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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论(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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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时之言汉学,明故训,甄度制,使三礼辨秩,群经文曲得大通,为功固不细。三礼而外,条法不治者尚过半。而末流适以汉学自弊,则言《公羊》与说彝器款识者为之也。

循《公羊》之说,周可以黜,鲁可以王,时制可以诡更,事状可以颠倒。以《春秋》为史耶?则沈约、魏收所不为。坚指以为经耶?则吴广之帛书,张角之五斗米道也。清世言《公羊》已乱视听,今《公羊》之学虽废,其余毒遗犹在。人人以旧史为不足信,而国之本实蹶矣。循《彝器释文》之说,文不必见于字书,音义不必受之故老。苟以六书皮傅,从而指之曰,此某字也。其始犹不敢正言,逮及末嗣,习为故然。直以其说破篆籀正文,而析言乱名者滋起矣。二者之败,其极足以覆国。始之为汉学者,尽瘁以善其事,收效不过参之一。后之为汉学者,转趣奇邪,祸乃流于人民种姓,所谓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者非邪?若不辨其名氏,不审其箸,一切以汉学笼之,则清世之言汉学者,功未盈眦,其祸且滔天也。是何也?汉学者,或上应古文本事,或无所隐据,起于博士俗说。谶书妄作,固瑕瑜参者也。因而衍之,得失之差,固以千里矣。

方东树之属不悟,为《汉学商兑》以弹之。商兑可也,其所商兑非也。彼以明故训、甄度制为碎,以疏弃宋儒为败俗。按清初顾炎武、张尔岐皆独行之士,志节过人。次如臧琳、陈启源辈,亦尚贫而乐道者也。其后制行渐庳,然犹循履名检,愈于佗不学者。乃孙星衍之徒作,不修小行,渐以点污,亦仅仅一二人耳。素位故不闻有邢恕之倾险也,守经故不闻有胡寅之绝母也。学之碎无害于人之躬行。宋儒之制言,不能越于群经。人固有乐群经而厌宋儒语录者。且行己之道,群经已粲然明白矣。必以疏弃宋儒为非者,后汉之士,大氐放道而行,其时乌睹所谓宋儒书耶?

乃若清世从政之士,制行苟偷,于前代为甚。则建夷秉政之为。建夷者,以军容入国,事任专断,钳语拒谏。炕于秦皇父子,方镇效之。贵倨即与人志无异,而更开卖官之窦。使贾竖嬖人阶以上遂,是故鲠直敢言者必挫,廉制特立者必困,下之化上,疾于风草,是以谗谄干没者皆是,而正人之路日。汤斌之徒,乍一飞跃,及议关税,终失气噤口以死。吏道如此,斯时虽有程朱,乌能救之?安在言汉学者之咎耶?东树不知清之流化足以蛊败士行而有余,而横归过于汉学。其訾汉学也,又不知指《公羊》与《彝器释文》之缪,而猥罪明故训、甄度制者,所谓聋者之闻蚁斗以为牛鸣,而不闻辟历之下击也。

[1] 录自《太炎文录续编》,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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