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兄:
听说《枕上随笔》已经排好,快要出版了,因此,写几句话给你,请排在前面,就算是“序”。
两月来我的肺病好得多了,可是又病头痛,什么书也不能看,什么事也不能做。整天躺在床上无聊极了,就拿起 note-book 来随便写几句,不久,就成了这样薄薄的一册《枕上随笔》。
拿这样的草稿来出版,本不是我的本意。当写这随笔的时候,林语堂兄曾鼓励过我,我本想等到我的头痛好了之后,把稿子整理一番,仿《世说新语》体,记载许多师友的丰采议论,并请语堂兄为之序。——世间太寂寞了,但想到寂寞的世间还有许多我所敬爱的师友,也就感觉得人生之可恋。可惜我的头痛到现在还没有好。而病中的心情恶劣,所感到的丑恶的可厌可笑的人生也太多。在我的笔下的痕迹也就太杂了。所谓文人的著作,在高雅之士看来,诚为不朽之大业,而在愚拙之我看来,在资本主义之下,一切的著作,无非皆是商品而已。商品有优劣粗细之分,《枕上随笔》诚然是一册粗劣而浅薄的商品呵,在这粗劣的商品里面,可以看见我的几个师友们的议论丰采,和世间各方面的人生。
因为我是久病而且太寂寞了呵,在我自己觉得我的《枕上随笔》比《情书一束》还有趣味,而且,读我的《枕上随笔》的人,也许比读我的《情书一束》的人还要多罢。
衣萍 正月二十七日 早
一九二九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