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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中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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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安纳塔汉岛的悲剧(果)当然就不会发生。岛上的那些人不会相识,只会过完彼此互不相干的一生。

但是,安纳塔汉事件本身的意义,并不在于如果没有战争事件它就不会发生。

男人为了女人而互相残杀这种事情,不光是在像安纳塔汉岛上那种深山野林的屋棚中会发生,即便在都会之中也随处可见。

在安纳塔汉岛上,没有法律,也没有警察,所以岛上的每个人的心理都跟我们不同,他们更加开放,理所当然就会有些不同于常人吧!但是如果我们这样想的话,明显是有些臆测过头了。

三十多个人一起过着集体生活,法律自然而然地会生成,彼此的眼神就是法律。反倒是在一个人的生活圈子内,三十个人就太多了。一般来说,即便在都会的生活中,我们的争斗背后也不会有多达三十个人的眼睛,顶多几个人而已。

在都会的中心,也有很多人过着身处孤岛般的生活。他们或者她们,乘电车、巴士去上班,去购物。但是,那只不过是出门在外的一部分生活。很多人的个人生活,都犹如居住在孤岛上。

接下来要说到的这个人的生活就是一个例子,她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宫子(在孤岛的圈子内,她被人唤作宫女王)。

她是位于东京繁华街道路段某个角落里一家酒馆的女招待,从没读过报纸之类的东西。她每天醒来的时候都已接近中午时分,差不多晚报的第一版都已经开始要印刷了,所以,对她来说,早报已经成了无用的旧报纸,总之,她的生活作息与读报纸的时间正好错开了。但是,这绝不是宫子不读报纸的真正原因,她只是对读报不感兴趣而已。

即便读报纸,报纸上也不会出现与自己有关联的报道,可是很多人认为,要是不认认真真地读那东西,就感觉失去了生活的意义。这种生活在宫子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刚才提到了,报纸上不可能出现跟读报人有关的报道。但是,对宫子来说,情况也许有些例外。

的确,对上班族来说,报纸上只会登载一些怎么都不像是能与自己扯上密切关系的新闻,比如“一万元工资基准”“冷战”之类的消息,而与个人直接相关的报道,一辈子都决不会遇到很多。

但是,到了宫子这里,如果有一天报纸上出现了她的情夫们的名字,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管是“小磨蹭”还是右平,都不是等闲之辈。右平在黑市上总是出手大方,但是因为总是穿着破烂的衣服,所以大家都在推测,他该不会是小偷吧?说不定是轰动社会的通缉犯呢!连宫子都觉得他十有八九就是通缉犯。

不过,宫子仍然没有兴趣去读一下报纸。她没有想过要通过读报纸去了解有哪些正在被通缉的犯人。

也就是说,即便右平是杀人犯也无所谓,宫子丝毫不关心这些。管他们是哪路神仙妖怪!她不知道“小磨蹭”、右平他们的工作地点、住址,甚至连他们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就是宫子在东京正中心的日常生活。

宫子同时受到了“小磨蹭”和右平两个人的疯狂求婚。对此她总是重复同样的回答说:“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虽然没有明白说出“只要另一个人死了”这样的话,但是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另一个人不存在,也就是说如果杀掉那个人……总之,差不多从她的那句话中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且,那两个人也都开始这样想了。

不管是在都会中,还是在农村,孤岛,这种事到处存在着。而且在那里,跟安纳塔汉岛上一样的故事总会毫不稀奇地上演。

“小磨蹭”已经四十一岁了。自己的工作地点、家庭状况等信息,他对宫子以及孤岛的老相识们都坦诚相告,只不过没有人相信他的那些话。倒不是因为“小磨蹭”的人品不端,而是因为来到这里的人们都觉得没有人会将自己的真实情况说出来。换句话说,其他的一些人(当然包括宫子)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给别人,他们也就认定所有人都一定会像自己一样。

跟在酒馆一样,“小磨蹭”在公司里也被人这样称呼。也许,他在这个酒馆里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别人,是为了博取别人的信任。遗憾的是,跟在公司一样,他被别人信任的只有“小磨蹭”这样一个外号而已。

他是运输公司的一位老司机,从战前一直干到现在,是在岗人员中资历最深的一位,也成了领导。公司的工作人员除了从公司领取固定的工资外,还有到出差地的一部分补助收入。所以,虽然“小磨蹭”总是穿得像是黑市里的人,其实作为一个领导,他的收入要高于黑市上的那些人。他自己的一些个人情况不被别人相信的原因,应该也出在这里。

“小磨蹭”总是穿衣很随便,甚至有些邋遢,这是因为他的老婆三年前就去世了。长女中学毕业后开始帮着照料家务,但是因为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所以这位免费的佣人也就无暇顾及到父亲的这些细节。而且,自从结识宫子后,“小磨蹭”的生活完全变了个样。他经常不回家,只给孩子们勉强能生活下去的一点点生活费。因为这个,他跟自己的长女处于一种几乎接近冷战的状态。

所有的这些,“小磨蹭”都会对“藤之家”(酒馆的名字)的所有人坦诚相告,可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些话。

“小磨蹭”也会觉得在“藤之家”这样的地方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公布于众不太合适,但是他太想和宫子结婚了,所以才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他觉得,与那些让人弄不清是强盗还是杀人犯之类的男人相比,女人当然更想跟把自己的家庭情况都坦诚相告的人结婚。

可是,世上有的女人并不在乎男人的身世和来历。“小磨蹭”慢慢明白了,宫子便是这样的人。宫子会把身体献给“小磨蹭”,那不是因为想跟他结婚,只是为了钱。宫子不会理睬没有钱的男人。

平日里,有时好几个男人站在眼前,宫子只能通过带钱的数额来确定当晚留下的那个人。当然,她不会太过直白地来比较他们带了多少钱,在拐弯抹角地逐个试探之后,她会跟有的人小声说:“你今晚回去吧!”结局往往跟直接比较钱的多少差不多。她通过自己的手腕,让情人们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必须要遵守这种规定的习惯。有的时候,甚至出现老面孔都被赶出去,当晚第一次出现的新面孔被留下来的情况。新面孔可能会因此觉得只有自己最有男人魅力,但是仅限那一晚而已,当他第二次经历类似的情况,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就很难再那样自恋了。

当然,有时他们也会争风吃醋。不过,如果像孤岛女王这样,将金钱交易这种东西事先向大家明示,那么跟在妓院嫖娼没有什么不同了。一些常客都已经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宫子这里留宿就像在妓院一样,需要轮流等待。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仍然有不少男人不改初衷地坚持想要和她结婚。所谓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或许只有这样的恋爱才能显得追求者更加认真,至少“小磨蹭”是认真的。

很多男人来了又去,一直到今天还留在这里的只有“小磨蹭”和右平。自称右平的人应该没有用真名,每次喝了酒,他都会把两手伏在桌子上,故意喊一声“右平!”从那沮丧的声音以及肢体动作来看,像是以前当过江湖骗子,现在的职业虽不像是那个,但到底是不是旁人也有些不确定。

右平手头的经济状况很好,所以大家都觉得他百分之九十可能是小偷。

经常来这个店里的客人,都跟宫子发生过关系。一夜的激情过后,有的人事后会意犹未尽,觉得以后还有机会,最后便成了这里的常客;也有的人知道了没有钱是搞不定这个女人的,慢慢地就放弃了。在这些还算清醒的人看来,“小磨蹭”和右平的相互仇视是失去理智的行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必须要把对方杀掉的地步。这两个人想要独占宫子的想法,在外人看来简直是过于强烈了。

在稍显理智的一些常客中,也有人会想,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宫子应该还会有其他真正的情人吧。

宫子只不过是这家店的女招待。店的老板是一对从战场回来的夫妇,对这个生意毫无经验,不仅如此,他们还对这一行没有好感,甚至有些排斥和厌恶,只不过是为了生计,不得已才干了这个。老板夫妇从不会招待客人,把酒馆完全交给了宫子来打理。

宫子就睡在店里,光明正大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留宿客人。但是,中午过后那会儿,她经常会外出,到别的地方去,这一点早些来店里的客人就会察觉到。

如果去问店老板夫妇:“宫子有情人吧?”他们总是回答道:“她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不只是对宫子的私生活,他们仿佛对宫子的客人全都怀有敌意。

这对夫妇总是尽量避免同这些“敌人”遇到,说一些自己不爱说的废话。他们只是冷漠地躲在宫子背后,只想着怎样从那些人兜里搜刮钱财。

只有“小磨蹭”一个人,老板夫妇多少会将他以正常人对待。

那是因为“小磨蹭”在休息日(不是在周日)的中午就会来店里喝酒。那段时间基本上宫子都会外出,所以他和老板夫妇进行过几次单独交谈。也许这样说比较合适吧,不知为什么老板夫妇就中意他。

当然,他绝不是被当作朋友来看待的,也没有获取他们的信任。只是与那些仇敌、小偷、杀人犯等相比,老板夫妇跟他稍微多出那么一层亲密而已。

结果便是,与其他的常客们相比,“小磨蹭”了解到了更多有关宫子的事情。

他虽然被叫作“小磨蹭”,但是如果你认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笨蛋,那可能被他蒙骗了。当然,他的确不够机灵,属于经常被人瞧不起的一类人。

例如,在部队的时候,即便是脑筋灵活的那些人,也会经常遇到上面分发的东西被别人偷走的情况。为了填补空缺,大家都把眼睛盯在了“小磨蹭”的东西上,也就是说,所有人家都坚定地认为,“小磨蹭”就是那个应该被机灵人拿来当作牺牲品的可怜之人。

可是实际上,“小磨蹭”很少会成为牺牲品。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容易陷入那样的境地,所以本能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会提防。这种小心翼翼的本能让他看上去更加显得愚笨。但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本能,“小磨蹭”几乎很少成为受害者,即便有时蒙受损失,他也会在别人未察觉之前把损失从其他人那里补足回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小磨蹭”有这样的天分,而且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他们都自作聪明地认为,“小磨蹭”是一个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笨蛋。所以说,“小磨蹭”有一种本能——能够很好地利用自己容易被别人觉得愚笨而使自己不受伤害。

第一眼看上去,这个才能就像变色龙会变色一样,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但是,就人类来看,说不定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才能呢。

“小磨蹭”是真的爱上了宫子,强烈地希望与她结婚。于是,他开始施展愚钝面具下的能力,悄悄地开始了行动。

宫子真正的情人是谁?“小磨蹭”第一个查明了真相。

大约半年前,有一个打工的学生,会经常到店里来吃关东煮。他不喝酒,只吃关东煮和米饭,所以不会在店里久留,也没有和店里的常客来往。当然,可以将宫子揽在怀中的那些钱他应该也没有,所以没有人在意他。但是,就是这个叫中井的学生,竟然是宫子真正的情人。

“小磨蹭”通过种种推断和实地侦查后发现,宫子白天外出的目的地就是中井住的公寓。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中井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学生,没有什么钱。宫子愿意跟那个没钱的男人幽会,说明那个男人跟其他男人不同,在“小磨蹭”看来,他们之间的交往也许是真正的男女之间的恋爱。

一直以来,“小磨蹭”就对宫子把钱都花到了什么地方这个问题有所怀疑。据“藤之家”老板夫妇所言:

“宫子不需要伙食费,也不需要缴纳税金,却每天都在卖身,谁知道她现在有多少钱呢!”

和服、手包等都是男人买给她的,多半是右平买的。当然“小磨蹭”也不愿意在这方面服输,每月也都会一两次买些衣服或者礼物送给她,但是怎么也比不上给人感觉像是小偷的右平,手头没有那么阔绰。所以,光靠右平和“小磨蹭”两人买的东西就足够她日常穿用,宫子会花自己的钱买什么东西呢?一点儿迹象都看不出。

而且,宫子连个衣橱都没有。男人买给她的衣服,每到换季的时候就悄悄地不见了,宫子那位于阁楼的屋子里,除了一张从不收拾的床,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宫子是一个很能睡的女人,每每都睡得很沉,跟死人一般。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她并不担心这间屋子会被盗。

“也许在某个地方还有她真正的住处吧?”

“小磨蹭”开始这样想。如果不是这样,一切都解释不通,所有男人们给她买的东西都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他觉得,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支配着宫子的存款。

因为老早就有了这样的怀疑,为了查明宫子白天外出的目的地,“小磨蹭”开始了异常执着的行动。当他终于查明中井的公寓就是那个地方之后,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中井才是宫子真正的情人。

这样一来,他反而觉得有些害怕了。

每次,当“小磨蹭”向宫子表明结婚的意愿时,她都会说:“是的呀,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我也很想和你结婚。不过右平也和你一样对我一往情深,如果我真和你在一起了,他非杀了我们俩不可!即便现在,他都觉得你有些碍眼,好像一直准备把你杀掉,好独自霸占我呢!”

然后,她会再加上一句:“如果右平不在了的话,我应该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接着,宫子还会不住地叹气。

在不知道中井存在的那段时间,这些话在“小磨蹭”听来,代表宫子对跟自己在一起还有一些渴望,而且对没法跟自己结婚感到难过,郁郁寡欢。但是,现在他知道了中井这个人的存在,就觉得这些话简直就是愚弄人的把戏!

宫子说不能跟他结婚的理由,是右平会杀了他们两个,而且一再强调右平现在都在伺机要杀掉“小磨蹭”,然后叹气说,如果右平消失了的话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她总是说得很难过,但是每次却都一成不变地重复这些话。从这点来看,大概每次右平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一定也是回复类似的话,只不过把右平会杀“小磨蹭”变成“小磨蹭”会杀右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右平将“小磨蹭”视为结婚道路上的障碍,并伺机杀掉“小磨蹭”的这种想法,在成为右平自己的真实想法之前,一定已经在宫子心里产生。

“对于宫子来说,实际上我和右平都是累赘,她肯定希望我们两个碍眼的家伙互相残杀,一个人被杀掉,另一个人负罪逃跑,消失掉。因为,中井马上就要从学校毕业了,宫子需要其他两个人的日子马上结束。”

“小磨蹭”觉得这样解释一切疑问就都解开了。之前,他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些,但是宫子提及的右平视他为眼中钉,并伺机杀他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处在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因为这不是右平的想法,而是宫子的真实想法。与右平相比,有着这样想法的宫子有着远强于右平的执行力。“小磨蹭”不得不这样想。

“宫子一定是想要右平杀掉我,让右平成为杀人犯!”

这比让“小磨蹭”杀掉右平更加现实,因为右平本来就是一个被大家认为可能是小偷或杀人犯的家伙,他力气大,打架也是好手。而且,他也可能犯有前科,负罪在身。右平一旦因杀人入狱,要熬的牢狱生涯肯定会比“小磨蹭”因杀人入狱更久。

前面已经提到过,这家店是都会中的一座孤岛,住在这里的人,以及来这里的常客们,他们的心理更是如此。

“小磨蹭”也好,宫子也好,他们都不知道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心理、斯塔夫罗金的心理之类的东西,他们甚至连现代小说或者侦探小说都不知道。他们能知道的,不过是毒妇高桥阿传、村井长庵、妲己阿百等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对那些人物的了解实际上成了从内部和外部推动他们行事的原动力。

“小磨蹭”为了将自己从险境中救回,认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个时候,由于汽车被劫持的事件时有发生,所以“小磨蹭”公司的司机们为了保命,请了教练来讲课。教练是使用铁棍搏斗的高手,在课上教司机们手拿铁扳手进行练习。“小磨蹭”第一个报名参加了这个训练课。

“你是卡车司机,没关系的啦!”人们都这样说。

“不行,就算是卡车,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呢?出租车多了防备后,接下来卡车就会被盯上的!”“小磨蹭”参加训练时比任何人都认真。

“小磨蹭”并没有放弃要与宫子结婚的初衷,反而越发认真了。他想好了,他要击倒前来袭击自己的右平,然后击退中井的攻击,最后成为独占宫子的那个男人。为了这个目标,他十分勤奋地沉浸在了打斗的训练中。

有一天晚上,“小磨蹭”又留宿在了宫子那里。

在阁楼的卧室里,帮“小磨蹭”换衣服的宫子发现了藏在他大衣内侧的铁扳手。

宫子将铁扳手拿在手里,紧盯着看了一会儿,眼前突然一亮,她问道:

“你是不是想要对楼下的老板夫妇下手?”

“瞎讲!我跟那些专门盯着人下手的流氓可不一样!最近有些乱,我是为了以防万一才随身带着这个的。”

“哼,我一直在想,肯定会有人盯上老板他们的。来这里的人可都不是等闲之辈。首先,他们赚太多了,也不让赊账,还打算就这样一直做下去。当然,还真就这样做下去了!所以他们让我必须要这样做。为了这个,遇到自己讨厌的客人,我都不得不提供一些变态的服务,尽可能地抠他们的钱,抓住他们不放。老板夫妇被盯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反倒是如果没有人对他们动歪脑筋才是奇怪呢!不过呀,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第一个打他们注意的人,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你快别瞎说了!我可是在正经大公司工作的人,每个月的正当收入都在五万日元以上。战争结束后,我也算是自己盖了房子的人,虽然稍微小了一点儿。但是毫不客气地说,我跟来这里喝酒的那些人可不一样,我们不是一类人!我携带着扳手,是防备着万一哪一天右平那家伙会来袭击我。”

“我求你了,不要杀了下面的人。虽然他们也很让人讨厌,但是毕竟一起住着,一起工作。我可不想看到血海一片,眼珠子像是腐烂的鱼一样四处飞溅!我不想看到相互砍杀的样子,啊,想想都让人发抖!”

“喂,你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可是,我真的害怕呀!男人,都很可怕,一冲动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虽说为了钱也能理解,但毕竟是认识的人,还是请你不要下手为好。他们的确惹人厌,也赚了太多,但毕竟是睡在我楼下的人。反正,我不要你那样!睡觉时被惨叫声惊醒,真的让人受不了!啊,太可怕了!”

不过,“小磨蹭”仍然是铁扳手不离身。

有一次,当着很多正在喝酒的客人的面,宫子一边笑着,一边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个人随身带着铁扳手,而且片刻不离身。”

“小磨蹭”听了很尴尬,脸都红了。

“我是司机,必须要提防劫车贼,现在生意不好做,总是提心吊胆的呢!”

不过,右平脸上表情的变化没有逃过“小磨蹭”的眼睛。宫子笑着转过脸去,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小磨蹭”事后责问宫子。

“因为,我担心呀!你想对楼下的夫妇下手,我很害怕!如果我把那些话都事先说给大家听,你也许就不会再去用扳手杀死楼下的夫妇了吧。我们都是小辈,所以请你适可而止吧!而且,我最近已经噩梦连连了。”

宫子说话时脸色苍白,表情僵硬,一副已经无法忍耐、气势汹汹样子。

那以后又过了将近一个月。

那一夜跟宫子欢会的情人仍然是“小磨蹭”。当天晚上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为了要达到一定的营业额,宫子劝“小磨蹭”喝了很多酒。不光是那晚,在生意不好的时候,运气不好的客人会被强迫消费掉其他客人的那一份,这是这家酒馆的惯用伎俩。

“小磨蹭”在黎明时分醒来,嗓子干得像在冒火。

他想起来了,自己昨天晚上喝多了,喝得自己都不太记得什么了。客人很少,所以“小磨蹭”点了很多酒。十一点左右店关门后,他就到阁楼上面来了。他只记得那个时候好像有人来店外敲门。

因为店已经关门,所以楼下的老太太出去请那人回去。不过事情好像遇到些麻烦,好一阵子没有解决,宫子就起身说道:

“我去看一下!”

“是右平吧?”

“怎么可能!”

“把门关上就回来!”

“嗯,我这就去。”

宫子离开了阁楼,很快楼下安静了下来,宫子也回来了。

“小磨蹭”确信那人不是右平。如果是右平的话,他出手阔绰,即便店已经关门,老板也会开门让他进来的。一般情况下,即便阁楼上面已经有了客人,右平也会进来喝酒,而阁楼上的客人有时就会被晾在那里。“小磨蹭”就曾因为遇到过这种尴尬而感到十分不快,他自己也曾故意瞅准已经关门的时间来过店里,非要进来喝酒,如他所期盼的那样,果然自己也可以享受在那时进来喝酒的待遇,因此变得心情大好。

就昨晚的情况判断,生意不好,如果来人是右平的话,首先老板夫妇不会跟来人磨蹭时间,会立刻让右平进门,然后会喊宫子去陪他喝酒。所以,那个人一定不是右平。“小磨蹭”慢慢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情。

因为感到嗓子干得厉害,像是冒火一般,他决定下楼找点儿水喝。上下阁楼用的是普通的梯子,如果不小心的话会有些危险。

“小磨蹭”顺着梯子一级一级、小心翼翼地下来,正好来到厨房里,跟这里隔着一道拉门的地方便是老板夫妇的房间。现在是隆冬季节,即便是盛夏时节也会习惯掩上门的老板夫妇,此刻竟然敞开着拉门。

“小磨蹭”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店里气氛不对,有些诡异……“小磨蹭”想到了以前受过的训练,一下子警惕起来,绷紧了身体,但是手里没有铁扳手,多少有些心虚。他担心自己会因为准备不充分而难以施展手脚。

就在那时,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就在他的脚边,他看到竟然躺着一把铁扳手。

当然,铁扳手这东西都长得差不多,很难有什么特征让人一眼就判断出哪一把就是自己的。但“小磨蹭”在这个地方忽然看到一把铁扳手,着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慌忙中随手捡起了那把铁扳手。

手上突然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像是沾到了什么东西。他心想,可能是油吧。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血!铁扳手上沾满了鲜血。

“小磨蹭”透过拉门向乌黑的对面望去,情况有些奇怪。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房间里面乱作一团。最后,他鼓起勇气走到了房间里,这才发现老夫妇二人像是腐烂掉的死鱼一样,翻着白眼珠躺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而亡。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都是“小磨蹭”在警局的单间里慢慢回忆出来的,对他来说,恍如做了一场梦。

一切都很让人绝望。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那个时候不选择立刻报警!至少也应该先叫醒宫子,商量一下之后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那一刻,“小磨蹭”天生的自卫本能自然而然地主导了他。在兵营里的时候,为了补足被盗的物品,他总能计谋得逞,但是在面对这种大事时,他采取的行动最终还是出现了漏洞。

“小磨蹭”爬上了阁楼,他翻了一下自己大衣的口袋,铁扳手却不在里面。他接着检查了西装的口袋,找遍了阁楼的各个角落,还是没有。

“难道那个铁扳手是我的?”

“小磨蹭”有些惊慌失措。他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只剩下变色龙般自我保护的本能。就像往常一样,他一点点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他穿上了西装,披上了大衣,检查了一下四周有没有掉落的东西,然后轻轻地下了阁楼,将铁扳手藏在身前,蹑手蹑脚地悄然出去了。

他想偷偷地把铁扳手处理掉。等到最终成功地将它扔到了河里,他自己已经筋疲力竭。他不可能再回到阁楼,做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睡大觉这等事了。他只好漫无目的地走在外面的街上。

第二天一回到家,他就被守在那里的警察给逮住了。

不管他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他的话反而更像是在说谎。

他杀人后畏罪潜逃这种解释,比起他的辩解要合乎常理。不仅如此,他扔掉的铁扳手也最终在他供出的地方找到了。毫无疑问,尽管他辩解自己没有杀人,但有这个东西作为证据,旁人肯定会觉得他杀人的概率比没有杀人高几百倍。

这种情况下,认定他是凶手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除了“小磨蹭”留下的痕迹,如果在现场还能发现其他人满是鲜血的指纹,那么一定会成为排除他是凶手的有力证据。遗憾的是,警方并没有发现什么。

非但如此,现场的痕迹也是“小磨蹭”的鞋子踩出来的。也就是说,犯人是穿着“小磨蹭”的鞋子杀人的。零星的一些光脚的足迹也是“小磨蹭”的,那是“小磨蹭”清晨起来发现杀人现场时留下的。杀人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是他留下的,不管他说什么都没用。

要说奇怪的地方也有,“小磨蹭”的衣服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迹。从杀人现场判断的话,应该会沾上很多血才对。但是,不管是他的西装上还是大衣上,甚至脱了扔在阁楼上的睡衣上,都没有沾染鲜血的痕迹。

大冬天光着身子去杀人可是很少见的新闻,而且,将沾满鲜血的身体用冷水冲洗干净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与杀人这么重大的事情相比,冬天用冷水冲洗一下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那些在冬天里参拜神佛的人们,不就是在寒冬的深夜洗冷水澡吗?

一审,他被判处死刑。

就在“小磨蹭”被调查的那段时间,在红灯区的一家店内,有一个自称千代子的女子过来工作。

千代子有着绝好的身材和相貌,每晚都有很多客人围在她身边。她有时会笑眯眯地这样对人说道:

“我之所以在这种地方工作,是因为暂时有必要躲起来一段时间,我被人盯上了呢!”

“是分手的老公吧?”

“嗯,差不多算是吧。”

“那你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打算躲一辈子吗?”

“得躲到有人被判死刑,这种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老公在监狱里?”

“我哪知道啊!”

真是漫无边际的谈话。

没过多久,一个靠女人吃饭的家伙成了这个女人的相好。这个男人长得仪表堂堂,力气也大,是一个在这块地方说话很有威信的人物。

很快,女人对这个男人吐露了一切,因为她觉得跟这个人结婚也不错。这个女人就是宫子。

“这么说,中井才是真正的凶手?”

“是的,店关门之后,好像是有醉鬼来纠缠,我就下去了。不过不是什么醉鬼,是中井。他求我让他住下,但是我的房间已经不能让他住了,我就允许他在店里睡到天亮,然后我就上了二楼。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危险,还事先悄悄把梯子收了起来,免得他爬到阁楼上面来。果不其然,他后来竟然杀了楼下的夫妇,抢走了他们的钱。”

“你没告诉警察吗?”

“中井不允许我说。我对他也算是做了所有我能为他做的,现在对他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没必要袒护他了,你说对吧?管他凶手是谁呢!”

“但是,那个无辜的人会被判死刑的吧?”

“有人被杀,就得有人被判死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呸,不要说谎了!你肯定是共犯!”

“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你不要狡辩了!那你说,“小磨蹭”的铁扳手,为什么会到中井手中?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如果不是有人递给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吧?”

“事情是这样的,“小磨蹭”喝得烂醉,就把扳手拿出来摆弄,我就把它拿过来放到了店里的桌子下面。那些事情后来到底怎么发生的,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谁能想到那个中井竟然来到店里,还拿了那个东西杀人!”

“那个中井,现在怎么样了?”

“我哪知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花钱供他读到毕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让他卖掉了,而且还做他情人!不过,回想起来,我也并没有爱上他啊!”

“把自己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拿去给他,那肯定是爱上他了!”

“瞎说!我只是想那样做而已啦。其实我无所谓的。即便以后,如果还想那样做,再做几遍都可以。我可没想过要找中井报仇。”

“你没想过要拉‘小磨蹭’一把?”

“才不想呢!你听我说,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差不多就好了。每件事都斤斤计较的话,哪里是尽头啊?对我来说,不管是谁杀了楼下的夫妇都无所谓,或者说,不管是谁杀了谁都无所谓。一切都是买卖,杀人是买卖,抓杀人犯也是买卖。如果你告诉他们抓错人了,不也就是再换个人进去吗?如果跟警察说了这些话,这种地方还能待下去吗?战争,也不过是如此。大家都懂得适可而止,这个地球才得以不停转动。哼,如果你觉得让‘小磨蹭’错当作犯人不好,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来这里玩了!”

“是我不好啦!”

“哈哈哈。”

两个人的谈话到此为止。“小磨蹭”最终应该会被判处死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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