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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发觉,扎哈尔给他送来的饭菜已经完全凉了,也没有发觉,他吃完饭后是怎样爬上床,怎样沉睡得像块石头一样。

第二天,他一想到要去奥丽加家就浑身打战。这怎么行!他生动地想象出,大家如何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门房会特别殷勤地接待他。当他要一杯水时,谢苗便会急忙地把水端过来。卡嘉、保姆对他也友善地笑脸相迎。

“未婚夫,未婚夫!”分明大家都这样看他,而他却还没有征得婶婶的同意,他现在又身无分文,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钱,甚至也不知道他今年从村里能收入多少,村里连房子也没有。好一个未婚夫!

他决定,在没有得到村里好消息之前,只能在星期天有人在的时候与奥丽加见面,因此打从清早起,思想上就没有作上奥丽加家去的准备。

他没有刮脸,没有换衣服,而是懒洋洋地翻阅着上星期他从伊林斯基家拿来的法文报纸。他没有不断地看钟,也不嫌钟走得太慢了。

扎哈尔和阿尼西娅以为,他跟平时一样,不会在家吃饭,所以也没有问他吃什么。

他大骂了他们一顿,声言他并不是每星期三都去伊林斯基家吃饭的,说这是“诽谤”,说他有时也在伊万·格拉西莫维奇家吃饭,如今除星期天外,他都在家里吃饭。

阿尼西娅连忙上市场去买动物内脏,准备做奥勃洛莫夫喜欢喝的汤。

房东太太的孩子们来找他。他查看了万尼亚的加减运算习题,发现了两处错误,又给玛莎的笔记本画了线,写了几个大写字母,然后听金丝雀歌唱,从半开着的门里看房东太太那两只不停地晃动的胳膊肘。

一点多钟,房东太太从门后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她们烤了奶渣饼,便给他送去了几块奶渣饼和一杯醋栗酒。

伊里亚·伊里奇的激动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呆呆地坐在那里沉思着,一直到快要吃午饭的时候。

午饭后他躺在沙发上正要打盹的时候,通往房东太太屋里的半扇门开了,她双手托着两大堆长袜子走进来。

她把袜子放在两把椅子上。奥勃洛莫夫立即起来,并请她坐在第三把椅子上,但是她没有坐下,她不习惯坐,总是站着,总是忙忙碌碌地走动。

“我今天把您的袜子整理了一下,”她说,“共有五十五双,差不多全都破了……”

“您真是好心肠!”奥勃洛莫夫说,走到她跟前,开玩笑地轻轻捉住她的两个胳膊肘。

她微笑了一下。

“您干吗要费心呢?我真过意不去。”

“没关系,我们就是做家务的,没人帮您整理,我愿意帮忙,”她继续说,“这里的二十双完全不能穿了,也不值得补了。”

“不要了,都扔掉吧!您何必去打理这些破烂呢?可以买新的……”

“扔掉,为什么?这些都还可以加织。”接着她敏捷地清点袜子。

“您请坐吧,干吗站着呢?”他请她坐。

“不啦,十分感谢,我没有时间坐,”她回答说,还是没有坐下,“今天我要洗衣服,得把所有要洗的衣服准备好。”

“您非常出色,不是一般的主妇。”奥勃洛莫夫说,眼睛盯着她的脖颈和胸脯。

她笑了笑。

“袜子要加织吗?”她问道,“我去订购一些棉织物和线。有一个乡下老婆婆会给我送来,不要在这里买,这里的都是劣质品。”

“既然您这么好心,就劳驾您费心了,”奥勃洛莫夫说,“只是真不好意思麻烦您。”

“没关系。有啥法子呢?有些我自己织补,有些让奶奶织,明天小姑子要来做客,晚上没有事我们一起织。我的玛莎也开始学习编织了,只是她老掉针,针棒太粗,她拿不住。”

“玛莎真的也学编织了吗?”奥勃洛莫夫问。

“是真的。”

“我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奥勃洛莫夫说,看着她就像今天早晨看见热气腾腾的奶渣饼一样愉快,“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特别是玛莎,我要给她买几件绸子衣裳,把她打扮得像洋娃娃那样漂亮。”

“您怎么啦?要什么感谢!她哪能穿绸子衣裳,连印花布也供不起她,什么东西她都是一穿就破,特别是鞋子,简直是买不过来。”

她拿起袜子要走了。

“您忙着上哪儿去?”他说道,“再坐一会儿吧,我没有事。”

“我改天过节的时候再来吧,也请您到我们家来喝咖啡,现在要洗衣服,我去看看阿库林娜开始了没有……”

“那好吧,不敢留您了。”奥勃洛莫夫说,看着她的脊背和胳膊肘。

“我把您的长袍子也从贮藏室拿出来了,”她接着又说,“可以把它补一补,洗一冼,料子是非常好的,它还可以穿很长时间。”

“不必了,我再不穿了,我不要它了。”

“不管怎样,还是洗一洗吧,也许什么时候还会穿呢……到结婚的时候!”她说完,笑一笑,把门砰的一声带上了。

他的睡意突然消失了,竖起耳朵,瞪大眼睛。

“连她也知道——全都知道了!”他说道,就在他刚才请她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啊!扎哈尔,扎哈尔!”

扎哈尔又听到了许多“令人难受的”字眼;阿尼西娅则是带着鼻音说,她“头一回听到房东太太谈结婚的事,过去她们聊天时从未提到过此事,而且结婚的事根本就没有,能有这种事吗?这准是魔鬼捏造出来的,还发誓说她如果说了谎,就立即陷进地里去!而且房东太太也愿意把圣像从墙上取下来发誓说,她从没听说过伊林斯基家的小姐,她还以为是另一位新娘呢……”

阿尼西娅说了很多话,伊里亚·伊里奇只好挥手叫她走开。第二天扎哈尔想到戈罗霍夫街的老房子里去做客,奥勃洛莫夫骂了他一顿,他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那里的人还不知道,所以你要到那里去散布谣言去吧!你给我在家待着。”奥勃洛莫夫严厉地说。

星期三过去了。星期四,奥勃洛莫夫又收到奥丽加从城市邮局寄来的信,问他是什么意思,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来。她在信中说,她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几乎一夜未眠。

“这个天使竟哭了,没有睡觉!”奥勃洛莫夫感叹道,“主啊!她为什么要爱我?我为什么要爱她?为什么我们会相逢?这都要怪安德烈,是他像种牛痘一样,给我俩种下了爱情。这是什么生活啊!尽让人激动、彷徨不安!什么时候才有平静的幸福和安宁呢?”

他不断叹息,躺下去又起来,甚至走到街上去,老在寻找生活常规,想找到一种既内容充实又过得平静的生活,在对大自然的静观和平和的家庭琐事中一天一天地、一点一滴地徐缓地流逝的生活。他不愿意把生活想象成施托尔茨心目中的那种波涛滚滚、汹涌澎湃的大江大河。

“这是一种病态,”奥勃洛莫夫说,“一种热病,就像石滩上的急流,就像决堤和泛滥。”

他写信给奥丽加,说在夏园散步时他着了点凉,得喝点热汤药,在家休息两天,现在已经好了,希望星期天能见到她。

她给他写了回信,夸奖他会保养身体,并建议,如果有必要的话,星期天也待在家里,还补充说,只要他好好保养身体,她宁肯再寂寞一个星期。

这封回信是尼基塔带来的。这个尼基塔就是上面阿尼西娅所说的上述谣言的罪魁祸首。尼基塔还替小姐带来几本新书,说是奥丽加请奥勃洛莫夫看一看,并在见面时告诉她,它们值不值得一读。

她要求他回信谈谈健康情况。奥勃洛莫夫写了回信,亲自交给了尼基塔,并从前室把他送到院子里,还目送他走到栅栏门口,免得他突然跑到厨房里去,又重复那些“谣言”,也免得扎哈尔去送他。

奥丽加要他保重身体。星期天不必去她家的建议使奥勃洛莫夫很高兴,并写信对她说,为了完全恢复健康,的确需要在家里多待几天。

星期天他拜访了房东太太,喝了咖啡,吃了热馅饼。快吃午饭的时候,他派扎哈尔到河对岸去给孩子们买冰激凌和糖果。

扎哈尔好不容易才渡河回来,那边的吊桥拆了,涅瓦河开始结冰了。奥勃洛莫夫星期三到奥丽加家去的事也不用考虑了。

当然他可以现在就过河去,在伊万·格拉西莫维奇家住上几天,这样就可以每天都到奥丽加家去,甚至在她家吃饭。

不过他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涅瓦河结冰时他在对岸,来不及过河。

这是奥勃洛莫夫的第一个思想活动,他连忙把脚伸到地板上,但他稍作考虑之后,却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躺下去了。

“不,先让他们停止议论吧,就让拜访奥丽加家的那些不相干的人多少忘了我吧,等到我们订了婚之后,再让他们天天看见我在她家好了。”

“等待亦很无聊,无事可做。”奥勃洛莫夫叹口气说,一边拿起了奥丽加送来的书。

他看了十五页书。玛莎来问他,要不要到涅瓦河边去,大家都去看河流上冻景观。他去了,直到喝茶的时候才回来。

几天就这样过去了。伊里亚·伊里奇有时闲得无聊,有时看书,有时上街走走,在家的时候常常望着通向房东太太的房门,跟她说上几句话解闷。有一天他甚至替她磨了三俄磅的咖啡,干得很起劲,额头都冒汗了。

他本想借书给她看。可她慢慢地张开嘴默念了书名后,便把书还给了他,说等到圣诞节的时候再向他借去让万尼亚朗读,到时奶奶也能听,而现在她没有时间。

在这期间,涅瓦河上已搭起了小木桥。有一天,铁链子拴着的狗又蹦跳和狂吠起来,报告尼基塔第二次送信来了。奥丽加来询问奥勃洛莫夫的健康情况,并捎来一本书。

奥勃洛莫夫这次害怕要走小木桥到对岸去,便躲着不见尼基塔。他写了一封回信,说他喉咙有点肿,暂时还不能外出,说是“残酷的命运又剥夺了他这几天同最亲爱的奥丽加见面的幸福”。

他严禁扎哈尔去跟尼基塔瞎扯,并且又是目送尼基塔到栅栏门口。当阿尼西娅从厨房探出鼻子想对尼基塔说什么话时,他还伸出指头威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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