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贯一之所以寄居在鴫泽家中,是因为已无人可依。他幼年丧母,初中尚未毕业,父亲也因病与世长辞。悲痛欲绝地埋葬父亲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已无什么前途可言。父亲在世时,家里已一贫如洗。为了筹措学费,父子俩绞尽了脑汁。当年,贯一继承户主的身份时年仅十五岁。对他而言,比求学迫切的是吃饭,比吃饭更迫切的是丧葬费。何况之前为了替父亲治病和请护理,他已经伤尽了脑筋,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再没有什么能力来应付这些事情了。
不错,靠贯一自己,确实没有这种能力,但这些问题都得到了解决,那是因为有鴫泽隆三的百般照顾。原来,贯一的父亲是隆三的恩人,隆三为了报答昔日的恩情,不但为恩人求医治病,还负担了贯一求学的费用。贫穷的父亲一离世,贯一便被富裕的鴫泽领回家去照顾。隆三想:既然没有办法在恩人生前回报这份恩情,那就尽心培养他的遗孤吧,希望他长大后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以继承亡父的遗志。
贯一的父亲在世时就常说:“我们出身于武士家族,要是你将来受人轻视,遭人欺凌,那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祖啊!所以,一定要成为一个博学之人,位居四民之上,这也是我毕生的愿望啊!”贯一一直用这些话来勉励自己;隆三每次见到他,也会用这些话来鼓励他。恩人溘然长逝,临终也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隆三觉得,他生前常挂在嘴边的这几句话,就是他的遗言。
贯一寄居在鴫泽家,境遇倒也不坏。没有人把他当成累赘,也没有人讨厌他或者暗中孤立他。因此外头的人也都说:与其当一个糟糕透顶的继子,倒不如像贯一那样,多少还能幸福一些呢!事实上,隆三夫妇也确实是把他当作恩人的遗孤,亲亲热热地待他。看到夫妇俩这么疼爱贯一,有人暗自猜想:老两口大概是有意把他招为女婿吧?起初,老两口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后来看到贯一如此勤奋上进,他们也渐渐有了此意。到贯一考上高中之后,这个主意被敲定了。
贯一勤奋好学,为人正直,要是能获得一个学士的头衔,那真是不可多得的乘龙快婿。老两口心中暗喜。弃户籍、改旧姓,入赘别家,对贯一来说是种屈辱,他不屑做那种事。但是,只要能娶美丽的阿宫为妻,也就无所谓屈辱不屈辱了。因此他更加努力地学习,看得老两口更加欣慰。而阿宫呢,她并不讨厌贯一,但是她对贯一的爱,恐怕还不到贯一对她的一半。阿宫深知自己的美貌。世上的女人,哪一个不看重自己的美貌呢?可悲的是,很多人往往自视过高。阿宫当然知道自己的美貌值几斤几两,不过在她看来,凭自己这份姿色,如果只换取父母这份微薄的资产和一个随处可见的学士身份的丈夫,这决不是自己最高的期望。高贵的夫人很多都出身低贱,富家公子都厌恶丑陋的妻子而宠爱貌美的侍妾。这样的例子,阿宫见得很多了。她坚信,正如男子只要有才干便可立身于世一样,女子亦可凭借自己的美貌而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曾见到过很多姿色不及自己的女人,都以此来换取荣华富贵。何况,不管走到哪里,她都能听到人们对自己的美丽赞不绝口。
还有一件事使她感到得意。她十七岁的时候,在明治音乐学院求学。有一个教小提琴的德国教授,曾经写了一封情书暗暗投入她的衣袖。他当然不是图一时之乐,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和她白头偕老。几乎与此同时,一位年过四十的院长,因为前些年丧偶,正想续弦,竟也对阿宫有意,把她请到一间密室里,万分恳切地向她表明心迹。
当时,这些事在她那小小的心海里掀起了汹涌的波涛。因为她第一次碰到这种事,难免有些害羞,不知如何是好;但更多的是,她忽然对自己的美貌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欲望也开始膨胀。从那时开始,她便深深地相信:凭着自己这份与生俱来的美貌,至少也能找一个地位在奏任以上的名流为丈夫。为阿宫的美貌所倾倒的,不仅仅局限于她的教授和院长。男生部和女生部只隔着一垛矮墙,男生们常为一睹阿宫芳容而吵吵闹闹。这种情形,阿宫自然看在眼里。
若嫁给教小提琴的教授或四十多岁的院长为妻,其荣誉和地位,自然不是一个继承鴫泽家微薄资产的学士妻子所能比得上的。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就算是大白天,她也沉迷在美梦中:那些达官显贵、财主富豪,又或是社会名流,只要看到我这个天仙般的美女,一定会用八抬大轿来抬我进门。这种天定的姻缘,终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她对此深信不疑。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对贯一的爱始终不像贯一对她的那样真切。不过,她不讨厌贯一,也知道如果和贯一结为夫妇,一定会生活得很快乐。就这样,她既满心期待着梦想中的好运降临,又不放弃对贯一的爱情。当然,贯一并不了解她的内心,还以为她也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