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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山穷水尽惟余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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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红土贩子很早就从荆棘密覆的角落那儿他临时的寓所里走了出来,上了迷雾岗的山坡;那时候,太阳的高度,和雨冢的比起来,无论从荒原上哪一部分看,都还无足轻重。那时候,荒原那些较低的地方上,群山凄迷,还都像烟雾弥漫的爱琴海里的群岛。

那一片灌莽蒙茸的群山上面,外面看来虽然荒凉僻静,但是在现在这种冬天的早晨,却总有几双锐敏犀利的圆眼睛,在有人走过的时候,连忙注视。原来在这块荒原上,往往潜居着一些禽鸟,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了,一定要引起人们的惊奇。一只鸨鸟经常到这里来,这种鸟儿,不多年以前,能同时在爱敦上面找到二十五只。韦狄卜居的那个山谷,就是泽鹏1高飞远瞩的地方。这一个小山,从前本来有一只米色的考色鸟常来光顾;这种鸟儿非常稀罕,就是英国全国也从来没见过十二只以上;但是一个野性的人,却昼夜不息地算计这只非洲来临的鸟儿,后来到底把它打死了才算完事;不过从那时候以后,米色的考色鸟就认为最好不要再上爱敦荒原这儿来了。

1泽鹏和前面的鸨鸟,都是根据赫秦兹的《多塞特郡历史和古迹》而写的,见到鸨鸟和打死考色鸟的,都实有其人,皆见该书中。

要是有人在路上看见了文恩所看见的那种鸟类,那他很可以觉得他那时就跟身临不见人迹的异域一样。因为在文恩面前,就有一只野鸭,刚从朔风呼号的地方来到。这种飞禽,脑子里装了无数北极穷荒的景象,冰河引起的凶灾巨变、风雪带来的诡景谲象、极光显出的奇形殊彩、头顶上的北极星1、脚底下的富兰克林2——这一类它所习见习闻,以为平常的光景,实在得算是了不起的。但是这只鸟儿,注视红土贩子的时候,却像许多哲学家似的,仿佛心里在那儿想,片刻现实的舒适,抵得十年旧事的回忆。

1北极星:差不多为地轴所直指,所以看着老像在一个地方,在北极看着直出头上。

2富兰克林(1786-1847):英国北极探险家,最后一次的探险航行是一八四五年,死于北极。

文恩在这些东西之中经过,朝着那位孤寂的美人住的地方走去;那位美人,和这样的野鸟同居山上,而却不把它们放在眼里。那一天是礼拜,不过在爱敦荒原上,除了结婚和出殡,上教堂是很少见的,所以礼拜不礼拜,并没有多大关系。文恩决定采取单刀直入的办法,直接要求和斐伊小姐见面,或用巧智,或用强袭,向她进攻,免得她再作朵荪的情敌;这种办法,特别明显地表示出某种精明机敏的人们——上自王侯,下至鄙夫——对于女人毫无侠义心肠的特性。腓特烈1向美丽的奥国女皇宣战,拿破仑拒绝了美丽的普鲁士王后要求的条件2,他们两个,比起红土贩子以他那种特别的办法想挤开游苔莎,在不感到性的差别这一方面,并不见得更厉害。

1腓特烈:指腓特烈第二(1712-1786),普鲁士国王。一七四○年即位。那时奥国的女王是玛利亚-苔锐莎。腓特烈垂涎奥国西里西亚的土地,向玛利亚-苔锐莎宣战,即历史上所谓七年战争。

2拿破仑拒绝了美丽的普鲁士王后要求的条件:普鲁士王后即鲁易莎王后。一八○六年,耶那之战,拿破仑大败普鲁士。鲁易莎亲自到拿破仑营中求和,她要求拿破仑把玛得堡退还普鲁士。被拿破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到斐伊舰长门上来拜访的,总差不多是荒原上身分低的人。斐伊舰长虽然有时健谈,但是他的脾气却很难捉摸,任何某时某刻,没有人猜得透,他要有什么举动。游苔莎就缄默寡言,差不多老静居独处。进他们那个门坎的,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再就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人了,只有一个村人的女儿,和一个小伙子,村人的女儿是他们的仆人,小伙子是在他们的庭园和马棚里作活儿的。在这个地方上,除了姚伯家以外,只有他们是文雅的人家,并且他们虽然离有钱还差得远,但是他们却并不觉得他们得对每一个人、每一只鸟和每一只兽,都表示友好,1因为只有他们那些贫穷邻居,才感到这种必要。

1穷人对鸟兽友好,前面所引《圣经》上“小母羊”的故事,即是一例。

红土贩子走进庭园里面的时候,老头儿正拿着望远镜在那里看远方景物上那一抹蓝色的海,他那钮子上的小船锚还在日光里直眨眼。他一见就认出来,文恩就是他路上遇见的那个同伴,但是他却并没提那段事,只说:“啊,卖红土的——你上这儿来啦?喝杯酒吧?”

文恩说太早,谢绝了他的好意,同时说明来意,说他有事要找斐伊小姐。舰长从他的帽子打量到他的背心,从他的背心又打量到他的裹腿,打量了一会儿之后,才请他进了屋里。

那时候,无论谁,还都看不到斐伊小姐;红土贩子就在厨房里的窗下凳子上坐着等候,只见他的手垂在叉开的两膝中间,帽子垂在两手下面。

“我想小姐还没起来吧?”他等了一会儿问女仆。

“还没有。哪儿有这时候拜访女人的!”

“那么我先出去等着吧,”文恩说。“要是她愿意见我,就请她传出话去,我再进来。”

红土贩子离开了这所房子,在附近的山坡上来回逛荡。长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还是没有召见的消息。红土贩子心里琢磨,他的计划大概要失败了,正在那时候,他看见游苔莎本人,悠悠闲闲地朝着他走来。接见那个怪人本身里那种别致的感觉,就足够把她吸引出来的了。

游苔莎只看了德格-文恩一眼,就好像觉到他的来意特别,同时觉得他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鄙陋;因为她近在红土贩子跟前,并没有使红土贩子转侧不安,挪移脚步,或者不知不觉露出许多小毛病来,像平常老实乡下人看见不同寻常的女人那样。他问游苔莎,说他可以不可以和她说几句话;游苔莎回答说:“可以,你就跟着我走好啦。”说完了就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没走多远,那位眼光犀利的红土贩子就忽然想起来,他要是原先就现出自己并非完全铁面无情的样子来,那他的行动就更聪明了,因此他决定,一有机会,就立刻把以前的错误态度矫正。

“我很冒昧,小姐,自己跑到这儿来,想把我听说关于那个人的怪消息,告诉告诉你。”

“啊!什么人?”

他把胳膊肘往东南方静女店那一面一耸。

游苔莎很快地转过身来问:“你说的是韦狄先生吗?”

“不错,我说的就是他;现在有一家人,因为他,老不得安静;我跑到这儿来告诉你这个话,就是因为我相信,你也许能够叫他们得到安静。”

“我吗?有什么不得安静的?”

“这本是一件很秘密的事。她们所以不得安静,就是因为韦狄也许闹到究竟,还是不肯和朵荪-姚伯结婚。”

游苔莎听了红土贩子这个话,虽然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但是要耍这种把戏,她的本领也不弱。所以她只冷冷淡淡地说:“我不高兴听这个话,你也不要盼望我出头干涉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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