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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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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夫妇不幸葬身火海,贯一就在之前的废墟上重建起一座住宅。虽然比原来的住宅规模要小,但构造和原来基本一样,质量也比之前提高很多。

门牌上写的名字是间贯一,现在是这座房子的主人。那么本应继承家业的直道如何了呢?他从一开始就发誓不碰这些肮脏的财产,也早说过要把遗产都给贯一,让他将其作为经营正当生意的资本。本来直道希望贯一能够彻底改变,可没想到自从贯一成为这家主人后,不但重操旧业,而且变本加厉,更加贪得无厌。那么,两人的关系如何了呢?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人生在世,都会有一些隐情,也就是秘密存在。现在直道和间贯一之间也正是如此,除了他二人知晓,这个秘密从来没有被泄露出去过。

如今住在三番町的间贯一,不再是曾经的鳄渊的伙计,已经在这一行干出了些名声,放款量大,赚取的钱财也是不菲。家里的事情,都委托给一个老仆人负责,虽然不用自己做饭,但始终是个单身,独自维持着家里的生计。从来不懂得享受,生活也谈不上什么乐趣。他把自己还看作当年的小伙计,至今仍然是个落魄的书生样,仍然还有那个怪物的名号。

这天贯一又是在外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以后还和往常一样,走进那间毫无人气的客厅,就好像在旅途当中想要寻找一处可以休息的树荫似的。傍晚通常都给人一种悲凉之感,在这种气氛下更让人感到孤寂。这时女仆递过洋灯,对贯一说:“下午三点左右曾来过一位客人,他说明日同一时间还会再来拜访,所以请您务必在家等候。我问他尊姓大名,他只说是您的同学,留下这一句话就走了。”

“同学?”贯一怎么也猜不出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谁。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嘛,四十来岁的样子,满脸络腮胡,身材较高,面相有些让人恐怖,就是一副壮士的模样吧。”

“……”

贯一思来想去,还是想不起这样一个人来,心中充满了疑问。

“而且那人还是一副傲慢的样子。”

“他说明天下午三点还会来?”

“是的。”

“可能是谁呢”

“他的样子真是有些吓人,明天来的时候还让他进门吗?”

“他也没说是为什么事情来?”

“没有。”

“好吧,我就见见他吧。”

“好,知道了。”正当仆人站起身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说,“对了,那人走后不久,赤樫太太也来了。”

贯一听到后显出一副不悦的神色,随便应和了一声。

“她还送来三块神户鱼糕,真是不错呢!还送给我藤村的蒸羊羔,这真是……每次连我都能沾点光呢!”

贯一的脸色愈加不快,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

“她还让我告诉您,说她明天下午五点左右会来看您。”

贯一仍然沉默不语,只是应付地点了点头,示意仆人不要再说下去了。

昨天曾以同学的名义来访的客人,果然今天又在同一时间出现了。这次意外地会面,就像是一个难以招架的打击,让贯一吃惊得一时不知所措。荒尾让介坐下身来,不断用手捋着胡须,一直盯着他这位好久不见的朋友。

“我们分别这么久,真是千言万语说不尽啊!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问你一下,现在你是否还把我荒尾当朋友?”

再看贯一,到现在还是心神未定,仍然无法蹦出一个字。

“这个问题也不用深思熟虑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当然你是我过去的知己。”贯一不安地说道。

“好。”

“但现在我想应该不是了吧。”

“为什么呢?”

“因为已经有五六年没见了,到现在恐怕已经算不上知己了。”

“你说什么?!五六年前,我们不一直都是互为知己吗?”

贯一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荒尾。

“我知道了。当初你是做一名学者还是放高利贷赚钱的生意人,这种决定人生沉浮的事情都不曾和我商量过,最后还不告而别,就此失去行踪,所以我们这还能算得上是知己吗?”

这本来就是贯一始终介意后悔的事情,现在却被对方主动提及并加以责备。这就好像是被别人掀起了旧伤疤,让贯一心里更加难受了。贯一只能在一旁绷着脸,保持沉默。

“当初是你的爱人抛弃了你,但你的朋友并没有啊!可你为什么要把我这个朋友也要抛弃呢?更可况就算你把我抛弃了,但现在是我来主动拜访你,这应该说明我主观上还没有抛弃你吧?”

无论是学生时代的荒尾,还是当官时代的荒尾,亦或是现在变得如此消瘦的荒尾,贯一体会到了在他身上的这种感情始终没有改变过。回想过去,仿佛消逝的梦境,却给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痛苦。

“对你来说是否已经抛弃了我已经无所谓了。可在我看来,朋友之间的情义不应该是轻易能舍弃的。这也是我今天前来拜访你的原因。所以,我是否要舍弃这份情义,就要看今天的决定了。

“刚才你也说过,现在我荒尾已不算是你的知己了。那么也就是说你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看了吧?既然这样,看来我也没必要心存留恋了,也可以不再把你间贯一当作我的朋友了。”

贯一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么,既然今天要把至今为止把你当作知己看待的情义舍弃掉,那就相当于我们即将永别。但是在临别之前,我还是想给你留下几句话。老间啊,你这么努力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是因为当年自己的心

爱之人把自己抛弃,就要拼命赚钱来求得心理上的补偿吗?其实这事没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为了挣钱,有必要把事情做到如此不仁不义的地步吗?现在你不也是因为他人的责难而感到痛苦吗?所以你就更不应该让他人受苦了啊!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是在乘人之危,榨取暴利。你这种通过暴力来夺取他人钱财的手段简直和强盗无异,难道你真的能从中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吗?虽然金钱是一种动力,但一个人若为了金钱不择手段,做出很多罪恶之事,我想,这个人的心是永远得不到安宁的。难道说你现在没有感觉到不安吗?难道说当你每次出去向别人逼债还钱的时候,是怀着像观赏花鸟鱼虫的悠哉心情吗?你倒是说话啊,老间!”

贯一听到这些话,更是无言以对了。

“我想恐怕这些年,你没有一天是怀着悠哉的心情吧?看看你的脸色,简直和那些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一样!”

看着现在的贯一,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憔悴堪怜,连让介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老间,我现在为什么会流泪,你知道吗?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是无法理解的。无论你赚多少钱,都是无法慰藉你自己的。有病就要吃药根治,但现在你好像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我所认识的间贯一,绝对不是这样的傻瓜。但是现在的你的确太不正常了。一个人由于发疯而做出一些蠢事,其实也无可厚非,可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蠢到如此地步。作为此人的朋友,我真是感到太遗憾太羞耻了!老间啊,现在正有人说你是一个强盗,一个罪犯,一个疯子!你应该感到愤怒才对,你应该愤怒地站起来揍我才对啊!”

只见荒尾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打自己几下,他现在就是这样在逼着贯一回话。

“我并没有感到愤怒。”

“没有感到愤怒?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自己是一个强盗、罪犯……”

“我其实也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疯子,就是在为一个女人而发疯。所以我实在没有脸再去见你了。不过既然已经发起疯来了,也就无可奈何,所以就让我这么疯下去吧。”贯一仅仅回答了这几句。

“这样啊,这么说你确实是在通过赚这些不义之财来慰藉你自己了?”

“我还并没有得到任何慰藉。”

“那到什么时候才会得到?”

“不知道。”

“那你已经成家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还不成家?现在有着这么大的宅子,却还是单身汉,未必有点太不合适了吧?”

“这倒不见得。”

“那你现在是怎么看待她的?”

“你是指阿宫吧?她简直就是一个畜生!”

“现在的你不也是一样吗?做着高利贷的勾当,有良心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人一旦没有了心肝,那便和畜生无异了。”

“那这么说这世上,岂不是大部分人都是畜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算是畜生?”

“……”

“因为她是畜生,所以逼得你也非变成畜生不可吗?如果她现在重新做人的话,你也就能够恢复正常了吧?”

“她会重新做人?无稽之谈。我虽然是一个贪图利益之人,但决不会去欺骗他人。用欺骗的方式赢得他人的信任,然后再把其出卖,这样残忍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我在放高利贷的时候已经明确声明是要高利的,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借,所以说这并不算是欺骗客户。但像阿宫那样的畜生,怎么可能还会重新做人?”

“为什么不可能?”

“那为什么可能?”

“这么说,你是不希望她重新做人了?”

“谈不上什么希不希望,无所谓。”贯一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朝阿宫脸上吐几口唾沫似的。

“现在的你可能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想法。但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她现在已经彻底后悔了。她深深感到内心的愧疚,所以非常的悔恨!”

贯一不禁发出一阵冷笑,有一种想要骂人卑鄙的冲动,他边这么想边发出阵阵冷笑,最后遏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连她都已经开始忏悔了,你也反思一下吧。我想,现在也应该是你悔悟的时候了。”

“她忏悔是她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看来就算是畜生也还是很狡猾的啊!”

“前几天我偶然遇见她一次,她在我面前哭得十分心痛,看她的样子真的是非常后悔啊!她还一直缠着我,求我代她向你道歉。如果还是无法原谅的话,还希望我能带她来见你一面。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所以当时她的请求我都拒绝了,也没有因为她的幡然悔过就要劝你去原谅她的意思,这是两码事。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既然她已经感到深深自责和后悔,这也算是对她的惩罚吧!所以你大可消消心头的怒气吧。如果能如此,你不也能变回以前的贯一了吗?这也是我现在的想法。

“你刚才也说自己并没有得到慰藉,到底何时能得到也未可知。但现在既然她已经开始幡然悔悟了,这对你来说不正是很大的慰藉吗?再说这些年来你赚的钱也不少,可我看来,这么多钱远不如她开始忏悔这件事更能让你得到慰藉。你说呢?”

“她这种忏悔,与其说是对我的慰藉,倒不如说只是她无法排遣心中的痛苦罢了!而且,我也不能因为她的悔恨就可以夺回我曾经失去的东西。所以,我并不认为能从这件事情上得到任何慰藉。她心中的悔恨不会因此消解,我也不会因为恨和无法得到的慰藉而对她进行报复。时至今日,她能够悔悟当然是件好事,但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注定的。如果当时她不那么草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唉!草率啊,太草率了!”

贯一不禁回想起了过去,黯然神伤。

“其实我并不想和你过多谈关于她的事情。既然你认为她的忏悔并不能让你得到已经失去的,无法让你的内心得到慰藉,这也无可厚非。但总之,你的目的就是想夺回你曾经失去的东西吧,而且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你才会去拼命地赚钱,对吧?但在我看来,你为了赚钱也没必要去做这种不正当的生意吧?我知道你失去了心爱的东西,我也很同情你经常因此心里感到难过,你想以挣钱的方式来慰藉自己,虽然这点我不能苟同,不过我也管不着。想赚钱当然可以,最后发大财也没有关系。但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需要这样暴力地榨取他人吧!我和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改变你的目的,而是想改变你的赚钱方法。同样是登高山望明月,道路却多种多样。”

“多谢你的好意,可惜我现在还未警醒。你现在就当我已经发了疯,随我去吧!”

“看来,无论我怎么说都是徒劳了?”

“原谅我恕难从命。”

“现在还跟我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你不是都说过已经抛弃我了吗?我也同样已经把你抛弃了。所以,我们之间现在根本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从今往后,我们就算是天各一方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单凭看到的是无法判断的。”

“我很穷呢。”

“这倒是一目了然。”

“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怎么能没有呢?你是为何放弃仕途而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这里面肯定有很多隐情吧?”

“就算说了,一个疯子也是无法理解的。”荒尾装作不予理睬的样子站起身来。

“你先别管我能不能理解,先说说看吧。”

“你问这个有何贵干呢?难道是准备借钱给我吗?还是算了,我尽管

现在一贫如洗,但是内心却感到很痛快。”

“那就更应该告诉我了。为什么如此穷困潦倒还能活得如此快活?肯定有一定的原因吧。所以我才让你跟我说说。”

荒尾故意冷笑起来,说道:“像你这种冷血动物,就算跟你说了也肯定不能理解,少给我装模作样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这么侮辱我,我还是无言以对,因为我算是已经腐烂的人了。”

“是啊,相当无药可救!”

“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你却是以优异成绩取得了学位,甚至还获得了当官的机会,你本来是可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这些都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在想着你定会飞黄腾达,还在默默为你祈祷着。就算你把我当作畜生、强盗甚至疯子,我还是非常挂念你。实际上至今为止,除你之外,我没有第二个朋友。那应该是前年的事情了吧,听说你要到静冈去当官,我心里真是既欣喜,又想念,同时反过头来看看自己如此田地。当时我一整天没有吃饭,也曾想去向你这个好久不见的朋友祝贺一下,但以我那种身份,我怎么有脸去见你?而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在你出发那天,在新桥车站,我只能在暗中远远望着你出任的样子啊!看到你那光彩夺目的神采,我心里也是异常高兴,激动得不禁流下了眼泪。”

荒尾不由得点了点头。

“当时,我看到你那神气的样子,真是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如今眼前的你却是这副模样,你想想我心里会有多大落差!本来我也不想以现在这种身份和你说这些话,但其实我早就把现在的身份放下了,因为当初受到一个女孩的欺骗而误入歧途,以至于现在明知自己的错误而无法改正,这只能怪我天性愚笨,没有办法。现在的我,已经算是彻底腐烂掉了,那就只能任我自生自灭了。你就当之前所认识的知己间贯一已经死了。所以刚才和你说那些话的,也不算是间贯一所说的,那只是你某个朋友因为担心你而对你提出的忠告。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说的话也无人知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重身体,能在社会上干出一番事业来。虽然你现在贫困潦倒,但我认为你绝不会被国家所抛弃,所以我希望你能保重。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个人,就算是为了国家,你也应该爱护自己才对。只要你有心想要凭借自己的才干为社会作贡献的话,那你的某个朋友也会倾尽全力来帮助你的。”

此时的贯一仿佛痊愈了一般,脸上焕发出光彩,说出的话也是那么有力。

“这么说来,你看到我现在如此模样也心疼了吗?”

“看来我也不像你所说的畜生啊!”

“话说回来,老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高利贷存在,社会上很多有才之人才会被折腾得身败名裂,最终失去了一席之地,从此荒废了一生。不过你能说出为了国家让我保重身体这种话,我还是非常感激。那此刻也允许我用刚才你说话的口气奉劝你:为了社会,赶快放弃那种不正当的生意吧!当今社会很多有用之才之所以会身败名裂,无非是苦于两件事情,一是女色,二就是高利贷。既然你看到我现在的境遇于心不忍的话,那你就更应该同情一下被你折磨的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才啊!

“你当初是因为失恋而痛苦,有些人是因为金钱而痛苦,两者都是一样的苦恼。所以我现在穷困潦倒,也未曾不想找一个朋友来分担忧愁。这段日子,我也想过如果身边能有像原来的间贯一那样的朋友就好了。而现在这个朋友也在为我的前途着想,也希望我能在社会上有所作为,并且也愿意帮助我,我听到这些话真是太高兴了。世上最珍贵的是朋友,最可恶的是那些高利贷者。我正因为痛恨着高利贷,所以才会加倍怀念我过去的那个朋友。不幸的是,我曾经的朋友,现在却正是一个万恶的高利贷者,真是讽刺!”

荒尾说完以后沉默许久,一直默默地看着贯一的脸。

“能听到你种种劝告,我心表感激。我何曾不想把我现在这种腐败的状态变回原来清白的样子。如果真能那样的话,那该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好好保重自己。即使我现在已被你所抛弃,我还是希望你能再次被社会所重用。看到今天你变得如此落魄,我不禁深表遗憾,心怀悲痛。我现在这种心情,驱使我想要到你的住处看看。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放高利贷的人还是不要去看为好。”

“我是作为一个朋友想要前去拜访你的。”

“放高利贷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朋友的。”

这时纸门被轻轻推开了,是谁呢?原来是赤樫满枝。贯一吃了一惊,心想:她怎么能如此冒失,在这种时候闯进来?但荒尾心中却比贯一更加慌张。他不知所措地不断捋着自己的胡须,又觉得被人看到现在自己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立刻把手交叉在胸前,装出一副稳坐泰山的姿态,但自己又感到不太自在。

满枝进来后先向贯一打了声招呼,然后回过头来面对着荒尾特别郑重地以礼相见。满枝的一举一动,像个贵妇人,脸上没有一丝轻浮的笑容,只是一副和蔼的模样在一旁默不作声。荒尾无法再忍受这种长时间的沉默,开口说道:“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原来你也是老间的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贯一莫名其妙地看看荒尾,又看看满枝。

“嗯,倒是有点交情,抱歉打扰这么长时间,我先告辞了。”

“荒尾先生!”满枝叫住了他,“我们就在这里谈谈,您看合适吗?”

“恐怕这里不是谈论那些事情的地方吧。”

“不过您也经常不在府上,所以我一直找不到和您交谈的机会,这让我感到很为难啊!”

“哎!这种事情毕竟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谈妥的。反正我也不躲不逃,等有机会再说吧。”

“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再等等。不过事情总不能一直拖下去,还请您务必考虑一下。”

“好吧,这么步步紧逼,手段也未免太狠了点。”

“总之无论如何,请您最近能够有个明确的答复,还请多多见谅!”

“这事恐怕还真是无法见谅啊!”

“对了,前几天我派人去拜访您的时候,可能对您有些冒犯,听说您因此大为恼火,还对他拔刀相向。是有这回事吧?”

“没错。”

“还真有此事啊?”

满枝好像为他感到羞耻而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荒尾对她的意思心知肚明,但仍然装作非常严肃的样子,说道:“那还有假?当时我真想把那家伙给宰了。”

“那也是您慎重考虑的结果吗?”

“当然了!他又不是猫猫狗狗,可以随便处置。”

“还真是可怕。这么说来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少去拜访您为妙。”

只见荒尾仰头打着哈哈,仿佛在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看最后到底是我来用刀斩美人,还是死于美人裙下。走了,我回去把大刀擦亮,静候您的大驾!”

“荒尾,晚饭马上就要好了,吃完再走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道是‘不受嗟来之食’。”

“您就不要再客气了。我亲自去给您端,还请先坐下吧。”只见满枝边说着边把一个坐垫推到荒尾的脚边,那种盛情好客的样子,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你们挺像一对夫妇嘛,还挺配的。”

“您就这么想吧,还请先坐。”

荒尾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但又停下来看着贯一说:“老间啊,你……你还是……”

“……”

“……”

荒尾再一想,也觉得多说无益,便闷闷不乐地独自回去了。但他没说出的话,立刻在贯一心中不断回响着,直到荒尾走后,贯一还觉得好像有些话一直在耳边萦绕,让他纠结得迟迟抬不起头来。

现在已经是点灯时刻。仆人点了一盏洋灯过来,放在仍然不知所措的贯一身旁。灯光投射在满枝身上,无形中让她增添了几分妖艳,如同一朵

盛开的牡丹花。只见她带着迷人的魅惑向贯一靠近了一些,热情地说道:“间先生,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忧郁?”

贯一不为所动,定睛看了她一眼后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认识荒尾的?”

“想不到荒尾竟会是您的朋友,我也感到非常意外。”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还不是因为他是个债务人嘛!”

“债务人?荒尾吗?他是你的债务人?”

“不过我和他也不是有直接的关系。”

“那他欠了多少?”

“三千元。”

“三千元?那么,那个直接的债权人在哪里,究竟是谁?”

贯一突然转过身来,不知不觉还向满枝靠近了一些。满枝看到贯一这种样子,笑着说道:“您这个人啊!只会关心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也只听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平时和您说话,您都不怎么听的。”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这种话当然得说啦!”

“哦,那么还存在一个直接债权人?”

“不知道。”

“你倒是说啊,只要把事情搞清楚,我想我可以替荒尾支付这些钱。”

“我可不接受您的钱。”

“不是要给你,我的目的只在于真正的债权人。”

“不行,这事还是不和您谈为好。而且如果您执意要支付的话,我宁可放弃这笔钱。”

“这又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您要是支付,我就放弃。您乐意这样做的话,那我也乐意。”

“这又是什么理由?”

“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难道不很让人费解吗?”

“当然让人很难理解啦。我自己都不太理解呢。但是,间先生,您对我也不是很了解吧?”

“不,你我还是很了解的。”

“所以嘛,明明很了解我,又装作不懂,那这就让我更加费解啦。”满枝把那支金烟袋在手炉边上啪啪地敲着,眼中带着几分埋怨看着贯一。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快告诉我为什么荒尾会欠这么多钱?”

“您真是太任性了。”

“快说吧。”

“说给您听行了吧。”满枝突然拿起烟袋,若无其事地吸了一口。

“荒尾竟然会是你的债务人,真是意外。”

“……”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

“足足三千元!荒尾究竟为什么会负上这种债务?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才对……”

“……”满枝仍然叼着烟袋。

“你倒是快说啊!”

“我这样不紧不慢的,您现在应该心里很焦急吧?”

“那当然,你也应该知道啊!”

“心里焦急一定很不好受吧?”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啊?”

“对不起,我跟您说就是啦!”

“快说。”

“我想您也应该知道,曾经在我家的那个向坂已经去静冈了,而且在那边生意做得不错。荒尾先生当时不就是在静冈当官吗?就是那个时候他落入了向坂手中。荒尾就是因为高利贷的事情被上级免职的。后来他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回到了东京,所以这笔钱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转到了东京,然后让我来接手。我接手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情。这笔钱还真是不容易收回呢!荒尾目前赋闲在家,仅仅做一些翻译之类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钱。”

“原来如此,但真不明白他为何要借这三千元?”

“他是给人做了担保的。”

“那个债主是谁?”

“是大馆朔郎,他是歧埠县的一个民主党员,据说是在竞选当中败选了。当时借这笔钱是为了支付竞选时的运动经费。”

“这样啊!大馆朔郎……这恐怕应该就是真的了。”

“您也认识他吗?”

“他是早年供荒尾上学的人。荒尾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恩人。”贯一说着话,痛苦的思绪也同时涌上心头:我敬爱的荒尾让介啊,他之所以能这样毅然接受天命,忍受着贫穷之苦,都是为了情义而抛弃了名利,为了报恩而舍弃了荣华富贵啊!从这点看来,他的贫穷比千万人的富贵都要光荣。我的朋友啊,你真是一个君子!你有着如此高尚的骨气,所换来的回报却是如此的残酷。一想到这里,贯一不禁泪流满面,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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