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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戢翼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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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奉军总参谋长戢翼翘来谈数次,曰:“先兄元丞翼,为留日学生最初第一人,发刊革命杂志最初第一人,亦为中山先生密派入长江运动革命之第一人。后经袁世凯驱逐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抑郁以终,未睹辛亥革命盛事。吾兄与先兄共事甚多,予尚年幼,虽亲见之,未知其详。述先兄生平事迹,非兄莫属;否则首创内地革命,无人知有戢翼其人者。幸祈吾兄详细叙述,俾列家传而昭信史,此翼翘所以报先兄,亦吾兄所以彰友朋之义也。予曰:“善,暂草长编偿汝志。”

戢翼,字元丞,湖北郧阳府房县人。陨阳为陨子国,古之上庸。房县属陨阳,山陬僻邑,清代二百年来,乡试未开科。史载帝在房州,其县则有关史乘,故房人自称其县曰房州。元丞生长是县。其尊人以军功叙守备,隶湖广总督督标标下。元丞随父居武昌,得与当地士大夫游,始识读书之法,颇有四方之志。

会甲午中日战争,马关和议告成,两国互派公使,首派李经芳,后派裕庚。时外交人员少娴日本语言文字者,两国交涉,多以英语酬酢。观马关议和,李相国鸿章、日本内阁总理伊藤博文,辩论问答,俱用英文,刊为专书。翻译则李经芳、罗丰禄、伍廷芳也。两国既复邦交,来往须用日本文字,译员多用留日华侨,若辈焉知交涉,裕庚乃派其参随安徽吕某,来鄂招使馆练习学生。元丞应选,东京中国使署,特辟学堂,为教授翻译人材之用(李盛铎为驻日公使,书长对,首句曰:“斯堂培翻译人材”,传为笑谈。盖当时留学外国,只习其语言文字,他无学问也)。元丞等乃为留学日本开山祖师,使馆学生学成者,湖北戢翼、刘艺舟,安徽吕烈辉、吕烈煌,广东唐宝锷,江苏冯阅模等凡七八人。

元丞提倡革命,宝锷考留学生,得翰林。(按:唐浚为候补道,有一趣对,脍炙人口。唐与海关道何秋辇书,必写“秋辈”,面称亦然,辇、辈不分也。写盘察奸宄,必写“奸究”,究、宄不别也。当时为作对联曰:“辇辈同车,夫夫竟作非非想;究宄共盖,九九还将八八除。”)刘艺舟以擅新戏,蜚声南北,余无建白。

甲午战后,日人决策,提倡中日亲善,在中国设东亚文会,派子爵长冈护美,游说南北各省派遣文学生,习精神、物质各科学。陆军少将福岛安正,游说南北洋、湖北派遣陆军学生入日本士官。东京留学生日众,元丞遂领袖诸生,宣播革新、革命两种政派之说。时梁启超在横滨,发行《清议报》,倡保皇君主之说,元丞与雷奋、杨廷栋、杨荫杭等,设《译书汇编》于东京,为改革中国政学之说,尚未明言革命也。然阴与由伦敦归横滨兴中会首领孙逸仙先生声气呼应,协谋合作矣。

会庚子事变,江、鄂不奉朝命,保皇、革命两党,各运动西南总督,宣布独立。中山先生先派人致书于两广总督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长江两督,始终抱不受命共保长江为主旨。保皇党人,多旧朝官,与张尤善。派人说刘坤一独立,不动;又派汪康年等说张之洞,不动。而保皇党唐才常,始有运用哥老会长江起事之举。哥老会多湖南籍,才常得以指挥。革命党在长江,则潜势力尚微。唐才常原为两湖书院肄业生,选浏阳拔贡,与谭嗣同为儿女姻亲,乃联合哥老,倡“富有票”。在唐颇有推翻满清之意,故屡言“保国非保皇,保中国不保大清”也。保皇党既倡推翻长江局面之议,以秦鼎彝力山在大通一带举事,才常则亲赴汉口。保皇党多官吏,而起义人才,不能不联合革命党及留学生。而中山先生同志如秦力山、吴禄贞、傅良弼等,皆膺推荐。戢元丞则不露头角,回鄂阴为指示革命党联合动作,与保皇党共同举事矣。

“富有票”之役,保皇党为主体,负筹款之责,发动以唐才常为主办,狄楚青在上海督饷项。留学生属中山派,则湖北陆军学生吴禄贞、傅良弼,海军广东黎科,工科福建蔡承煜,而湖南拔贡毕永年、龚超等,皆两湖书院出身也。戢元丞由中山先生派往主持策应革命之负责人,元丞赍中山先生手函与予,以革命驱胡为宗旨,请同志勿为保皇伪说所诱惑。中山先生《旧德录·戚遇篇》曾云:“庚子之变,说江、鄂督独立不遂。唐才常、龚超等,以富有票名义,纠合长江哥老会党,在武汉举事。唐、龚皆两湖肄业生,与予同院,谚谓‘秀才造反’是也。”一日,鄂留日学生戢翼投刺来谈,手出孙先生亲函一通,谓吴禄贞言,鄂中友人,只刘问尧一人,可商大事(问尧为成禺原名)。今派戢元丞翼回鄂,特修函请就商,亦因友及友之义。

予问元丞:“唐佛尘之宗旨,究竟如何?虽曰外标保皇,实用保国;又宣言‘保中国不保大清。’既标举皇上为题,又何以孙公与之结合派君迅来?”元丞曰:“佛尘已与孙公秘密结盟,用保皇会出面,利用军费耳。不然,秦力山、蔡承煜、黎科、傅良弼皆到,吴禄贞即来,皆孙公心腹也,能主张保皇乎?子无疑。”予与元丞,首谒洪山忠字五营统领黄忠浩,元丞说其响应。时张通典伯纯(张默君之父)在座,即止之曰:“汝幸在黄泽生处言之,在他处殆矣。此何等事,而随便商议乎?真洋学生也。”后保皇会知唐通孙,电上海截留其饷项,改期举事,事遂败。元丞临行曰:“予将以汝尽力情形,面呈先生。”予亦曰:“不久来日本,恕不复先生函。”(详见冯自由《中华民国前革命史》)

唐才常等以汉口李慎德堂为总机关,前门临华界,其后为英租界。上海军饷不至,哥党哗然,唐、吴、傅等尚往来武汉之间。被捕前二日,食予家,前一日食元丞家,元丞送至江干,唐告改期。元丞曰:“事败矣,此等事差在毫发,今消息已宣传满城,宜早为之所。”元丞以改期未过江,翌晨李慎德堂全班被获,吴禄贞由三四丈高墙头跳落英租界,得逃。捕至总营务处,主者多南皮书院学堂门生,余则哥全龙头。张之洞颇欲从轻治罪,于荫霖为湖北巡抚,力主处以大辟,之洞忍气不敢争。总营务处姚锡光、文案陈树屏,主张只罪当场拿获者,余不究。而唐才常、傅良弼、黎科、蔡成煜,皆骈首于武昌大朝街天符庙前矣。

元丞当夜走避湖南会馆梁焕彝处,翌日走予家,知追究从宽,先太夫人力促其潜离武汉。元歪使当日过江,早随唐、傅授首矣。(按:先太夫人七秩正寿,时功玖、居正、张知本等撰略曰:“庚子汉口之役,浏阳唐佛尘、潜江傅良弼,以谋改革事泄被害。太夫人闻之,语禺生曰:‘市中所杀者,即昨饭于吾家者耶?’凄惋见于颜色。党人戢翼走匿君所,太夫人曰:‘戢翼,尔奈何尚在此?吾家仆役众,乍见生人,保无因惊疑漏言,是不可久居,宜远去。’重助旅费,遣之逃。又虑门关询问严,有姚生者,具冠服为拜客状,元丞杂轿舆过军事盘查地,返家急行。”)

元丞、力山同返日本,创《国民报》,密与中山先生议,发布推倒满清大革命之宣言,是为第一次堂堂正正革命之文字。《国民报》势力,遂能支配长江内地,清廷无法禁售。戢元丞、秦力山、沈翔云、雷奋、杨廷栋等,皆有撰着。报中文有“妖姬侍宴,众仙同日咏霓裳;稚子候门,同是天涯零落客。”一联,为张之洞所圈点。又与沈翔云为留学生告张之洞书,责其残杀士类,劝其改革政治。致使张之洞召集名流驳复此书,张皇数月。

予往东京,元丞安置与萱野长知同居左门町,力山等皆在焉。元丞利用日本女子贵族学校校长下田哥子资本,欲宣传改革文化于长江。孙先生亦壮其行,乃设作新社于上海。首刊其东语正规,日本文字解诸书,导中国人士能读日本书籍,沟通欧化,广译世界学术政治诸书,中国开明有大功焉。元丞遂为沪上革命党之交通重镇矣。

清振贝子赴日,首携留学生陆宗舆以归,后曹汝霖、章宗祥、金邦平亦相继来北京,均有大用。而元老学生戢元丞,尚在上海,乃谋召其入京,此不经留学生考试,大加擢用之留学生也。元丞亦因革命陆军学生吴禄贞等,阴握兵权,办中山先生所赞同,乃入京主持而策画之。沈潜计算,非复以前之踔厉飞扬矣。间岛设大臣之议,改革法律之议,皆与其谋。赞成亲贵管兵,革党可领军队,运动引用党人。所谓党人,革党非保党,清廷固保、革不分也。唯袁世凯深知其意,一入军机,遂于光绪三十三年奏参戢翼交通革命党,危害朝廷。廷谕:“戢介翼着革职押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翌年,郁死武昌家中。其死状情形如何,弟翼翘,当能道之。予在海外,非目睹不敢言。今丛录其生平言行如此,皆予所知者。

(禺按:袁世凯为军机大臣领外务部时,颇恶号日本通之外交大员,况元丞为革命党出身乎?戢案未发动前两月,先将前日本公使蔡钧驱逐回籍,谓其自命为外务部侍郎,在京招摇。有山东藩司尚其亨者,不知朝谕已发,陛见,尚向西太后力保蔡均为外交人才,堪大用。西太后睨之而笑。外间谓“尚其亨”宜改“尚其享”,意谓“哀哉尚享”也。以上均前清光绪三十三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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