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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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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曾经出了一名陆军大佐和一名海军大佐。陆军大佐小野在南方战死了,海军大佐佐田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了村子。我就是那个佐田。

我本人从没想过要当这个村子的村长,只是碰巧前任村长生病去世,村里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大家推举我来担任,我便就答应了下来。听他们讲,当村长只需要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做。在我自己的记忆中,我叔叔做村长的时候,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才会有人来接他过去,其他时间他都是整天待在自己家里下棋。我把这个讲给副村长羽生听,说如果可以那样,我倒是可以做这个村长。他回答我道:

“如您所知,战争结束后世道也变了。即便是在这个山村里,也像城市里那样,会有人想要说三道四。所以,虽然会给您带来不便,但还是希望您能每天按时上班。即使在办公室下一整天的棋,您都请便。”

“那倒不用。我这个人不仅不喜欢下棋,而且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我的乐趣顶多是种种树、刨刨地之类的。所以,如果定为惯例,对我来说,每天定时上班非但不会是一种负担,说不定还对身体有好处呢。”

我就这么随便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这个村子的小学去年被一场无名大火给烧光了。所幸的是,新建不久的初级中学得以幸存下来,为了一时的应急之需,小学生就在这个中学,还有寺庙等地方分成两班或者三班错开教学。现在,为小学临时搭建的木板房建好了,接下来学校的主体建筑要进入开工阶段了,但是,资金却成了难题。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人愿意当这个村长。

然而,没有村长的话,事情就无法处理,村里的一些村民代表以及副村长就找到我,说是校舍新建和资金筹备的事情全由他们来负责处理,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的麻烦,希望我能做村长。也就是说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只要接受村长的头衔就能自然而然地在村里发挥作用。而一切事务都交给副村长代理,我就是所谓的象征性村长。不过,普天之下,这种象征性村长并不少见,我就开怀大笑着当上了村长。

从就任村长伊始,我就知道村小学是一个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的问题小学,但实际接触工作后才渐渐发现,解决这个小学的问题简直是比操纵军舰更棘手。

在南方战死的陆军大佐小野的女儿,在这所小学担任老师。她在村子里口碑极差,然而由于他父亲的缘故,特别是因为我和他父亲都曾经是军人,所以我没有把她当外人看。我心想如果我们谈一谈,也许能相互领会对方的心思吧,便暗自期待着见面的那一天。

突然有一天,她打电话到村办公室,说是有话要跟我讲,请我到学校去一下。副村长羽生当时外出,也没有其他可以咨询一下意见的人在场,而且正好是差不多要下班的时间了,我就决定去一趟学校。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傍晚。我在校勤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了教师办公室,我看到一个女人肩上披着外套,正叉开腿跨着火盆取暖,那个人就是她了。她看到我之后,轻轻点了一下头,说:

“觉得很无聊,就给你打了电话。我今天值班,没什么事情做,烟抽完了,只能捡个烟头吸一吸,还费了好大劲把中学那边的火盆给搬了过来。我没有人可以敲竹杠,心想会不会有人送上门来呢?所以忽然就拨了电话给你。村长大人,最近好吗?村办公室好玩吗?”

“你拿烟头吸?”

“是呀,用烟斗吸。”

“哈哈,你平常不会总把烟斗挂在腰上吧?”

“怎么可能!是在男老师的抽屉里找到的,你身上带烟了吗?”

我对她并不反感。的确是像大家议论的那样,她的行为举止有些不端,但是性格很爽快,看样子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呢!

我从怀中掏出香烟给了她,她笑眯眯地接过去,很开心地说: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这人真好说话!可能是因为我经常这样吧,村子是已经没人愿意给我烟了。”

“你那么喜欢抽烟?”

“真是废话!除了做这个还能做什么?”

“读书啊!从事教育的人,读书很重要。”

“小学的老师需要的只是力气!另外,作为教育者要有物与物交换的觉悟,有所给就应该有所取。虽然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但是我感觉这个村子的所有东西都可以随便拿走,所以我都不觉得香烟之类的东西需要花钱买,所有东西都像是免费的。”

“你拿钱买什么呢?”

“你们也没有给我钱让我可以买东西啊!喏,你看,这就是二十五岁的未婚女子穿的衣服,胸前、胳膊上、裙子上都是补丁。而胸前和胳膊上的口子都是孩子们用小刀划破的。我也想穿尼龙丝袜,可是能行吗?瞧,这种袜子!简直比打了败仗的人穿得都要破烂!”

“还真看不出什么,你的服装在这个村子里还算是华丽的呢。如果不穿裙子,穿裤子的话就不需要穿长袜了。穿碎花纹和服的话,上面的缝线和补丁看上去就不会很明显。穿洋装倒是像蝾螈似的,容易把肚皮给露出来了。”

“说得好!这个村子的男人都是这么会说话,比东京的报纸说得都要好。特别是在挑女人毛病方面,整垮女人简直就是这个村子里男人们一生追求的事业。”

和小野麻里子的第一次会面,大致就是这样。过了不一会儿,值夜班的男老师到了学校,我便起身告辞。这个男老师看到我,宛如遇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质问我:

“你们打算让我们今年冬天就靠这个木板房过冬?玻璃几乎全碎了,没看到吗?教室里都是泥土的地面,一旦室外积雪,教室里就会变得泥泞不堪。你们就让孩子们在这样的地方学习?”

他打开窗户,让我看了一下教室里面。我看了看里面的情况,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在这个村子里,我和老伴夫妻两个一起生活,消息来源自然有限。事先我丝毫没听说过木板房教室里竟然没有铺设地板,也不知道教室窗户的玻璃都碎了。虽然那位男老师用那种态度对待村长有些过分,不过他的质问也算出于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我准备第二天跟羽生好好说一下这个问题,想想有没有什么应急措施。

然而,第二天我一去上班,就感觉羽生好像正在等着我,已经做好跟我谈话的准备。

“你昨天去学校了吧?还跟女老师面对面地讲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和那个堕胎老师联系到一起!”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上来就气势汹汹地向我发问,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这个村子里,不允许村长跟女老师面对面讲话吗?”

“你给那个人香烟了吧?给了她一包。”

“她正愁没烟抽,我就给了她。”

“她一直都为没有烟抽而发愁,那你就一直供应她,怎么样?你可是村长,怎么可以给那样一个堕胎老师烟抽呢!”

“堕胎老师?”

“堕过胎的老师哟!村里的人都这样喊她,没有人喊名字,孩子们背后也会这样叫。她是一个别人给一包烟就可能会以身相许的人,比卖淫女还要淫荡。就因为她在村子里当老师,学校才成了伏魔殿!”

“伏魔殿?那样一个地方,原来是宫殿啊。那么,谁是魔王?”

“退伍的海军大佐是成不了魔王的!一个连战场都去不了的海军大佐,能做得了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再也没有比这更能侮辱我的言语。

的确,我是一个没能上得了战场的海军大佐。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我被编入了预备役部队。在那样一个严重缺乏人手的重要时刻,我还被编入了预备役,大概是自己的无能被军方彻底看穿了吧。虽然如果晋升为少将后进入预备役部队,自己还能感到稍有一点儿安慰,但是我当时怅然若失,倍感耻辱,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在那之后,我重新振作,去了一个叫海军水路部的地方,成了一名雇员。身为雇员,预备大佐的头衔就没有了意义,整天被如同自己孩子大小的中尉、少尉呵斥。我将此看作人生的修行,一再隐忍,终于熬到了战争结束。作为一名军人,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战争,我却被解除了官职,不允许走上战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这种在子孙后代面前羞于提起的往事,只能留给自己偷偷自嘲。

但是,羽生竟然用这般恶毒的语言攻击我,我不禁开始怀疑他的动机。那些话题太敏感,就算是仇敌提起时也应该多少有所顾忌。他能够跟我当面说出这种话,一定有非同寻常的理由,但是,我却猜不出半点儿头绪来。

“我搞不懂为什么我去学校这件事竟然会冒犯到你。是不是在你的处世习惯中,认为给女人香烟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嗯,是呀,村长被村里臭名昭著的女人一喊就送烟过去,是奇怪的行为!”

“对了,听说学校的木板简易房没有铺设地板,窗户玻璃多半都碎掉了,这方面村里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忽然脸色大变,先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事情似的,从书架上找来了一些文件。

“先请你过目一下这些文件,你就会明白那个简易木板房可说是渗透着我的心血。如果没有我,就连那个简易木板房也不可能盖起来。村里哪里有钱?可是没有钱,怎么能盖得起那个简易木板房呢?”

他一边这样大声叫着,一边来来回回从书架上找来了很多文件。文件顿时在我的桌子上堆成了山。

“先请看一下村里的经费,看看有多少收入,又有多少支出,然后再看一下为小学新建校舍额外筹集的经费。知道有多少了吗?你看看盖木板房花的数额,就是到现在还有一半欠款尚未结清呢。接下来请看一下我是如何使用村里经费的,你算一下我的差旅费!上任七年以来,我连出差补贴都从未领过,我都是自带盒饭出差的!出差时和卖药商人住一样的客栈,跟各方人士苦苦哀求,才总算盖起了那个木板房!现在这样指责我,你不觉得羞耻,不觉得害臊吗?你分明没出过一点儿力,却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如您所说,等我先拜读过这些文件后再发表意见好不好?您有点儿过于激动了,好像您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误解了。我们都要保持冷静,好好协商,齐心协力为村里工作。”

我安抚了一下羽生的情绪,然后花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把这些旧文件看了一遍。真是如他所言,这个村子的不景气是显而易见的,财政状况更是困难到了榨不出一滴油水的程度。他那种无私奉公的表现绝对堪称伟大,东奔西走,四处出差,向来都是自带盒饭。

羽生的怒火,大概是源自他的辛苦不为人所知吧。想到这个我就能理解他愤怒的原因了。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也为自己的不明事理跟他道了歉。

“不过,尽管我知道没有任何预算,但是能不能想想办法,东拼西凑筹集一点儿钱,帮学校铺上地板呢?”

我再次重复这个话题后,他旋即又露出一种极不友好的眼神。

“这样呀!好的,那您来做吧,村长!不用顾虑,一直做到您自己满意为止就好!村长。”

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被喊“村长”是一种多么让人无地自容的屈辱。紧接着,羽生小声嘟囔道:

“不过话说回来,泥地因为不会发生火灾,反而比较让人放心。要不然在教室里铺上地板,值班室以及教师办公室仍旧保留泥地,这样可能会更好一些。可以在泥地上面铺些稻草,让值班的人睡在上面。这倒很适合那些人。”

除了羽生之外,小野麻里子还有其他很多敌人。不过,羽生之外的那些人,都有成为小野敌人的明确理由,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让人捧腹的理由。

比如,根作家养了一匹马。根作是一个凡事喜欢夸耀的男人,总是瞧不起别人。他对马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总说自己的马是日本第一。于是,他的孩子也把父亲的夸耀原封不动地写到了作文里,说自己家的马能听懂人话会回答,像楠木正成(如)将军一样无比忠诚等等,于是,麻里子在他作文后面写了这样一行评语:

“下次让你爸爸去买一头日本第一的鹿回来。”

大约过了十天之后,根作才跑到学校来抗议,大概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什么吧。他牵着马就来到学校里了。

“你是在骂我是日本第一的笨蛋(你),还是在说我的马是日本第一的笨蛋?!不管怎样……”

他就这样牵着马,在学校里从早上一直抱怨到傍晚,学校也因此一整天没能上课。从此,根作跟麻里子便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不管在什么事情上,根作都跟麻里子对着干,毫不掩饰自己对麻里子的敌意。

另外,村里的茂七曾经因为赌博被逮捕。这个村子里有个恶习,不少人把赌博当作日常的娱乐。尽管村里既没有开设赌场的庄家,也没有靠赌博这种偏门谋生的人,可农民们一到晚上就靠赌博来消遣。每年赌博玩得太过分的时候,就会有人被警方逮捕。那一年,茂七便被逮捕了。

然后,在那一年的小学文艺汇演中演出了一出剧,剧情讲的是赌博正进行到一半时,警察闯进来把赌徒们逮了个正着。扮演被抓者这一角色的正是茂七的儿子,他哭着再三求饶也没用,最后被人将双手反绑在身后,号啕大哭着押了出去。

毫无疑问,茂七为此很是恼火。甚至很多别的村民都对这出剧感到愤怒,因为他们也都是赌博的爱好者。

不过,据指导老师麻里子说,这一出戏是孩子们自发创作并演出的,角色是孩子们自己互相讨论决定的。大家问了一下茂七的儿子,他不仅点头承认这种说法,还说自己觉得应该扮演被抓的父亲这个角色,就鼓起勇气接下那个角色。事情就这样逐渐搞明白了,闹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自找难堪,茂七以及他的同伙们对麻里子的怨恨种子,从此深深地埋下了。

以上只是麻里子跟村里人结仇缘由的一些例子,麻里子有很多因类似原因跟她闹别扭的敌人。近来,碰巧村里决定设置消防用水站,用水站必须要设置在住宅密集的地段,村民们的意见不谋而合,异口同声地赞成将麻里子家的房子拆除,来安装消防设备。已故的小野大佐离开祖业,另立门户,在村子里原本并没有自己的房子。战争年代,遗属在村里租借了一间农舍避难,才开始搬到这个村子生活。

在我任村长后,租借的期限也正好到了,小野一家就必须搬离那里。她家除了麻里子之外,还有母亲和弟弟共三人。弟弟因为患有骨疡,一直卧病在床。

在这样的山村不可能有多余的房舍,小野一家一时找不到容身之处,简直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学校的同事实在看不下去,决定腾出学校的值班室给麻里子一家住。他们没有跟村办公室和村代表们打招呼,就让他们搬了过去。

为此,村里的头脑们在村办公室的楼上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对策。村代表们的意见是学校方面的做法是公然跟村里对着干。我站起来说:

“学校方面擅自做了这样的安排确有不妥,但是看到同事一家没有栖身之所,将学校的值班室腾出来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做法本身来说并无可责难之处。以我个人判断,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看起来有些敌对的方式,是因为村里设置消防用水站时,大家选了小野一家作为牺牲品,却没有帮他们选好新的居所搬迁,这才让他们产生了敌意。换句话说,村里的处理方式也有值得反省的地方。”

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呵斥道:

“你在说什么?”

说话的是曾被麻里子说成马和鹿合体的根作,他是村代表之一。他接着说道:

“没有就是没有,能有什么办法!还是说,村长能施展魔法,变出一间空屋子来?”

山里的人们具有一种用奇妙的比喻来争论的天分。

“学校的值班室原本就是公家的,不忍看到同事处于危难境地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不开放自己家的住宅来收容他们?将村里的公有财产拿来私用,这是一件让人不可理解的渎职事件。”

根作装腔作势地这样说道。我就任村长以来深刻体会到一件事,那就是农民出乎意料地擅长辩论。我只是随便讲一些浅显的常识,就会招来激烈的反击,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地发生过。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心直口快但讲话缺乏深度。遭到根作这样的反击,我只能沉默。

“村长无用!”

“你不要干预村里的政务!”

“你忘了之前的约定吗?”

被众人这般辱骂,我果断离场了。原本就打算当一个不作为的村长我才选择上任的,所以遇到反击后自然就该乖乖地退出,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不过,好像在我离开后,他们达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决议。

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木工们突然袭击了学校,拆掉了学校办公室和值班室的地板龙骨。拆下来的一部分被铺到了学校教室的地面,而办公室和值班室的地面都变成了泥地。

接到通报之后,我也赶去了学校。但是,就连我这个村长,也被村代表们以及手下的村民挡在了外面,无法进入工地现场。部分村民一身消防装扮,俨然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要将踏入禁区的所有敌人毫不留情地消灭掉。

“看来下了戒严令啦!”

我这么一嘟囔,羽生被气得面红耳赤,对我大骂道:

“你说话太放肆了吧!请闭嘴。亏你以前还是军人!”

前几天他对我说过一些类似的话,那些话还言犹在耳,我猜测今天这个事情的带头人一定是他。于是,我对羽生说道:

“您前些天才给我看了几年来的预算材料,说是即便榨干了村子也挤不出一块地板来,现在看来那只是一时的谎言吧?今天的举动,您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哈哈哈,今天的事情,可没用村里一分钱。这才是个开始,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泼妇和她的同类从这个村子赶出去。为了达到目的,根作甚至说,卖掉他引以为傲的马都行!”

“鹿上面少了马了,这样好吗?”

“放肆!”

羽生又气得面露青筋,围在一旁的村民们却都笑了。谣言的传播之快着实让人惊讶。“今天的木工费用,听说是根作卖了自己心爱的马匹来支付的。”这样的谣言开始在看热闹的人口中迅速传开。听到这样的传闻,根作神色大变地冲了过来,说:

“村长呢!在哪里?”

羽生急忙迎了上去。

“村长说话太过分了!竟说你卖了马的话,鹿上面就没有了东西。”

“不是,我是为另一件事而来的。说今天的费用是我卖了马来筹措的,请问村长,您是有何根据,说出这么不经大脑思考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村长您这么憎恨我的马吗?这么想让我把马卖掉?”

事态有些出乎羽生的意料,他很狼狈。

“不不,马的事情今天先不说。今天的费用我自掏腰包都行,这些我们改日再说。你,先到这边来一下!”

羽生拉起根作的手,赶紧把他拖到了一个四周无人的地方。

我四处寻找着麻里子的身影。已故的小野大佐和我,一个在陆军,一个在海军,也不过偶尔会在老乡会上碰个面,并无深交。但是,老友的后人遭遇了今天这样的麻烦,曾跟他同为军人的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甚至想,如果她们还是找不到安身之处,那就把我家的房间腾出一间给他们。

麻里子不喜欢别人好奇的眼神,也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所以从她学校周围消失了。

麻里子躲到了山边的禅寺里避难去了。我前去找她时,最先碰到的却是那天到学校时遇到的那位男老师。他寄宿在这家禅寺,看到我之后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瞪着我。

“小学的老师是狗吗?听说以后要在泥地上办公,在泥地上铺稻草值夜班了。你看过监狱吗?人居住的地方,即便是牢房也有地板啊!你脸色不太好看,是我说话很难听吗?!”

男老师向我抗议他不是狗,这点我能理解。但是,他说话时的那种气势我无法接受,简直就和戒严令下的消防队员、村代表们一个模样,让人觉得他就是一条龇牙咧嘴的疯狗。

我不想跟“狗”搭话,便找麻里子去了。听说为了避开人,她去了后山。后山上有一片墓地。

麻里子坐在一块墓碑上,圆睁着眼睛,双手抱在胸前,一直瞪着慢慢走近的我。我苦笑了一下。

“我今天不管走到哪儿,都一直被人瞪。”

她也不笑,移开视线后小声说道:

“我是因为又没烟可抽了。”

“就像你看到的,我是一个无能的村长,虽然顶着村长的名义,却没有力量为你办任何事。不过,正好我们家房子不小,也只有夫妻二人居住。你们可以随时搬来住。”

麻里子抽着我递给她的香烟,说道:

“我看上去那么走投无路?”

“在我看来,你是遇到了麻烦。”

“也许我不该这么逞强吧。不过,即便是更让人绝望的事情,我都十次、二十次地遭遇过,因为从没害怕过,所以一直活到了现在。就像今天,我就这样发个呆,就会有人来,帮我处理好事情,还给我烟抽。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要太逞强啊!”

“不是啊。其实我很感谢羽生村长。因为他教会了我怎样在泥地上铺稻草睡觉。这样棉被、榻榻米都可以叠起来塞到壁橱里,搞起卫生来确实方便。事实上,我昨晚是睡在榻榻米上的棉被里,还是泥地的稻草堆里,又有谁知道呢?不光是我,即便是国王,也是同样的道理。国王会拉过棉被盖在身上睡觉,也会光着屁股蹲在厕所里,多搞笑啊!就算是从沾满泥土的稻草中睡醒爬起,也仍然是一个国王!”

“我也曾经自暴自弃。结果是,热水既不能喝也不能拿来洗澡,只会烫伤人。要生存,只能用温水。如果看破世事,无欲无求的话,在榻榻米上也会做平凡的梦。”

“叔叔,您的孩子呢?”

“嫁人了。还有一个儿子过世了。”

“很早以前,我好像用‘叔叔’这个词,这样叫过别人呀!我似乎有点儿想依靠你了哟,谁赐给我一些骗人的力量吧!”

“到我家里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要从沾满泥土的稻草中醒来。所以偶尔我去找你要点儿烟抽就好了,我会把睡在稻草堆里做的梦讲给你听。给阿姨代个好!”

麻里子直了一下身子,扬长而去。

我穿过墓地,顺着山边的小路回了家。一路上我都在后悔,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应该把麻里子和她的家人带到我家里来才对,不是吗?听了我的叙述后,我的妻子说:

“为什么不带他们过来呢?让我去接他们过来吧。”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动身。这时,我的想法突然改变了。

“随他们去吧。真是可悲,我们没资格去强行阻止那个女孩做她想做的事情。”

“做这种事情还需要什么资格吗?”

“是的。我是农民的儿子,做了半辈子的军人,但是从没有做过有勇气的决断,比如窝在稻草堆里睡觉。我想我是没有资格给那个女孩一些忠告的。”

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我的一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已经无可挽回。

我是一个男人,也曾是一名军人。但是,与麻里子遇事总是挺直腰板、迎面而上的处事态度相比,我在为人处世上欠缺实在太多。所以今天,我成了这样一副无可救药的老骨头。过去,如果我能有麻里子那样哪怕一点点的气魄,也许我还有救。

麻里子和她的家人又回到了光剩下泥地的值班室居住。听说只有患病的弟弟睡在自己动手搭制的床上,麻里子和母亲则睡在壁橱里,也有的说是在泥地上铺了稻草睡的。总之,众说纷纭。

羽生和根作他们对这样的结果,既意外又吃惊,赶紧再次召集大家开会,商量对策。我做了以下的发言: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村长自认无德无能,把村里的政务都交给大家而自己不管,所以我对很多事情自己能帮上忙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还是希望大家如果达成什么决议,请如实来汇报,征求一下村长的意见。如果早这样,这次发生的事情也许就可以避免。我这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本事,但是另一方面,我自认为在尊崇中庸之道方面不逊于任何人。所谓政治,需要技巧和谋略,需要随机应变,是一件困难又复杂的事。换个角度讲,如果不失中庸之道的话,就不会有大的过失。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自己作为村长,虽然无为无能,但是多少应该有一些存在的理由。可你们不征求村长的意见就执行决议,让我没有了发挥才能的余地,也有些无颜面对村民。所以,我提醒各位注意,以后不要出现这种事情。”

我的话音未落,根作就站了起来。

“我也想提醒村长几句。你总是说自己是无能的村长,这让我们很难办。你知道村里财政困难,但是说如果预算不够可以卖掉根作的马来填补这样的话,这哪是无能?简直就是独裁,是暴君!拿无能做挡箭牌,面对难题就躲避的行为,很卑鄙!你是不是也应该想想办法做点儿什么了?比如,可以说‘不够的预算我来想办法!’,做点儿痛下决心、自掏腰包之类的事。你是不是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了?对工作很投入的话,就算是一般人都会有这样的觉悟。难道军人做了村长就不能自掏腰包了?”

“对!对!自己拿钱出来!”

现场一片骚动。有人说我应该为军人赎罪,还有人高喊“你以为你是王公大人啊!”每句话都直刺我的心底。我又一次因为轻率发言,让自己陷入了千夫所指的下场。

我的祖上并不富裕,留给我的田地,让像我这样的外行来耕作还算绰绰有余。幸好我参军的时候为年迈的父母建了新房,如今这个算是帮了我大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积蓄的东西。因此,当村长的工资就是我战后第一笔收入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说道:

“大家所言,直达我内心深处。大家的斥责,的确所言甚是。在此,我向你们表达我深深的歉意。如果我有积蓄的话,我会自掏腰包的。另外,如果我有政治家天分的话,我也会四处奔走去筹钱的。我深知自己不具备其中任何一个条件,侮辱了村长这个名号,一切都是本人无能所致。再次深深地向大家表示歉意,我决定辞去村长一职。”

这都是发自心底的肺腑之言,但是大家却对此颇感意外,现场安静得有些可怕,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就在那时,副村长羽生站了起来。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愤愤地瞪着其他所有人说道:

“各位的发言是对村长的大不敬。说起来,我们当初推荐佐田大佐担任村长的时候是怎么约定的?不是说好经费问题以及其他杂事方面,不会给大佐添任何麻烦吗?大佐本来就是廉洁清白、严于律己之人,在军队中也是一位堪称楷模、刚正不阿的将军。和你们这些只顾私人利益、利欲熏心的人可不一样。如果时代不变的话,你们这帮人可是连想靠近他身边都不可能!即便死后他也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死后会有恶报,来接你们的也都是地狱的小鬼。”

羽生的样子有些吓人。旁边的我闻言就像是突然被浇了一头冷水。

发生这样的事情,紧急会议只能混乱收场。我要辞掉村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去上班,羽生竟然特意来接我。他说如果我不到那边去,不去坐到村长的位子上,那么这件事情就无法收场。说着,他便硬拉着把我带了出去。

羽生的愤怒还没有结束,他边走边跟我说:

“他们那些人,将自己的损失看成天下第一大事,哪怕一分钱都不会给这个社会,不会给其他人。”

他的态度有这样的变化,是有原因的。羽生是这次行动的发起人,但行动没有取得预料的结果,所以大家把矛头都指向了他一人。

特别是这次行动花了不少钱,因为是预算外的支出,所以商量好由参与行动的所有人一起承担。但是,由于预想的结果没能达到,金钱花费方面的积怨首先爆发了。那些村民对羽生进行了猛烈的责难,原因不过是一心想要免除自己需要负担的那部分费用。据村子里传,最后羽生一人负担了全部费用。

想来羽生也的确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或许应该说是一个悲剧人物。他一边为了村子亲自背着盒饭东奔西走,另一边却很少收到回报,连他的意见都不被尊重。偶尔有人对他的想法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时,也只限于这种情况——狡猾的村民们想要把自己需要负担的东西推给他一个人来承担。

羽生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富有之人。盒饭另当别论,这一次的花费他该怎样解决呢?这虽然是他的事情,但是我都替他感到头大。不过,羽生绝口不提自己的损失和心痛,像是下定决心要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楚藏在心底一样,对谁都坚决不说。相反,对那些带给自己痛苦的人,他却是极尽猜疑,恶言相向。

“现如今告诉您吧,小学发生的那场不明原因的火灾,是有纵火犯的。”

在带我去办公室的路上,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你在现场看到过那个犯人放火?”

“那倒没有。不过,通过种种迹象推断,无疑是有纵火犯的。那犯人就是根作!”

这种说法就属于上面提到过的因过度憎恨后产生的胡乱猜疑。看到我好像对此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面露怒色,开始将他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我想您应该还记得,在去年小学发生那场无名大火之前,连续发生了三起火灾。那都是因为用火不慎而引起的火灾。但是,一个村子里接连发生三起火灾,这可是空前的事件。当时村子的消防队长是根作,于是他带领大家开展了一次防火演练周活动。这个村子在战争中连防空演习都没进行过,遇到那种火灾肆虐的情况,如果再不实战演习一下,情况可就麻烦了。于是和战时的东京人一样,所有人一起搞水桶接力,演练一直持续了一周。好像你也参加了那个水桶接力了吧?当然,大部分村民并不情愿,他们是迫不得已才参加了那个活动。不过,小学的老师们当时一大半都没有露面。依照他们的说法,水桶接力这种方式仅限于空袭的时候才有用。只有在大家都做好了准备,等待火灾来临时才能发挥作用。平时出现火灾的话,不可能出现大家集结到一起搞水桶接力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学校深夜发生了火灾的话,附近一间民宅都没有,根本没法搞水桶接力。等聚集了足够多的人,消防队应该早已经到了。如果消防队到那时还没到,而需要靠大家传递水桶来灭火,那样的消防队就必须改过自新,进行大规模训练,好提高素质!他们还说学校有值班的人,一直都注意小心用火,所以没有必要去参加水桶接力。因此,不管根作怎么抗议,他们都不肯配合参加防火周活动。而大部分村民也是硬着头皮被动员来参加活动的,所以都认为老师们说得很在理。根作的名声因为那个活动变得很不好,于是,他就一直对此事怀恨在心。他和小学校长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如果学校出现火情的话,值班的人一定能确保灭掉火吗?’

“‘值班的人不是消防队员,所以没办法灭火。但是,他们会认真巡逻,仔细查看,尽量避免火灾,所以不用担心学校会发生火灾。’

“我当时也在场。被这么一回应,根作无言以对,只是咬着嘴唇生闷气。我猜一定是因为太气愤了,他就去学校放了火。”

“有谁看到根作放火吗?”

“这个不可能有人看到。不过,是他放的火这点确定无疑。那天晚上,值班的老师溜了出去,在小酒馆喝酒喝得烂醉,而当时根作就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喝酒。他看到值班老师晃晃悠悠地离开酒馆回了学校,也起身离开了。当晚,值班的老师忘了在学校里巡逻查看,便酣然大睡了。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学校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虽然说他的确玩忽职守,没有去巡逻,但是另一个明确的事实是,大火原本不可能从发生火灾的校舍那边烧起,那场奇怪的大火至今未能查明原因。不过,根作纵火是确凿的事实。”

“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是消防队长放的火吧?听说他是个很热心的队长。”

“是热心过头!战场上的叛徒还都是军人呢!我也吃过几天部队的饭,深刻体会到军人的耀武扬威、骄傲自大,他们的嫉妒心也比常人强得多。那些人心里在乎的并不是国家,而是自己的成功和别人的失败。不过,不只是军人会这样。所有行业里最的大背叛都是那样的人所为。所有事情都是如此。”

听了羽生的话,我反倒觉得他更像是那个纵火凶手。不过,他的行为和语言都条理清晰、富含逻辑,我一时不能从中看出破绽。

接下来的星期天,结果又出事情了。听说羽生单枪匹马闯进了学校,正在拆除教室的地板。

我接到报告后急忙赶去了学校,这次学校周围没有像上次那样四周戒严。孩子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仍在校园里玩耍。羽生一个人在教室里,正埋头拆着地板。

“干得起劲呢!”

我一边笑着,一边朝他走了过去。

“是在对学校进行整修吗?”

“什……么?这是我的东西,我要在它们还没被损坏之前取回去。”

“你怎么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什么?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奇怪吗?”

“你难道不是那个甘愿自备盒饭,也要为村子做贡献的人吗?为了重建学校,你一直一个人默默地孤军奋战。在学校重建这件事上,你应该投入了很多的个人钱财,不是吗?现在,你却偏偏要把这些木板给拿回去,真让人搞不懂啊!”

“我是自带盒饭去工作,但是,人不见得永远都要做同样的事。别拿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来跟我说事儿,这也太不尊重我了吧?你的意思是说我既然一直都是自己带盒饭,那就应该把全部的财产都贡献给学校?别只是自命不凡地说大话了,你来试试呀!我已经受够了!你站在那里有些碍事,请你走开一点儿!”

我只好起身离开那里。无意中,我往值班室内瞅了一眼,麻里子和母亲好像外出了,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只看到身患骨疡的病人躺在简陋的床上。说是床,也不过是在泥地上放了几根棍子,在上面又铺了几块木板,离地面也就两三英寸高罢了。怎么看都不能称之为床,病人睡在上面,就像是横尸街头的人被安置到了附近的小屋中一样。再一想到他的母亲和姐姐就在这旁边铺了稻草,蜷缩其中的样子,我觉得他们过的日子简直比难民还要悲惨。一想到这是大佐的遗属,我便心如刀绞。

我返回到羽生那边,说道:

“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请允许我再打扰你一下,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自己出钱帮值班室铺上地板,能不能以合适的价格将这些木板转让给我?”

“我是想收回成本,所以价格不能给你太便宜,不过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出让给你也行。”

价格着实昂贵,不过我还是让他给我留下了足够可以铺满值班室的地板。羽生已经完工,开始将木板往车上堆。我向他借来了木匠工具,开始在值班室铺起地板来。就在这个时候,麻里子回来了。

她连我的招呼都没回应,只是紧盯着我的动作,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你快停下!都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就……”

麻里子冲上来抓住我,夺去了木匠工具。我原本一直认为她会因此而感激我,顿时我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自认为以咱们的交情不用客套,就擅自动手开始铺了地板,非常抱歉。我想的是在天黑之前把地板铺好。”

“谁求你这样做了?”

“没有谁求我这样做,我原以为你会跟拿到香烟一样,欣然接受这个。”

“你说跟拿香烟一样?跟拿香烟哪里一样?”

麻里子凶得有些吓人,我无言以对。她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走来走去,说道:

“榻榻米那种东西,我们早就扔掉了。我恨死它了。如果一味地留恋榻榻米,我们就不能忍辱偷生。如果只是为了要让这个病人睡在榻榻米上,那我们还不如心一横把他杀了,让他早点儿安息得了。我肚子里有一个沾满了耻辱的孩子,之前我是打掉过一个孩子,但是,我再也不会了!我要光明正大地生下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我就是要把他生在沾满泥土的稻草堆里!”

麻里子的脸颊突然变得凹陷起来,眼睛也陷了下去,眼神变得极其凶恶。我只好悄悄地走开。

羽生一直躲在校舍的后面偷听。看到我离开后,他拉着车跟了过来。

他小声对我说道:

“女人就是如此,剥去一层假面具,每个女人都那样。”

我不禁火冒三丈,大声吼道:

“你给我闭嘴!人模狗样的东西!在学校放火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才是这个村里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

“你是说,是我放的火?”

“以他人的不幸为最大乐事,提议将地板拆除的不是你吗?除了你,谁还能放火烧了学校?”

“你这话有点儿意思!”

他放下车子,右手拿着一把锤子,朝我走了过来。

“我这个人,诚心诚意要为村子鞠躬尽瘁地工作,为村里的事,不惜舍弃自我,尽心尽力,甚至拿出自己的个人财产,但是,我从没想过要揽下个人名誉,甚至连当村长的念头都没有。位居人下为村子默默地付出,这是我的骄傲。我追求的回报不过是些许的满足,不为人知的满足。然而你给我的回报,却是无凭无据地说我是纵火犯!真有意思。亏我还信任过你!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竟凭空捏造说我是纵火犯!”

他突然朝我扑了过来,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打。最后,因为眉间被锤子击中,我倒在了地上。

所幸我的伤势并不重,但是,外面的议论好像对我很不利。在村民的议论中,我成了一个连给学校铺设地板都想不出办法的无能村长。村民们还说我到最后竟然发狂了,污蔑副村长是纵火犯,结果被打破了脑袋。全村人都这样传言,笑话我,并且感到乐在其中。

我的无能,我的发狂,这两者大概都是事实。不过,回眸我笨拙的一生,如此一来也算称得上有始有终了吧。有感于此,我为自己的墓碑写了如下几个字的墓志铭:

败于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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