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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勃洛莫夫不论是在懒洋洋地躺着的时候、无神地打瞌睡的时候,还是在精神亢奋的时候,在梦幻中占居首位的总是一个女人,即他未来的妻子,有时是情人。

在梦幻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匀称的女人,她双手安详地叠放在胸前,目光文静而又自尊,漫不经心地坐在园中小树林的藤蔓之间,或是轻轻地踏着地毯,或是走在林荫道的碎石小径上,摇动着腰肢,脑袋优雅地镶嵌在双肩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是一种理想,一种充满安逸和庄严肃穆的严整生活的化身,是静穆本身。

起初他梦见她全身戴满了花,披着长长的婚纱站在祭坛前,然后在婚床的床畔,羞涩地垂下眼帘。最后梦见她做了母亲,周围有一大群孩子。

他梦见她嘴含微笑,但不是激情的微笑,眼神也不是色迷迷的,而是使他,使丈夫喜欢、对所有其他人宽容的微笑;那眼神也是只对丈夫垂青,而对其他人则显得腼腆甚至是严厉的。

他从不愿意看见她的心在忐忑跳动,发现她有炽热的幻想,也不愿意看见她忽然流泪、苦闷、疲惫,然后又变为狂喜的心态。不需要月亮,也不需要忧伤。她不该突然脸色发白、突然晕倒,经受山崩地裂的震撼……

“凡是这样的女人都有情夫,”他说,“而且会有许多麻烦:请医生,去温泉,以及许多奇奇怪怪的要求。让你无法安生。”

而在一位自尊、羞怯和安详的妻子身边,一个人就可以安心睡觉。他睡得自信,一觉醒来,遇到的依然是那种温顺的亲切的目光,而且过了二十年、三十年,迎接他那温和目光的还是她那双温顺平静地闪着情爱之光的眼睛,而且至死都是如此。

“这也许就是一切男女婚配的隐秘的目的吧?在自己配偶身上看到永远不变的平静的面容和永恒的、没有波折的感情之流。这本是爱情的标准,只要稍有偏离——背叛或冷漠,我们都会感到痛苦。因此,我的理想也是大家共有的理想吧?”他想道,“这是否就是对两性关系的圆满解释和最成功的解决方式呢?”

给情欲一条合理的出路,像河流一样,为了整个地区的利益,让它按指定的方向流去。这是全人类的任务,这是进步的顶峰,是乔治·桑等人所要追求却又攀登不到的顶峰。这一任务得到解决,也许就不再有变心、冷漠等事情发生,而只有平静幸福的心的均匀跳动,只有永远丰富、永远甜蜜和精神上永远健康的生活。

这种幸福的事例是有的,但很少,被看作是一种奇观。据说这是生前注定的。是否可以通过教育,有意识朝这方面引导呢?上帝知道……

激情!这在诗歌中,在舞台上是很好的,在那里,演员们身穿斗篷、手执刀剑决斗一场。散场后,杀人的和被杀的还是在一起吃夜宵……

如果激情的结局真是这样,那倒很好。可惜激情之后留下的却是硝烟和臭味,毫无幸福可言!回忆起来,只有羞愧和懊丧。

最后,一旦情欲这一灾难降临,那就像一个人骑着马走进了一条最坏的寸步难行的山路,马要跌倒,骑马人也弄得筋疲力尽。终于故乡在望,切莫让它在眼前消失,快马加鞭,赶紧离开这险恶的地方……

是的,必须限制情欲,把它扼杀、淹没在婚配之中……

如果有个女人突然把灼热的目光投向奥勃洛莫夫,或者闭上眼睛啊呀一声倒在他的肩上,然后清醒过来,双手死死勾住他的脖子,他一定会吃惊地跑开……这是一种烟花,是火药桶爆炸,最后会怎样呢?耳朵震聋,眼睛烧瞎,头发烧焦!

不过我们来看看,奥丽加是属于哪一种女子呢!

打从奥勃洛莫夫脱口而出表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后,他们很久没有在一起了。他像个小学生似的一看见奥丽加就躲开了。她也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但是没有躲他,也没有冷落他,只是变得有点儿心事重重了。

她似乎惋惜上次发生的事。她不能再用好奇的目光去折磨奥勃洛莫夫了,也不能善意地讽刺他懒散、笨拙,嘲笑他老躺着了……

她很喜欢笑他,不过这种笑就像妈妈看见自己的孩子穿着可笑的衣服而不能不笑一样。施托尔茨走了,她感到很寂寞,因为没有人听她唱歌了,钢琴也不弹了。总之,她和奥勃洛莫夫的关系变得不自然,很拘束,双方都觉得很别扭。

可是本来是多么好啊!他们的结识多么简单啊!多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了啊!奥勃洛莫夫比施托尔茨更单纯,也更善良;奥勃洛莫夫虽然没有像施托尔茨那样逗她笑,但他本身就使她发笑,而他对她的嘲笑也很宽容。

况且,施托尔茨在离开时还把奥勃洛莫夫托付给了奥丽加,要她关照他,不要让他老待在家里。在她那聪明好看的小脑袋里已形成了一个详细的计划:要奥勃洛莫夫戒掉午睡的习惯,她不仅白天不许他睡觉,也不许他白天躺在沙发上,并要他起誓做到。

她还幻想着,如何“命令他读”施托尔茨留下的那些书,然后是每天看报,把新闻讲给她听,给乡下的村长写信,把建设田庄的计划订好,准备出国——总之,不让他在她那儿打盹儿。她要给他定下一个目标,迫使他重新去喜欢他已冷淡了的一切。等施托尔茨回来后肯定认不出他了。

要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她,奥丽加——一个还没有开始生活的、胆怯的、寡言少语的、从未指挥过别人的少女!她就是奥勃洛莫夫转变的促成者!

这一转变已经开始了,只要她一动口,奥勃洛莫夫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他要去生活、行动,去赞美生命,赞美她。如果一位医生让一个垂危的病人起死回生,这是极大的荣誉,那么挽救一个精神上濒于毁灭的人的灵魂,又该是何等的荣誉呢……

由于自豪和快乐,她甚至颤抖起来了。她认为这是天降的任务。在她的想象中,他已经成了她的私人秘书和图书管理员了。

可是突然间这一切却要结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见到奥勃洛莫夫时她沉默不语。

奥勃洛莫夫则认为自己吓坏了她,委屈了她,从而感到难过,等待着她那闪电般的目光和冷淡严厉的责罚,于是一见到她就全身哆嗦,转身躲开。

这期间奥勃洛莫夫已经搬到别墅去了。他一连三天一个人沿着小丘经过沼地在树林里漫步,或者到村子里去,在农家大院门口闲坐,看着那些孩子和小牛跑来跑去,看着鸭子在池塘里戏水。

别墅旁边是一个湖和一个大花园。他不敢到这里来,生怕单独碰见了奥丽加。

“我怎么这么唐突呢!”他在想,甚至也没有问一问自己,他脱口说出的话是真情表露,还是一时神经受了音乐的感染的结果。

由于觉得尴尬、羞愧,或者像他所说的“丢脸”,这就妨碍了他去弄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冲动,以及奥丽加对他来说又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去分析一下,他心里到底多了些什么——那是一团以前没有过的东西。他的全部感情都被压缩成了一团——羞愧了。

当她瞬间在他的想象中出现时,另一个形象,另一个体现着安宁和幸福生活的理想也同时出现,这个理想跟奥丽加一模一样,两个形象汇合在一起,融合成了一个。

“哎呀,我是怎么搞的!”他说,“把事情全弄砸了!幸好施托尔茨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否则我就只有往地缝里钻了!爱情、眼泪——我配得上吗?奥丽加婶婶那里也没有消息了,没有派人来请我了,奥丽加肯定对她说了……天哪……”

他一面想,一面向公园深处一条靠边的林荫小道走去。

奥丽加感到为难的只是,她将如何跟他见面,如何让这件事成为过去,是默不作声,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呢,还是应该对他说点什么。

说什么呢?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傲慢地看着他,还是根本不睬他,只高傲地干巴巴地向他指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他把她当成什么人啦?他怎么敢这么无礼……”索尼奇卡在跳玛祖卡舞的时候就是这样对那位骑兵少尉说的,虽然她为了让这位骑兵头脑发晕,自己也使出了全身的解数。

“其实那又有什么无礼的呢?”她自问道,“如果他真是这样感觉的,那又为什么不能说呢……不过,我们刚刚认识,他怎么突然就……换了任何别人,对只见了两三次面的女子,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而且谁也不会这么快就感觉到产生了爱情,只有奥勃洛莫夫才会……”

不过她又回忆起了她读过和听过的那些一见钟情的故事。

“他一时冲动,一时兴奋,而现在感到羞愧,所以不敢露面。可见这并不是无礼。这是谁的过错呢?”她想道,“当然是安德烈·伊万内奇,因为是他逼我唱歌的。”

不过,奥勃洛莫夫开始时并不想听她唱歌,而她还觉得懊丧呢!是她……尽力要……想到这里她脸红了——是啊,她尽力想使他振作起来。

施托尔茨谈及他时,说他很消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心灰意冷……她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于是她唱啊,唱……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唱过……

“天哪!原来是我的过错。我得去请他原谅……原谅什么呢?”接着她又自问道,“我对他说什么呢?就说:奥勃洛莫夫先生,是我的过错,是我引起你……真丢人!事情也不是这样!”她红着脸跺着脚说,“谁会这样认为呢……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要是没有发生这件事,要是他没有一时感情冲动……又会怎么样呢……”她问道,“我不知道……”

从这天起她心里就感觉怪怪的……她总觉得很委屈……甚至全身发热,脸颊上出现了两块红晕……

“这是受了刺激……有点儿肝火旺。”医生说。

“这个奥勃洛莫夫是怎么搞的!该给他一点教训,要他今后别再发生此种事!我要婶婶不让他再到家里来了,他不该忘乎所以……他竟敢……”她一面想,一面在公园里漫步,两只眼睛闪着亮光……

忽然她听见有人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奥勃洛莫夫也想道。

于是他们面对面相遇了。

“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他说了一声,全身像杨树叶一样抖动起来。

“伊里亚·伊里奇!”她胆怯地答了话,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您好!”他说。

“您好!”她说。

“您要上哪儿去?”他问道。

“随便走一走……”她说,没有把眼睛抬起来。

“我打搅您了吗?”

“哦,没有……”她答道,迅速而又好奇地瞟了他一眼。

“我可以陪您走走吗?”他用试探的目光看她一眼,然后问道。

他们默默地沿小路走着。一生中无论在老师的戒尺下,还是校长的横眉怒目下,奥勃洛莫夫的心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地跳过。他想说句话,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就是说不出来,只有心跳得非常厉害,似乎就要大难临头似的。

“您收到安德烈·伊万内奇的来信吗?”她问道。

“收到了。”奥勃洛莫夫答道。

“都说什么啦?”

“叫我到巴黎去。”

“您怎么考虑呢?”

“我要去。”

“什么时候?”

“这就走……不。明天……准备好就走。”

“干吗这么着急?”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

“是不喜欢这里的别墅,还是……请您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真无礼!他想一走了之!”她在想。

“我不知为什么感到痛苦,不自在,心里烧得慌。”奥勃洛莫夫小声地说,眼睛没有看着她。

她没有吭声,折了一枝丁香花,闻了闻,用花掩住自己的脸和鼻子。

“请您闻一闻,多么香啊!”她说道,把花送到他的鼻子跟前。

“瞧,这里有铃兰花!您等一等,我去采来,”他说,向草丛里弯下身去,“这些花更香,长在田野山间,有更多的大自然气息。而丁香总是种在房前屋后,树枝爬进窗户里,香得腻人。瞧这铃兰花,上面的露水都还没干呢。”

他把几枝铃兰花送到她面前。

“您喜欢木犀草花吗?”她问他。

“不,木犀草花气味太重。不论是木犀草花还是玫瑰花我都不喜欢。一般地说,我并不喜欢花,在野外还好,在房间里却真烦人……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您喜欢房间里干干净净,是吗?”她问道,调皮地打量着他,“不能容忍垃圾?”

“是的,可是我的仆人却……”他小声说,心里却在想:“啊,她真厉害!”

“您直接去巴黎吗?”她问。

“是的,施托尔茨早就在等着我了。”

“我写封信,请您给他捎去。”她说。

“请您今天给我,明天我就进城。”

“明天?”她问道,“干吗这么急?好像有人赶您走似的。”

“是有人在赶……”

“谁?”

“羞愧……”他小声说。

“羞愧!”她机械地重复一遍,心想,我现在就写信去对他说,“我真没料到,奥勃洛莫夫先生……”

“是的,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奥勃洛莫夫终于壮起了胆说,“我想您一定很吃惊……很生气……”

“是时候了……现在就说,”奥丽加在想,可是心咚咚地跳起来,“不行,我的天哪!”

他极力地打量她的脸,看她有什么反应,但她一直在闻她的铃兰花和丁香花,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办。

“唉,要是索尼奇卡,这时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可是,我怎么这么笨呢!什么也不会……真难受!”她想道。

“我全忘了……”她说。

“请相信我,我那是无意说的……我控制不住自己……”他鼓起勇气说,“当时即使是天上打雷,降石子,我也一定会说的,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看在上帝分上,千万别以为我要……我立刻就后悔了,只要能收回那句唐突的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低下头,闻着花,继续走着。

“请您忘了这件事吧,”他继续说,“请忘了吧!况且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忽然挺直身子,重复了这几个字,花从手上脱落了。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显出惊讶的样子。

“怎么不是真的?”她又重复地问一句。

“是的,看在上帝分上,请别生气,忘了它吧!我向您保证,那只是一时的迷糊……受了音乐的影响。”

“仅仅是受了音乐的影响……”

她脸色变了,脸颊上的两块红晕也消失了,眼睛黯然无光。

“原来什么事也没有!他收回了那句不谨慎的话,没有必要生气……好啊……现在相安无事了……又可以像从前那样说话、开玩笑了……”她一边想,一边用力把路旁的小树枝扯了下来,又用嘴咬下一片片小叶子,然后把树枝和叶子扔在路上。

“您不生气了?忘了?”奥勃洛莫夫弯下腰问她。

“怎么啦,您要我怎么样?”她退了一步,激动地、几乎是懊丧地说,“我全忘了……我是个没有记性的人!”

他没有作声,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见她突然懊丧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的天哪!”她想道,“现在又一切正常了,那一幕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谢天谢地!好吧……唉,天哪!这算怎么一回事啊?唉,索尼奇卡,索尼奇卡!你多么幸福啊!”

“我要回家了。”她忽然说,并加快了脚步,转到另一条小径上去。

她泪水哽在喉咙里,怕自己哭出声来。

“别往那边走,这边近一些。”奥勃洛莫夫说。“我真蠢,”接着他又颓唐地骂自己,“有必要表白吗?现在让她感到受了更大的委屈了。没有必要重提旧事,让它自然过去,自己忘掉,现在没有办法,只有去求她原谅了。”

“我之所以懊丧,大概是因为,”她想,“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奥勃洛莫夫先生,我真没想到您会……’他就抢先说了‘那不是真的’。瞧,他还会撒谎!真有胆量!”

“您真的忘了吗?”他小声问道。

“忘了,全忘了!”她由于急着回家,连忙地说。

“请把手伸给我,表示您真的不生气了。”

她没有看他,把指尖伸给了他,可是当他刚要接到指尖时,她又立即把手缩了回去。

“不,您还在生气!”他叹口气说,“我怎么才能使您相信,那不过是一时迷糊,我是不会任自己忘乎所以的呀……当然,我也不会再听您唱歌了……”

“您怎么保证也没有用,我不需要您的保证……”她激动地说,“我自己也不再唱了!”

“好,我不说了,”他说,“只是,看在上帝分上,别这样离开,否则在我的心头又留下一块石头……”

她放慢了脚步,紧张而又认真地听他说话。

“如果说那天我不听、不赞美您唱的歌,您真会哭的话,那么今天您不笑一笑,不跟我友好地握握手就离开,我也会……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我也会生病的,现在我两腿正在发抖,都站不住了……”

“那是为什么?”她瞥了他一眼,突然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说,“我现在不再羞愧了,不为自己说过的话害臊了……我觉得那句话里有……”

他的心又乱了,又觉得心里多了一种东西,又觉得她那温柔好奇的目光在灼痛着他。她身姿轻盈地转过来,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句话里有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我怕说出来您又生气了。”

“您说!”她用命令的口吻说。

他没有说。

“您怎么不说?”

“看着您,我又想哭了……您瞧,我没有自尊,我心里没有什么可害臊的……”

“为什么想哭?”她问道,脸颊上又出现了两块红晕。

“我总听到您的声音……我又感到……”

“感到什么?”她问道,眼泪从心底涌了上来。她紧张地期待着。

他们走到了台阶前。

“我感到……”奥勃洛莫夫欲言又止。

她慢慢地好像很吃力地登上台阶。

“都是那音乐……都是那……激动……都是那……感……请原谅我,请原谅我,真的,我是不能自已……”

“奥勃洛莫夫先生……”开始时她说得很严肃,接着她的脸突然阴转晴,出现了微笑,“我不生气了,我原谅您,只是今后……”

她没有转过身来,从后面把手伸给了他。他拿起她的手,吻了她的掌心,她用掌心轻轻地按了按他的嘴唇,立即消失在玻璃门后面。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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