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家里除了我和老仆人,应该不会再有人了。但怎么会传来一阵女人的哭骂声?贯一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那声音变得愈发激烈,伴有激烈争吵的情绪,连纸门都被震得隐隐作响。贯一感觉越来越奇怪,他掀开棉被正准备起身时,突然“啪”的一声,纸门倒了下去,跟着进来两个女人,只见她们扭作一团倒在贯一面前。只见其中一个女人披着头发,像水草一样散乱,身上的外套已被淋湿,看来她应该是被欺负的一方吧。她挣扎着爬起来,一见到贯一,脸上立刻显出一丝既惊喜又怀念的神情。
“贯一!”她喊着他的名字,拼命想爬到贯一那边去。但这时,另外一个背对着贯一的女人,穿着一件淡斜纹外衣,腰带打着夜会结,立刻跳了过去,把她拉了回去。
“贯……贯一!”
贯一听到这求救的声音,几乎要昏厥过去。这不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阿宫吗?另外一个女人正是满枝。我就算投七次胎,也绝对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她因为我拒绝而把愤恨迁怒于阿宫,刚才那样又打又闹还嫌不够,竟当着我的面来责难她。贯一简直气得要发抖了!满枝一步不肯退让,死抓着阿宫不放。她慢慢地回过头,盯着贯一说道:“间先生!这就是您的那个宝贝情人吧?”只见她揪着阿宫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
“就是这个女的吧?”
“贯一,我真的是非常后悔啊!这位是你的太太吗?”
“我是他太太又怎样?”
“贯一!”只见阿宫顿足竭斯底里地叫着。满枝又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
“闭嘴!贯一不是在这儿好好的吗?我要说的话比你多多了,你就给我好好听着吧!
“间先生,我想如果一直有这么一个女人的话,想必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您是如此迷恋着她。但这个女人不是曾经抛弃了您而嫁到别人家了吗?如此薄情,她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我也看出来了,您根本不算是一个男人。就算特别爱一个女人,可她抛弃了您而投向他人的怀抱,您居然还对她恋恋不舍,真是太没骨气了!您这么做还像个男子汉吗?要是换作我的话,早就把她宰了!”
阿宫试图挣脱开满枝的手,但还是被满枝按着,说不出一句话。
“间先生,无论我说什么,您肯定会说什么这样做不道德、不正派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吧?您既然是一个正派之人,怎么又会让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活在这世上?
“您为什么不惩罚她?我今后不会再和您说任何多余的话了。您今天就把这个女人了结掉吧!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间先生,您是怎么啦?难道不想这样做来挽回尊严吗?我会在场亲眼看着的,您就尽管做吧!
“不过我也担心您的臂力不够。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为您准备了一把快刀。您看!间先生,拿着吧!”
只见满枝边说着,边从怀中抽出一把削铁如泥、闪闪发亮的短刀来。贯一此时已被满枝的这种杀意所惊呆,甚至连指头都已动弹不得,呆立地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满枝。阿宫估计也被吓坏了,仍然被满枝按在地上,一声不吭。
“您看,我已经把她制伏了,无论喉咙还是胸口,给她一刀就解决问题了。您还在犹豫些什么?连刀都不会拿吗?只要这么把它拔出来……”满枝边说着边手持刀柄轻轻一甩,刀鞘便飞了出去。只见刀光一闪,雪亮的利刃出现在贯一的鼻尖前,“拿着它刺进去就行啦!”
“……”
“看来直到现在您还没有对这个女人死心吧?还是不舍得杀掉她?即使想杀也于心不忍吧?好,那我就替您做吧!很简单,您只管看着就是了!”
没等说完,那把利刃已从贯一眼前消失,来到了阿宫蓬乱的鬓发边上。贯一不禁一声惊呼,就在他惊叫的同时,阿宫跳起身来,躲开了那个逼近的锋芒。
“贯一啊!”阿宫边叫喊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被满枝死死抓住的手腕。但接着又被满枝狠狠一推,再次仰面倒了下去。
“贯……贯一!快把那刀子拿上,杀了我吧!用你的双手,亲手把我杀了吧!我本来就希望你能赐我一死的。好了,快点动手吧!我也希望快点死!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你能亲手杀死我。求你了,干脆把我杀了吧!”
在如此生死关头,贯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既不敢去伸手搭救,也不敢直面眼前的局势,只感到胸口一阵苦闷。两个女人还在自己眼前争夺着那把利刃,只见这把雪亮的凶器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冷冷的光芒异常明亮,就像一弯新月,在被风吹动的杨柳当中穿梭。
“贯一,你是准备让我死于他人之手吗?你一定要借这个女人把我杀了吗?我虽然并不吝惜这条命,但若是让我死在这个女人手里,我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此时的阿宫,头发彻底散乱,简直就像一个夜叉。她的身子晃来晃去,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
贯一内心就像一个旋转着的风车,这边不忍心杀掉,那边不忍心伤害,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好像被身体内部的某种力量所束缚,就算心绪再烦乱也还是动弹不得。他也想呼喊,但感觉嗓子就像被一颗铁球噎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宫渐渐支持不住了,这个时候只听她大声呼喊道:“要是你不肯杀掉我,那我只求自行了断!贯一,快把刀夺下来给我,快点啊,贯一!我求你了,快把它给我!”
两个女人互相纠缠着,争夺愈演愈烈,最后那把短刀一脱手,“啪”的一声掉在了贯一的面前,直直地插在榻榻米上。阿宫趁机挣脱开来,一把夺过刀子。满枝扑了上来,企图再把刀子夺回去。阿宫推开了满枝,趁她转身的时候,从背后一刀刺向了她的腋下。这一刀正中要害,几乎连刀柄都要刺进身体里面了。只听一声惨叫,满枝倒了下去。鲜血,利刃,凶杀,尸体,哀号,犯罪!贯一感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这时阿宫急忙来到他身边,扶住了贯一。
“这样一来,我也无法再活命了!求你了贯一,亲手把我杀了吧!只有这样,才能代表你原谅了我,我才会死得安心。我也希望就此你能彻底原谅我,把过去的所有怨恨都统统一笔勾销好吗?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那我即便转世投胎九百次,也会怨着你贯一这一生一世的。所以贯一,为了不让我在九泉之下不知该何去何从,你就先念几声佛经,然后决然地把我杀了吧!”
阿宫把那被鲜血染红的利刃塞到了贯一手中,又把脸靠在他的手背上,恋恋不舍地摩挲着。
“我一旦死了,我们今世便不会再见了。为了能让我死得心安,你在我死前说一句原谅我的话吧,就一句!不管活着的时候你对我是多么痛恨,死了之后,那之前的一切罪过和憎恨都会一并消逝掉。我今天让你了解我,无非是希望借此表明我已彻底悔悟,向你赔罪。贯一,让一切都过去吧,原谅我!听到了吗?贯一,贯一啊!
“时至今日再后悔当年草率的决定已经太迟了,我也无话可说。你当时流着泪对我说过的话,我依然记得:‘没有爱情的婚姻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悔!’这句话一直在我心中回响。我当年为什么会那样的执迷不悟,不能再多考虑一下!这全都怪我自己的愚昧,我怎么竟会做出这种只能以死谢罪的事!贯一,你对我的惩罚,让我无法再活下去的惩罚已经实现了。所以从今往后,你就原谅了我吧,贯一!
“我是一个该遭天谴的人!如果到今天还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话,那简直是太愚蠢了。如果让我带着这些痛苦的想法死去,我的怨念会永无止境。所以尽管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几分不舍,我还是宁愿早点死掉,消除我身上所有的苦难,以恢复我原本的清白之身,投胎重新做人。这样一来,我下辈子定会不顾艰难困苦,永远陪伴在你的身旁,把我的心事对你一一倾诉。我要为你做今世从来没有为你做过的事情让你快乐。同时自己也会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快乐地度过一生。来世我一定不会再做那样草率的事情了,所以也请你不要忘记我好吗?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我!
“都说临终的一念决定着来世的善恶。我就是准备带着这种想法死去,所以贯一你就原谅我吧!”
阿宫用颤抖的声音说完,便对准放在贯一膝盖上的利刃扑了过去。
“会死的啊!”贯一感觉胸口仿佛要炸裂似的惊呼一声。
“贯一!”当令人同情的阿宫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她的脖颈处已充满了鲜血,那把短刀有一半刺进了她的身体。阿宫仍然紧紧握着刀子,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贯一不由得把她抱了起来。
“阿宫,你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贯一说着便伸手想要夺过那把短刀,但阿宫还是紧紧握着刀不肯放手。
“放下刀,听到没有,快把刀放下!都叫你放下了,你怎么还不放手啊!”
“贯……贯一!”
“什么?”
“我现在感到很高兴,因为已经……已经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你现在原谅我了吧?”
“快放手啊!”
“我绝不放手……我就要这样安静地死去……贯一,我已经不行了,快,快说你已经原谅我了……快原谅我,原谅我啊,贯一!”
从脖颈处不断喷出的鲜血让阿宫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她已经马上要断气了。贯一实在是目不忍视,此时心里慌乱至极。
“阿宫,振作一点!”
“快说……”
“我原谅你,我都原谅你!我已经原……原谅你了!”
“贯一!”
“阿宫!”
“太高兴了,我现在太高兴了!”
贯一只觉得胸口要炸裂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热泪夺眶而出,掉在了他抱紧的阿宫的脸颊上。贯一紧紧吻着阿宫冰冷的嘴唇,阿宫吸允着他湿润的唇,滋润自己痛苦的喉咙。
“既然你都原谅我了,贯一,我现在感觉……好难受啊!让我再给自己一下就……”
阿宫拼尽最后的力气,想把刀子再向自己身体里戳一下,但被贯一紧紧拉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啊!无论如何先把刀放下!”
“不,请不要阻止我!”
“都说了让你等等!”
“我要快点死去!”
贯一好不容易把刀夺下来,不料阿宫突然身子一转,掉头奔到了屋外。
“阿宫,你要去哪儿?”贯一急忙伸出手想要去拉住阿宫,无奈手臂太短没有及时抓住她。贯一急得不知所措,便纵身跳过去,不幸踩在了满枝的尸体上,被绊倒了,摔出两三尺远。紧接着膝盖又撞到了门槛,疼痛不已,就像是腿被砸断一样。贯一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一边蜷着身子呻吟,一边拼命地喊着:“阿宫,等等,我还有话要和你说,等一下啊!阿丰,阿丰!阿丰你在哪儿?快点给我把阿宫追回来!”
尽管如此号叫着,阿宫还是没有掉头回来,也不见女佣的身影。贯一此刻的心情是又着急又气愤,他拼命站起身,可一下子又摔在地上。最后终于还是慢慢爬了起来,心急如焚地向四周望了望,寻不见阿宫的身影。但是,从地上残留的血迹可以判断她去往的方向,一滴滴鲜血,连成一条像是麻线的痕迹,从席子上一直延伸到走廊,再到院子,再从院子延伸到门外,就这样不断地往前延续着。这条血迹明确地指出了那个身负重伤的女人的去向。
贯一忍着膝盖的疼痛,就像是负重一般,一步步沿着血迹前行。终于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门外,抬头一看,阿宫还没走远。在夜色中感到几分寒冷,天空中还挂着一轮残月,四周没有人迹,只在那条被白茫茫夜雾所笼罩的大街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在艰难向前走着。
“阿宫,等等!”贯一就这样呼喊着,在这种深夜雾浓的环境下,除了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回声,听不到任何答复的声音。贯一仍然咬着牙紧追上去。
看起来两人离得并不远,要追上这个身负重伤的女人应该不算难事。但哪知无论贯一怎样穷追猛赶,对方的脚步还是那样沉着如一,两人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贯一感到异常焦急,就算途中磕磕绊绊,也仍然不放弃拼命追赶。可没想到的是,阿宫没有追上,系在身上的腰带反倒是松了,掉在地上绊住了自己的脚。他想踢开腰带接着追,怎料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开。抬头看看阿宫,她也是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显出筋疲力尽的样子。只见她突然一下子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这时的贯一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倒在原地拼命呼喊着。
“阿宫!”贯一拼尽全力呼喊着,此时的呼喊声却显得那样沙哑,他急得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他现在已经完全发不出声了。现在,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贯一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恨,甚至把喉咙喊破了,向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他心痛难忍,不禁昏了过去。此时耳边突然吹过一阵风掠过松枝的声音,把贯一又吹醒了。睁眼一看,眼前横着一座城壕,仔细一看,阿宫独自走进了那片阴暗的柳林。此时贯一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阿宫要去投水自尽?便急忙大声呼喊着阿宫的名字。但紧接着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又咳出几口鲜血,地上一摊鲜红。这时从那片柳林中,阿宫露出她苍白的脸庞,看着追赶她的人。贯一已筋疲力尽,只能无奈地向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千万不要自寻短见。可阿宫俯下身子向着贯一拜了几拜,仿佛在请求他的宽恕,随后便消失在那片茂密的柳林中了。
贯一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岸边,来到那片柳林。阿宫究竟去哪儿了?他踏着沾满朝露的野草,一步一滑地来到深渊边缘。低头一看,只见滔滔水流疾驰而下,激起一片碎浪。眼前有几块突兀的怪石聚在一起,像是乌龟的嘴露出水面一样,阻挡着倾泻而下的急流,急流拍打在石头上,激起千层巨浪,水花四溅,不断冲击着两岸,同时发出隆隆的巨响,震得好像脚下的土地要坍塌似的。贯一的衣服被水花溅湿,散乱的鬓发在风中飘着。
看到此情此景,贯一不禁心生恐惧,紧紧抓住身旁的柳枝不放。他发现草丛中还有一条蜿蜒小路,直通悬崖边上。顺着这条道,贯一穿梭于篁竹之间,踩着长满芒草的道路,追寻着阿宫的足迹。
现在的贯一,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让阿宫自寻死路。边想着边不禁加快了脚步,生怕错过了时机。山中猛烈的风,让他无法直起身子。
贯一一心祈求上天保佑阿宫平安无事,可没走多远,又有一条急流横在他的面前,挡住了去路。贯一站到水中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大声呼喊着:“阿宫!”
从对面传来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并没有听到阿宫的声音。
周围是急流,脚下踩着岩石,一切看来都已经太晚了。贯一哭天喊地,接近疯狂。他那涨得血红的眼睛看着周围寻觅着,想从这水面上看到点什么。但连一块漂浮的树木都看不到。后来他发现离自己大约二三十尺的地方,有一样东西在随着急流的涌动而上上下下漂动着。那是不是一个人呢?那人会不会就是阿宫呢?正当贯一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的时候,一个大浪拍来,把那样东西又不知冲向了哪里。贯一心里焦急着,又看到它在远处的水面上浮了起来。
贯一心中又放松了几分,也不顾前方是否有路,抓着树枝,绕过岩石,踏着急流前行。水底有很多碎石,凹凸不平,他还是拼命摇摇晃晃地向那样东西走去。近前一看,这不正是阿宫吗?阿宫的尸体被急流冲到树荫下的浅滩上。潺潺的流水不断拍打着她的身体,好像在为她而哭泣。
贯一一下子扑到阿宫的身上,悲伤地恸哭起来。
“阿宫!你真的已经死……死了吗?自杀本就堪怜,没想到还死得这样悲惨!先是被利刃所刺,随后又溺在水中,你这样难道感觉不痛苦吗?可怜的人啊,你想得太多了。
“阿宫,你先是自杀,然后又去投河,难道死一次不够还想死第二次吗?我真是太迟钝了,之前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没错,我确实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对你的怨恨。可看到你死得如此之惨,我心中的怨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都原谅你,阿宫!我从心底已经彻底原谅你了!
“你还说过只要我说出‘我原谅你’了,你再怎样痛苦都会感到快乐的。阿宫,我能原谅你,你真的会感到那么快乐吗?这都是我的错,阿宫,原谅我!行吗?阿宫,行吗?
“可惜,你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在贯一心里,阿宫死得如此悲惨,如此纯洁。她那不贞的血液已经流尽,身上的罪恶也已完全洗清。为了赔罪,表达自己的虔诚,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贯一眼睁睁地看着阿宫的尸体,感到她无比可怜,自己则无比的悲伤。
之前强烈的怨恨已经彻底消失,一度枯竭的爱情源泉,又重新在心中涌动着。能有什么比对一个已死之人的爱意更痛苦的事情?贯一今天才体会到,对一个活着的人无论怎样痛恨着,跟现在相比,都不值一提。
贯一此时热泪盈眶,痛不欲生。“阿宫,我的心是属于你的。但愿佛光普照,能够为你超度再生。今世已无可能,只求来世能真如你所说的,我们定要结为夫妇,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你千万不要忘记,阿宫,我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你要彻底铭记于心啊!”
贯一紧紧握住阿宫已经冰冷的手,失神地看着她死去的面庞,泪水已模糊双眼。他就这样悲伤地哭了好一阵儿。
“可是阿宫,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勇于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并虔诚悔过,不惜舍掉性命,这种精神让人钦佩!非要做到如此地步不可,让人动容!你这样做也显示出你做人的气概了!
“但是反过来看看我自己,堂堂男子汉,仅仅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就一蹶不振。痛恨别人以致不择手段。像一只恶鬼永不满足地从别人身上牟取暴利,可挣的这些钱又有何用?我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绝情到这种地步?
“既然做人,就应该懂得做人之道。除了像我这样的人,其他人都在恪守这种做人之道。而我呢?仅仅因为被心爱的女人所抛弃,仅仅因为那点点的失望落寞,就放弃了作为男子汉的一生,真是没用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我真的错了,阿宫,如果你已虔诚地向我表示了悔过,那我就更应该为自己不负责任而表示忏悔才行啊!看到你那样勇于向我忏悔罪过,我深表惭愧,反而对你心生仰慕。那个当初被你抛弃而自甘堕落的贯一,今天因你的忏悔而得到重生,以此来向自己没有恪守做人之道而赎罪。但现在身处在这个世上还是太痛苦了啊!做人之道终归是一种道义,义务就是义务,乐趣终究还是乐趣,没有这些是不行的。当年住在鴫泽家的时候,天天和阿宫一起读书学习,感觉这个世界宛如梦境,过得无比快乐。现在想想,究竟那时候是在做梦,还是现在是在做梦呢?这六年里,我从没有一天像正常人一样好好想过,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活!其实,就是因为没有死的勇气才苟且活着的啊!我根本不算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鳄渊葬身火海,阿宫投水自尽,那我今后该怎么办?难道让我在如此激烈的感情下,牢牢把阿宫死的惨象记在心里,而不得不度过悲惨的一生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人生定会比过去更加痛苦,还活个什么劲呢?
“让自己恪守做人之道,像一个正常人样活下去吗?太麻烦,真的是太麻烦了啊!只有想做好人的人才会有这种义务,但不想做人的话,那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通过自杀舍弃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罪恶,这也许是没错的。但若漫无目的地活着,对整个世界毫无意义的话,那那个人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了。如此说来,自杀未必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更何况,如果我现在立刻死去的话,几十个人也将获得释放,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为此高兴呢!
“我因为一个女人,而堕落成一个和强盗无异的高利贷者,最后落得个默默死去的下场,想一想虽有些后悔,但既然这是当初的草率而导致的后果,那么只有让这个可悲的人从轮回中重获新生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消除我今世的一切罪过!”
痛苦万分的贯一,现在好像找到了脱离苦海的方法。脸颊上的泪水不知不觉中已经干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竟而反射出一种激昂的青光。
“阿宫,你等着,我要和你一起死。你为了我舍弃了生命,我心存感激,我也要把我的生命献给你。但愿我们两人能在来世结为夫妻,今天就是我们订亲的日子,无论何时决不食言!这也是你原本的愿望吧,这样一来我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贯一决定还是去阿宫投水的深渊自尽。“我们还是在一起吧!”他边这样想着,边背着阿宫前行。但奇怪的是,阿宫的尸体轻如薄纸。他回头一看,身上背的是一朵和人一样大的白色百合花,已经盛开的花朵的花瓣低垂在他的肩头。
贯一不禁大吃一惊,一下睁开了双眼。定睛一看,天还没有亮,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