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汤玛士教堂现在没有理由敲钟嘛!”
“怎么回事呀?”菲利蒙说。
“真想不透。”劳思说。
他们注意听。调子特别急,特别用力,有点怪,不像安详、愉快的祈祷钟,倒像火警似的。然后,声音突然停住了。
“也许是放假的小孩或少年在开玩笑,说不定有人喝醉了。”
过了一会儿,古怪的钟声又响起来了,这次似乎很紧迫,前后敲了两三分钟。
菲利蒙和阿席白地冲出去看个究竟,尤瑞黛和可洛儿也拥过去。等他们到达文协馆的柱廊时,钟声又停了。显然敲钟的唐那提罗神父或哪位仁兄拿不定主意。他们走到广场边缘,俯视城里,看见大家到处跑来跑去。
“啊,看!有一艘船!”可洛儿指着南岸的方向大叫说。
远远的海面上,一点也没错,是一艘中型的油轮慢慢驶过水面,也许还在四五英里外。
看到柱廊上的骚动,劳思、亚里士多提玛和尤金妮也跑来了。大家都很激动,自从八九年前泰勒马丘仕的告别之航以后,他们一直没有再见过船只,里格欣喜若狂。尤瑞黛和其他人一样,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劳思的脸沉下来,仿佛很困惑。他慢慢说道:“也许是泰勒马丘仕。”
奥兰莎对她女儿说:“可洛儿,去拿望远镜。我放在劳思家里。”
可洛儿要去,菲利蒙自愿替她跑一趟。这时候船只愈来愈近,在波纹起伏的大海中缓缓前进。
菲利蒙拿望远镜来,奥兰莎看了一会儿,递给劳思。
“是泰勒马丘仕没错,我看见船名:阿山诺波利斯号。”
阿席白地·里格早就不耐烦了,急着要好好看一眼。他拿起望远镜向前看,双手颤抖,汗珠顺着额头滴下来。
“你确定是泰勒马丘仕吗?”
“我确定。”劳思回答说,他现在放心了,“我以为他永远不回来了呢!”
现在很多人走上方场,包括安德瑞夫王子在内。他最先由伯爵夫人的别墅认出那艘船,因为他正在岬岸上闲逛。大家都冲出来看。唐那提罗神父马上去敲警钟,好叫人把教长后宅的“尸体”搬出来,排在岸上。后来王子传话叫他不要敲警钟,但是神父决定,不管是什么船,来干什么,他应该先警告大家注意。唐那提罗神父现在就率领一批人,在岸边排“尸体”。很多人走到文协馆,好看清楚迫近的船只。
劳思向安德瑞夫王子保证,确实是老船长,也许是回岛国来拜望,王子松了一口气。
“你能确定吗?”
“当然。今天下午的节目会搅乱,不过我们还有两个钟头。”
“诗歌比赛和戏剧要照常演出,”王子说,“最多也不过耽误一点时间。”
“对了,”劳思说,“在我们登陆三十周年纪念时来到这里,不可能是别人,泰勒马丘仕一定算准了时间来过艾音尼基节。他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对这个节日好热心。”
意外的事件使宴会散伙了。劳思走向海滩,早已有几百人挤在那儿了。船只从东南面驶来,已隐隐约约在礁湖那一端出现了。
有一个人不在,就是格鲁丘。他的电动快艇准备在第二天早晨水上运动开始的时候,开到礁湖里展览。所有艾音尼基居民中,没有谁比格鲁丘更兴奋了。他应邀到伯爵夫人家吃午饭,一看到船只出现,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天哪,哦,天哪!”他大叫大嚷。他立刻冲出伯爵夫人的别墅,回到水坝上,尽快跑向河口的小快艇。
快艇比大船先出现在礁湖,使大家吃了一惊。现在他急急横过水面向大船开去,在它身边穿绕。甲板上有人影,移民和泰诺斯土著都在看热闹。有人甚至以为快艇是大油轮的附件。大家兴奋异常,“尸体”被人踩来踩去,劳思对大家说,不必采取平常的安全措施。几条小舟出海了,大渔船正在起锚,海滩上充满男男女女的尖叫,这是多年来最刺激的一件事。
老船长乘小救生艇上岸。格鲁丘起先是跟在后面,结果变成他拖救生艇上岸。啪哒啪哒的电动快艇一时压倒了泰勒马丘仕所带来的刺激。
劳思、奥兰莎、安德瑞夫王子和唐那提罗神父都站在沙滩上欢迎老船长。后者戴一顶太阳帽,穿着一件衬衫,黝黑的面孔上留着短短的白胡须,他大叫一声,抱住了劳思,然后和大家打招呼。
“阿山诺波勒斯呢?”他问道。
奥兰莎没有说话,老船长明白了。
“我以为赶得上。你们一定在庆祝三十周年纪念。没想到逆风,慢了一点。”
“你记得艾音尼基节的日期?”劳思很高兴说。
“当然记得。”船长的声音生气勃勃,“我带来一大堆东西给你们,药品和其他补给品。”
“我们到官邸去吧!”
一群人往上走,格鲁丘紧好快艇,也陪他们去。
“你能待多久?”劳思一面走,一面问船长说。
“两三天。”
“为什么不放下一切,干脆来定居?”
“我很想这样,但是不能不走。若要长住,还得带家人来。我有两个成年的孙儿,我是特别来探望老朋友的,看看你们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泰勒马丘仕听到阿山诺波利斯的死讯,并不惊奇。但是他来到故友的住宅,却不能不难过。他们在客厅里追怀往事,谈了不少,史蒂芬和可洛儿长得这么大了!他上次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孩子。泰勒马丘仕混得不错;他的船只来往于西印度群岛、北非和南美之间;他的公司现在有六艘船了。阿山诺波利斯的前妻已经逝世,两个儿子继续经营事业。安德瑞夫王子、劳思、尤瑞黛、阿席白地、格鲁丘和艾玛·艾玛都在屋里。不,他没有忘记艾玛·艾玛,她身子还是这么硬朗。他永远记得第一次来小岛的情形。他不断追忆他的老朋友,殖民地的创始人:“一个伟大、非常伟大的人。”他沉吟道:“我怀念那股山羊味,以前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羊膻味儿。”
奥兰莎笑了:“我们把后面的羊棚拆了,你一定要看看我们给他立的铜像。”
最后伯爵夫人和优妮丝出现了,她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哦,柯蒂莉雅!”老船长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拥抱她。
“你一点都没变!”他叫道。
“谢谢你!你骗我。我一定变多了,没有吗?”
“我觉得没有,你没变。”
泰勒马丘仕精力充沛,说要重游官邸,重温往事。奥兰莎带他参观。他在凉台上站了一会儿,欣赏风景,然后在屋里穿梭,简直和看到老朋友一样。他也看了阿山诺波利斯的房间,现在尤瑞黛住在里面。主人告诉他尤瑞黛是谁,如何来到小岛。他决定在屋里过夜,第二天早上再叫船员把他带来给他们的东西搬上岸——有烟、酒、报纸、杂志、药品、衣服、丝绸……等等。他说他的一切都归功于阿山诺波利斯。诗歌朗诵和戏剧五点钟开始。不,他绝不放过机会,他是专程来庆祝艾音尼基节的,到剧场途中可以看见阿山诺波利斯的铜像。
“没有人知道这个移民区吧?”劳思问道。
“没有。我向阿山诺波利斯保证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这次的船员呢?”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南太平洋的东边。”
里格说:“我能不能到船上去参观?我从来没上过大船。”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告诉船员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很好奇。”
里格和格鲁丘心中的念头可比电动快艇的展览重要多了,尤其格鲁丘心思更重。格鲁丘有了一丝希望,可以重回“旧世界”,里格则想出去看看他在书上读过、渴望一见的新大陆。格鲁丘只要得到劳思的许可,就不必花几年时间,等日光马达完工。他已经知道,大船要三天才走,现在他尽力培养船长的友谊。他来这里并非出于自愿,实际上等于俘虏,无路可逃。他要问劳思,假如劳思不赞成他随船回去,他好想想办法。
“咦,我们的机会来了,”格鲁丘对尤瑞黛说,“你不想回美国吗?”
“好突然,好意外。你怎么不问问劳思?”
船长参观屋子的时候,他上前问劳思。他尽可能强调自己的立场。
“看哪,劳思。”他说:“我有机会回国了,我不是你们原始的移民。我的飞机在这里迫降,你们毁了我的飞机。我实际上是非自愿的俘虏,现在有机会……”
“这说法未免太激烈了吧?我不喜欢你把自己当做俘虏,你在这里不快乐?”
“快乐啊!”
“我想,共和国也合你的意。”
“问题不在这里,每个人感受不同。这不是我的国家,美国才是我的祖国,我自然想要回去。”
劳思想了一会儿说:“尤瑞黛呢?她的情况和你相同。”
“我不知道她怎么样。她要留要走,那是她的事。”
“这问题以前没有发生过。”劳思暖昧不明地说:“你是第一个表示要离开本岛的人。自然啦,我有点失望。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还有,不能让外界知道,我们的殖民地是个秘密。”
“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劳思用批判的眼光看看他:“也许吧!我不知道。也许我可以信任你,你看,除了泰勒马丘仕,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他对阿山诺波利斯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坦白说,我不能确定,如果我让你走,我也必须让尤瑞黛走。我们太喜欢你,不希望你离我们而去。我们一定会想念你,要找一个好机师来接你的班,实在不可能。”
“我呢?”站在旁边的里格说,“为什么我不能跟泰勒马丘仕走,去看看‘旧世界’?”
劳思对他发出纵容的微笑:“你很不安定,阿席白地,我知道。你母亲呢?你要怎么样回来?”
“怎么啦?”伯爵夫人一直注意听,她说,“哦,天哪,泰勒马丘仕的到来已经造成困扰。阿里,亲爱的,你怎么想得出这种事?你属于这里。尤瑞黛也在这里,我们才刚刚爱上她呢。”
“你看,”劳思对格鲁丘说,“你立下了坏榜样,尤瑞黛一句话也没说,也许她根本没想到要走。如果我有办法,我不会勉强留人,让我考虑考虑。”
似乎一切关键都在尤瑞黛身上。如果尤瑞黛也坚持要走,格鲁丘的立场就更有力了。劳思也许会对她通融,劳思根本不喜欢这样,他主要的顾虑就是不能让外人知道殖民地的秘密——这是小岛避免外来干涉的唯一办法。一旦有人泄露了秘密,麻烦就大了。不是“和平共和国”理不理“旧世界”的问题,而要看“民主世界联邦”肯不肯放过他们。就算没有政治干预,观光客就足以损害岛上的安宁,破坏它特有的精神和一切风俗习惯,大溪地和巴厘岛就是最好的例子。
尤瑞黛根本没想到这些,一切太突然了。她陪可洛儿、史蒂芬和奥兰莎进去,带船长参观,简直像家庭的一分子。她一回到客厅,里格和格鲁丘都告诉她有离开小岛的机会。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刚刚开始喜欢小岛和移民,被他们创新的哲学和生活方式迷住了。当然她在岛上还没有住够,如果大船一年后才来,她也许马上就抓住机会回国,但是她来这里才一个多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