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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泽沄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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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泽沄,字湘淘,号止泉,扬州宝应人。生而端悫,弱不好弄。康熙初年补诸生。初从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即寻其次序,刻苦诵习,讲求经世之学。凡边防、水利、农田、社仓、学校诸法,考核精详。学历算于泰州陈厚耀,尽传其法。盖先生早年之学,专务该博,于道学源流,未得要领。

继念朱子之学,上绍孔、孟、周、程,后儒或议其殉外,因专心《朱子语类》、《文集》,潜思力究,至忘寝食。及读《中和旧说序》、《与湖南诸公》、《答张敬夫》诸书,始知朱子之学,先从发处察识,自己丑以后,深透未发之旨,故涵养工夫日益加密,其先后次序昭然可考(其《朱子未发涵养辨》云:一曰主敬存诚,即所以涵养于未发,以贯通乎已发,实用力者自喻其微。然朱子未发涵养一段工夫,原极力用功,后儒为之讳者,其防微杜渐之意自有所在。特以《阳明晚年定论》一书,取朱子言,收放心,存养者,不分早晚,概指为晚年,以明朱、陆合一,定学者纷纭之议。若更言涵养,是羽翼阳明,无以分朱、陆之界,故概不置词,俟学者自为寻讨,可谓用意深远矣。然朱子涵养,原与陆、王两家不同,乃有所避忌,不显明指示,无以阐朱子涵养之切要,且益增章句文义之讥,而目为道问学之分途矣。纵有言及者,又似自陈所见,按之朱子涵养切要之序,不甚相合。盖朱子于程子未发之旨,辨之精,有一毫之未当,不敢以为是;思之切,有一毫之未信,不敢以为安。验喜怒哀乐之前气象,而求所谓中者,延平得之豫章以上,承龟山、伊川者也。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程子之言也。与其信程子转相授受之言,不如信程子之言,亲切而有味。是以用功于察识端倪,而不以观心于未发为然。然惟其辨之精,思之切,有一毫之未当、未信者,不敢以为是而安。故于季通辨论之余,疑而悔,悔而悟,反复于程子诸说,而自觉其少涵养一段功夫也。朱子悟涵养之旨自己丑始,悟涵养之旨无诸贤之弊,亦自己丑始。集程子诸说,参而求之,会而通之。因疑心指已发之未当而不可信,始悟心兼体用,必敬而无失,乃所以涵养。此中必实致其知,日就光明而学乃进也。悟心兼体用而有涵养,于未发贯通乎已发之功,则向来躁迫浮露之病可去,而有宽裕雍容之象矣。悟敬以涵养,又必致知,则绝圣去智、坐禅入定、归于无善无恶之弊有所防,而阳儒阴释之辈无所假借矣。自此以往,涵养之功愈深,所见愈精,本领愈亲。如涵养于未发之前,则中节者多。湖南诸友无一截功夫,则有《答林择之书》,平日有涵养之功,临事方能识得,则有《答胡广仲之书》,此尤章章可考者也。夫以朱子好学之笃,功力之专,自不数年而体立用行,然犹需之数十年者,亦有说焉,答吕伯恭、周叔谨辈,往往从涵养中自见,支离之失而不讳,固所以致友朋、箴来学,而自己之由疏而密,由浅而深,亦层进而有验。盖涵养而略于理者易,涵养而精于理者难,涵养而处事不当者易,涵养而事理合一者难,涵养而偏于静者易,涵养而动静合一者难。朱子自四十后,用许多工夫,渐充渐大,渐养渐纯。至丙午答象山,有曰用得力之语。至庚戌有方理会得恁地之语。又曰:幸天假之年,许多道理在这里。所谓涵养于未发而贯已发者,心理浑融无间而归于一矣。要其用功一遵程子涵养之序如此。此直上溯伊川,以接子思子之脉者,原与后世阳儒阴佛,假未发之旨,以实行其不思善、不思恶之术者,较若黑白。亦何为有所避忌而不言哉。或曰:子言朱子涵养之序详矣。彼援朱入陆者,方为晚同之论,以混于一。吾子之言,得毋中其欲而赉以粮乎?曰:不然。彼良知家多言朱子晚年直指本体以示人,今朱子之书具在,如答度周卿、亚夫、潘子善、孙敬甫诸书,皆六十以后笔,皆以涵养致知为训,曷尝单指本体乎?其言涵养也,莫精于答吕寺丞:纯坤不为无阳,无知觉之事而有知觉之理。其言进学在致知也,莫精于答张元德:横渠成诵之说最为捷径。此皆甲寅、戊午后之言,又何尝不以涵养致知为训,又何尝单指本体。不惟理不能穷,中无所得,即所养者,亦无理之虚灵知觉。正朱子所云一场大脱空者,亦不俟明者而知之矣。其辨二曰:朱子之色庄言厉,行舒而恭,坐端而直,言貌之涵养者然;整容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读书之涵养者然;静而常觉,静之涵养者然;动而常正,动之涵养者然;仁之包义、礼、智也,求仁之涵养者然;仁、义、礼之归于智也,藏智之涵养者然。历观诸子注疏,纂辑删述粹精之理,居官、事君、治民、忠爱之道,立身行事之大小,无不皆然。此所以动静周流,皆贯通于涵养未发之中者也。先生之说如此)。先生遂守定斯旨,反身体验。其论动静也,初谓静中持守,不敢昏乱;动中省察,不敢纷驰。又以静中之动,动中之静,终未融澈,动静之交,不无起伏转换,乃考之《朱子文集》,得《答陈超宗》、《陈器之》、《林得九》、《林择之书》,旁及《玉山诸义》、《太极图说》、《西铭解注》,因悟未发之时,条理毕具,故已发之时,品节不差。举《语类》所录根源来历,为治朱学者之门径。以为一动一静,体用虽殊,而体常涵用,用不离体。静固凝然,动亦凝然,境有万变,心体则一。凡经书子史所谓妙道精义者,活泼洋溢,皆统摄于此。盖先生之学,初分动静为二途,继悟动静同出一源。尝作书致王懋,谓:敬贯动静,以静为本。懋作书辨之,谓:人之有动静也,犹其有呼吸也。静则必动,动则必静。论其循环,则有互根之妙;论其时节,则有各致之功。朱子已发、未发说,作于己丑,有以静为本之语,甲午以来,不复主此说矣。主静之指出于濂溪,而朱子丙申《记濂溪书堂》、己亥作《隆兴祠记》、癸卯为《韶州祠记》、癸丑为《邵州祠记》,俱不一言主静。盖静可以贯动静,而静不可以赅动,专言静则偏矣。且既曰主敬,又曰主静,心有二主,自相攫拿,非所以为学。先生深服其言。迨及晚年,悉以主敬标宗旨,谓:敬之一字,行、住、坐、卧,不可顷刻离。因深信朱子居敬穷理之学,尝谓居敬为孔子相传以来之的绪,有不可得而移易者。盖居敬者,存其天理之本体,而非空寂;穷理者,穷其天理之条件,而非外驰。故从来道问学莫如朱子,尊德性亦莫如朱子。彼夫为朱、陆同异之说,妄以尊道分涂者,固邪说诬民,充塞仁义。即学朱子之学,而居敬不知体认已发、未发斯理流行之实,徒矜于貌言视听之间,未免昏愦纷扰,徒劳把捉。穷理不知推寻性情体段、身心源头之实,是岂朱子所谓居敬穷理哉。

盖先生学深养邃,于朱、陆学派之同异辨析尤精。尝讲学锡山,通书关中,以阐明朱子之学,教人以诚,终日讲论,不已。讲学之余,不求人知。时同里刘艾堂总督直隶,拟特疏荐之,辞不就,寻卒于家,年六十有七,学者称为止泉先生。所著之文,多发明朱子一家之学(若《朱子答黄直卿书》、《太极图说》、《仁说书后》、《读朱子答程允夫书》以及《坤复乾艮四卦说》、《主静说》、《性情说》、《选读朱子文目录序》、《选读语类目录后序》、《书南轩先生集后》、《陈安卿先生集跋》、《罗整庵答王阳明书书后》、《共学山居讲义》、《骥沙东川书院商语》、《示进儿》、《示辂侄》等篇,大抵皆发明朱子一家之学者)。有文集八卷,别有《朱子圣学考略》十卷、《朱子诲人编》、《三学辨》、《先儒辟佛考》、《阳明晚年定论》、《辨吏治集》、《览师表集览》各若干卷。乾隆□年从祀东林道南祠(高斌赞云;涵养未发、实功绵密。体具用周,敬静合一。考亭语类,深契潜符。读书居业,堪继薛、胡)。子光进,负质纯粹,少遵父训,专心朱子之书。尝访道东林,极为顾俟斋所器。先生既殁,光进力守家学,与同里乔汉讲论切,淮南学者奉为宗盟。以丧母致毁,卒而淮南讲学之风衰。

刘光汉曰:中国古昔,以阴阳二字表示对待之名词。而《周子通书》复言动则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阳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是为动静互相循环之说。然观《周易》言寂然不通,感而遂通,《中庸》言未发为中,发皆中节。是静为动根,动原于静。盖静以聚众理,动以应万事。效实原于储能,固人心同然之理也。自周子始标主静之说,洛学、闽学皆从之,由是以静制动,饰《孟子》不动心之说,以标无思无虑之宗。以静为本体,以动为役物,以动心与放心并论,故阳明提倡良知,亦以捍格外物为格物。夫所以捍格外物者,即虑外物之足动己心耳。此仍沿主静之旧说者也。若白沙诸儒,又以勿忘、勿助为本,然东林学术,亦守阳明之说而饰以朱子之书。厥后顾、高遗胤世传,其说遂蔓延。淮南止泉先生,殆亦治东林之学派者与。观先生之学,首从主静入门,继言动静互相循环,复舍主静、崇主敬。其学术迁变略与紫阳相符。惟紫阳首崇问学,而先生则颇尚空言,揆其派,别近陆远朱。乃所著诸书,又深辟陆、王之学。夫先生谓敬贯动静,其说即出于阳明,阳明之言曰:敬畏之存,无间于动静。非其证欤。故知先生之学,非尽导源于紫阳,然辨析理欲,颇多心理之精言,则又后儒所奉为标准者也。故诠其遗事,以彰吾郡学术之盛云。

[1] 录自《左盦外集》,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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