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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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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十

(明)贺复征 编

○论十九

沈约论【明方孝孺】

为非常逆理之事者其身虽周旋俯仰于众人之中而其心常懐惭蒙愧于独居深念之顷方其年壮气盛犹可以自胜及乎年迈而衰气馁而病所为之事与所负之人或见于影响或形于梦寐凛乎在前皆其雠敌此理之自然而岂自外至哉齐侯之彭生吕后之如意司马子元之贾陵道王凌沈约之齐和帝皆是物也而是物者非果能为祸祟也穿窬之盗多梦牢狱巫觋之流多覩妖怪彼其心之所虑习之所积有以致之耳齐和帝之天下为梁武帝所夺使其灵则梁武帝当见之矣何为而但断沈约之舌哉国家之势已归于梁假若沈约不言其能止乎不祸梁武而祸约非齐和帝能祸约也利其国之亡而卖之以图富贵其心惴惴然未尝不内愧于天天固有断其古之理矣君子之学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天与鬼神且不能违之而何梦寐之见乎故心无愧怍视死犹生也将死而覩鬼神异行者多行可愧者也

庄周论【刘玉】

庄周自处夫才不才之间周之学纵横之变也求所以自全于衰乱之世为之计曰才者祸之媒也吾且为不才然山木以不材而全而主人之鴈以不善鸣而烹是不才者有时而穷也于是过为之计曰吾将处夫才不才之间而不知才不才之间亦将有时穷也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祸福相倚不惟不可计而亦不必计盖祸福之来天也而处之者人繁霜零野则弱草先萎朔风吹林则危枝易折然培其根则亦安徃而不茂斵其干则亦安徃而不摧故君子之于祸福处之以道而不之计焉不求其道而过为之计则狂惑诡乱不知所底若周之为是已且周信以为人之才者必祸不才者必祸而才不才之间必不祸耶此大惑也才者有才之祸不才者有不才之祸才不才者有才不才之祸玉以贵而磨石以贱而琢龟以灵而灼蛇以毒而诛然土壤之易亦苦于耕锄鱼鳖之微亦毙于网罟是将以其才而然耶将以其不才而然耶故祸不祸无所容心才不才无所用智而君子不计焉必将计焉则无宁二者之为愈矣何以言之逐北之师则才者以先而克败北之师则不才者以后而免是果祸乎哉当夫战不战之际而用乎才不才之间将以间之则知者不用不知者不足用而知不知之间者用将以饵之则勇者不用不勇者不足用而勇不勇之间者用是果不祸乎哉故观之天下干莫以利全铅刀以钝弃而剉折者率寻常之器梓杞干云霄萌蘖长风雨而耗于斤斧者率寻常之材盖昔人尝有挟重赀而浮扵海者聮二舟而中处之私为之计曰吾且相其左右而惟其便之趋然维絶舟觧左右固无恙而是人者溺焉呜呼计祸福而必处于才不才之间将无与是人类乎故吾以为才者未必祸不才者亦未必祸而才不才之间者未必不祸然君子则不之计而惟道之从当可用则才不可不勉孔明之鞠躬尽瘁是也当不可用则虽才不用蘧伯玉之巻而懐之是也审于义安扵命又何必拘拘翦翦以处夫才不才之间也哉

得失论【童承叙】

太谷子曰老子曰少则得得者少之实也少者得之招也得而后失故得非得也失而后得故失非失也牺牛之尊沟中之断同材而异托其失性均也扶桑之木栎社之树同植而异尚其得天年均也故有天得有人得得天之得者得得人之得者弗得得之而得故有弗失也得之而弗得故有弗得也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孔子曰吾之扵道求之度数五年而未得求之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得岂易言哉臧挟筴读书而羊亡得浮于失也榖博簺而羊亦亡失浮于得也鳬胫之续则悲所欲甚于得也鹤胫之断则忧所恶甚于失也故虎狼之入槛不可以为得也马之入于胡不可以为失也求燕石而寳之得眩之也见破釡而失声失蔽之也庸讵知夫失之为得也得之为失也而亦不必得不必失也而亦未尝不得未尝不失也故深藏若虚良贾也盛德若愚君子也今有一人焉其得也若附赘县疣其失也若决疣溃痈又有一人焉其得也若获拱璧其失也若觧肢体是皆以得失为患者也夫惟至人得之而有弗得失之而有弗失珠玉之在囊也鸠鹗之在笼也一也盗之胠箧也毛之脱睫也一也故得鱼而忘筌得兎而忘蹄得意而忘言是遗得失者也故足乎已则物不能役裕乎道则事不能累充乎内则外不能迁故不知得亦不知失故常得故常失

节论【张灵】

凡论节于家以妻国天下以臣通今古也余窃谓二地也道均而力殊效齐而功差天君也夫也地臣也妻也亘古地不得违天则臣不得违君妻不得违夫兹不谓道均耶有守则不得私避有归则不得独已此臣也与荒蔀冷寝贞滥人鲜别生死物莫恤者异矣兹不谓力殊耶节于国国可再造节扵家家可重兴兹不谓效齐耶有辅则易成有激则易烈有着则易传幽阴之地无辅也无激也无着也当其时势且与凡夫勤家者倍蓰也兹不谓功差耶以是较之则妻节之难之重于臣不亦然哉王节妇之节灼灼今得考寿子孙厚终诸文章先生以铭表赞述者多矣敢反复其事而申兹论

让名论【汪道昆】

伯子问京兆尹曰新安保界山谷其人褊心仕于四方輙龃龉公所至遇合未尝失人亦遵何德也公日仆亦犹夫乡人也恶能事人君直以礼让事之耳今之同国而治者非四海九州岛之士乎哉诚得长者与俱宜无不可使不皆长者吾以不肖之心应之彼将求多矣夫以声利博者势不能两雄不雄则雌雄则受忌此两者皆祸也吾务折节为让唯彼所先注名注利则归之利无用博也客曰让利则闻命矣耕者耻无获士耻无名名何让焉公曰让名急矣人情茍不趣利则趣名趣利如蝇趣名如虎彼且眈眈而欲之徃则逢怒难与相持矣且瑕疵人所时有也彼赍璧而贾吾以其不足者穷之憾也瑕疵掩矣彼之贾且倍而吾出坚白者以震之憾也二憾释矣方以彼为得我而以德色居之憾未已也释此三者其有忮心者几希故让名则名完无人损矣譬之耦而争道则蹶一人后已而先人则俱济终身譲路不枉百步此知化之言也伯子退语客曰吾观鲍公温温者也今闻其里言矣夫禹功盖天下帝兢兢然犹以不伐命之让矣不伐则莫与争矣让不亦宜乎

贞女论【归有光】

女未嫁人而或为其夫死又有终身不改适者非礼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许人之道也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者是以身许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礼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无伯父世母族之长者主之男女无自相婚姻之礼所以厚别而重廉耻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为之许聘于人也而已无所与纯乎女道而已矣六礼既备壻亲御授绥母送之门共牢合卺而后为夫妇茍一礼不备婿不亲迎无父母之命女不自徃也犹为奔而已女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是六礼不具婿不亲迎无父母之命而奔者非礼也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曾子问曰婚礼既纳币有吉日婿之父母死则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许诺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许诺固其可以嫁也婿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婿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夫婿有三年之丧免丧而弗取则嫁之也曾子曰女未庙见而死则如之何孔子曰不迁于祖不附于皇姑不杖不菲不次归塟于女子氏之党示未成妇也未成妇则不繋于夫也先王之礼岂为其薄哉幼从父兄嫁从夫从夫则一听于夫而父母之服为之降从父则一听于父而义不及于夫盖既嫁而后夫妇之道成聘则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为谁属也有廉耻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适为其夫死者之无谓也或曰以励世可也夫先王之礼不足以励世必是而后可以励世也乎

豪杰论【李贽】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则未尝井焉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尝清洁也未尝甘旨也然非万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长扵海者不可以履扵海盖能活人亦能杀人能富人亦能贫人其不可恃之以为安倚之以为常也明矣然而鹍鹏化焉蛟龙藏焉万寳之都而吞舟之鱼所乐而游遨也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固已江汉若矣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网罟之所能牵耶自生自死自去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余家泉海海邉人为予言有大鱼入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数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鱼背恣意砍割连数十百石是鱼犹恬然如故也俄而潮之复乘之而去矣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苦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海之滨同官滇中亲为我言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中连亘若太行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余里者哉嗟乎豪杰之士亦若此焉尔矣今若索豪士扵乡人皆好之中是犹钓鱼于井也胡可得也则其人可谓智者欤何也豪杰之士决非乡人之所好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古今圣贤皆豪杰为之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自古无之矣今日夜汲汲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而乃索豪杰扵乡人则非但失却豪杰亦且失却圣贤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论中【徐渭】

语中之至者必圣人而始无遗此则难也然习为中者与不习为中者甚且悖其中者皆不能外中而他之也似易也何者之中也者人之情也故曰易也语不为中必二氏之圣而始尽然习不为中者未有果能不为中者也此则非直不易也难而难者也何者不为中不之中者非人之情也鱼处水而饮水清浊不同悉饮也鱼之情也故曰为中似犹易也而不饮水者非鱼之情也故曰不为中难而难者也二氏之所以自为异者其于不饮水不异也求为鱼与不求为鱼者异也不求为鱼者求无失其所以为鱼者而已矣不求为鱼也重曰为中者布而衣衣而量者也自童而老自侏儒而长人量悉视其人也夫人未有不衣者衣未有不布布未有不量者衣童以老为过中衣长人以侏儒是为不及于中圣人不如此其量也若夫释也者则不衣矣不衣不布矣不布而量何施故曰不为中黄之异缁也则首譬曰尚欲为鱼也尽之矣虽然鱼有跃者化者时离水而彻饮者有矣似难而易也鱼不化不跃而不离水也而饮必无不清者有之乎似易而难也故曰中庸不可能也

文士论【徐应雷】

夫一世皆意不可一世吾不知谁可一世者一世谁可者哉盖意不可一世者一世皆然文士为甚颜介曰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斯小才而气浮者也彼得意则客气横溢不得意则怨天尤人得意而无厌则亦怨天尤人故常意不可一世其志不在髙山流水本非伯牙也而谓一世无子期其听不能察峩峩泱泱本非子期也而谓一世无伯牙才如祢正平必不待孔北海以显彼非祢正平也而谓一世无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夫世无孔文举杨德祖何与吾事也甚矣文士之急知巳也独不闻老子曰知我者希则我贵矣张仲蔚博学善属文所处蓬蒿没人时人莫识惟刘龚知之而已扬子云草太玄众人不好也独桓谭以为絶伦夫以一世之大而并无刘龚则仲蔚益尊矣并无桓谭则子云益贵矣彼不求可知而急求人知惟求知愈急而人愈不知此意不可一世之无知已古人抱独知之契以俟知已于后世扬子云之草太玄盖后世有扬子云必好之也师旷之欲调钟谓后世有知音者也彼急于求知者恶能待后世哉且后世无知音者而师旷之聪无穷也后世无复扬子云而子云之玄不朽也张季鹰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实时一杯酒林君复诗就槀輙弃之曰吾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是故虽遯世不见知有以自娱而何以后世为而又何以一世为哉且即欲求天下后世之名乎陶隠居读书万余巻一事不知以为深耻顾惜光景老而弥笃文士知此何敢意不可一世且即无一书不读无一事不知乎宗杲曰读书少无明少读书多无明多又曰官小人我小官大人我大则才大者人我尤大然则有大才读书多而意不可一世者其无明多而人我大邪鸿烈曰不小学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夫未闻道而慱学者犹小学也安得不大迷不能行而多文者犹小慧也安得不大愚然则有博学多文而意不可一世者其大迷大愚耶凡意不可一世者固一世之所不可也而何以不可一世哉是故吾意满可一世而亦意不可一世之意不可一世者也然则文士有以文章盖一世者则何以视一世曰以文章盖一世者必不以文章为事不以文章为事者必不以文章意不可一世也南华以世外不可世间灵均以独清不可一世之皆浊陶元亮以无欲不可一世之多欲子长太白子瞻以超上不可一世之龊龊数君子皆出世者也其意所不可以维世曾何文章盖世之足云

名士论【徐应雷】

所谓名士者非姓名流传人人皆知其名之谓也盖有天下万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夫伯夷叔齐之与齐景公也一则民到于今称之一则民无得而称焉然天下万世亦莫不知有齐景公者岂可谓伯夷叔齐名士而齐景公亦名士乎司马君实之贤也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岂非天下之重名哉然同时公卿大臣其势力之盛亦能使儿童走卒皆知其名岂可谓皆天下之重名乎愽学能文章者或几与名士齐名而不名名士庸恶诗文偶然流传人间者不可谓不朽之业推此以类天下万世皆知其名而名名士者甚鲜也彼徒以科第仕宦为成名以交游徧海内冠盖车马充其门者为名士何也吾独有感于古之名名士者袁侍中谓韩康伯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流袁粲每经傅昭户叹曰经其戸寂若无声披其室其人斯在岂非名贤夫名下岂有闲人而曰门庭萧寂曰寂若无声无乃不知名者也则古之名名士非若今之名名士耶王孝伯言名士不必竒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夫痛饮酒何闗于名而常得无事又无乃不知名者也且人知饮酒读骚之名名士而不知常得无事之名名士甚矣其不逹扵孝伯之旨之轻重也王太尉问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夫名下应接势必终日妄语而何以谓终日妄语非名士也王济轻其痴叔湛所食方丈不以及湛湛取菜蔬对食晩与谈易始知之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夫三十年不能使从子知而何以骤名名士也崔瞻在御史台独食备尽珍羞有御史姓裴者伺瞻食造之瞻不与交言亦不命七箸明日裴自携匕箸就食瞻谓裴曰昔刘毅在京口冐请鹅炙岂谓是邪君定名士此何以名名士吾以为客自携匕箸就主人食者名士而主人不命匕箸亦名士也御史自携匕箸就御史食者名士而痴叔取菜蔬对从子方丈食者亦名士也其傲然不屑一也由此观之所谓名士者必非姓名流传人人皆知其名之谓也然则士有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亦可谓名士乎曰不可吾尝览故太史陶氏所撰题名记推夫子闻逹之旨以论士曰逹者为士闻者非士闻犹非士况泯焉无闻者哉吾尝太息以为名言今不特在家在邦之闻乃至扵天下万世皆知其名且不名名士而况于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哉且今人谓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与草木同腐吾尝笑之夫草之萋萋木之欣欣令人欣赏恱翫无已彼五十无闻者必不如草之萋萋也没世不称者必不如木之欣欣也此草木之不如而谓与草木同腐则不可彼其中岂有名士乎然而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或能使人人皆知其名未有名士而不名者也故一乡一国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一乡一国之名士必有一乡一国之令名天下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天下之名士必有天下絶盛之名万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万世之名士必有万世无穷之名盖姓名流传至天下万世皆知其名者仅知其姓名而已初非令名与絶盛之名无穷之名也惟名士必有令名与絶盛之名无穷之名茍非有令名与絶盛之名无穷之名不名名士而所以名名士又非令名与絶盛之名无穷之名之谓也何以故名士之名非名誉之名也名即是实不与实对茍有其实斯曰名士犹曰名教名理名言云尔炳若日月之谓名教通乎神明之谓名理至当不易之谓名言超然不凡之谓名士

乡愿论【徐应雷】

圣人之视乡原何卑而后世之视乡原何尊也圣人恶乡原之乱德也名其为贼絶之也然仅一乡之原人而已乎不已卑乎乃世之论乡原者穿凿支离其视乡原若鬼神之不可测识也若老氏之犹龙也甚者真以为仁人长者甚者目之曰神奸曰大慝皆尊乡原者也非絶乡原者也是故昔人误以乡原为有德今人又误以盛德为乡原夫盛德之至者天下之望也道大天下莫容而能容天下天下疑势尊天下蔑以加乃竟蔑所加于天下而天下惮天下疑且惮盛德而徒以乡原之似盛德也亦疑且惮乡原于是以拟议盛德者拟议乡原以为仁人长者以为犹龙以为鬼神不已尊乎然则乡原有称于天下曰盛德者乎盛德负天下万世之重望者抑亦有一乡之原人乎噫盛德不若是之赝而乡原不若是之深也夫所谓一乡之原人者固碌碌庸人也而孔子以为德之贼者盖犹色厉内荏之徒穿窬之盗也未必窃国乱天下之大盗也今论者曰乡原具圣人之局面似圣人而太逼真圣人矜细行乡原亦矜细行圣人慎其独乡原亦慎其独圣人无间然乡原更无间然直其心术之微浑是欺世盗名世人莫得而窥焉茍非圣人之大智无以烛其神奸诘其大慝噫此诛心之论精矣然自古及今乡原有如此者何人也谓乡原太逼真圣人是从古无乡原也果乡原广庭暗室举动纎悉无非圣人也者而能匿其不良不肖之心没世而人莫窥焉此天下必无之理何者方寸之地人神之所共瞰也今以乡原为神奸大慝乱圣人之真是犹谓緑林曰新莽室谓黄巾曰魏王操是亦尊之云尔则奈何不置之絶之吾以为论乡原者正不必深求之也夫孔子恶莠恐其乱苗也而莠之不能乱苗不待神农后稷而辨已恶郑声恐其乱乐也而郑声之不能乱雅乐不待师旷而辨已恶紫恐其乱朱也而紫之不能乱朱不待离娄而辨已由是观之佞之不能乱义利口之不能乱信乡原之不能乱德亦不待尧舜孔孟而辨已故论乡原者正不必探其心术也直视其出处进退辞受取与至粗至浅之迹而已何者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诛心之论若画神鬼之可以欺人虽巫觋可欺也而况不信鬼神者乎直据其出处进退辞受取与至粗至浅之迹若畵狗马之不可以欺人虽童子不可欺也而况屠与驺乎故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悉当者圣人也大贤也中行也非乡原也当出而深处当进而勇退当受而固辞当取而不取非狂即狷也非乡原也义必不可出而出必不可进而进必不可受而受必不可取而取此至无耻也非乡原也以不出出以难进进以不受受以不取取此大奸慝也非乡原也孟子曰阉然媚于世者是乡原也乡原直媚世而巳义必不可出必不可进而举世皆出皆进则乡原有出而无处有进而无退义必不可受必不可取而举世皆受皆取则乡原有受而不知辞有取而不知与若果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悉当则必矫世而违众是犯世人之所甚疾也而何以媚世且果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悉当终其身无败阙焉则固大有造于世教也而何以曰德之贼若曰其迹虽是其心不然吾诛其心焉曰此德之贼也以按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悉当者之罪是赵禹之深文酷也简雍之拟淫戏也岂圣人所以卫道乎然而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不当则何以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也夫不曰居之以忠信而曰似忠信则不忠信也不曰行之以亷洁而曰似亷洁则不亷洁也不忠信不亷洁则固已非之可举刺之可刺矣而曰非之无举刺之无刺此谓庸人视乡原也非圣人视乡原也圣人视乡原种种可非可刺不忠信不亷洁就中黠者是欺世盗名者也欺世者必有所利于世也茍无所利于世则无以欺世为也盗名者必有所利于名也茍无所利于名则无以盗名为也茍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适当则何所利于欺世何所利于盗名而黠者乃沾沾欺世盗名为哉虽然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不当是败名丧检也初不似德既不似德亦不乱德而又何以曰德之贼也曰惟其众皆恱之也众乌乎知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之当不当也众乌乎知败名丧检之似德也恱之则见德惮之则不见德狂者髙明峻而不可即狷者耿介坚而不可入众皆惮之狂者峻以肆妄人托焉似焉而非也狷者坚而隘腐儒托焉似焉而非也中行之士视狂加峻而即之也温视狷倍坚而入之也无苦贤者恱之众惮之半恱之半其至矣乎民鲜久矣于是乡原托焉似焉而非也乡原悫于妄人黠于腐儒不俟人即之而常即人也不俟人入之而欲入人也无论同流合污滔滔靡靡盖有岩岩居乡而非标凖也有侃侃立朝而非气节也其大节本无以异于庸众人天下多庸众人而圣人不世出圣人所非而众莫非之也圣人所刺而众莫刺之也见以为不露圭角与物无竞皆以为中道皆以为厚德众皆恱之众皆效之盖乡原之托于中行较妄人之托于狂腐儒之托于狷甚焉岂不至于乱德也哉岂非德之贼也哉而吾不谓之大盗者何也莠之似苗也始生也不与苗并秀并实紫之乱朱也望之也即之不孔扬不以为公子裳乡原之乱德一时之眩惑也其是非真赝不久自定将欺世乎世必不可欺将盗名乎名必不可盗吾谓大盗可以窃国乱天下而乡原终不能乱德乡原可以为窃国乱天下之大盗而必不能为乱德之大盗岂惟乡原哉世有神奸世有大慝吾直视其出处进退辞受取与与至粗至浅之迹而已彼恶能自匿然则天下无乱德之大盗也吾故曰论乡原者正不必深求之也于是闻之者或曰徐子之寛也浅之乎其论乡原也乡原得以减等或曰徐子之核也惟浅之乎其论乡原也乡原于何遁情哉

毁论【黄汝亨】

古之擅道术者未有不得名者也得名者未有不得毁者也名与毁世之所立也擅道术者不与也佛氏而圣者名之曰寂灭而天下以为无君臣父子昆弟夫妇朋友之道也老氏而圣者名之曰清净而天下以为翕张取予之间有阴谋在也吾儒出而名之曰中正而道德仁义礼乐立焉然而曰党曰谄曰佞当孔子之身已不能免矣盖荘氏之言曰名者实之宾也余则曰毁者名之仇也宾者外之也无心而至者也仇则有心敌之者也无实故无名无毁名之曰庸人辱莫甚焉立乎无名无毁之间圣人目之曰乡愿乡愿德之贼也庸则委之贼则乱之使天下莫得而听覩以趋于亡则圣人复生焉而名立世复有甘心者矣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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