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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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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都到大津的国道一号线很堵。早上七点半时,山科附近挤满了卡车,不过车辆大多是往京都市里去的,很少有往市外开的。

八点左右,味冈乘坐的出租车在滨大津处左拐,通过三井寺附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就是坂本。比叡山半山腰上还弥漫着白色的朝雾。

天公作美。味冈打开左侧的车窗,享受琵琶湖上吹来的凉风。这一带有许多小型酒店与旅馆,湖上还漂着几艘白色的小船。

车子进入坂本町之前又左转了一次。转角处竖着块招牌,写着“湖西乡村俱乐部入口”。俱乐部专用的道路建在比叡山东麓的斜面上,蜿蜒曲折。路有两车道宽,在两旁漆黑的杉树树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斑白。

味冈的出租车前面,另有两辆黑色的包车正在飞驰。其实在滨大津的时候,味冈就看见那两辆车了,但车辆之间一直保持着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往坂本方向去的车并不多,从京都出发之后,沿着道路一路开去,就只剩下那些去俱乐部的车了。当时味冈就认定那是去俱乐部的车,见它们纷纷拐入俱乐部专用道路后,就更是确信无疑了。

早上的集合时间就快到了,他们应该也是去参加南苑会高尔夫球会的。然而味冈离他们太远了,看不清包车里坐着什么人。两辆包车上都只坐着一个人,非常奢侈,也许是政府高官吧——按照惯例,巨势会为每一位到场的高官配备一辆包车。

上坡的山路曲折不平,前方的包车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转角处。出租车转弯之后,又见到了两辆包车,可它们不一会儿又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味冈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乡村俱乐部。这简直就是盘山公路!两侧的杉树林越发浓密,树下的小草也异常茂盛。早晨的日光洒在树梢上,树下却是一番黄昏景色。树林里还有小溪,上头架着小桥。一路上,味冈没有见到一个行人——独自走进如此浓密的树林,定会迷失方向。

“司机啊,还没到球场吗?”味冈问道。

“马上就到,还有三分钟。”

转过最后一个转角,正面高处便出现了乡村俱乐部的白色建筑物。俱乐部砍了一些杉树,空出一块平整的展望台来。整座俱乐部的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个巧克力盒子一样,非常时髦。前两辆包车也停在了入口前。

“哎呀,后面也有车来了。”司机看了看后视镜说道。

味冈回头一看,果然又是一辆包车。他只能看见司机,却看不见里头的乘客。

一看手表——八点二十分。南苑会的会员们果然陆陆续续到场了。

他正想去大厅的接待处登记,却发现登记窗口前面摆着三张铺了白布的桌子,就像酒店宴会会场门口的接待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两个二十二三岁的女人站在桌后。白布上摆着一块写有“南苑会接待处”字样的牌子。

“早上好。”皮肤白皙的中分男子低头问候,同时也不忘用锐利的眼光确认味冈的长相。

味冈从口袋里掏出请帖,放进桌上的盒子里——里头已经装了不少请帖了。男子确认了摊在桌上的与会人员名单,用红铅笔在味冈的名字前做了个记号。年轻女子马上递了个红玫瑰形状的徽章过来。

味冈并不认识接待处的这些男女。

“更衣室在这边,请。”身着白色短裙套装的女子主动为味冈带路。

俱乐部大厅虽然很大,但却有些昏暗。透过远处的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反而造成了逆光的效果,把自己身前走过的人都变为了阴影。窗外,天空的蓝色与森林的绿色各占半边。

“巨势老师来了吗?”味冈对背朝自己的女子问道。

“已经来了。”巨势堂明毕竟是球会的主办人,肯定来得比较早。球会将于九点开始。估计这会儿巨势不是在食堂,就是在事务所的接待室。

“与会人都来齐了吗?”

“基本都来了。”她的用词虽然很有礼貌,但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说起来,泽田美代子怎么样了?她需要一手统筹南苑会的事务所,自然也会到场。她还是巨势的秘书,肯定和巨势在一起吧?想到这儿,味冈不禁在意起泽田美代子的行踪来。要是能见到她,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与会官员的身份。

“请问泽田小姐在哪儿?”

“啊?泽田小姐?”女子回头看了味冈一眼,皱起眉头,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

“南苑会的泽田美代子小姐啊。”

“我不认识她。”

“啊……”味冈本想接着问:“那你是谁?”可他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巨势堂明是个神秘的人物,天知道他手底下还有些什么组织。这位年轻女子,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

女子将访客专用的柜子钥匙交给味冈,向负责人交代了相关事宜后,说道:“大家换完衣服后都在大堂或食堂等。”之后便离开了更衣室。

味冈从行李箱中取出运动衫、运动裤、鞋子和帽子,换下的西装则塞进了柜子里。肥胖令他的动作缓慢不已。正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又有四五个男人提着手提包走了进来。他们看了看钥匙上的号码,找到了自己的柜子。男人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胖子也有瘦子,有的已经秃顶了,有的则是花白头发,还有一个三十多岁满头黑发的年轻人。他们好像都不认识对方,完全没有交谈,都是自顾自地换衣服。如此冷淡的态度,让味冈认定他们都是高官,至于是东京省厅的高官,还是地方政府的高官,他就无法判断了。反正球会开始之后巨势会逐一介绍。味冈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更衣室。

味冈走过取钥匙的接待处,朝大堂走去,不料竟在楼梯处正面遇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阳光照亮了成濑敬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哦,是味冈先生,您早啊。”大东组建设专务成濑敬一抢先开口。

毕竟是正面相遇,味冈想躲也躲不了。反正开始打球之后也是要见面的,既然不想与他多废话,那还不如先在这儿打个招呼。

“您也早啊,别来无恙吧?”味冈停下脚步回答道。

“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了吧?”成濑微笑道,露出一口在昏暗的地方特别显眼的雪白牙齿。成濑比味冈高很多,说话的时候味冈总是需要仰视着他,令他十分不快。

成濑口中的“那天”,就是与共荣建设的中原武夫一起,冒雨前往神邦大楼的那一天。那天成濑所做的事情与自己在成濑离开之后的行动,还有楼顶的尸体,都在味冈心中留下了沉重的阴霾。成濑的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味冈也无法判断,但从成濑锐利的眼神中,并没有看出什么特殊的意味。

“是啊,”味冈也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您也是昨天晚上到的京都吗?”

“不,我住在大阪。虽然住京都更方便,但我有事不得不去大阪一趟,”成濑回答道,“您在京都住了一晚吧?”

味冈本想问问成濑,巨势昨晚是不是也住在大阪,可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于是他便换了个问题:“巨势老师好像已经来了,您见着他了吗?”

“还没呢,我也刚到。”

“哦,是嘛。那一会儿见。”

味冈正想离开,没想到成濑却戳了戳他的手肘,留住了他。

“味冈先生,我没见着巨势老师,可却见着末吉先生了,就是那个甲东建设的末吉祐介。”

“什么?在哪儿见着的?”

“他就在接待处那儿站着呢。他看见我还跟我点头示意了一下,莫非是你叫他来的吗?”成濑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却死死盯着味冈。

“末吉竟然追到这儿来了,”味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难以置信!我可没叫他来啊!”他边说边往接待处的方向望去,可惜从这个角度看不见接待处的桌子。

“不是您吗?”

“当然不是我啊!”

“哦,我知道他一直缠着你介绍他入会,所以一见到他就以为是您叫他来的呢。”

多一个会员,就多一个竞争对手。尤其末吉还靠着那蛮不讲理的脾气,一路从地方上的小建筑公司发展到今天的规模,许多人都提防着他。

昨晚,味冈听说共荣建设的中原在k酒店的餐厅里见到过末吉之后,心中就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末吉祐介又出现在了乡村俱乐部里。这股执拗,不仅令味冈不寒而栗,更令他怒火中烧。

中原的抗议与成濑的报告,都建立在“末吉是味冈叫来的”这一误解上。这都是末吉自说自话、不顾他人立场的结果。末吉简直太小瞧他了。味冈决定,下次见到他,不仅要一口回绝他的入会请求,还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情绪激动的味冈加快脚步往接待处走去。若非凭着此刻的冲动,味冈大概没有勇气大骂末吉一顿。

见末吉不在接待处,味冈又走去大堂。四五个男女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聊天看电视。接待处会给每一位南苑会会员发一个徽章别在胸口,可大堂里的人都没有徽章。想来也是,球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了,会员们没有时间在大堂里耗着。

味冈又走去食堂。食堂提供咖啡和冰镇饮料,球会开始前有许多会员都会在这里歇息。

食堂里的三十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有的是五个人拼一张桌子,有的则是三个人。有人把红玫瑰徽章别在帽子的丝带上,也有人别在衬衫的口袋上。

味冈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食堂入口环视四周。食堂一侧面向球道,落地窗对面是翠绿的草坪、绵延的土丘、盆栽一般形状优美的松树和一望无际的森林,还能瞥见琵琶湖水面的一角在阳光中闪烁。球道上小小的人影在缓缓移动。

可味冈并没有心思看窗外的景色,而是扫视桌旁的人脸。当然,这里毕竟是食堂,非会员也可以进来用餐。

许多认识味冈的同行也微笑着举手示意。味冈也装模作样地回应了一番。终于,他的视线扫到了那颗长满白发的脑袋。虽然那人背朝味冈,可那头白发、那身打扮、那背影——绝对是末吉祐介。

味冈肆无忌惮地朝末吉的背影走去。

突然,味冈的双脚僵住了——

他发现,正与末吉面对面交谈的,不正是巨势堂明吗?

味冈呆若木鸡,动弹不得。白发男子仿佛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哎呀,是味冈先生啊。”

末吉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只是拉出一张椅子,斜了斜身子。

他穿着一件白色运动衬衫。胸口的红玫瑰徽章傲然怒放。

味冈不知该说什么好。末吉见状,对身旁的巨势小声说道:“老师,是日星建设的味冈先生。”

巨势堂明缓缓转过头来说道:“味冈啊,来来来,坐。”

“怎么会变成这样?”打球时,味冈心中满是这个疑问,以及问题所带来的屈辱感。

谁都会产生误会。

可如此天大的误会,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刚才的那一幕告诉味冈,末吉祐介与巨势堂明有了直接的联系。末吉就像巨势的小跟班一样。味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羞得满脸通红,心想这回他的威严在中原和成濑敬一面前荡然无存了。中原与成濑都以为,末吉入会的介绍人是味冈,所以中原昨晚才会特地来房间抗议。

食堂里的末吉祐介满脸笑容,却没有跟味冈客气。虽然味冈的确没帮过他什么忙,可他之前一直拜托味冈介绍他入会来着,怎么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呢?不仅如此,还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哼,没有你介绍,我照样靠自己的本事入会了!”末吉布满油光的脸闪耀着自信的光芒,鼻子好像都挺起来了。

巨势堂明一边迎接贵客,一边与末吉说上几句。看来两人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巨势邀请的客人不是政府高官,就是南苑会的会员。到场的高官总共五人。味冈知道其中三人的职位与名字。这三位经常参加南苑会的高尔夫球会,是大藏省的高级官僚,都有五十多岁了。剩下的两个则是新面孔。南苑会的会员,自然是各家建筑公司的人了。

巨势堂明一般不会立刻将贵客引荐给会员们,也不会在公开场合正式介绍他们,自然也不存在交换名片的环节。球打到一半的时候,巨势会轻描淡写地将会员们引荐给官员。会员们对此都十分放心——这种“放心”意味深长。

巨势堂明招待客人们的礼数周到,客人们也十分尊重巨势。南苑会的一位会员见到官员与巨势交谈的样子,曾感叹他们对待巨势就像是“对待一位慈父一般”。的确,高级官僚与巨势之间,除了礼数,还有一丝亲昵——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他们的确有三十多年的交情。

然而味冈最受打击的是,末吉祐介好像深得巨势堂明的信任,巨势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就连打球的分组也让味冈大吃一惊:三名高级官员是巨势的贵客,他自然会把他们分进自己那一组里,剩下两位客人则分去了其他小组,而那一组里,就有末吉祐介。才刚入会的末吉——他应该已经入会了——居然就能和官员分在一组里,这让味冈恼火不已,虽然味冈也不知道那两位官员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事后巨势当然会以“个人身份”将官员介绍给大家。其中一位官员四十三四岁,皮肤有些黑,眉毛很粗,体格健壮。总而言之,让初次参加活动的末吉与官员配对,是南苑会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味冈却不得不和另外三个建筑公司的高层屈居一组,其中就有中原在。不用说,有贵客在的小组会备受重视。大家的差点都差不多,主办人完全可以随便调整分组。味冈一想到分组的结果是巨势的意思,心里更是充满屈辱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此慎重的巨势竟然……”

味冈的差点为12,半程大概需要40至44杆。状态好的话30多杆,状态不好的话甚至会打出45杆以上。

然而,从1号洞的发球区开始,他就陷入了被动。

1号洞为526码par5。只要在发球区不打歪,味冈还是很有把握拿下的,之前他的最差成绩是高于标准杆1杆。

真要命。

果然是心态的问题。味冈心想,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能让别人看出我在惊慌失措。然而搭档中原武夫一直在盯着自己。他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上方,只有一只大鼻子特别显眼。

中原一直想与味冈谈谈末吉的事情。很明显,他也受了打击。然而,毕竟还有两位不太熟悉的同行在场,不方便开口。即便不开口,他也一直用眼神询问着味冈。味冈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我也不知道啊!”中原仍在怀疑末吉是味冈介绍进来的。

强烈阳光的照射下,草坪的绿色分外扎眼,味冈粗壮的脖子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第一组的四个人已经开始打1号洞了。接着是第二组,然后是味冈所在的第三组,巨势与三位高级官员则是第四组。

第二组中有末吉。挥起的球杆反射出太阳的光芒。小小的白色高尔夫球,在广阔的蓝天下飞舞。球童死死盯着球,以确认它的落点。

“哦……”等候的四人中,有两人发出了感叹。末吉的第一杆,把球打到了230码附近的球道。那一组的结实男子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我打不过他……”身材高大的成濑敬一也在那一组里。其他三人打出的距离,的确不如末吉那么远。

见末吉祐介的表现如此出色,味冈不由得焦躁起来。前一组的人在球道上缓缓走动。末吉正与那位结实的官员谈笑风生。

味冈猜拳赢到了先打权。他深呼吸之后,走到了击球位置。然而,他的心中依旧充满不安,挥杆的姿势也没了平日里的节奏。从后摆杆到送杆,他的姿势完全乱了,打出一记剃头球来,只滚了100码左右,就上了粗草区。这几年他还从没犯过这么大的错误,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脸上直冒汗。用铁杆就能把球从粗草区打出去了,可是他想多打些距离,就选择了3号木杆。这回他又失策了,好不容易才把球打上球道。“下巴抬太高了,都没看着球。”一位组员小声说道。听到这话,味冈更着急了。他的球远远落在了其他组员后头。

第三杆差强人意,可还是没能挽回前两杆拉开的差距,球距离果岭还有150码之多。5on2推,双博基。

味冈等人从斜面上走下。两位同行走在前面,味冈、中原与他们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味冈太胖了,动作总比别人慢一拍。球童推着装满球杆的车迅速往前走。他戴着头盔,还用手帕把脸包得严严实实的,防止晒黑。

“味冈先生,末吉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原压低嗓门问道。

“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味冈拼命摇头,赶忙回答道。

“此话怎讲?”

“是老师!是末吉直接找老师交涉的,不,不是交涉,而是两厢情愿!只有可能是那样……”

“可……那我们的秩序不都乱套了吗……”

“是老师决定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老师的命令就是圣旨,我们只有听的份儿。”

中原一脸不满,不再多说。不知是因为快到发球区了,怕被另外两人听见,还是被“巨势的话就是圣旨”给镇住了。

走到下一个发球区一看,末吉他们就在斜面下的2号洞附近。2号洞为160码par3。末吉在1号洞凭借标准杆数获得先打权。他好球连连,1on,而且球距离标出洞口的红旗只有三米距离,想必他自己也是得意洋洋。健壮的高官、身材高大的成濑与另一位官员都没能一杆打上果岭,都是2on。

味冈在2号洞之后的成绩惨不忍睹。半程结束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堪回首。

他没有盯着球看,而是情不自禁地盯着前一组的末吉看。2号洞需要翻过一条沟,结果味冈的球却掉进了沟里,ob。第三杆从头来过,好不容易打过了那条沟。味冈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打高尔夫球这么多年,居然还会打出ob来。要是球的飞行距离能有100码,就能轻松越过那条沟了。于是,在2号洞,味冈的成绩也很惨淡:4on2推,三博基。

3号洞、4号洞好不容易以博基收场。平日里最擅长的击球游戏,竟会变得如此棘手。最要命的是,今天的味冈根本打不出远距离的球来。

5号洞,420码par4。味冈又犯下重大失误。第二杆没打上果岭,却打进了果岭前的沙坑里,第三杆的落点打在了球后20cm的地方,结果球只前进了没多少,还是停留在沙坑中。平日里他的沙坑杆还是打得挺不错的,可今天却完全不在状态。第六杆好不容易把球打出了沙坑,可他太过在意末吉的存在,挥杆的节奏全乱套了。见分数已经回天乏术,味冈开始破罐子破摔,半程花了他整整56杆。

第四组的人——巨势与另外三位高管总跟在味冈身后“等待”,这也对他形成了莫大的心理压力。味冈老是失误,浪费了不少时间,让后面的小组追上来了。他们站在山丘上,看着味冈打完。

那群高管好像在对巨势说:“那个打得特别烂的,好像就是之前见过面的那个日星建设的味冈吧?”

巨势边做手势边说:“没错,那就是味冈,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怎么会打得这么糟。”

十一点半时,赛程过半,味冈回到了俱乐部大厅。前两组人已经回到了食堂,只剩巨势所在的第四组和最后的第五组还在球道上。

食堂准备了二十人份的午餐,只等十二点所有人到齐之后开始。就餐时,巨势将以个人身份介绍贵宾与会员认识——这是高尔夫球会的惯例。

巨势禁止会员打听官员的职位,也禁止讨论有关生意的话题。一切的一切,只是偶然相遇罢了。会员们也满足于此,而这场“偶然的联欢会”对官员们也有重大意义。这证明巨势堂明就是官员与建筑公司的纽带。从球会的氛围来看,高额会费的确进了官员们的腰包——也许不是用现金,而是用一种难以追踪的方式,由巨势在某个适当的时候交给了他们。

十多人在谈话室里等待巨势与官员们的到来。他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则来回踱步。他们需要用看似平淡无奇的对话,打探出对方的经营状况来。

味冈这才发现,末吉并不在房间里。他是第二组的,十分钟前就应该打完了。与他同组的健壮官员和另一位名字职位都不得而知的中年官员都在,成濑敬一还站在旁边微笑点头呢。他们好像在聊高尔夫。

成濑与远处的味冈对上了眼,只见他向官员鞠了一躬,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又用那双大眼睛给味冈使了个眼色。味冈也站起身来,与成濑一同走去能够眺望到森林远处的琵琶湖湖面的露台。

“真是怪了,末吉居然来参加了。”成濑一边嘟囔,一边望向远处的琵琶湖。味冈也附和道:“说的是啊……”

这时,味冈又注意到了另一件“怪事”。

“泽田美代子怎么没来啊?以前她都会以老师秘书"的身份参加的啊……”

以往的南苑会高尔夫球会上,泽田美代子都会负责招待客人,帮老师处理各种杂事。味冈想趁机向成濑打听一下泽田的消息。

“也许是有要紧事离不开东京吧。毕竟她深得老师的信任,老师也放心把事情交给她办。”成濑没有回答。棱角分明的消瘦脸颊透着一股紧张与严肃。他双手别在身后,活动活动脚跟,之后再次站定,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将气一路吐到远处的湖面上。

“味冈先生,您肯定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吧?六月十日,也就是我们三个去神邦大楼见老师那天,屋顶机械室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味冈沉重的身体险些失去平衡。他好不容易忘却的事件,在成濑意味深长的话语下瞬间复苏。

“啊,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太巧了。这世道,什么时候会在哪儿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好。不过那具尸体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被发现的吧?”味冈故作平静道。

“话虽如此,不过……”成濑说到一半,好像突然改了主意,整个语调都不一样了,“不过死了的那个男人好像大有来头啊,到处宣传自己手头有一笔巨额贷款,骗了几百万就逃之夭夭,还有两次诈骗罪前科呢,就这样的人还敢自称是参议院议员后援会干事长……”

“你认识他吗?”

“不,我也是从报纸上看来的。他的来历还真是……况且事情又是在我们去大楼的那天发生的,被害者又这么神秘,印象自然会比较深。”

这时,四个男子从俱乐部大厅入口走了出来。味冈与成濑回头一看,发现来人并非巨势。

巨势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莫非他们在等第五组打完,一块儿回食堂吃饭吗?

成濑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

味冈明白,这个“不过”,把话题又转回了刚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我说味冈先生,我听说一件怪事——就在那具尸体发现的地方。”

“怪事?什么怪事?”味冈不知他想说些什么,心脏一阵搐动。

“您没有看报纸上的后续报道吗?”成濑反问道。

“哦,我这几天都在这边出差,四天没看东京的报纸了,地方上的报纸也没有报道这条消息。”味冈刚说出“四天”就后悔了。好在成濑并没有注意到,也没有问味冈那三天都去哪儿出差了。味冈赶忙问成濑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天的晚报上说,发现尸体的神邦大楼屋顶机械室里,居然找到了一朵花。当然警方在现场调查尸体的时候,那朵花并不在那儿。第二天他们回到现场仔细调查的时候,那花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花?什么花?”

“扶郎花。”成濑的答案,让味冈恐怖的猜测变为现实。

“……”

“警方是第二次去现场的时候发现的,花茎被折成两半。有人觉得那朵花一开始就在现场,只是警方看漏了而已,可警方却坚持说花是后来才出现的,也就是说,有人在第二天的调查开始之前,把花放在了屋顶,或是丢去了屋顶。报道上还说,警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呢。”

“……”

“味冈先生,您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去老师事务所的时候,泽田美代子桌上就插着一朵扶郎花……反正我是看见了,您看见了吗?”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味冈吞了口唾沫说道。

临近午餐时间,巨势堂明与官员们所在的第四组和第五组从球道回到了大厅,南苑会全体成员终于到齐了。不知不觉中末吉祐介也回到了大厅,坐在巨势旁边的桌子上。

虽说是“午餐”,但这里毕竟是高尔夫俱乐部的食堂,不会有什么豪华的菜肴,只有普通的套餐。不过今天的球会是巨势堂明组织的,还有省厅的高官们参加,在会员们心中,这必将成为一场庄重的午餐会。

末吉祐介的白色脑袋在明亮的窗边闪闪发光,脸颊的气色越发红润,脸上带着微笑——在味冈看来,那就是一种“恬不知耻”的微笑。

末吉啊,你是怎么入会的啊?味冈真想走去末吉身边问个究竟。既然你入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之前对我死缠烂打,成功了又一声不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托你的福,现在共荣建设的中原和大东组建设的成濑都在怀疑我是你的介绍人。

然而,味冈并没有接近末吉,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末吉的白脑袋。午餐会结束之后,他一定要当面质问末吉。突然,巨势堂明站起身来,开始致辞。

他对球会的来客与各位会员表示感谢,接着又示意旁边的末吉起立。

“……接着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南苑会的新成员。他是甲东建设株式会社的社长末吉祐介,甲东建设的总公司位于东京。入会介绍人就是我。请大家多多关照他。”

众人鼓掌之后,末吉低头说道:“大家好,我是甲东建设的末吉祐介。承蒙老师的好意,今天终于有幸光荣成为南苑会会员了。今后我定将朝各位前辈看齐,请各位多多提携。”

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对巨势和他身边的高官低头示意了几次,这才回到座位上。

这下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原来末吉的介绍人就是巨势堂明自己!要想进入南苑会,必须有会员的介绍,并且需要得到会长巨势的首肯。这一点与普通的亲善团体不同——入会并不需要所有会员的一致同意,完全是巨势的独裁。

毕竟南苑会的目的不是亲善,而是与政府机关搞好关系,以便接到更多公共事业的订单。巨势便是联系官员与会员的媒介。但建筑公司与官员并不会直接接触,而是通过巨势进行间接接触,也就是“建筑公司-巨势-官员”。

每个会员都需要支付高额会费,但他们并不知道哪个官员具体收了多少钱。这种巧妙而复杂的方法,保证了高官们不会因为“收受贿赂”而丑闻缠身。因为会员与官员全无个人接触,形同陌路,只是在某个高尔夫球场见过面罢了,最多就是打个招呼,交谈过一两句而已……

然而,南苑会的秘密还远不止这些。一旦入会,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充满谜团的神秘组织。这也是入会如此困难的原因之一。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会员越多,每个会员分到的工程自然就会越少。

味冈惊讶不已:连他自己都很犹豫要不要介绍末吉入会,可巨势竟然亲自当起了末吉的介绍人。末吉的确擅长死缠烂打,但巨势真的会被那样的攻势打动吗?

巨势刚才的致辞,解开了末吉的介绍人之谜,但他究竟是怎么入会的,还是个疑问。

众人开始享用午餐,可味冈完全没有食欲。打了一上午的球,运动量虽然很大,加上今天早上他出门前只在酒店吃了片吐司。然而,味冈总觉得心里堵得慌,饭菜难以下咽。

半程的成绩太差,也难怪他没有精神。当然,这也是末吉祐介的突然出现给他造成打击的结果。不仅如此,味冈心里又多了一重阴霾——就是刚才成濑在谈话室里说的那件事。前天东京的报纸上刊登出消息,神邦大楼屋顶的现场出现了一朵花茎被一折为二的扶郎花。而当天泽田美代子桌上也插着一朵扶郎花。

六月十日下午四点半,味冈进入东明经济研究所时,扶郎花还好端端地插在花瓶里。九日夜里,伪装成员工的三名男子就将柳原孝助的尸体搬到了屋顶的机械室。所以味冈看到扶郎花的时候,它与事件还没有任何干系。即便他的裤管上黏了一片花瓣,警方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可前天竟然出现了这样一篇报道——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味冈暗自祈祷,现场的扶郎花,不是事务所里的那一朵。

那天他独自溜进了空无一人的房间,虽然并非他的本意,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件事,味冈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正因为如此,才有可能引起警方的怀疑。最糟糕的是,他还接了个可疑的电话……

他一时大意,让别人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那通电话,应该是与巨势堂明有关的人打来的。接完电话,味冈便仓皇离开了事务所——说不定对方会起疑,派人前来调查。所以他才没有把“侵入”事务所的事情告诉别人。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然而,有一个人知道味冈裤管上黏了一片花瓣。

那就是末吉祐介。他在大楼地下的咖啡厅里提醒了味冈,当时味冈还以为他看穿了自己曾溜进事务所里,吓出一身冷汗。

味冈暗自祈祷,末吉能忘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要是末吉也看到了那篇报道……

“我看见了!味冈专务的裤管上黏了一片扶郎花的花瓣!就是六月十日下午五点左右……”要是末吉只是想起了这件事也就罢了。他会不会向巨势堂明打小报告呢?要是警方知道了这件事呢?警方很重视现场发现的这朵花。

这时,俱乐部的服务生突然问道:“请问是味冈先生吗?”

“唔……是……是啊……”

“有您的电话。”

“电话?”他还以为是总公司打给他的。

他将餐巾放在桌上,向周围人示意之后站起。大部分人都已吃完了。

味冈跟着服务生走出食堂,走下几级台阶,又走过谈话室。

“电话在哪儿?”味冈问道。

“不好意思,在事务所里。”

服务生一着急,竟用京都话回答了味冈的问题。

这时,一名站在谈话室眺望琵琶湖风景的中年男子,回头望向服务生与味冈。味冈察觉到了附近有人,但并没有发现那人看的正是自己。

离大门很近的事务所里有四五个员工。房间中间有个柜台,将房间分为内外两部分。电话就放在柜台上。

味冈举起搁在桌上的听筒:“喂喂,我是味冈。”

“啊,味冈先生吗?”对方是个女的,但并非公司交换台员工的声音。味冈心中一紧。

“我是刈野温泉的金弥。喂喂,能听出来吗?”

“……哦……我知道。”他赶忙将听筒紧贴耳边,生怕高亢的女声被事务所的员工听了去。

“对不起呀,电话都打到高尔夫球场来了。”金弥说道。

“没事……”其实,味冈并没想到金弥会从刈野打电话到高尔夫球场。

“您明天真的会来温泉吗?”

“呃……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光想有什么用啊,嘴上说的都靠不住,我决定自己过去找您啦。”

“啊?”味冈吓得差点松开听筒。

“您是一个人住在京都的酒店里吧?”金弥尖声问道。

“呃……是啊……”

“没有带女伴儿来吧?”

“没有啊……”

“那我过去也不会有问题吧?”

味冈生怕那些正在登记账簿、誊写票据的员工竖起耳朵偷听,吓得心惊胆战。“应该……没问题吧……”

“喂喂,您旁边有人吗?”

“嗯……电话在事务所呢。”

“啊,这样啊,”金弥压低嗓门,“味冈先生,我也不确定您到底会不会来温泉,我就决定自己去京都找您,总比去东京找您好吧?”

“呃……话是这么说……可……”

“没事,您不用来刈野了,我想早些见到您,有话对您说,就是您问的那个山下"的事情。”

“山下”就是潜伏在刈野温泉的柳原孝助,这一点应该没错。正巧味冈也想打听打听柳原的事情。

“我查到了好多山下的事情。”

“是吗?”味冈的声音终于有了底气。

“而且人家想您了嘛,呵呵,”金弥在电话那头含羞笑道,“您就让我去吧?”

味冈也想听听金弥口中的“山下”,而且他又回忆起了金弥的身体……今晚要是独自入睡,那也太凄凉了。听到金弥的声音,味冈不禁想道。“那……就这么着吧。”

“哎呀,人家好高兴。”金弥大喊道,仿佛在电话那头举起了双手。

“不过……你要来我住的酒店吗?”

“别担心嘛,我也知道那样不方便,我会住别家酒店的。”

“……”

“等我到了京都,就给您的房间打电话,到时候再决定去哪儿吧。”

“好。”

“我大概六点多到京都车站。那个时候您应该已经从高尔夫球场回去了吧?”

“应该是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说定了哦!”

“哦,好。”

“好冷淡的口气呀……算了,谁让身边有人呢。”金弥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员工看着味冈肥硕的背影,送来饱含冷笑的视线。这时,走过谈话室时注意到味冈的男子,忽然凑近味冈,开口问道:“不好意思。”

这位绅士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皮肤晒得黝黑,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意。他双手放在胸前,一副殷勤的样子。

味冈停下脚步。

七三开的白发,高高的额头,淡淡的眉毛,略显浮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两旁印着深深的法令纹,一直延伸到厚重双唇的两端。味冈并不认识他,可他刚才路过谈话室的时候,味冈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男子缓缓说道,肿肿的眼角聚满皱纹。

“请……”味冈礼貌地回答道。他察觉到对方并非日本人。

“我是中国人,姓李,在singapore(新加坡)开了家business-house(商行)。”

味冈点了点头。他的日语说得很慢,但singapore和business-house都是纯正的英语发音,看来他果然是个“华侨”。

“哦,那请问您有什么问题?”

李先生低头致谢。日本人也许会加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可他直接弯腰问道:“刚才我见到您的高尔夫球友了,其中一位是不是巨势先生?”

“没错,的确是巨势先生。”

味冈话音刚落,李先生便直起身,挺起胸膛说:“啊,果然是巨势先生啊!”他扬起淡淡的眉毛。

“您认识他吗?”

“三十多年前认识的。”

“三十多年前?莫非是二战的时候?”

“是的,就是打仗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从事务所看不到食堂的情况,可李先生说话的时候却一脸怀念,仿佛他能看见巨势站在自己身边一样。

“莫非二战的时候您和巨势先生曾一起……”

“是的,我们都在马来。”

“什么?马来?”味冈情不自禁地反问道。不过他立刻想起,二战期间巨势的确在日本军队的占领地区任职过。

“当时巨势先生是马来的civil administrator(司政官),而我是被吉隆坡的日本军政部征用了,一直当着civil administrator的司机。”

“哦?”味冈重新审视李先生那张斯文大方的半老面容。

他早就知道巨势堂明曾经是马来的司政官,可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位华侨,就是日军在当地征用的司机。

“那您二位岂不是好久不见了吗?巨势先生见到您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他就在旁边的食堂里,您怎么不去找他呢?”味冈在惊讶之余,赶忙建议道。

“不,还是算了吧……”李先生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为什么啊?”

“我并不是巨势先生一个人的专属司机,第一任司政官上任的时候,我就是司政官的专职司机了。”看来巨势是第二或第三任司政官。

“……况且司机也不止我一个,我认识巨势先生,但巨势先生肯定不认识我……”

也就是说他和巨势的关系不是特别亲密,没必要与他相认。他只是想向巨势的高尔夫球友确认一下,那究竟是不是巨势罢了。

他的日语之所以如此流利,也是因为他是日军征用的军政部司机,平时一直在日本人堆里工作的缘故吧。新加坡上了年纪的华侨有一大半都会说日语。

“不好意思占用您的时间了。能不能再问您两个问题?”李先生客气地问道。

“请说。”下午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味冈有些着急,可他又无法轻易结束这段对话。

“巨势先生的球友里有几个我认识的人。一位是野见山先生,还有一位是柏尾先生吧?”

味冈目瞪口呆。“没错,一点儿没错。”

野见山正夫为大藏省xx局长,而柏尾丰次郎则是大藏省的xx部长。野见山和柏尾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姓,李先生居然能说对他们两人的名字,看来他的确认识他们。

“您是怎么认识野见山先生和柏尾先生的啊?”味冈问道。

听见味冈肯定自己的记忆,李先生搓起双手,一脸兴奋。

“就是在吉隆坡的军政部。野见山先生与柏尾先生当时还是年轻的陆军少尉,一放假就会离开驻留部队,到巨势先生的官邸做客,巨势先生还经常带他们去日本料理店、中餐厅和法国餐厅呢。当时就是我开车载他们去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马来的司政官,能享受中校或少校的待遇。味冈早有耳闻,巨势在内务省担任课长的时候去过日军殖民地,没想到他竟是当地的司政官。想必李先生所言不虚。当时巨势应该是三十多岁,不可能当上将官待遇的司政长官。

“野见山先生与柏尾先生好像是学徒动员"的士官吧。”李先生说道。味冈不清楚野见山局长与柏尾部长究竟是不是学徒动员过去的,但从两人的年纪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军政部的司机能从日本军人和留在当地的日本人嘴里打听到不少消息。多亏了李先生的话,让味冈明白了巨势堂明与野见山、柏尾之间的联系。

“野见山先生与柏尾先生是tokyo university(东京大学)毕业的吧?”他说的“tokyo university”,自然就是东京帝国大学。这两位都是东大法学院毕业的。

“是的。”

“吉泽先生、渥美先生、仓田先生、大谷先生……嗯……还有河边先生、中西先生这两位年轻的陆军士官也经常去巨势先生的官邸,巨势先生还经常在料理店设宴招待他们呢。”

味冈再次瞪大双眼。吉泽、大谷、中西是退休了的大藏省官员,曾经担任过局长。大谷与中西则是国会议员。河边……一定是曾任建设省局长的河边良造。渥美与仓田倒是没听说过,估计也是某个省厅的高级官僚。

“……他们都是从tokyo university学徒动员来的。”

“原来如此。”

“学徒动员来的年轻士官有很多,可巨势先生只欢迎tokyo university的学生。其他城市的官立大学,或是私立大学的学生都没有受过他的款待。”

欢迎——也就是说学徒动员的士官虽多,巨势堂明只关照那些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味冈心中响起一阵轰鸣。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共荣建设的中原从食堂快步走来。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是来找味冈的。见味冈正在与别人谈话,他立刻站住不动了。

李先生也看到了这一幕,赶忙道歉道:“您忙吧,打扰您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您的话让我受益匪浅啊……请问您最近一直在日本吗?”要是在,味冈还想接着问问他住在哪儿。

“不,两天后我就会离开日本。今天是受一位京都的朋友所邀,才来这儿打球的。他正好是这边的会员。下午我还要回京都去。打扰了,祝您玩得开心。”李先生友好地伸出右手,“那我就告辞了,再见。”

味冈与中原并肩赶往通往球道的出口。路上中原问起刚才那人是谁。味冈回答道:“哦,他是新加坡的企业家,说想在新加坡造一家酒店,问我大概需要多少建筑预算,一不小心就聊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味冈站在后半程的10号洞前。440码,par4。他低头看着绿色草坪上的白色小球……

“我终于明白巨势和大藏省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好了,不愧是巨势堂明!”他用力一挥……

“好球!”同伴大声喊道。这是今天味冈听到的第一句赞扬。

球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刺眼的阳光使味冈看不清球前进的方向,不过等球落地后一看,发现它掉在球道正中央220码的位置上。

“他在马来当司政官的时候,特别关照了那些东大来的学生士官,这些潜力股买得好啊!这群东大毕业的人进了政界,定会大有作为。”

还剩220码。他取出4号铁杆。

“原来是这样……在马来的时候他就卖了个恩情给他们!既然和巨势在一组打球的野见山局长、柏尾部长是这样,想必他们的前辈大谷、中西、吉泽和河边也是如此!”

球往右边飞去,一头扎进了树林里。他也走进枝繁叶茂的树林中。

“连那个中国司机都认识这么多人,想必还有许多当年的东大学生士官当上了高级官僚,或是前任高级官僚。而且肯定是和大藏省有关的部门……究竟还有谁?”味冈歪了歪脑袋。中原和其他人还以为味冈是在慎重地调整方向。他成功将球救了回去。4on1推,博基。

“太好了!”同行们竟然会为了区区博基夸奖味冈,看来他们都很同情上午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11号洞。135码,par3。味冈用7号铁杆开出一记好球,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1on,接着2推进洞,par。12号中洞也以博基完成。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味冈,满脑子都想着巨势堂明的过去。

一行人走在前往13号洞的下坡路上,这时中原凑了过来。

“前一组那个高高的官员,就是末吉的搭档,我终于搞清楚他是谁了。你离开食堂的时候,老师介绍说,他是j县的副知事大桥,专门负责建设方面的事务。”

“啊,是这样……”原来他是建造观光道路的j县的最高负责人。

“巨势老师真是太厉害了,找人一找一个准。”中原感叹道。

“巨势不仅看准了一个小小的副知事,他还有更大的靠山和人脉。他的人际关系遍布各个省厅,最关键的是他还控制住了大藏省。各个省厅为了争取预算,都会把公共事业计划上交大藏省。只要在大藏省有人,就能掌握有关公共事业的所有情报。不过……他可真是目光长远……我总算搞清楚巨势能做到这一步的原因了。”

13号洞,520码par5。球道180码附近的斜面下流淌着一条小河。除非球的飞行距离极短或是击球时犯下重大失误,这种小河根本不是问题。

“今晚金弥要到京都来。”

击球的一瞬间,味冈手上忽然没了感觉,小球缓缓飞向空中,落在近处。低头一看,只见白色的小球,已经沉在了温暖的河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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