’三字真是名副其实。那时我们还得想法过去呢。”景无畏道:“我们不如在这里歇息一下,然后就道罢,饿了肚子赶路未免太不上算。”雪门和尚、朱镇岳二人,被他一提,觉得肚子果然饿了,但是四面张望一下,竟没有歇足的地方。
景无畏走上一个高坡望了一望,喊道:“有了,有了!在这丛林之中,好像有一所人家,我们可以进去坐坐。”说完,便引导二人穿过丛林。谁知到得切近,抬头看时,却是一所破败庙宇,匾额上隐隐见“无量寺”三个字。走进门时,只见佛像东倒西卧,残缺不全,幸而地上放的八个蒲团,却还整洁。于是三人各据一个,拿出干粮大嚼一顿。
雪门和尚道:“这里不便多行耽搁,我们还是趁着暮色,赶过前面山岭,然后再作办法。所怕的是,天快要黑下来,万一来不及赶过鬼门关,要在这深山中过夜,倒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呢。”景无畏忽然拍手大笑道:“好,好,巧极了!如今我们不用焦劳,代步的东西现现成成地有了。有了这个东西,还怕赶不到鬼门关吗?”说着用手向后院一指,于是雪门和尚、朱镇岳都抬头向后院中看去。只见蔓草之中,站立了三匹驴子,伸长了它们的瘦颈,正在那里咀嚼残草。三人见了都很欢喜,立刻立起身来,一人捉住一只跨上背去,加鞭向庙外赶去。
但是这三匹驴子,都露着疲惫不堪的样子,一走一颠,气吁不已。走了好多时,还没有走多远路。雪门和尚道:“这就糟了,骑驴还不如步行的快,这如何是好?”朱镇岳这时恨极了,使起了性子,把驴子痛痛地抽了数下。说也奇怪,那驴子受了几鞭,果然向前驰去。但是不上一会儿,又迟缓下来了,好容易到了山脚下,三匹驴子一齐昂着头颈,向山上瞪目望着,好似惊异的样子,却抵死也不肯走上一步。
朱镇岳道:“好奇怪!难道山上出有什么妖怪,所以驴子不敢上去吗?”雪门和尚向山上细细地视察了一回,说道:“这山上一派清朗之气,照我看来,定不会有什么妖怪。”景无畏道:“这是驴子可恶,欺我们是生人,不肯听命罢了。”说着,也把自己骑的驴子痛痛鞭策起来。那驴子负着痛,果然拼命向山上爬去。还没有爬上四五级石级,已经力竭气尽,一个翻身跌倒下来。景无畏便从驴背跌下,虽没有怎样受伤,却一时气愤极了,跳起身来,狠狠地把驴子打了一顿。谁知那驴子忽然怒视着他,口作人言疾声喊道:“难道你要打死我吗?”这时,雪门和尚和朱镇岳骑的两只驴子,也一同开口哀求道:“可怜些我们,不要打吧。”
这么一来,慌得景无畏倒退了几步,瞪着两目只管发怔。朱镇岳也忙从驴背上蹿下,向雪门和尚喊道:“不好了,驴子会作人言,这正是妖异呢!”说着就抽出剑来,待要刺下,雪门和尚忙摇手止着他道:“不要如此鲁莽,我瞧这三只驴子,一定有什么冤苦呢。”说着也从驴背上蹿下来。
这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正从山顶上透出,从月光中望去,只见脚下却有一道溪泉。便叫朱镇岳、景无畏一同挽着驴子,来到泉边。雪门和尚向驴子说道:“你们如要回复原形,只有喝清水的一法,如今快快喝了清水再说吧。”三只驴子听了这话,似乎很能理会,却一齐抢到泉边,伸长了头颈,把泉水一阵狂吸。只一会儿,三只驴子果然一齐变成了人形。雪门和尚骑的变成一个老人,景无畏骑的变成一个少年,朱镇岳骑的变成一个少妇。三人一齐跪倒在地,泣不可抑。
朱镇岳、景无畏见所未见,不免惊奇万分,只是呆呆地看着。雪门和尚道:“他们一定受了什么妖术,所以变了驴子,这是道家中一种邪术啊。不过素来凡是已变了驴子的,就不能再作人言;他们方才说起话来,大约是冤结于中,又加着熬不住这痛苦,因此不觉开口说出话来了。如今我们且不要赶路,把此事探听一个明白,再作计较。”说着,便先问那老人怎么会变了驴子。
老人道:“小人石荃,素在衡州贩卖布匹,这二人是我的子媳。因为年老力衰,无意再在外面经商,所以挈同他们回归故乡。那天经过这里,天色已黑,就在无量寺宿夜。不料到了午夜,忽有一个披头散发、黑面獠牙的恶道走进门来,一言不发,只对着我们念念有词,跟着又向我们各吹了一口气,待我们向自己身上一看,却都已变成驴子了。这时我们哭不出声,说不出话,只好由他摆布。他没收了我们的钱财行李,便把我们驱入院中。那院中已有六匹驴子现在着,大约也是人变的。在前数天内,那恶道领了贩驴子的人进来,谈定价钱,先后把那六匹驴子带去。贩驴子的因为我们生得太瘦,只肯出些贱价,所以还没有成交。今天那恶道走出门去了,恰巧你们进寺来,把我们带出,再生之德没齿不忘!”说着,同了他的子媳趴在地上,叩起头来。
雪门和尚道:“照你所说,那恶道的模样,想来大约就是伏豹山的飞杖大师,我早已听人说过了,不过不大相信,现在方知人言非虚。他既胆敢这样作恶,我非把他制伏不可。我想他回到寺中不见了驴子,定要追寻到这里来,我们快快藏躲,然后再作办法。”说着便同众人走上山去,找得了一个树木丛密的山洞,教石荃和景无畏等一齐躲入,自己同朱镇岳在洞外守待着。
隔了一会儿,只听得一阵怪风呜呜作响,自远一至。二人偷偷从月光中望去,果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大概就是那飞杖大师,飘飘忽忽地从那边路上走来。到了山脚之下站着了,在地上查看一回,含着一脸怒容,又抬起头来向山上瞪望着,两道眼光电光似的,直向山洞中注射。
雪门和尚见飞杖大师来势甚凶,便想先发制人。随手拿了一块山石,向飞杖大师的头颈上抛去。飞杖大师只把铁杖一挡,那山石依旧飞回,老鹰扑兔似的,直向雪门和尚击来。亏得雪门和尚眼快,连忙闪过一边,更向山下看去。飞杖大师早已狂吼一声,向山上冲来了。雪门和尚同朱镇岳,一齐拾了山石向他乱抛。飞杖大师虽把铁杖挡住,但是石子好似雨点般地飞来,一时颇有点应接不暇,只得反身飞跑到了山脚下,猱身直上一棵树巅,口中划然长啸。一时山风暴起,吹得草木索索作响。
正在此时,就有一只白额猛虎,陡从草丛中蹿出,向飞杖大师炯目怒视,跟着又狂吼一声,直向树上扑来。飞杖大师口中念念有词,只把铁杖向猛虎一点,那虎顿时俯伏地上,动也不敢一动。飞杖大师又向虎念了几句咒语,那虎好似会意似的,又吼了一声,反身蹿上山去,直向雪门和尚扑来。
雪门和尚知道这虎,是飞杖大师招来抵敌自己的,心中倒暗暗好笑:“这些邪术算得什么,难道以为我没有降服的法子吗?”一壁想着,待到那虎扑到自己面前时,也把指头一指,念上几句咒语。那虎悟会意思,登时又向飞杖大师反戈,反身蹿下山去,直向树上扑来。飞杖大师一壁把铁杖抵住那虎扑上树来,一壁又念咒语,教它再去反扑雪门和尚。但是已经失了效验,那虎只管在树下跳荡,并不住地暴吼。
朱镇岳见了这种情形,早已提了宝剑飞跑下山,想要跳到树上去和那飞杖大师厮杀。飞杖大师高踞树上,把铁杖左右挥舞,朱镇岳同着那虎,竟无从近得身去。正在为难之时,那虎忽地伸出两爪向树根乱抓。不一会儿,树根周围的泥土都被虎爪扫尽,那棵树没有了依傍,立刻倒将下来,飞杖大师也随树跌下,急忙跃起身来,同朱镇岳和虎扑斗。
雪门和尚在山上看得清楚,又飞起山石向飞杖大师的头颈上打来,飞杖大师急忙举起铁杖来挡。朱镇岳觑了这个空,猛地跃上一步,挺刀直刺他的心窝。飞杖大师直喊得一声“哎哟”,便仰面翻下。那虎何等敏捷,早已扑到他的身上,向他咽喉咬了一口,看看他已不动,便伏身在地,捧了他的身子咀嚼起来了。
那时,雪门和尚望见飞杖大师已死,便伴同石荃、景无畏等下山来,互相庆幸一番。看那虎时,已把飞杖大师的尸身啖尽,只是摇尾晃脑,依依于雪门和尚的腋下。雪门和尚又向他念了几句咒语,那虎好似叩别的样子,朝雪门和尚跪了一跪,便向丛草中蹿去了。雪门和尚又指点石荃等回家的路径,直待石荃等拜谢而去,不见人影,才偕同朱镇岳、景无畏踱上山岭。
朱镇岳道:“想不到师父也会念咒语,这我在从前倒不知道。”
雪门和尚笑道:“这是一个四川人传授给我的,不料如今却得到它的用处了;否则那妖道念起咒语来,我们就是不被虎咬死,也要同石荃这样变成驴子了。”说着,就向鬼门关进发。
这鬼门关不过形势险恶罢了,却居然平安过去,没有发生什么事,也就无可记述。一过鬼门关都是些平阳大道,更无可记了,不久就回到报恩寺,出游的事便告了一个段落。
我这部《江湖小侠传》也就在此结束了。至于朱镇岳和景无畏后来究竟如何?朱家的剑术,怎么会分传一支到云南去的?这许多节目,且等续集出时再行交代明白。
忆凤楼主评曰:
驴作人言,虎知咒语,皆怪事也。作者忽于本回中,将此二事尽情一写之,盖亦欲别开蹊径,而为读者一新耳目耳。幸弗以其事近荒诞而少之。
本书系以朱镇岳为主,小侠即指朱镇岳,此正集所叙,皆为其少年旅行时所见所闻事。故一至旅行告终,重归古刹,正集亦即铿然奏尾声。此后种种事迹,以及其他小侠之行事,统于续集中详述之,诸君拭目以待也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