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男女一副令人堪怜的神情紧挨着坐在一起,双手握得紧紧的,窃窃私语着。
“是啊,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不安,也不能让你在这里一直等着我啊!你一定也非常担心吧。要说我那担忧的心情,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你还让我再好好地考虑考虑,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彼此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吗?唉,直到现在,我的心还是怦怦地跳个不停,就好像后面有千军万马在追赶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放不下心来。”
“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能按照之前的约定,在这里相会,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倒是呢!前天晚上,我还担心成那样。现在想来,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有那种想法。我们俩的缘分,终究不是段好姻缘啊!”
她悄悄地看了看那个男人的脸庞,轻轻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正因为这是一段剪不断的孽缘,才把我们逼到今天这样窘境。我先前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或许,这确实是我们前世未了的孽缘,是今生难逃的宿命!”
女的把脸背过去,断断续续地啜泣道:“你张口闭口说什么孽缘孽缘的,就算是孽缘又怎样!”
“难道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算是孽缘吗?”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现在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这还用得着说吗!你就是这么的冷淡无情!”
“喂,阿静,你说清楚,到底是谁冷淡无情了啊?”
男的情绪激动起来,他脸色严肃,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就是你!”
阿静的泪水夺眶而出,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阿静,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冷淡无情的就是你!”
“你……你说啊,我怎么冷淡无情了?你说啊!”
“说就说,你以为我不敢说吗?每次一见面,你就摆着一张臭脸,‘孽缘孽缘’的,总不离口。难道我的心里就不难过吗?你成天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好像对我们的缘分感到非常苦闷,动不动就说什么孽缘孽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难道不知道我听了这些话,心里有多不是滋味吗!平时你这样说也就罢了,可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念叨着这样的话,难道还不够冷酷无情吗?难道除了这些话,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
“这本来就是一段孽缘,我这样说难道不对吗?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错,这就是一段孽缘,行了吧!”
他们俩背对背地坐着,都陷入了沉默中。女的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喂,阿静。喂……”
“你一定也觉得很为难吧。你要是那样想的话……那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叫我怎么办?唉,真是太烦心了!”
阿静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呢?你就不能好好地想一想吗?正是因为之前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也没听过旁人的意见,所以我们才能这样亲密无间,以至于……以至于发展成今天的……关系。事到如今,还要被说成什么冷酷无情,什么骗子!难道我听了这些话不觉得刺耳,不觉得难受吗?我现在后悔得真是……阿静,我并不是个卖笑的艺人,也不是生来就专门为你服务,请你明白这一点。”
“狭山,你何必说这些话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先这样说的。”
“话虽如此,可到了今天,你还说出那些引人伤心难过的话来,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怜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如果我的话有什么说得过分的地方,我向你赔礼就是了。狭山,都怪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了,好吗?”
那个男的凝视着阿静的脸,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狭山,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还不显而易见吗?在考虑你我的命运啊!”
“……”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狭山慢慢地将目光从阿静的脸上转移到别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再这样一天到晚长吁短叹的了。”
“你今年已经二十……二十二岁了吧?”
“那又怎么了,你已经二十八了吧?”
“当时那个夏天……你才十九岁的夏天。”
“是啊,一切都历历在目,正是现在这个时节。那天,我穿着一件带里子的和服。湖月先生家的那个池塘,倒映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那是个温暖的初夏之夜,我和你一起在池塘边乘凉。当时我才十九岁,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是啊,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经过去三年了。”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是啊,真是一场梦啊!”
“就一直在梦里吧……”
“阿静!”
“狭山!”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着,膝盖并在一起,忽然感到无限的悲伤。
“是梦……是一场梦吧……”
女的喃喃自语着,扑到了男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本来我以为,一切都朝着我们所预计的方向发展,没想到半路上被那个家伙插了一脚,否则,你也不必承受那些意料之外的伤痛。对我来说,已经把各方面的事情考虑得清清楚楚,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早已在心里有了答案。只要再稍微忍耐一些时日,神签上所说之事便能得到验应。眼看着好事将近,未来充满了希望,谁料这个节骨眼儿上,那个蛮不讲理的家伙一出现,把一切都搅乱了。甚至连你的宝贵身体,都受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我……狭山……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就……你就原谅我吧!”
“你何苦这样说呢,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不!如果当时我能态度更坚决,意志更强硬,或许就不会弄到今天这般田地。虽然我的心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我生性优柔寡断,最终落得今天这样的结果,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自己这样也就罢了,而是你的事情让我感到非常担忧。我担心你会因为这些暗自烦恼,觉得为难。每次和你见面,你待我是那般的温柔体贴,丝毫没有厌烦我的意思。你不知道,这对我是一个多大的安慰!我在心里暗暗窃喜,说不出有多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也正因为如此,最近我一看到你,眼泪就不知不觉地往下掉,仿佛觉得心里有无限的悲伤无法排遣。果然这一切都在今天得到了验证。
“你总是怀着这种悲伤的心情,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甚至还说这是一场孽缘,这实在让我饱受煎熬。如果你只是觉得我们的相遇给你带来了麻烦和困扰,我还可以接受,但是,如果你是在后悔,后悔同我相遇相知相爱,因为我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而让你遭受不幸,那才真正让我悲痛欲绝!我以为你抱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说出了刚才那些过分的话,真的非常抱歉!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相遇,的确是一段孽缘。可是,求求你了,从今往后,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好吗?这就是我心里所期望的。
“明明是真心相爱,却被棒打鸳鸯,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啊!
“把我们活生生地拆散?哼,绝不可能!只要稍微一想,都觉得浑身发抖!逼我们分离,断绝关系——这样的事,那个家伙想都不要想!要不是他半路上插进来,连做梦我也不会想到这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家里也对我软硬兼施,让我早日断了跟你的念想……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家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这口怨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让他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血债血偿!”那个女的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情绪激动起来,浑身都在颤抖,脸色变得铁青。
不知道被她这样痛恨、咒骂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家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呢!”男的咬着牙齿,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苦笑。
“何止是傻瓜!简直是个昏头转向的大傻瓜!畜生!他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让心有所属的女人屈服吗?真是异想天开!他每次来的时候,我都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就像瞎了眼似的,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不放。他除了会拆散人家的大好姻缘,还能有什么本事!简直是一无是处!我真是从心底里恨透了他,不知道有多懊恼!狭山,照我说,应该在他的脑门上砸个大窟窿,送给他留作永世的纪念才好!”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你离开后的第二天,他又厚着脸皮上门来纠缠我,说什么也不肯走。我被他纠缠得实在受不了,便假说身体不舒服,躲回家里去了。没想到他居然追到我家里来,软磨硬泡地缠着不放。我妈那边早就被他收买了,因此对他百般讨好,那个谄媚的样子真叫人看了汗毛直立。这样一来,那个家伙就越发得意忘形起来,一会儿要洗澡水,一会儿要冰镇啤酒,整日指手画脚的,恨不得把小小的屋子搅得天翻地覆才罢休。
“我就像个俘虏,根本无法逃脱。我和你早已有约在先,当然不能眼看着时间这样白白流逝,可是又不好马上和他翻脸。我又急又恼,却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把那个可恶的家伙丢在一旁,自己蒙着棉被躺下,心里暗暗思考。我越想心里就越着急,恨不得马上飞到你的身边来。可是一想到丹子,我又犹豫了。她实在太可怜了,她和我妈妈一样,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要是我只顾自己这样一走了之,她该怎么办?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想到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而且,我很想在出门前去看看她的母亲,总觉得有很多心里话想对她说一说。因为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不知不觉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而且,你知道吗,那个家伙居然在我们家赖到夜里两点多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第二天,我妈就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让我‘别那么不知眉眼高低,做人要知趣一点’,还说什么‘现在翅膀硬了,就想忘了养育之恩了’。她翻来覆去地唠叨个不停,甚至还踢我。唉,我受点皮肉苦没有关系。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哪怕吃再多的苦,遭再大的罪,我也毫无怨言。只要是为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是她对金钱的欲望就是个无底洞,成天只知道使唤我,从来也没给过我一丝快乐。我也是个人啊,又不是金属做的机器,这样一天到晚被使唤个不停,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样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其他的事情,无论她怎么对我,我都能忍受。只要她是明事理的,那就算苦一点我也甘心。唯独这一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让的。活生生地将我和心爱的人拆散,逼我嫁给那个浑蛋,我怎么能顺从呢!我一时气不过,就回答她说:‘我不是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卖力干活吗,您用得着这样凶狠地对待我吗?’她硬揪着我这句话不放,说我说错了话,骂我不老实、浑蛋,还对我拳打脚踢的。你说,这……这算什么事啊!
“她这样对我,我在家里更是一刻也待不住了,也不想同她多理论,只求能赶紧离开。可我的运气真是太坏了,刚准备出门,就被那个家伙逮了个正着。在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顺利逃走。妈妈一看到他就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催促我和他一起出去走走什么的。那个家伙也是死皮赖脸地凑上来,硬要我陪他出去散心。我心里暗暗揣度,这样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将计就计,先假装依了他为好。于是,我又被他带到了酒馆里。这个家伙一坐下来就又赖着不肯走,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那天晚上喝了特别多酒。我呢,也是满腹心事,虽然嘴里说着不能再喝了,可他给我添上了酒,我也没有拒绝,接过来就一饮而尽。就这样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多少也有了点醉意。
“喝着喝着,他又趁着酒劲说起那些令人作呕的下流话来。他看我默不作声,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那些话实在不堪入耳,我受不了就责骂了他几句,他就发起火来,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什么‘拿了别人的钱,就应该乖乖听话才对’、‘受雇于别人,吃点冷饭也是理所当然的’。听了这些话,我愈发地气恼,所以也顾不了那么多,和他对骂起来。
“你知道那个浑蛋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事到如今,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我的手掌心!你的身子,我早就用钱买下来了!’我听他这么说,实在是气不过,便对他说,就凭你那几个臭钱,还想买本小姐的身子,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狭山在一旁听着,也觉得骂得痛快,不住地点着头。
“那个家伙一听勃然大怒,越发地胡搅蛮缠起来。我责骂他不要这样目中无人,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扑倒在地上厮打起来。大概是借酒消愁,一时喝多了吧,我觉得仿佛像在做梦一般,一心想着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于是顺手拿起了一块盘子,朝他的脸上狠狠砸去,正巧砸到了他的眉眼之间,顿时鲜血直流,把他半张脸都染红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再这样待下去,恐怕会更麻烦,于是趁着大家伙一团混乱的工夫,偷偷溜了出来。可是,就算逃出来了,我也无处可去,只能暂时来到丹子的母亲家里躲避。
“我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觉得这个时候,假说从外面旅游回来或许可以说得过去。我来到丹子家中,对她母亲说‘因为时间太迟,赶不上回家的火车,心里非常着急却没有地方可去,正好也有一些话想同您说,因此想到府上打扰一晚’。后来,她为我梳头的时候,我便对她说‘自己因为一些原因,需要离开家里到您这儿暂时躲避一些时日’,接着又把丹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她详细说了一遍。她真是个善良的人啊,那位母亲!她听了我的话,一直伤心地哭着,却没有多问自己孩子的事,反倒一直在替我操心,这个那个地叮嘱了我许多话。唉,同样为人母,我的母亲……唉,简直就像是个恶魔!我如果能有丹子那样的母亲,肯定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而且,她一定会为我能找到你这样一位真正爱我的人而感到高兴的,还能给我出主意想办法。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命运是那么的可悲可叹,不由伤心地哭起来。
“丹子的妈妈对我的处境感到非常担心,她听说我要暂时到乡下去躲避些时日,也觉得心中不安,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我看到她那伤心难过的样子,也不忍同她分别。临走前,她还一再叮嘱我,让我一安定下来就赶紧给她来信,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多保重身
体。还说她以后一有机会一定来看我。她是那样诚恳地叮嘱我,日后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事,不知道会有多么惊讶……一定会为我们担心得急出病来!想起来,丹子可怜,她的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呢。唉!”
那个女的忽然不再说下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这样看来,现在你的家里肯定是乱成一团了,不知道在怎样四处找你呢!”
“事情更糟了啊!”
“所以,不能再这样一天天拖下去了。”
“可是,狭山,他们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是啊!”
“所以,越早办越好。”
女的伏在他的身上哭泣起来,狭山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到脸上。
“阿静……哎,阿静啊……”
“嗯……狭山!”
这对情侣紧紧相拥在一起,显得多么的可怜、悲哀、无助。等待他们的,将是未知的命运。
这边的房间里,一对情侣在含泪相拥,互诉衷情;那边的房间里,形单影只的客人正依靠在柱子上陷入沉思,连日影倾斜也没有注意到。
贯一原本以为,只要看到自己等待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就自然迎刃而解。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女的,这情况更加错综复杂,让贯一心里更增添了几许新的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从这一点看来,和那个男人的情况倒有几分相似,都带着一脸的忧郁。
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而逃到人迹罕至的野外来的呢?这其中有什么缘由?真叫人琢磨不透啊!他们是想逃避犯下的罪行,还是想忘却痛苦和忧愁,或者是想成全这段爱情?他们俩并不是夫妇,女的看起来有点像风尘女子,可又绝非青楼卖身的一般女子,有着她独特的气质和风韵。看来他们不是在一般的幽会。
起先,贯一猜测这个男人可能是带着这个女的私奔。可是,当他再继续想下去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仿佛是黑暗中出现的一丝光亮,把他的胸膛照得亮堂起来。
他不由得回忆起当年在热海的一场旧梦。
阿宫口口声声说在这个世界上,贯一是她唯一所爱的人。可是,当贯一提出要带她私奔时,她却迷恋于富山家荣华富贵的生活,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就这样把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抛在脑后。唉,当时我是多么地怨恨,而今日,她又是多么地后悔。眼前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为了保全自己不为世间所允许的爱情,珍惜着一般人所难以坚守的节操,不为金钱所诱惑,和所爱之人私奔出来了。
这么一想,贯一便不觉得他们俩是偷偷逃跑出来的罪犯,而是觉得他们俩是为了纯洁的爱情而私奔的情侣,甚至暗暗为他们的命运祈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愿意听一听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那段悲惨的命运。
由于在恋情上受到了难以抚平的重创,贯一一直对那段经历无法释怀,因而也特别关心人家的成败。他哀叹自己的不幸遭遇,觉得别人是那么的幸运;同样是男人,别人是那样的成功,而自己是这般的失败;别人的姻缘是那样的美满,而自己的是这般不堪一击;别人的爱情是那样的深厚,而自己的却这般浅薄。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恋情会是这样的困难重重,为什么会不为世间所容。唉,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都已经在现实面前一一破灭,不知道这对情侣又会有个怎样的结局呢?
这对情侣白天一直闷在屋子里,到了晚上,他们才一起去温泉沐浴。看到这种情形,贯一觉得他们一定是想避人耳目。
待他们沐浴归来,似乎还带着点醉意,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细微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看到灯光的影子投在纸门上。窗外的秋风呼呼吹过,或许,此刻他们也醉意正浓吧。
贯一一个人百无聊赖,早早钻到了被窝里。可是刚打了一个盹儿,便马上又醒来,之后便久久不能入眠,往事像放电影般在脑海中一幕幕上演。
乡野的夜晚寂静无声,偶尔能从隔壁的房间里听到那对男女的低声细语。一开始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着什么。渐渐地,说话声越来越大,还传来了不断拍打着枕头的响声。
贯一本来就睡不着觉,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也更加清醒了。他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在心里猜测着那对情侣的命运。细语声连绵不断,仿佛唯恐这夜晚太过短促。
突然间,声音像是爆发似的变得高亢起来。贯一愕然地坐起身子,靠在枕头上仔细听着。那个女的忽然哭了。
这时,完全听不见那男的声音,只能听到那个女子独自尽情的哭泣声。贯一更睡不着觉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在轰轰作响。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哭泣声渐渐弱了下去,但又抽抽噎噎地哭诉起来,好像是因为刚才情绪过于激动,所以声音也比最初说话时高了不少。不过仍然很难听清她在说着什么,男人的声音反而比之前更低了。
贯一连咳嗽声也不敢发,屏息凝神地倾听着。
说话声时断时续,谈话就像是蚕子吐丝般不知疲倦,没有尽头。他们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相聚,难道就是因为一个有满肚子话要倾诉,一个有
许多话要听吗?可是,又不是非得今天一口气说完,还有明天呢,还有后天呢,又何必急于一时呢?难道因为实在太久没有见面,有满腹心事要向对方倾诉,不把这些话讲出来胸口就会裂开吗?抑或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抒发彼此的相思之情?贯一这样想着,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中无限感慨。他重新摆好枕头,盖好了棉被,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也不知道隔壁房间里的谈话在什么时候结束了,渐渐没有了声音。
贯一总算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便起身出了房门,朝浴室走去。清早天气还比较寒冷,他想浴室里应该不会有人。没想到推开门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那对情侣已经在里面了。
贯一赶紧关上了门,急急地回到房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