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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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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是国名。初周孝王时,始封非子于秦,为伯爵。平王东迁,秦襄公始尽有岐雍之地,至孝公益大,遂霸诸侯。及始皇遂兼并六国,自立为帝,仍以秦为国号。

始皇帝

原文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直解

谥法,是身后象其德行而追谥之,如文王称文,武王称武,幽王称幽,厉王称厉之类。秦王政既灭齐、楚、燕、赵、韩、魏之国,尽并有天下之地,自以为其德之盛,可以兼乎古之三皇,其功之高,则过于古之五帝,自开辟以来,只有他一个,于是兼三皇五帝之号而自称为皇帝。凡传命于群臣的言语,叫做制。凡出令于天下的说话,叫做诏。又谓古人死而有谥,是子议其父,臣议其君也。自今以后,不用古人追谥之法,只以世代相传,如我是一代创始之君,就称为始皇帝,到第二世,就称为二世皇帝,第三世就称为三世皇帝,从此数将去,直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焉。秦始皇之意如此。夫天位至重,天命不常,有德则兴,无德则亡。是以自古圣帝明王,兢兢业业,尧之命舜,舜之命禹,都说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虽一身犹不敢保,况敢预必其国祚之长远乎?始皇以诈力并六国,天下之人方且敢怒而不敢言,乃侈然自谓兼三皇、过五帝,而欲传之万世,岂不谬哉!此秦之所以速亡也。

原文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于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钟,金人十二,各重千石,置宫庭中。

直解

廷尉,是掌刑的官,即是今之大理寺卿。守、尉、监,都是各郡的官名。咸阳,是秦之国都。,是乐器,亦钟之类。一百二十斤为石,千石,是十二万斤。秦始皇既定天下,丞相王绾等奏说:“天下之地,惟燕、齐、荆三国离京师甚远,若不立个国王,则无以镇服人心,恐生他变。请以皇帝所生诸子,分封为王,以守其地。”秦始皇将王绾所言,发下与群臣会议。那时群臣都以王绾之言为是,独有廷尉李斯议说:“周家文王、武王初定天下,要建立宗藩,以夹辅王室,所分封子弟,及同姓为公侯伯子男甚众。到后来族属疏远,不念同姓之亲,反举兵相攻击,如仇雠一般。周天子衰弱,通禁止他不得,天下大乱,以至于亡。诸侯王之害如此。今海内幸赖陛下神圣威灵,削平六国,归于一统,不如把天下都分为郡县,设流官以治之。其皇帝诸子及功臣,不必封为侯王,只以公家赋税钱粮重加赏赐,甚是富足,其势又易制。以天下共奉一人,则人无异心,此国家安宁长久之术也。若重置诸侯,则一统之势,复成分裂,各私其土,各擅其兵,他日又有列国分争之祸矣,甚为不便。”始皇有取于李斯之议,说道:“天下共苦战斗不息,只因有诸侯王。今赖宗庙之灵,天下初定,若又建国立王,是从新树起兵端也,而求天下之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说的甚是。”于是遂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各置郡守一人总管郡事,即如今知府之官;又置郡尉一人专管兵马,与郡守体统相似,即今之同知;又置监临之官,以御史为之,监察诸郡之事,即今巡按御史之职。大小相司都繇朝廷除授黜陟,不得世守其土,而古来帝王封建诸侯之法,自此尽废矣。又恐民间私藏兵器,挟以为乱,乃收而聚之咸阳,把铜铁都销熔了,铸做极大的钟鐻,及金人十二座,各重十二万斤,置在宫庭中,使人无兵器,则不敢为乱。这都是秦始皇自为保守之计。盖其心以为侯王不立,则天下无乱人矣。孰知后来并起而亡秦者,乃出于闾巷田野之匹夫。又以为兵器尽销,则天下无乱具矣。孰知后来豪杰一呼,斩木亦可以为兵,揭竿亦可以为旗。可见人君之欲安天下者,惟在乎仁义之固结,而不在于法制之把持也。

原文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上泰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遂东游海上。方士徐市等上书,请得与童男女入海,求三神山不死药。始皇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湘君何神,对曰:“尧女舜妻。”始皇大怒,使伐湘山树,赭其山。

直解

邹峄山,在今山东兖州府邹县地方。泰山,在今山东济南府泰安州地方。禅,是除地为坛以祭也。梁父,是山名。三神山,是海中三山,一名蓬莱,一名方丈,一名瀛洲。湘山在今湖广岳州府湘阴县地方。赭,是赤色。秦始皇之既立为帝,巡行天下,先已巡陇西北地,至二十八年,又东行郡县,登邹峄山,立碑刻铭于其上,称颂自家的功业。又登泰山之阳,至于山顶,亦立碑于其上,称颂自家的盛德。乃从山北阴道下来,为禅而祭于梁父之山,遂东游于海上。时有方士徐市等,欺诳始皇说:“今东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都是仙人之所居,其中有长生不死之药。请得斋戒,与童男童女共入海求之。”始皇误信其言,遂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神仙,已而卒无所得,竟为方士所欺。始皇东游之后,又渡淮而南,巡行楚地,浮于大江,至洞庭湘山祠,猝然遇着大风,几不能渡。始皇问于博士说:“这上面的祠宇,称是湘君祠,湘君是前代何神?”博士对说:“昔黄帝有二女,一曰娥皇,一曰女英,为虞舜之妻,后来葬于此地,所称湘君即其神也。”始皇以渡江遭风危险,疑是山神阻之,因此大怒,遣刑徒三千人,斩伐那湘山的树木,尽赤其山,以泄其忿焉。这一段前面是始皇侈心于封禅,后面见始皇惑志于神仙,史臣详记其事,所以深著其骄泰之失,垂万世之鉴戒也。

原文

三十三年,始皇巡北边,卢生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威振匈奴。

直解

图书,是符谶之书。临洮,是今陕西岷州卫。辽东,即今辽阳地方。延袤,是四方连接的意思。始皇三十三年,又巡行北边,前此曾遣燕人卢生入海求神仙,至是卢生从海上回来,奏上他所录的图书,说道:“亡秦的是胡也。”始皇疑胡是胡虏,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以除胡虏之患,尽取了黄河以南的地土,分做四十四县,今宁夏地方是也。于是大起丁夫,营筑长城,自西至东,随其地形之高下,远近都堵截了,以控制那北边上险阻阨塞之处。这城西起陕西临洮,东至辽东地方,接连一万余里,兵威振动于匈奴。然匈奴自此虽远遁,边患宁息,而中国之民力则疲矣。按图书所言,胡乃胡亥,是秦二世皇帝之名,秦至二世而亡,故征见于图书如此。始皇不务修德爱民,以延国祚,乃劳民动众,伸威于万里之外,一旦祸起萧墙,土崩瓦解,虽有城池险阻,谁与守之哉!

原文

三十四年,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者,以吏为师。”制曰:“可。”

直解

黔首,是黑发之民,与《书》称黎民相似。秦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奏说:“向时列国诸侯并起争战,得士者强,失士者弱,所以诸侯每争以厚礼招四方游学之士,以为谋臣。那时候不得不然,到今天下已定,法度号令出于一人,百姓每当家,则专务农业,为士的要通世事,则专学律令,天下要务,不过如此。今日诸儒生每,却乃不师今时之法,而学古人之说,讥诮时事,惑乱黎民,相与非朝廷法教之制,每闻朝廷有命令颁布于下,便各以其所学评论可否,入则非于其心,出则议于里巷,矜夸主上以取名,矫情立异以为高,倡率众无知小民以造谤。士风如此,不行禁止,到久后,则威福之柄,不在朝廷,而主势降于上,朋比之习浸以成俗,而党与成乎下,不可不为之虑也。臣请于史官之所纪载,非本朝典故,皆烧毁之。非文学博士官之所职掌,天下有擅藏诗书及百家诸子之言者,皆着他出首,在本管守尉官司处杂烧之。若有两人对谈诗书者,便是违悖明旨,当戮之于市。引古说以非今法者,为大不道,当加以族诛。可存留的惟医药、卜筮、栽种之书,乃日用之不可缺者。若欲明习律令,便以通律令的官吏为师。如此,则天下无异议,而朋党不兴,主威常尊矣。彼游学之徒,安所用之。”于是始皇以李斯所奏为当,降旨准行,而坑儒焚书自此始矣。

原文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隐宫刑徒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

直解

咸阳,是秦始皇的国都。汉,是天河。营室,是室宿。秦始皇以为咸阳都城中人多,而秦之先王所建的宫廷狭小不称,乃营建朝宫于渭水之南上林苑中。先起前面一座殿,叫做阿房殿。这殿的规制,自东至西,横阔五百步,自南至北,入深五十丈,上面坐得一万人,下面竖立得五丈高的旗,只这一座殿,其高大深阔如此,其他可知矣。周围四边,俱做可驰走的阁道,自殿下直至南山,就南山顶上竖立阙门,其北首砌一条复道,直跨过渭水,接着咸阳都城。以为天上有阁道六星,渡过天河,接着室宿,故把渭水当做天河,而跨河营造,如在天上一般,其侈靡如此。这宫室中所用造作徒刑之人,多至七十余万,其广可知。又分作阿房宫,其劳民伤财如此。夫自古帝王皆以民力为重,不忍轻用,知民心之向背,乃天命去留所系也。始皇竭天下之财力,以营宫室,极其壮丽,自谓可乐矣。而民心离叛,覆灭随之,竟为项羽所焚,悉成煨烬,可鉴也哉!

原文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朕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直解

廉,是访察。蒙恬,是臣名。秦始皇焚烧诗书之后,时有儒生侯生、卢生这两人,相与讥议始皇所为的不合道理,又恐得罪,因逃去躲避。始皇闻之大怒,说道:“儒士卢生等,朕尝尊敬加礼他,待之甚厚,今乃背德忘恩,反诽谤我。这诸生每聚居于咸阳,我使人访察他,或造为妖言以煽惑百姓,罪在不宥。”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那诸生每互相讦告,攀扯连累,凡犯诽谤之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杀于咸阳地方。始皇长子名扶苏者,谏始皇说:“今此诸生,都是诵习孔子之言,取法孔子之行,学好的人。主上今皆以重法惩治他,臣恐天下人心从此疑畏不安,非国之福也。”始皇不听扶苏之言,反加嗔怒,因遣扶苏往边上去做蒙恬的监军,在上郡地方,以疏远之。夫自古帝王之治天下,未有不以崇儒重道为先务者,始皇乃独反其道,至使诗书悉为灰烬,衣冠尽被屠戮,为罪可胜言乎?其不二世而底于灭亡,宜矣。

二世皇帝

原文

元年秋,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胜、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入据陈。

直解

阳城、阳夏、蕲、陈,都是秦时县名。阳城、蕲,即今凤阳府宿州地方。阳夏,即今河南开封府太康县地方。陈,即今河南陈州地方。渔阳,是秦时郡名,即今顺天府蓟州地方。大泽乡是乡名,即今徐州丰县地方。闾左,古时闾里民居,以富强的住在右边,贫弱的住在左边。戍,是守边。都尉,是掌兵的官。秦二世皇帝即位元年之秋,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相与起兵于蕲县以叛秦。盖因秦虐用其民,刑法严峻,差役繁多,只为筑长城、征匈奴这两件事,把天下百姓坑死在边上的,不知其数。初时佥发天下殷实大户住在里闾之右的,去当军守边。到后来大户已尽,并那贫民下户住里闾之左的,也都发遣。因此天下人苦极了,都有离叛之心。此时,发楚地闾左百姓戍守渔阳的有九百人,行到地名大泽乡,权在那里屯住。陈胜、吴广两人做管军的头目。适遇天雨,道路阻滞行不得。陈胜、吴广两个计算路程到渔阳时,已是违了期限,恐坐死罪,遂起心谋反,召其同行的徒众,告之说道:“你每都误了限期,论军法该处斩,此一去定然是死了。然做好汉的,不死便罢,既拼一死,不如大家反了,舍命干一件大事,以成功名却不是好?那王侯将相岂有种类生成,也是人人做得的。你每若肯依随我举大事,则王侯将相之贵,可以立致矣,空死何为?”那九百人既苦当军之劳,又怕到边上死了,就都依从了陈胜、吴广之言,齐心造反。陈胜、吴广恐自己名号卑微,不足以鼓动人心,思量秦公子扶苏,原是秦始皇的长子,为二世所杀,天下多未知其真死,项燕是楚国的名将,为秦兵所杀,楚人至今怜他,又有说他逃在别处,不曾死的,今若假这两人的名目起兵,天下必多闻风而应者。于是遂诈称为扶苏、项燕,筑台说誓,告天起兵,号称大楚。陈胜自家做了将军,把吴广做都尉。初,始皇把天下的兵器都销了,陈胜、吴广初起事时,都是空手,或斫木头,或用锄柄,就杀将起来。所向皆无不克,引兵攻破陈县入而据之。于是天下百姓,多杀其官吏,以应楚而攻秦,故秦之亡自陈胜、吴广始也。夫秦之发兵戍边,本为防胡,然天下之乱,乃不在于胡虏,而反在于戍卒。秦之销兵,本为止乱,然以斩木揭竿之人,遂能乱天下而不可制。可见保邦之道,安民为本。若能布德施惠,轻徭薄赋,使民皆爱戴其上,而不生离叛之心,则虽有陈胜、吴广之雄,亦何所借以生乱哉!秦不知此,而以无道失天下,一夫作难而四海土崩。《书经》上说“可畏非民”,诚可畏也。

原文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常徭咸阳,纵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直解

这一段是记汉高祖初起的事,说汉高祖姓刘名邦,字季,是沛县人也。他生的相貌异常,鼻准高大。人的额角叫做颜,他的额生得高耸广阔,如龙额一般。左腿上有七十二个黑子。其为人慈而爱人,喜好施与人财物,无所吝惜,意气豁达,有大度量,不理论家常营生置产的勾当,以为一身一家之事,都是小事,非大丈夫之所屑为也。盖天厌秦乱,笃生真主,故其容貌志气,自与寻常不同。常应当差役,到秦都咸阳里,适遇始皇帝出行,放人观看。高祖也混在众人中观看,见秦始皇车驾威仪,盛美赫奕,乃喟然太息说:“嗟乎!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当如此矣。”盖秦为无道,天下将亡,群雄并起争逐,故豪杰见之而生心也。如使上无失政,下无叛民,虽有豪杰,乐为使用,其谁敢萌异志哉!故人君之修德凝命,所以镇服人心,而止乱于未形也。

原文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季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季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直解

厌,音叶。是镇压销伏的意思。季,是汉高祖的字。芒、砀,是秦时二县名。高帝在民间时,便有许多奇异的事。当初秦始皇既定天下,常占四方的云气,说道:“东南方光景非常,乃是天子之气。”恐有异人出于其下,于是亲自出去东游,到这所在,要当了这天子之气,以镇压销伏之。那时汉高祖尚在微贱,听得这说话,便自家惊疑说:“这天子之气,莫非应在我身上。”恐有人踪迹他,遂逃躲于芒、砀地方山谷草泽之中,以全身远害。高祖去时,也不与妻子说知,其妻吕后常同着人去跟寻,便寻着他。高祖心里疑怪,问他说:“你为何就寻得着?”吕后对说:“你这躲避的去处,上头常有异样的云气。我认着这云气,跟寻将来,便寻着了。”那时沛郡中少年子弟每,听得这说话,知道高祖不是凡人,后来必有天子分,多归心而依附之者,所以高祖起兵之时,四方之人,皆响应乐从。盖天命素定,人不能违。然而高祖本宽仁大度,知人善任,故天人协应,历数攸归,不专恃此征应而已。汉家四百年基业,默兆于田野之间,岂偶然哉!

原文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后人来至蛇所,有老妪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斩之。”妪因忽不见。后人告刘季,季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直解

老妪,是老妇人。高祖一日饮酒醉了,夜间繇捷径小路走,大泽中有一条大蛇,拦在路上,人不敢行。高祖乘着酒醉,就拔剑斩断那条蛇,行将过去。随着他在后面行的人,来到死蛇所在,见一年老妇人,夜间哭着说:“我的儿子是白帝子,化而为蛇,在这道路上,今被赤帝子斩了,以此悲痛。”老妪说了这话,就忽然不见。盖西方属金,金之色白,秦都西雍,祠白帝,故白帝子应在秦皇帝。唐尧尚赤,汉是唐尧之后,故赤帝子应在汉高祖。赤帝子斩白帝子者,乃汉代秦之兆也。当时同行之人,闻见此事,以为怪异,传与高祖。高祖听说,知天命在己,有此异兆,心中独自欢喜自负。而跟随高祖之人,亦以此知他不是凡人,日加敬惮之矣。夫自古帝王之兴,往往有非常之兆,其迹似怪,而要亦至理。盖天命之去暴归仁,无从可见,故假之物事,露其机缄,以示神器有归,使人心知向,而举大事者不疑也。班彪谓高祖之兴有五,其一曰:神武有征应。盖以是哉。

原文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将。梁乃使籍拔剑斩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服,莫敢起。梁乃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狥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直解

扛,是两手举起来。会稽,是秦时郡名,即今南直隶苏州浙江一带地方。秦二世时,陈涉倡乱,豪杰并起。有项梁者,本是下相县人,乃楚将项燕之子。楚亡,项燕战死,项梁逃在民间,尝杀了人,恐为仇家所害,与他侄儿名籍的躲避在吴中会稽地方。这项籍就是项羽,后来为西楚霸王。项籍少小时,项梁曾教他学习书写不成,弃去,学使刀剑,又不成。项梁恼怒,嗔怪他每事都不得成就。项籍说:“那书写不过略识几个字,记得人的姓名便了。至于刀剑,纵使会使,也只敌得一个人,此何足学。我所学的,必是敌得过万人才好。”于是项梁知其才略不凡,乃教籍以为将用兵之法。项籍身长八尺有余,又多气力,能举得千百斤的重鼎,其才能器局,远过于常人。那时会稽的太守,叫做殷通,闻陈涉等起兵攻秦,欲发兵与他连合,知道项梁是将家子,召他为将领兵。梁意要自家起事,不肯为人使用,乃使项籍跟随进府,就坐上拔剑斩了殷通之首。项梁就带了他的印绶,号令府中人。一时府里门下的吏卒,大惊扰乱,只项籍独自一个就杀了门下数十百人,一府中都恐惧畏伏,莫敢与他相斗,尽服从了。梁乃起吴中兵,又使人召募所属下县,共得精兵八千人。梁自家做了会稽太守,着项籍做副将,循行抚定所属县分,领兵渡江西击秦。项籍这时才二十四岁。史称其有拔山之力,盖世之气,亦一时之雄也。然德不足而力有余,岂足为天下生灵之主哉!此所以终不能成大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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