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虽然只有十二户人家,但温泉却有五处之多,旅馆也有五家。名叫清琴楼的这家旅馆,南临蜿蜒曲折的笤江,从楼上向下望去,水波荡漾,清澈见底。举目远望,可以看到西面的富士山和喜十六的翠峦叠嶂,清风满袖,让人心旷神怡。古井瀑布像是一条白色的缎带,从几十丈的悬崖绝壁上垂挂下来,向着袖之泽的方向流去。东北面群山重叠,仿佛一面美玉的玉帘,遮住了炎炎夏日的灼烤。放眼四望,既有丘壑的奇观,又不乏林泉的幽美,真是仿若仙境,让人大饱眼福。
贯一看着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刚才险途中那些峭壁激流所带来的不快和恐惧,也在这美景中烟消云散。他不禁在心里感慨,这真是值得一来的胜地,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虽说高山巍峨,无非是泥土的堆积,河川秀美,无非是稍纵即逝的流水,我这前半生,就像是被禁锢在牢笼里一般,为什么不能让这泥土和流水,来医治我一身的顽疾呢?要说我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么首先让我觉得后悔的,便是我的愚笨。看啊,这苍翠的树林,这飘飞的云彩,这秀美的群峰,这涓涓的溪流,这高耸的崖壁,这徐徐的清风,这明媚的日光,这天空的颜色,还有这清脆的鸡鸣,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尘世之物。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中,让我忘记了自身的悲哀,忘却了昔日的忧愁,那一直敲打着我心房的痛苦、辛劳,都在这里沉淀。只觉得身子像那云朵一般轻盈,心如止水,只愿就这样了却一生。
在这里,没有爱情,亦没有怨恨,没有金钱,亦没有权势,没有名誉,亦没有野心,没有荣耀,亦没有堕落,没有竞争,亦没有执着,没有得意,亦没有失望。有的只是纯然无污、身心清静,这不就是埋葬我的身心,让我长眠的理想之地吗?
过去并没有机会经常游览山水的贯一,在这里尽情领略山之灵动、水之秀美。清琴楼的女仆把他领到二楼的房间,他却不急着进门,而是倚在走廊的栏杆上,远眺着壮美的瀑布,仿佛一个走失的孩童,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眼前的翠绿渐渐暗了下来,远近的水声更显清幽,暮色渐晚,山风习习,沁人心脾。贯一这才回过神来,想先去泡个温泉,便悠哉地回到房间来。忽然,一样东西映入眼帘,让他不由得心头一惊。
原来,他准备把皮包放在壁龛上,却猛然发现花瓶里插着一朵娇艳的山百合。这枝百合花的花茎略微向前倾斜着,仿佛在迎接似的望着他。
贯一瞬间呆住了。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百合花。这朵百合就像是阿宫的化身一般,在这里等着他。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刚才所经过的地方,看到的景色,和梦中的场景一一吻合。而在这里,又见到了梦境之中给自己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百合花。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可梦境和现实,却出乎意料地重合在一起,仿佛是冥冥中安排好了一样,其中一定有某种深切的因缘,这怎能不令人吃惊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让人不可思议,难道这其中真的暗藏着什么不可预料的天意?他不禁在心里疑惑起来。
他终于挨近了这朵百合花,仔细地端详起来。这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显得玉洁冰清,芬芳四溢,叶子上含着露水,鲜嫩欲滴,显然是今天一早采摘下来的。
贯一好不容易觉得心情愉快起来,看到了百合花,又不由得心里一寒。他在花前一手托着重重的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愁思之中。
“您请去沐浴吧。”
贯一听到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女仆。
“好的。对了,姐姐,可以把这朵花拿出去吗?”
“是。是这朵百合花吗?您不喜欢百合吗?”
“不是,它的香味太强烈了,我觉得头疼。”
“原来是这样。那我马上把它拿走。这是唯一一朵早开的百合,因为很难得,所以我把它采来,就顺手插在了这里。”
“嗯,确实是先开的花。”
“是啊,按理来说,下个月才到百合的花季。这朵花,恐怕是忘了季节了。”
“嗯,开得太早了。”
“请您先入浴吧。”
贯一走进温泉浴室,看到已有一位客人在里面了。因为还没点灯,浴室里的光线微暗,浴池里弥漫着水雾。那位客人察觉到有人进来,有些慌忙地站了起来。贯一一进入浴池,他便马上从浴池里出来,走到一个擦澡的角落,背对着贯一,只能看到一个白白的背影。
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子瘦弱,个子不高。虽然他时不时地左右张望,可要想看清他的脸,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起来,他和自己不过是素不相识的人,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仿佛怕被人认出来一样,总是躲避着贯一的视线。他身材细弱,看样子并非这一带的人。究竟是谁呢?为何这样遮遮掩掩?这些疑问牵动着贯一的心。
待贯一泡好澡起身走出浴池,一直在焦灼等待的那个男人才重新回到浴池里,但仍旧是背对着贯一,只听到他沐浴时那萧索的水流声。
他面无血色,身体瘦弱,无论是从他的行为举止,还是从他那畏惧的神情来看,总觉得这个人和常人有些许不同。看他的样子,或许是个精神病人,这样一想,他那怪异的举止也就不足为奇了。现在的季节才刚进入初夏,天气尚冷,到这样荒凉寂寥的深山来洗温泉的客人,多半也是为了用温泉水疗养的病人。贯一想到那个男人不过是个来养病的人,也就疑云顿消,不再放在心上。正在这时,那个男人洗好了澡,换上旅馆准备的浴衣,回房去了。
夜幕降临,溪涧里的水流声越来越急,更增添了几分寒意。或许因为人手不够,到现在还没有拿灯来。浴室里温泉的水雾缭绕,贯一独自蹲在阴暗的角落,也觉得有些瘆人。于是,他出了浴室回到房间。壁龛上的百合花已被拿走了,房间里灯火明亮,膳席已备好,膳桌边上还生起了手炉,茶器食具也都摆放妥当。看到这样的情景,贯一觉得一天的舟车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贯一从衣架上拿起一件棉袍披在身上。傍晚寒气渐浓,手炉里的火光让人倍感温暖。贯一用炉火点了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感受着天地之寂寥,流水之音韵,树梢上拂过的风声,溪涧淌动的水流声,除此便万籁俱寂,仿佛回到了太古时代。
忽然,从长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另一位女仆端着晚膳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旅馆的主人。
“今天承蒙您下榻我们旅馆,真是太感谢了!一路上舟车劳顿一定非常辛苦吧?刚才您还特别把茶饭钱先赐给了我们,真是让我们感到惶恐万分,实在太感谢您了!请允许我在这里向您表示深深的谢意!
“有一点还希望您多见谅。正如您所看到的,小店拿不出什么可口的饭菜来招待您,真的太抱歉了!您也知道,现在时节尚早,再加上地处偏远,所以客人稀少,因而事先没做什么准备。不过您请放心,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但这一两日之内,我们一定给您备出可口的饭菜。今日和明日,还请您先将就一下。希望您能在这儿多住上几日。——哎,还不快去给老爷盛上热酱汤!”
主人小心翼翼地告辞后,贯一便开始用膳。盘子和碗里全是鸡蛋做成的菜肴。所谓的什么菜也没有,便指的是这个了。
“现在这里住着几位客人呢?”
“除了您之外,还有一位客人。”
“还有一位?是单身的客人吗?”
“是的。”
“刚才在沐浴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男客。”
“确如您所说的。”
“他是一位病人吧?”
“呃,或许不是这样的人。”
“真的吗?难道他没有什么病?”
“应该是没有的。”
“看起来像个病人的样子,难道不是吗?”
“老爷,您是一位大夫吗?”
贯一忍不住笑得喷出饭来。
“哈哈,你说得太好了。我虽然不是医生,但那位客人看起来,总觉得是一副病人的样子,所以才会那样想。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了吗?”
“不是的,他是昨天才到的。”
“昨天来的?是东京来的吗?”
“是的,从日本桥来的。”
“那么,他是一位商人?”
“这点我不太清楚。”
“那么,他同你们亲切地交谈过吗?”
“那倒是有过。”
“和我相比,谁和你们交谈得更多呢?”
“和您相比吗?那当然是您同我们交谈得更多啦!”
“哎呀,这样说的话,我像是个多嘴多舌的人。”
“您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那位客人沉默的时候比较多。而且,听说他正在等一位同伴,等得很是心焦呢!”
“这样吗?他还有同伴要来?嗯,谢谢款待,已经吃好了。”
“真是没什么好菜能招待您的。”
女仆端着盘盏出去了,贯一放松地躺了下来。
这间旅馆的规模不算小,二十多个房间,却仅仅住着两位客人,难免觉得有些空寂,而且又处在这深山幽谷之内,孤村荒野的边缘。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通往每间房的幽长走廊,就像是暗夜中的山野小路,让人不寒而栗。单薄的一层木门外,是呼啸不止的山风,湍急的山涧流水,呼呼的风声和隆隆的激流,让人仿佛身处冥界一般可怕。
从仅有两间之隔的屋子里,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萧索。
贯一也不知为什么,那位客人的身影总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间旅馆里呢?他既然不是个病人,和我又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在掩藏着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贯一寻找着破解这些秘密的钥匙,辗转反侧,在心里苦苦思索着。
第二天,贯一早早用过早饭,便先到狭小的烟下户村里四处走走,把每个角落都逛了个遍,大体上熟悉了这里的地形和路况。他思考着清琴楼的性质,不知不觉来到了河滩上。清浅的河滩上架着一座板桥,在桥上可欣赏到对面的美景。过了板桥,就来到了喜十六山的山脚下。听说从这儿登山二里左右,就可以看见一处名曰须卷龙的温泉。他走到了温泉,在那里逗留了片刻,接近正午的时候又回到了旅馆。
贯一走得满身是汗,想先泡个温泉。当他急急忙忙走过长廊时,正巧看到那位客人泡好了温泉回来,两人擦肩而过。这次,他还是一副不愿被人看到的神情,慌慌张张地侧身走了过去。
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他确实在避人耳目。换句话说,他很怕见人,因为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贯一觉得越来越奇怪,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怀疑。
昨天和他相遇,是在黄昏时分,天色黑暗,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今天,因为心里早有怀疑,所以一见到他,眼睛就像一架照相机似的,趁他一不留神把他的面容完全拍了下来。
贯一原以为只要瞥见他的容貌,大概就能猜测到他那古怪的性格,所以仔仔细细地回顾着他的面影,然而结果却恰恰相反。单凭他的相貌来判断,贯一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如果说他遮遮掩掩,好像怕见人一般,那么他躲藏的原因,和自己所预想的似乎又有所不同。仔细想想,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许是他生性害羞的缘故吧,这也未可知。在这两个原因中,既不能断定是前者,也不能否定不是后者,一时难以判断。这样想着,贯一不禁焦虑起来。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一位年纪较大的女仆送饭过来。贯一又暗中向她打听那位客人的事情。她说,那位客人连筷子都没碰就出门去了。
“是吗?连午饭都没吃?这是上哪里去了?”
“听说他的朋友本来昨天应该到达这里,可迟迟未到。他一直等着,非常担心。今天早上,他实在觉得放心不下,跟我们说想到车站去看看,顺便给朋友发个电报。所以就这样出去了。”
“担心朋友也是人之常情,可担心到连饭也吃不下,他要等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位年长的人,还是一位小姐?”
“您是说一位怎样的人吗?”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呢。”
女仆不由得侧着脑袋看着贯一说:“您也在为那位客人担心吗?”
“听你说有这样的事,我也感到有些挂念。”
“这样说来,您真是太为别人操心了。”
“确实啊,确实。”
“等到那位客人等的朋友一到,如果是位老年人,或者是普通朋友的话那就算了。如果啊,我说老爷,要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可就麻烦啦!”
“怎么麻烦了?”
“您不是又要为她操心了吗?”
“嗯,是啊,又忍不住要操心了。”
云淡风轻,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这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却闷在屋里,太可惜了。于是贯一又出了门,来到盐釜西南十町的山里,到名为盐之汤的温泉游玩。待回到旅馆时,已是傍晚。贯一照例到温泉里沐浴,然后回到房间,女仆马上端来了晚膳。灯火渐明,那位客人,还不见回来。
“旅馆清闲幽静本来也是件好事,只不过没有其他客人,仅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安。”贯一又借题发挥地说了起来。
“的确如您所说。唉,只怪我们旅馆地处偏远,在这样的深山荒野之中,您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实在觉得无聊吧。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女仆一边说着,一边故意高声大笑起来。
“是啊,这回真是失算了。下次可得事先了解清楚才好。”
“哎呀,您还说什么下次的事。明天您发个电报,让您的同伴也到这儿来不就行了吗?”
“把五十四岁的老婆子叫来,那还不如不叫的好,你说是不是?”
“哎呀,您可真会开玩笑。您想叫的话,怎么会只有老婆子一人呢!”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家里只有这么一位。”
“所以啊,您就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吧!而且,外头有的是人呢!”
“今天的菜真不错,多谢款待。哎,哪有啊,仔细一打听,都是有主的人啦!”
“哎呀,别开玩笑了,老爷,您别说那些话来糊弄我。”
“不管真真假假,事实确实如此啊。我要是真有意气相投、能说得上话的人,又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深山之中游玩呢?”
“唉,我们这儿确实是穷乡僻野的山沟沟。”
“何止是穷乡僻野,你看这里的景色,什么天狗岩啦,七处不可思议的奇观啦,这些难道不让人感到恐惧吗?然而我却装得无所谓似的,来到这里闲逛,发呆,疗养,这真可以称得上是笨蛋的行为啦!”
“这样说来,老爷您不是成了一个愚蠢的人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不合理的事呢?”
“傻瓜就是傻瓜,而且还是个大傻瓜。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到账房去看看,旅客登记的本子上写着‘东京傻瓜一人’呢!”
“那么请老爷您在旁边附注一行:‘女仆,盐原傻瓜一人’。”
“你可真会说笑啊!”
“因为我也是傻瓜一个呢!”
贯一用过晚膳,泡了个澡,时间已近九点了,那位客人还是没有回来。贯一上床休息,没过多久,听到时钟敲了十下。周围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听见空灵的水声绕流,呼啸的山风吹过松林。这本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贯一从一开始就对那位客人十分好奇,所以这件事在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疑惑和惊讶。
贯一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客人,所作所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总是被他的行为所牵动,密切地关注着他,一直念念不忘呢?
很多时候,一个人往往不能正视自己。贯一之所以抑制不住内心的疑虑,是因为他明白,按常理这件事不值一提,可幻想的世界如同一大片阴影将他的心灵覆盖,让他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或许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情也是存在的吧。他心存这样的疑虑,越是让自己不要多疑,就越是觉得可疑。
挂在进门处扶梯口上的大时钟,敲响了十一下,那带着病态而沉闷的钟声在黑暗的长廊里飘荡。
已经到了深夜,客人还没有回来。
他是不回来了呢,还是回不来,或者还是在回来的路上?贯一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现在马上要到十二点了,他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但还没听到午夜的钟声,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等到日上三竿他才起床。女仆备好了洗漱用具,在门外等候着。
“早。”
“老爷,您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
“嗯。昨天晚上想着那位客人为什么一直未归,心里有点担心,等到夜深了才睡下,所以今天睡过头了。”
“那位客人昨晚没有回来吗?”
“是的,没有回来。”
贯一看到那位客人房间门开着,于是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凭栏远眺,故意从那客人的门前走过。他偷偷向屋里瞄了一眼,只见壁龛里并排放着一只红豆色的手提包,还有一只浅黄色的棉布包裹,边上随意堆放着两三张报纸,衣架上挂着一件丝绸大衣,下面叠放着一双藏青色的袜子。
贯一本想从他的房间看出点线索,然而什么异常也没有。旅客登记簿上写着他从事的是洋服裁缝业。单从房间来看,确实没什么不同之处。
贯一不禁觉得有些失望,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对自己自以为是的无端猜测感到羞愧。但事已至此,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总是觉得难以释怀。如果不弄清楚这位客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心里的疑云是无法消除的。所以,这天晚上,他又暗暗等候着这位客人归来。
夜色更深了,贯一还是没有入眠。
夜晚的旅馆,仿佛成了山野妖魅的出没之地,处处弥漫着阴森凄幽的气氛。当太阳升起,一缕光亮冲破了阴霾,那种诡异之气才完全消散。天朗气清,明媚如画,水天一色,让人有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感觉。和煦的暖阳给天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山谷间清泉叮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音韵轻灵,让人回味无穷。贯一躺在床上,望着湖光山色,只觉得仿若置身仙境,不禁有些恍惚。忽然,从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贯一吃惊地仰起半个身子,回过头望向走廊的方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仆,急冲冲地朝着这边跑来。
“老爷!您快来,快来看啊!您快点来啊,快点儿!”
“什么事?”
“您先别急着问,快来就是了。”
“什么啊?出什么事了?”
“快到扶梯下面来看看!”
“是那个客人回来了吗?”
不等贯一把话说完,那个女仆就飞奔似的往楼下跑去,把贯一落在后面。看她那慌张忙乱的样子,显然是那位客人回来了。贯一连忙起身走出房门,准备到大门口的扶梯那去,可还是迟了一步。那两个人已经走上楼来,到了走廊里。
那位客人头戴一顶青灰色的呢帽,阔边帽沿略微向前倾斜着。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和他一同来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梳着一个银杏髻,深深地插着一只泥金画木梳,发髻后面用雕漆压着,还插着一支淡金色的玛瑙发簪,鬓角处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显得高雅优美。她身穿一件葡萄色的细格子和服,外罩一件绉纱褂子,真丝腰带上绣着荷花的花样,扣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她姿态娇媚,印花衬衣的袖口掩在嘴边,手里还拎着一个短带的手提包。贯一趁她朝这边张望时抬头看了下,她不施粉黛,脸色苍白,像朵盛开的鲜花,已经呈现出凋零的迹象。她那美丽的双眸左顾右盼,好像藏着无数的故事,别有一番风情,十分吸引人。
他们看到贯一,不禁露出了胆怯的神色,急急地从贯一身边走了过去。贯一也觉得自己这样盯着对方过于唐突,因此并不敢多看。虽然相遇只有短短一瞬间,但从大体印象来判断,那位女子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