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把家到处找遍了,依然不见贯一的影子。没办法,只能等他自己回来了。贯一究竟去哪儿了?原来,贯一感到家里已无容身之地,心烦意乱之下,伞都没有拿,直接从后院的小门溜走了。当时只想逃出两难的困境,所以慌忙出来也不知该去哪里。天公也不作美,淅淅沥沥下着细雨。好不容易来到别人的屋檐下,就顺着屋檐往前走,途中正好经过最近偶尔去的棋室。反正现在也没有别处可去,贯一便迈步走了进去。
棋室里只有三组人在对弈,均静静地临窗而坐,一边听着雨打翠竹的清脆,一边研究着下棋的方法。贯一走到里面的一间屋子,一个非常消瘦的老板在里面坐着,留着一缕长长的黄须,一个人在那里擦棋盘。贯一经过他身边,来到火钵旁,烤烤自己已经潮湿的衣服。
就算旁边的人感到奇怪问上几句,贯一也不答话。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刚才那些不可思议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惊魂未定。对这件事情究竟是该愤怒还是同情?是该感到悲痛还是愤恨?亦或是该感到窃喜还是安慰呢?自己也搞不清楚了。贯一只觉得胸中有股火在燃烧,但四肢还是冰冷的。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和烦恼又再次袭来。
主人感到奇怪的并不是贯一被雨淋湿的样子,而是他脸上奇怪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已经逃了出来,但贯一心里还是无法平静:留在家里的两个女人,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还有,自己今后该怎么办?贯一不禁纠结起来,内心的沸腾和周围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时不时从三张棋盘上传来下棋的声音,打破了昏暗中的细雨声。这时棋室老板被叫到窗边观战去了,留下贯一一人在屋里,他还在烤着自己未干的衣服,还一边胡思乱想着。突然从下棋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骚动,贯一有些吃惊地向那边望去,就看到好几个人都在往自己这边看,且一个个都在喊着:“有焦臭味,有焦臭味啊!”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短褂已有一角掉进火里,正冒着黑烟。贯一急忙把火熄灭,刚才骚乱的人们才渐渐平静下来,贯一也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大门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知道我家老爷是否上您这儿来了?”
老板努了努自己满是胡须的下巴,说道:“嗯,现在就在里屋呢。”
贯一往外一看,是阿丰。
“哦,把伞送过来了吗?”
“是,我就想也许会在这里呢!我把您到处都找遍了。”
“这样啊,客人走了没有?”
“早就回去了。”
“四谷的那个也回去了吗”
“还没有,她说一定要见见老爷您。”
“现在还在吗?”
“是的。”
“那你先回去,就说没找到我。”
“这么说您现在还不想回去?”
“等一会儿我再回去。”
“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老爷早饭您还没有……”
“不要再说了,回去吧!”
只见老仆人把伞和木屐留下以后,便默默回去了。
没过一会儿,贯一披上那件袖口已经烧焦的外套,离开了棋室。
此时的贯一心情烦乱,一想到还有个阴魂不散的满枝,便更加痛苦不堪。心中想着,若满枝不走,他也绝不回家。既然刚才那个藏身之处已经暴露,那现在应该去哪里好呢?快到中午了,从早晨起来后自己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现在身上也没有带半分钱,这可如何是好?
贯一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彷徨着。
初夏时分,白天的时间还是很长的,但在棋室中不过是几盘棋的时间。不知不觉已到傍晚,这时雨也停了,几位棋友收摊准备回家。店里的老板也起身点灯相送。也就是这个时候,贯一也回到了家。
他一进大门便喊老仆人:“开饭吧,我要吃饭!”就顺手拉开了纸门。让人意外的是,灯前还坐着个人影。贯一瞪大了眼睛停住脚步,只见那人仍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难道满枝还没有走吗?”他不禁心下疑惑。满枝听到贯一回来了,也不敢回过头来面对他。贯一故意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朝卧室走去,让阿丰服侍着自己更衣,直接在卧室吃完了饭。他还以为等吃完饭满枝便会过来找他,但始终不见她来。“若是能回去的话更好!”贯一心中暗暗想着,伸展了一下疲乏的身体,弯过一只胳膊当枕头,对着纸窗上的那一轮月影躺了下来,默默抽着烟。
虽然现在贯一对阿宫毫无感情,可阿宫那憔悴的面容却一直浮现在心头,就像一只飞蚊在脑袋边上一直徘徊不去,让他不得安宁。一想到早上她那苦苦哀求的样子,贯一就觉得阿宫还躲在家里什么地方没有离去。外边风声萧萧,他不止一次地抬头仰望那映在纸窗上的摇曳的竹影。
阿宫不会永远地留在这里,自己仍然还是孤家寡人,现在想想,也许阿宫当初的忏悔的确是真的。而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原谅她的心情同样也是真的。虽然她已经彻底悔过,也许只要自己去原谅她就好了。但是,贯一却做不出来,两人现在这种难以接近的感觉,更让他感到寂寞苦闷,在一种无法释怀的情绪之上,又增添了一层悲凉。今晚的月色碰巧也是显得如此孤寂,仿佛正代表着自己现在的心情,因为对于他人的怨恨反而加深了自己内心的痛苦。他终归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惆怅,伸手拉开了纸窗,只见明月挂在冰冷的空中,月光迎面洒在了他的脸上,而贯一也是满腔愁绪面对着这一缕寒光。
“间先生!”
贯一已经忘记家里现在还有这样一位客人在,听到这个让他讨厌的声音后,他发现满枝已经坐在他背后了。平时她见人总是面带笑容,今天却显得异常憔悴,平时经常暗送秋波的双眼也已失去了光彩。怎么会变成这样?贯一心里暗自想着。
“你还在啊?”
“是的,我一直在,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
“那真是太抱歉了。话说你有什么急事吗?”
“难道没有急事,就不能等你吗?”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贯一对此也有些意外,带着几分茫然望着她。
“我想是我不应该在这里等你吧?我知道,最不应该的不是我在这里等你,而是我今天早上压根儿就不应该来这里吧?在您的兴头上来打扰您,间先生真是太对不起啦!”只见满枝盯着贯一的脸,眼中散发出怨恨的光芒。
贯一无奈苦笑说道:“莫名其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用掩饰了。一对年轻男女同处一室,哭哭啼啼难分难舍,你们是什么关系这还不是一目了然吗?在一旁看着自然心里有数,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事情还看不出来吗?你出去之后,我也来过这间屋子,也见到了那个女人。”
贯一本来并不想听她唠唠叨叨的话,但当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贯一还是不禁竖起了耳朵听她说下去。
“而且她也对我说了很多,所以我对你们俩的事也完全了解了。她甚至都把一些不便对我说出口的话都对我讲了,因此我也知道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贯一紧握着拳头,心想这下可糟了,但满枝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间先生您还真是隐藏够深的啊!我不得不心存佩服,请恕我直言,我真是对您的伎俩由衷地感到吃惊!明明有那样一个美女作伴,怎么还会在外面说自己孤独,是个独身主义者呢?还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今天早晨,你都把这个秘密保守得如此严密,真是了不起的伎俩。我真是无话可说,佩服得五体投地。所谓的高人,我想恐怕指的就是您这样的人吧?”
“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了……你到底想怎样?”
“嘴上这么说,其实您心里在暗自窃喜吧!肯定一直就是那样想念着她对吧?您还真能忍受得了这种相思之苦啊!”
贯一此时心中暗想:看来这一切都是我中途溜走而造成的后果。真是不该让她知道!贯一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不愿意再开口说话,只是转过去望着月亮,但满枝还是仍然盯着贯一不放。
“间先生,您没必要这样沉默吧?看过那样的美人之后,再听我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当然会不免有些厌烦。这点我还是清楚的。所以我也不想再啰唆了,不过我还是有句话想对您说,就一句而已,可以吗?”
贯一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说道:“什么话?”
“我真想把您杀了!”
“你说什么?”
“我想把您杀了,也把她杀了,最后我也会一死了之,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这倒也无妨,不过你杀死我的理由是什么?”
“间先生,这您还不知道吗?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啊!”
“真是岂有此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岂有此理?您不觉得您说得很过分吗?”
满枝眼里充满了怨恨和愤怒,不禁哭了起来。贯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心里也有些担心起来。
“您就那么恨我吗?为什么要这么恨我?您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理由,我一定要听!”
“我什么时候恨你了?没有那回事!”
“那您为什么要说我岂有此理?”
“你都想要把我杀了,这还不是岂有此理吗?但我实在想不出你非要杀死我的理由。”
满枝委屈地回答道:“有的,而且有着充分的理由!”
“就算你一个人这么想……”
“不管一个人还是什么的,只要有这种决心,我就一定要去做!”
“你指的是要把我杀死的事情吗?”
“我也知道很难把您杀掉,所以我早有这种心理准备。”
“哦,这样。”
月亮已经高高升起。在月光的照射下,地上显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院子里的风景如画,廊檐前的芭蕉树却略显沉重。贯一无法忍受逼人的寒气,不慌不忙地回到了屋子里。关上纸门,调亮油灯,还故意看了眼放在壁架上的钟表。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也应该早点回去。怎么样?”
“谢谢!”
“不,我只是提醒你。”
“我就是在谢谢您提醒我时间。”
“哦,是吗?”
“如果我是今天早上那个女人的话,我想您应该就不会提醒我时间了吧?”满枝带着一丝怨恨说道,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偷眼瞧着贯一的神情,“她究竟是什么人?”
贯一本想说:她既不是狗,也不是猫,只是和你一样的家伙!但再一想这样争论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最后还是忍着没有说出口,仅仅在脸上显出一点不悦的神色。但满枝却受不了了:“我想你和她应该认识好长时间了吧?看她那样子,应该不是一个生意人,也不像是一个好女人。您也真是奇怪,竟然会喜欢那样的女人!间先生,恐怕‘那枝花’已经有主了吧?”
贯一心里为之一震,实在觉得这番话太狂妄了,可又能怎么办呢?便毫不在意地说:“也不见得吧。”
“和这种人搞在一起,也许有滋有味,但同时也是在造孽,所以您才会把这样一件事一直藏在心里,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像这样的事情公布于众的话,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就很有必要保密下去了。但现在这个秘密偏偏被您所厌恶——非常非常厌恶的我知道了,所以您现在心里有多么痛苦我还是很理解的。可在我看来,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之前您是那么顽固,一直那样折磨我,这回终于轮到我来好好折磨您了。您就早点觉悟吧。”
贯一听到她的话,不禁冷笑起来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确实是疯了,可我为什么会发疯呢?我发疯也是从今天早上开始的,是到这里来以后才开始的。只有您才能让我恢复正常。”只见满枝一点一点接近贯一,贯一虽然感到厌恶,但也无法躲避,好像闻到臭味似的,把身子侧向一边,而满枝还是一步步逼近。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您,希望您能如实真诚地回答我。可以吗?”
“什么事?”
“我不想听到你说‘什么事’,我希望您能干脆地答应才好。真是的,您这个人啊!”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每次问您一些事情,您总是爱答不理的。其实我也不会为难您,只要说出真实的想法就可以了。”
“当然我会如实回答。这不是很简单普通的事情吗?”
“其实这并不简单,因为我要您必须真诚坦白地回答我。”
贯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那您可一定要回答我。间先生,您应该很讨厌我吧?我心里虽然明白,但还是经常来打扰您,事到如今恐怕我再和您说这些话,真是有些可笑了。实际上是因为我平时很想您,无论何时都在想。但就算我再怎么想您,您还是那么讨厌我。有一首诗这样说:‘我有意来
他无情,镜花水月终成空。’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我所想的正如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一样,可能终究无法实现。尽管心里明白,可我还是不肯死心啊,间先生!
“被我这样一个人纠缠着,在您看来也许很困扰,可我确实是一直在想着您!这一点我想您应该感觉到了吧?您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想念您吗?”
“这个……也许……是吧,但是……”
“您这叫什么话,这还用得着说‘也许’吗?如果不知道的话,您不至于这样厌恶我吧。您嫌我麻烦,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既然因为我的一直纠缠而感到困扰,不就说明您很了解我心里所想吗?”
“这……这么说来,也许真的因为是这样吧。”
“看来尽管您讨厌我,我一直想着您的这份心情,您是已经感受到了吧?”
“是的。”
“那么至今为止,我对您说过不知多少话,您总是对我冷眼相待。表面看来,可能因为我的奢望有些过分,但我也有我的想法,我自己认为我的做法并不算是出轨行为。即便您说得对,但如果把这点先放下不谈的话,我们两人就这样彼此想念着也不为过吧?所以您就是在找一些理由来回避我,我一开始就懂了。但既然别人都说你性格倔强、固执,所以我也想您现在这种态度大概也是因为生性顽固不愿接近女人,因此还未了解我的心意吧。您不知道我对您的这种态度不知道有多着急呢!但是哪里知道您竟……”
满枝的话已经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只见她拿起烟杆,狠狠地打在贯一的腿上。
“你要干什么?”贯一一把推开了她,但满枝还不罢休,她拿着烟杆,朝贯一一阵乱打。
贯一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不禁吃惊地左躲右闪,但还是挨了三四下,没办法最后不得不抓住满枝的双手。满枝一声不吭,朝着贯一的大腿咬了下去。
“真是个下流的女人!”贯一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愤怒中一把甩开了她。满枝擦着眼泪,还是哭着揪住贯一不放。
贯一目睹眼前的这副情景,自己也吓呆了。他拼命地想摆脱满枝的纠缠,可对方就像牛皮糖似的死死黏住不放,并且越哭越厉害了。她的眼泪湿润了贯一的衣服,渗透进这个薄情郎的皮肤里。
如果放纵她这样胡闹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的。贯一狠狠地拧开她的手,把她推到一边,准备站起身来,谁知满枝死活不松手,立刻又把满是泪痕的脸贴在贯一的身上。贯一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厉声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给我适可而止!”
“……”
“你快点回去吧!”
“不!”
“不回去?好,从明天起禁止你再踏入这里半步,你好自为之!”
“我就是要来!”
“我过去确实一直在忍耐,可是现在,我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我现在去找赤樫先生,把你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他。”
这时满枝抬起脸,含着泪盯着贯一,说道:“好,您尽管去说吧!”
“……”
“您就算告诉了赤樫又能怎样?”
此时的贯一真是恨得牙痒:“你……你……真是岂有此理!你没想过赤樫是你什么人吗?!”
“间先生,您认为赤樫算是我什么人?”
“真是下流至极!”贯一恨不得给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几个巴掌。
“您一定认为他是我的丈夫吧?您完全错了。”
“那他是你什么人?”
“我之前应该跟您说过,他仗着金钱强行把我霸占了,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可以说他是我的仇人!是,在别人眼里,我们确实算是夫妇,但在我心里完全没有这样想过。所以至今为止,我一直都把自己看作单身,也一直按照自己的意愿爱着我所爱的人。
“间先生,当您见到赤樫的时候,就应该这么说,应该说‘满枝一直深爱着我,唉,实在无法拒绝。我要把她带回家,让她为我做饭’。而我呢,也会一辈子好好照顾您的。
“您也许以为只要一提赤樫,我便会有所顾忌。哼,我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这样才好呢。恐怕赤樫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贯一听后简直无言以对。其实满枝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还是接着说下去:“如果因为我们的谈话而引起什么事端的话,恐怕感到困扰的不是我,而是赤樫!对此我非常了解,所以就算你为了躲避我去找赤樫,也是徒劳。赤樫也许有些怕我,但我却一点也不怕他。不过既然你想这么做,那请吧。间先生,你现在就去找赤樫谈谈吧!
“不过,我也要把你曾经的辉煌事迹向人们宣扬一下:和一个有夫之妇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密切关系,还掩人耳目私下偷偷约会。我如果把这种事透露出去,咱们就看看,我和你究竟谁会遭到更大的麻烦!”
“外面的人都说你的聪慧甚至胜过男人,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
“你说什么?”
“我问你,难道说一男一女在一起说几句话就算约会吗?再说,难道一名年轻女子就一定会是有夫之妇吗?这种肤浅的猜测,真是太冤枉人了!我还得提醒你,说话要有些分寸。”
“间先生,您来这边看一下。”满枝拉着他的手说道。
贯一用力一甩,挣脱了她的手,说道:“不要这个样子!”
“感到厌恶吧?”
“废话!”
“我以后还会加倍让您厌恶呢。对了,刚才您说什么?说我这都是肤浅的猜测?我看倒是您应该说话多留些心。如果您还算一个男子汉,您为何不干脆承认自己有情人?这样一下把我回绝了,不就好了吗?间先生,其实我这样一个女子,没有权利对您这种事情评头论足。就算我想要这种评头论足的权利,也终究是无法如愿的。所以您在我面前也没必要隐瞒、有所避讳吧?
“实话和您说,我还想您应该另外还有上百个喜欢的女人,但我绝不会因此厌恶您,对您死心,我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另外我也不认为泄露您那些密话,会让我那无法满足的愿望得到满足。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怎么想的,但我保证,我绝不是那种卑鄙的女人。
“我刚才说要把您的秘密泄露出去,给您造成困扰,这完全出于一时的气愤,我本没有这个意思。这点还请您多多谅解。想不到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在这里向您道歉。”
满枝边说着,边俯下身,连连对贯一叩头。贯一看到她这种令人可怜的样子,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默默地摇着头想不出任何对策。
“那么现在还有一事相求,我希望您不要像刚才那种样子对我,好吗?希望您是一个富有人情的间先生,好好跟我说一句。只要有这句话,您无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所以间先生,您就毫无保留地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吧!可以吗?
“其实我本没必要说这么多的,我心里怎么想的,我想您也明白。过去即使我那样认真地向您解释,您还是始终对我充满厌恶。我曾经说的那些话,您也从未认真考虑过吧?既然您如此讨厌我,我也知道不该这么恬不知耻,应该趁早断了这份念想。也许我的话不一定对,但作为一个女人,我对任何事情并不都会那么恋恋不舍,都是顺天命的态度。但唯独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骨气。我不曾对任何事情着过迷,但对您,我真的是着迷得不可自拔!
“所以,只要您能体会到我的心情,这就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了。对您如此痴恋的一个人,却被您如此厌恶着,说起来也算是报应吧。总之,我和您的性格不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遭到您如此冷遇,却还是那么爱着您,我真是苦命啊!就算您不喜欢我,也该体谅体谅我的心情吧!可您并不是那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这点从早晨发生的事情就得到了验证。
“您去爱一个人,亦或有一个人爱着您,从爱情的本质来看,其实是一样的。但对您一直单相思的人,心里该有多么痛苦!间先生,我刚才说想要杀了您,生出这样的念头不也是很正常的吗?无论我多么不才,明明身处和您同等的地位,却像奴隶一样侍奉着您。况且,只要您能够真诚坦白地跟我说句话,那我死也无憾了。如果您能考虑到这些,那就算对方多么令您讨厌,您也该对她流露些真情吧!难道,您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我本不想这么频繁地打扰您,只要您能说一句,就仅仅一句让我心满意足的话便足矣了。所以,看在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上,间先生,就请您说一句吧!”
满枝越说越激动,等快说完时,声音已经颤抖得几乎听不清了。没错,满枝为了这一句话,不惜让那一张几千元的借据变为一张废纸。只见她的呼吸愈发急促,面色愈发苍白。她思量着在听到这些话之后,贯一是从袖口拔刀相向呢,还是从心底发出一阵笑声?满枝此时的心怦怦直跳,焦急痛苦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贯一心里也很清楚满枝此时的心情。要说这话真诚吗?那的确是够真诚的。要说值得同情吗?也确实令人同情。可是,就因为对方爱我,我就要去接近她吗?贯一打心底觉着满枝这种伎俩实在过于卑鄙,因此心里变得更加固执了。
但从礼仪和情分上看,今天好像也不能对她过于严肃地批评。所以,贯一原本紧锁的眉头稍稍上扬了一下。
“那么,你是希望我能和你说一句让你心满意足的话?可是,我要怎么说?”
“您这是什么话啊!自己心里的事情倒问起别人来了,那谁知道呢!”
“你说得没错,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您总是找借口,不肯再多想想,所以我才求您跟我说一句让我心满意足的话!间先生,我就仅此一个愿望而已啊!”
“不,这点我也是明白的。”
“既然明白,那就请说吧!”
“这点我是明白的,但是你不也说吗?如果要说的话很多,可以慢慢讲。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体会到你的心情就可以了!如果明白你的心意,那我只要说一句能够证明确实已经明白你心意的话就可以了吧?你刚才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可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
“什么话都可以,只要能满足我的愿望就行啦!”
“但什么话才能让你得到满足呢?”
“只要您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的心意,我深表感激。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间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真的吗?”
“不会骗你。”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
“那我要看证据。”
“证据?”
“仅凭口头上说,不足为信。不过您刚才说得那么肯定,应该不是假话。那么,至少在这一点上应该有证据的吧。所以,能否让我看看呢?”
“如果真能拿出来,我当然会给你看,但是……”
“可以给我看看吗?”
“如果我能拿出来给你看的话,那当然没问题,可是……”
“不,只要您愿意给我看,那么……”
只见贯一突然跳起身来,推开纸门,跑到外边的院子里。满枝也跟着冲了出去,冰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但她的脸还仍然像火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