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威尔、拿破仑:近代革命运动
(1840年5月22日 星期五讲演)
现在我们来议论英雄的最后一种类型,即我们称之为帝王的特性。帝王是众人的统帅,我们的意志必须服从于他的意志,忠诚地为他献身,并以此感到幸福。可以认为他是最重要的伟大人物。对我们来说,实际上他是集各种人物的英雄品德之大成,举凡教士、导师以及我们所能想象的一切世俗的或宗教的尊严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并使之具体化,以指挥 我们,为我们提供经常的实际教导,时时刻刻指引我们应该怎样行动 。他被人称为rex[君主 ]即管理者,或roi;我们英国自己称呼更好,叫他国王king,其词源是könning,意即有才能的人。
这方面,有许多深邃疑难的问题值得思索,而且有的是奥秘莫测。所以,对于其中大多数问题,我们现在必须坚决地不作讨论。伯克曾说,公正的陪审团审判 也许可认为政府的灵魂,一切立法、行政和议会辩论等等,旨在“使12个公正的人进入陪审席” 〔1〕 。——因此,我更有理由说:发现能人 授予他以能力的象征 ,即赋予尊严、崇拜(值得尊敬的品德)、王权、王位等等,从而他 可以切实行使他那种指导者的才能。——不论其任务完成好坏,这是世界上一切社会程序必需的事情!议会竞选讲台上的演说、议会动议、选举法修正法案 〔2〕 、法国大革命等等的核心问题,不为别的,就在于此。一个国家中能发现最有才能的人,把他 提到至上的地位,忠诚地崇敬他:这个国家就有了完美的政府,什么投票箱、议会辩论、选举、制定宪法以及其他机制都不能对它有所超越。它就处于完善的境界,是一个理想的国家。最有才能的人也意味着心地最真诚、最公正、最高尚的人。他教导人们做的 ,是最明智、最恰当的,人们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都应记取的;——人们应该以非常忠诚感激之情毫不犹豫地照办!这样,就政府的调节作用范围来说,人们的事业 和生活,就能安居乐业,这就是政府体制的理想。
唉!我们十分了解,理想的事物绝不可能完全体现在现实中。理想与现实总是隔着非常大的距离,任何向理想的适度接近,我们应该由衷地感到满足!正如席勒所说,但愿没有人在我们这个贫困的世界上,过分要求“用一台准确的天平来衡量现实的贫乏产物” 〔3〕 。那样的人是不聪明的,人们会把他看作不健全的、牢骚满腹的蠢人。然而,另一方面,绝不能忽视理想的事物确实是存在的。如果认为人们一点也不能接近理想,人类的整个事业就会破灭!这是千真万确的。正如没有一个砌砖工人能砌成一堵绝对 垂直的墙来。无疑,这是不可能的。一定程度的垂直就可以满足要求了。他作为一个砌砖好手,只能这样来完成他的任务。但是,如果他过度 偏离垂直线,特别是,如果他把铅垂线和水平仪撇在一边不用,一块接一块地随手垒砖——!我想这样的砌砖工人是要坏事的。他 忘乎所以,但是,万有引力规律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和他所砌的墙就会倒塌,陷入一片混乱中!——
这就是古往今来的一切造反、法国大革命和社会剧变的来历。因为人们让太无 能的人去掌管国家大事!这种人是太低能、太怯懦和太昏庸的人。人们忘记了必须起用能人的规律,或者说,凡事都有自然必然性支配。砖块的垒放,要按其所能,适得其所。冒充能人的无能之辈,也就是骗子 ,叫他来掌管世事,——必然会酿成无可估量的损失和贫困的苦难;千千万万不幸的人们伸手要获取他们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必需品,可是他们却得不到。“万有引力”,这个自然规律,总要对他们起作用的。千百万受苦受难的民众就会爆发出激进的行为或某种怒潮,犹如砌砖工人一样;随同他砌的砖墙势不可挡地陷入了一片致命的混乱之中!——
在我国公共图书馆里,收藏着许多有关“君权神授”的著作。这些著作大约写于100多年以前,令人惋惜的是,它现在已无人问津,正在风化破碎。它们远离尘世的喧扰,在那些图书楼里正在悄然消失!同时,我们不应该让那大堆无用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消失掉,隐藏在它们后面,应该有某些精华。我认为,它确有某种重要的东西,某些真实的东西,对我们和所有的人均有重要意义,值得记取。如果断言,只要从任何人中选取一个能加以控制的人(通过某种控制他的方法),突然给他戴上一顶圆形金冠,并称他为国王,——这就直接赋予他神性,因此,他 就成为一种神,而且神性使他产生能力和权力,毫无顾忌地去统治人们。如果是这种做法,——就让它在图书馆里默默地腐烂,我们又何必去管它呢?但是,我却要指出,主张神权的人所指的是:在帝王、在一切人类权威身上,以及在上帝创造的人们之间所能形成的关系中,确实存在着不是神权就是魔鬼的邪恶,二者必有其一!因为18世纪怀疑论的观点,认为世界是一部蒸汽机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世界上存在着上帝,而且从一切统治与服从中,从人类一切道德行为中都可以发现上帝的约束力或者是违反上帝约束力的行为。人与人之间的行为应该以统治和服从为最高的行为道德。不应服从而服从固然可悲,应服从而不服从同样可悲!我认为,上帝的律法就是这样,虽然对人间写在羊皮纸上的法律可以偏离。总之,一个人在向另一个人提出的每个要求的核心中存在着不是神权,就是魔鬼的邪恶。
对这个问题的深思,丝毫无损于我们。这个问题在一切生活关系中都和我们有关,特别是在忠诚与王权这些人们关系的最高方面。我认为现代人的错误在于一切都以私利或贪婪的欺诈作为权衡的准则。而且,简言之,在人们任何交往中全然没有神性,这自然是一种无信仰世纪的说法,其谬误却比人们称 帝王有“神权”的说法更为可鄙。我认为,如果能找出一位真正有才干的人、帝王或能人,那么,他就有统治的神权。我们知道,怎样在某种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去找到他。而且,一旦把他找到,所有的人都准备承认他的神权。这正是病态世界在这些时代中,各处寻找的济世良方!真正的帝王,作为实际生活的引路人,在他身上有某些教皇的品质,——也是决定产生实际生活活动的精神向导。所以说,帝王 就是教会 的首领,这样的说法,也是有它的道理的。——不过,我们就让产生于死气沉沉的时代里的那些有争论的著作沉寂地躺在书架上好了。
要寻找 一位能人,却又不知从什么途径着手,确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这正是我们这些时代中,世人所处的困境。我们的时代是革命的时代;而且为时已久。正如我们所见到的,不用铅锤和水平仪,不顾万有引力规律的砌砖工人,随同他砌的砖墙已经坍塌翻滚,眼前一片混乱!但是,我们可以这样想:这个时代的混乱,与其说是从法国大革命开始,不如说它是结局 。更确切地说,它的开端 应上溯到三个世纪的路德宗教改革时期。当时的情形是:仍然被称作基督教教会本身已经变成骗人的机构了,但是还恬不知耻地假装为人们赎罪而大发横财,并且还干了许多当今已无人所为的违背自然永恒真理的勾当,这正是致命的弊病之所在。精神上出了偏差,导致物质世界越来越混乱。信仰抛掉了,只剩下怀疑和无信仰。建筑工人抛弃 了水平仪,暗自说道:“管它什么地心引力?砖就放在砖上!”啊!我们许多人,至今仍然对那种说法:即在神创造的人类事业中存在着上帝的真理,一切都不是假象,不是“权宜之计”和策略,感到奇特,不理解其中缘由!——
路德当初迫不得已作出断言:“你,这个自封的教皇 ,你根本不是上帝派来的神父,你不过是——一个客迈拉 〔4〕 ,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礼貌的语言来称呼你!”——自从那时以后,直到人民激发起来,反对形形色色的客迈拉,在法国皇宫,卡米尔·德穆兰 〔5〕 周围响起呼喊声:“aux armes〔拿起武器来!〕”——我发现了自然的历史顺序。那骇人听闻的、像发自地狱般的呼叫声,却是一桩重大的事件。这是又一次民族觉醒者的心声。——它开始于模糊不自觉,好似出自梦魇,出自酣睡中,有某种朦胧的感觉,认为人生是真实的,上帝创造世界,并非出自一种权宜之计和策略!它是地狱般的凶恶,——确实,因为不如此,他们不会成功。说它像地狱,因为它既不是天国的事情,又与凡俗不同。虚假与不真诚必须终止,某种真诚必须开始,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恐怖的统治,法国大革命的恐怖手段等等,我们必须回归真理。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真理,我认为,这是地狱之火笼罩着的真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理!——
在英国和其他地方,在相当多的人中流行着一种看法,认为法兰西民族在当时好像发疯 似的,认为法国大革命是公众精神错乱的行为,顿时,法国和世界大部分地区好像变成了疯人院。这一事件引起了迅猛的蔓延,但它是一种狂热和不能实现的事情,——现在已有幸成为梦幻和图画中的事物了!——对于那些宁静的哲学家来说,1830年7月的三天 〔6〕 ,必然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现象。法兰西民族又一次奋起,拿起武器进行你死我活的殊死战斗,同样疯狂地去完成法国大革命的事业!那些人的子孙们,坚持他们的事业,不但不否认它,而且要完成它,不成功便成仁!对于那些根据“疯狂”的静止状态的到来,安排他们生活方式的哲学家来说,没有比那种现象更为惊人的了。据说,不幸的普鲁士的历史学家尼布尔教授 〔7〕 ,因此而伤心病倒。如果我们相信的话,他就是因为这三天革命风暴致死的!尼布尔之死,无疑不是一种英雄行为,——比拉辛 〔8〕 因遭路易十四一次严厉的白眼而死,也好不了多少。在那时,世人已是几经重大震荡,也期望着从这三天的革命风暴中挺过来,然后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三天的革命风暴向一切平民百姓宣告,以往的法国大革命,看上去疯狂,却不是疯人们一时的冲动,而是我们大家生活的这个世界的真正产物,它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如果能照此认识这个问题,世人就会普遍受益。
确实,如果没有法国大革命,人们完全不会理解现在这个时代的来龙去脉。我们要为法国大革命欢呼,正像遭受海难的海员们,在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海浪中见到坚硬的岩石一样,感到无比欢欣鼓舞。法国大革命对那个虚伪枯竭而矫揉造作的时代,正是一部启示录,虽然,这是一部令人可怕的启示录。它却再一次证明自然是受超 自然力量支配的,如果不是崇高的神性指引,就是魔鬼作祟。外表的东西不等于现实,但它必须转化为现实,否则会激怒世人,把它付 之一炬,——将其 化为乌有!貌似有理的东西被戳穿了,墨守成规的俗套被打破了,多少事物已被冲垮。这一切好似末日审判的号角向所有的人们吹响了。最早理解它的人是最聪明的人。经过长期混乱的几代人早就领会它了,没有它是不可能有安静日子的!仍然被众多矛盾所困惑的真诚的人,只能在其中耐心等候,耐心努力尽其 职责。反对一切的末日判决原本写在天上,现在已在尘世公开宣布,明眼人是一目了然的。无疑,我要说还应该考虑到问题的另一方面,在所有国家中,要解决那些无可阻挡的要求,存在着多么巨大的困难,而且又是非常紧急,紧急得令人可怕。——一个人在当时可以很容易找到比从事长裤汉 〔9〕 的活动更好的工作!
在我看来,在上述那种环境中,“英雄崇拜”成为无比珍贵的事情。这是现时人们在世上看到的最令人欣慰的事情;因为其中有治理这个世界的永恒希望。即使人类曾经创造的种种传统、办法、信条和社团都消失了,英雄崇拜将依然存在。英雄必定要降世。当英雄们来到人间,崇敬英雄就是人们的职责,人们的需要。英雄像一颗北极星一样,它能透过层层云雾尘埃以及形形色色的激流和火灾为人们指引方向。
英雄崇拜在法国大革命中的工人和战士们听来,感到非常奇特。他们不崇敬伟人;他们根本不希望、不相信甚至不愿意伟人在世上再现!那时,大自然好像变成了陈旧的“机器”,不再能造就伟人了。——这样的话,我要告诉大自然,它应该完全放弃这种行当,因为没有伟人,人们就无法干事业了。——但是,我也不想与“自由和平等”的信念进行争论,这种信念认为,明智的伟人是不可能有的,只要有为数众多的愚昧小人物就足够了。这种观念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很自然的。“自由和平等,不再需要权威了。英雄崇拜,对这样的 权威的崇敬,已被证明是愚昧,它本身就是虚伪的行为,如此而已!人们已经多次受过伪造品 的欺骗,现在什么都不信了。大量的伪币流入市场,于是人们普遍认为不再有真金存在,——即使人们没有金子,人们也能干得很好”!我从其中,特别是在那自由、平等的普遍呼声中,发现了这种观念。我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出现这种观念是完全自然的。
然而,应该肯定,上述这种观念不过是虚伪的社会生活向真实转变 中出现的东西,把它当作完全的真理,是非常荒谬的。——这全是怀疑主义盲目性的产物,至今它只是努力要 进行观察 。英雄崇拜是永存的,它无处不在;它不仅表现为忠诚;而是对神的敬仰延伸到实际生活的基层领域。“向人俯首” 〔10〕 ,如果仅仅是一种虚假的动作,就没有必要这样作。其实,这样做也是英雄崇拜的表现,——也就是承认我们的同胞身上确实存在某种神性的东西,承认每个被神创造的人,如诺瓦利斯所说,是“肉体的神启”。那些发明一切文明礼貌从而使生活变得高尚的人,他们就是诗人!礼貌并不是虚伪做作,生活不需要虚假做作。因此,忠诚和宗教礼拜本身是能做到的事,而且也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此外,当许许多多后起的英雄们从事相当于革命者的工作,难道人们就不能说所有这些伟人和真诚的人,在本性上是酷爱有序而反对无序的人了吗?一个真诚的人去从事革命工作,其处境是可悲的。他貌似无政府主义者。而且,实际上,确有一种令人痛苦的无政府主义因素在每一步行动上都在阻碍着他,——然而,他在思想上却是敌视痛恨无政府主义。他的使命是使事物有序,每个人都是如此。他在世上是要把混乱无序的事物变成井然有序。他是建立事物有序的使者。实际上,世人的一切工作不都是为了建立有序 吗?木工将粗糙的树木加工成形,使它成为适合于人们需求的方正有用的东西。我们大家都是事物无序的天敌。从事推翻和打碎偶像,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悲剧;至于对待超越 人们的伟人,则更是悲剧了。
因此,人类的一切事业,包括最狂热的法国长裤汉的激进行为也都是为了,而且是必须为了建立事物秩序而努力奋斗。他们中的任何人 ,即使是最狂热的人,仍然是时时刻刻都在推进事物的秩序。他的一生经历表明:无序意味着瓦解、死亡。任何混乱的东西总要寻找一个围绕旋转的中心 。在人类一定历史时期中,例如,长裤汉的激进行为终究会产生出像克伦威尔、拿破仑那样的人物来。——令人费解的是,当时英雄崇拜已为众人所不信,然而,它怎么又以人们必须信任的方式在实践中表明了自身的价值。神的权利 ,广义说来,也意味着神的权力 !当虚假的陈规陋习土崩瓦解之时,真正新的东西就会意外地显示出自身不可战胜的力量。在动乱的年代里,眼看王权本身似乎已经终止和废除,克伦威尔、拿破仑又登上王位。这些人的经历正是我们现在要考察的最后一类英雄品质。这种考察使旧时代的景象在我们面前重现,即国王产生的方式,以及王权本身最初的形成,在这两个人的历史中再次展现。
我们英国历史上有过许多内战,诸如红白玫瑰战争 〔11〕 、西蒙·德·蒙特福特战争 〔12〕 等等,其中很多战争,并不值得人们注意。可是清教徒的战争其意义是没有其他任何战争可与伦比的。我相信大家的真诚直率,一定会指出我的论点之不足。我把清教徒的战争看作是构成真正世界史的、具有世界性的重要战争的又一部分,——即信仰反对无信仰的战争!这是注重事物真实本质的人和注重事物外表形式的人之间的斗争。有许多人认为,清教徒不过是野蛮的反对崇拜圣像者,是对各种形式粗暴的摧毁者。但是,较为公正地说,他们是各种不真实 形式的痛恨者。我希望人们懂得怎样尊重劳德 〔13〕 和他的国王以及他们。在我看来,不幸的劳德是软弱无力的,注定要失败的。但他却不是一个不正直的人,至多也就是个时运不济的迂夫子。人们嘲笑他那充满深情而又讨人喜欢的“梦想”和执著。他像是一个大学导师,一心致力于各种惯例与校规,他认为那些东西才是世人的命脉。他这个顽固不化地抱着粗浅观念的人,没有担任校长,却出乎意料地被安置到国家领导岗位上,去调节最复杂的人际利害关系。他认为人们应该遵照旧的合适的规章,而且人们也只有发扬光大这些规章才能得救。他像一个虚弱的人,战战兢兢奋力走向目标,已是自顾不暇,注意不到别人慎重的意见和同情的呼声。他只要求他的师生员工都能恪守他的校规,这是头等大事。只要能达到这一点,就别无所求了。我说过,他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迂夫子。他想把世界当作这样的大学,但世界并非 是他想象的那样。唉!他不是受到极其严厉的判决么?他犯下的种种过错,不都受到了可怕的报复了吗?
强调形式的作用是有价值的。宗教及其他一切事物自然有其本身的形式。不论在何处,有形的 世界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我赞扬清教徒的东西并不是不要形式的清教习俗,那些东西是令人可悲的。——我所赞扬的只是使它不可避免发生的精神!一切实体都具有其本身的种种形式,但是形式既有合适的、真正的,也有不真实的、不合适的。如果我们理解正确的话,我们可以这样下一个最简单的定义:围绕一个实体形成 的形式,凡是符合实体实在本性和意图的形式,就是真实的、好的;而有意识地加于实体的形式,则是坏的。我请大家认真思考这一点,在一切人类事业中,要在礼仪形式上把真实的和虚伪的区别开来,把诚实庄重与空洞虚饰区分开来。
在各种形式中,必须要有真实性和自然的自发性。在人们极平常的相会时,如果有人作“事先写好讲稿的演讲”,这个人不是会令人反感么?在客厅里,那种不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假惺惺的虚伪礼节,是人们都不能容忍的东西。另外,假设现在有某个生命攸关的重大事情,某种超凡之事(如对神的崇拜)影响某人整个心神,由于情绪过分激动而说不出话来,全然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现 自身,而宁愿保持无形的沉默,不想用任何可能的办法去表现自己。——这时候,若另有一个人装腔作势地走来为这个人表现这种感受,我们能说些什么呢?这种人,——如果他还能自爱的话,就让他赶快走开!当有人失去了独生子,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哭得死去活来。那时,有一个不知趣的人胡搅蛮缠地提出为他举行希腊式的葬礼运动会!这种愚蠢而无意义的仪式不仅不会被接受,——而且令人可恨,是不能容忍的事情。这就是古代先知们所说的“偶像崇拜”和对空洞外表的礼拜,它们一定会遭到真诚的人们的唾弃。我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那些清贫的清教徒的旨意。劳德用上述他那种方式,献身于圣凯瑟琳信条的教会,沉溺于鞠躬、手势、咏叹等等繁琐礼节,无疑他是墨守其“校规”、拘泥于死板形式的迂夫子 ,而不是注重事情本质的真诚先知!
清教发觉那种 形式是不合理的,于是就无视那种形式,——我们应该原谅它的说法:宁可不要形式,也比有那种形式好!一个人站在毫无装饰的讲坛上进行布道,除了手里的《圣经》以外,再没有什么繁琐的礼仪,而且又是一个有真诚心灵 的人在向很多有真诚心灵 的人们讲道。这样做,实际上,不就是体现一切教会各种活动的根本宗旨吗?我认为,最无装饰的、最原始的实在,也胜过任何虚假的外表,不论它是如何高贵。此外,凡是真实的东西,总会逐渐有其合适的 外表,没有必要为此担心,实际上也根本无需担心。正如活人 总会有衣服 ,他会为自己找衣服。不过,人的那套衣服不能伪称是人——!——我们不能用30万套红制服“去打法国人”,衣服里面必定要有人 !我断定,外表的东西,实际上不能与实在分离的。如果外表的东西与实在分离了,——那么,人们就会起来反对外表的东西,因为它已成了一种欺骗人的东西!在这里,表现为劳德和清教徒之间的这种两方面的对立斗争,差不多与世界一样长久。他们当时在全英国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他们的混乱争论,为我们后人留下了不少后果。
在紧接清教徒之后的那个时代,他们的事业和他们自身还得不到公正的评价。查理二世 〔14〕 和他的罗彻斯特 〔15〕 们就不是能对清教徒作出应有的评价和意义的那种人。这些可鄙的罗彻斯特之流以及他们迎来的时代,已经忘记人生中还有任何信仰和真理。清教主义——像清教领袖的遗骸一样被吊在绞刑架上示众。然而,清教事业本身仍然在继续实现。人的一切真正的事业,不论把他的创始人放在什么绞架上,必然会实现其自身。我们有我们的人身保护法 ,有我们自由的人民代表制。全世界都承认,所有的人们不论现在或将来必须是,应该是,要成为我们所说的自由 人。——人生应该建立在现实和正义的基础之上,而不应该建立在已经变成不公正的虚构的传统之上!这是清教徒许多事业的一部分。
确实,当上述事业日益明显,清教徒的品德逐渐得以昭雪。他们的亡灵逐个从绞架上取下 来。不仅如此,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现在实际上被封为圣者。如埃利奥特 〔16〕 ,汉普登 〔17〕 ,皮姆 〔18〕 ,还有勒德洛 〔19〕 ,哈钦森 〔20〕 ,范内 〔21〕 都被认为是英雄人物,被认为是政治上的“古罗马元老院的议员们”,在不小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自由的英格兰。现在,把这些人说成是坏人,没有人会相信的。著名的清教徒大多有他们的辩护人,而且受到真诚的人的敬仰。我认为有一个清教徒,而且也几乎只有他,即我们那位不幸的克伦威尔,似乎还吊在绞架上示众,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他的辩护人。不论是圣人,还是罪人,都没有宣布他无重大罪恶。这是一位能人,才华横溢,勇于作为等等。但是他与事业相背,自私心切,不诚实,表里不一,搞两面派,他简直是一个既粗暴又虚伪的达尔杜夫 〔22〕 ,把为争取宪政自由的一切高尚斗争,转变为一场为他自己私利而令人难堪的丑剧。这就是人们给克伦威尔做的定性,甚至比这个定性还更为恶劣。然后再把他同华盛顿 〔23〕 等人对比,特别是同高贵的皮姆和汉普登之流相对比,说他剽窃他们的成果,并把它糟蹋成东拼西凑的无用东西。
我认为,对克伦威尔的这种看法,是在与18世纪相类似的时代的自然产物。正如我们在上面说过,贴身男仆眼里无英雄,怀疑主义者也正是如此!贴身男仆想象的英雄,是身穿紫袍披风,手执镀金节杖,由卫队簇拥,响亮的管乐伴行。18世纪的怀疑主义者,则寻求条理化的体面的公式、“准则”或其他可以称谓的东西,这是一种看上去体面的言行风度,它能够以优美清晰的方式为自身申辩,从而获得启蒙的怀疑主义的18世纪所赞同!从本质上说,怀疑论者追求的东西与贴身男仆的想法是完全合拍的:凡是穿有某种公认的 王室服饰,然后 他们才承认他是国王!如国王以粗鲁的非 公式主义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不承认他是国王。
就我个人来说,我是绝不会对汉普登、埃利奥特、皮姆那样的人物说一句有损于他们的话,也不会对他们进行含沙射影的攻击,我相信他们是非常优秀的有用之才。有关他们的著作和资料,凡是我能得到的,我都曾尽力钻研过。——我怀着真切的希望,想把他们视为英雄来敬仰、热爱和崇拜。但是,说实话,我感到遗憾的是这种设想未能如愿!实际上,我发现情况并非如此。这些人确是非常高尚的人,步伐庄重,言辞委婉慎重,既有哲理又有议员的辩才,反对国王查理一世的征收造船费,著有《论人类君主政体》,他们是一批最拥护立宪的无可指责的高尚人物。但是,我对他们只是在想象中企图达到某种崇拜,内心并没有这种感受:什么人能在实际上对这些人迸发出亲切的爱心呢?因为他们已经变成毫无生气的人物了!可敬的皮姆,在有关立宪问题的辩论中,经常“慢条斯理地”逐条分析,也许是世界上最可敬的东西,可是它太枯燥乏味,——沉闷如铅锤,贫乏如黏土。一言以蔽之,现在人们很少能或者说根本不能看到他们仍有生气的东西了!人们把所有这些高贵人物列入荣誉的壁龛之中。那个被遗弃的朴实的克伦威尔是所有这些人物中仍然具有显示人的本性素质的人。这位英勇狂暴武士 : 〔24〕 他未能写出委婉的著作《论人类君主政体》;言行不擅于圆滑,从不炫耀自己。但是,他坦率处世,不以委婉言词作掩护,他像一个巨人,对事物的真谛进行直截了当地深入的探索!总之,他才是人们需要的人物。我斗胆认为,这样的人物是出众之才。八面玲珑的体面人物不少,可是好的并不多。为了保护手的清洁,戴上手套不干活的人是不会受人欢迎的!
大致说来,18世纪的这种立宪政体的宽容,在其他一些较为幸运的清教徒看来,似乎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人们也许会说,这也和别的事情一样,是一种公式主义和怀疑主义。他们认为,想起我们英国人的自由要建立在“迷信”的基础上,是令人可悲的事情。这些清教徒打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加尔文教派的信条、反劳德主义、威斯敏斯特忏悔 〔25〕 的旗帜出现,其主要要求在于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礼拜 的自由。让他们自身有赋税 自由,这才是他们的真正要求!坚持别的主张,是对宪政哲学可耻的无知,是迷信,发狂!——人们可以自由赋税吗?没有正当理由,就可以拒付税款吗?我认为只有在一个非常贫乏的时代,才会把这种要求放在人权的首位!恰恰相反,应该说,一个正直的人,在决定反抗他的政府之前,一般说来,总会有比追求金钱 更好的理想。我们所处的是一个极其混乱的世界,善良的人能有一个可以忍受的某种政府,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我认为,在当今的英格兰,如果有人准备拒付一大笔没有多少理由缴付的税金,他就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可以采取别的方法应付。那么,人们应如何对付收税员?又怎样看待自己的金钱呢?他会这样说:“把我的钱拿去吧!因为你有权,而你对金钱又如饥似渴,你就把它拿去吧,——连你自己一起走开,只求不要干扰我在这里工作。你尽管把我的钱拿走,我仍能留在这里工作!”但是,如果有人向他说:“你要承认谎言;不信上帝,可以伪装崇敬上帝;不要相信你 认为真实的东西,只要你相信我认为是或伪装是真实的东西!”那时,他就要反驳说:“不,上帝作证,不能这样!你可以夺走我的钱包,但是我不能丧失我的道德品格。任何手持实弹手枪的强盗,都可以抢走我的钱包,但是道德品格是创造主上帝赐予我的,不是你们的。因此,我要誓死抵抗,而且要造你们的反,总之,为了维护自身的道德品格,不惜经受任何艰难困境、罪名和骚扰!”
其实,在我看来,这就是清教徒造反有理的充足理由,也是人间一切正义造反的精髓。即使是法国大革命也不是只因饥荒 引起的。不是的,而是因为人们对那种不合理的到处泛滥的虚伪性 引起的。当时,那种虚伪性已体现在饥荒、普遍的物质匮乏和精神上的空虚,从而在大众眼中成为无可争议 的虚伪。我们且把18世纪及其“赋税自由本身”撇下不谈,也不必使我们自己对人们仍然不了解像清教徒这种人的意义而感到惊奇。那些根本不相信真实的人,对一个真正 的人类灵魂,对最热忱于一切真实性的人,对一个可以说是代表世界创造主仍在向人们 表达心声的人,——怎么会有明确的理解呢?那些与宪政学说无关的涉及“赋税”及其他如物质利益等俗不可耐的东西,那个时代要把它们当作一堆杂乱的垃圾加以抛弃。汉普登、皮姆及其在宪政辩论中激昂陈词的有关造船税问题的论题,——即使没有像火一般的炽热闪光,也似冰 一样的晶莹耀眼。然而,那不能征服的克伦威尔却仍然被扣上“疯狂”、“伪善”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罪名。
我承认,我很早就不相信克伦威尔是虚伪的说法。同样,我也不相信任何伟人会是虚伪的。历史上有许多伟人被描绘成虚伪自私的人物。但是,我们只要细想一下,就可以发现他们不过是我们所看到的形象 ,是难以理解的幻影,我们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是实际存在的人。——只有肤浅的无信仰的后代人,只看事物表面和貌似之处,才能对伟人有如此的看法。一个伟大的人物会没有良心 ,会没有或大或小的一切真实 灵魂的本质吗?——不!我们决不能把克伦威尔描绘成一个虚伪的人和昏庸的人。我钻研他的生平事迹越深,就越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毫无证据说明他是那种人。尽管这个人蒙受很多诬陷不实之词,尽管他被描绘成十足的说谎大王,指责他从未或几乎没有说过真话,从来就是狡猾的伪造真理者,却找不出一件虚假的事是由他干的,这岂不令人奇怪?一个谎言大王却不曾说一句谎言,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正如波科克问格劳秀斯,受过训练的鸽子从穆罕默德的耳朵里啄豌豆这件事有什么证据 ?回答说:没有根据!——让我们把所有这些恶言诽谤的虚构东西抛弃,不实之词必须丢掉。这些东西并不是克伦威尔其人的真实写照,它们全是被歪曲了真相的幻象,是仇恨和无知的共同产物。
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能亲自考查这个人的生平,就会得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设想。他早年尚未出名时期的情况,鲜为人知,却被作了歪曲的流传,这不正好表明他是一位诚挚的、充满深情的、正直的人吗?他的精神忧郁的性格,说明他有极其深沉的严肃性。至于那些鬼怪故事,说什么在大白天,有个白色的无常鬼,预示他要当英国的国王,我们一定不会太相信的。——正好像说,某个官员在伍斯特战役 〔26〕 之前看见 他向黑色的无常鬼或化装为人的恶魔卖身投靠一样不可置信!但是,奥列弗·克伦威尔年轻时过于忧伤、敏感,患有忧郁症,是众所周知的。亨廷登 〔27〕 的医生告诉菲利普爵士说,他经常在半夜去应诊,克伦威尔先生深患忧郁症,以为他快要死了。“经常出现墓地的幻觉”。这种情形是颇有意义的。这样一种生性易激动的深情,蕴含在他的淳朴顽强的力量之中,它并不是虚伪的象征,而是与虚伪迥然不同的象征和保证!
奥列弗年轻时被送去学法律,有一段时间,他迷恋于或者据说是堕入年轻人的放荡生活,即使如此,他很快也就悔悟改正了。大约20多岁,他结婚成家,成为一个安分庄重的人。据说,“他退还了从赌博中赢来的钱”,——他认为不义之财不可取。这是非常引人注目,也是非常自然的。人们赞许他“皈依了”,这是一个崇高而真诚的人,从世俗的泥沼中的觉醒,认识到万物中奇妙的真理 ,——领悟到时间及在世上一切表现,全都建立在永恒的基础之上,并且认为人们生活的苦难尘世既是进天堂又是下地狱的门槛!奥利弗作为一个勤劳而有节制的农夫,在圣伊维斯与伊利时的生活情况,不是充分说明他是一个真诚虔诚的人吗?他与尘世的习俗断绝,认为凡俗追求的东西,并不能充实他。他耕耘土地,阅读《圣经》,天天召集他的帮工们和他一起礼拜上帝。他安慰被迫害的新教牧师,广交传教士。不仅如此,他还能亲自布道,——鼓励他周围的人要明智,摆脱时弊。凡此种种,有什么“伪善”、“野心”、“貌似虔诚的谎言”以及其他虚假的东西呢?我确信,这个人的希望寄托于:通过在现世的兢兢业业工作,顺利到达另一个更高尚的世界,以期在那儿 好好生活。他不企求抛头露面,在世上对他有什么能抛头露面的呢?他把自己“永远置于极其严格的监工的监督之下”。
有一次,他却非常引人瞩目地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是因为别人都不愿为公众的苦难出头申辩,他就自告奋勇出面,我指的是贝德福德沼泽地带事件。当时没有人愿同当局诉诸法律,因而他就去了。一旦事件结束,他重又隐退,去读他的《圣经》和耕耘土地。他“获得什么影响了?”他的影响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其影响是使人们对他有亲身的体会,认识到他是一位公正、虔诚、通情达理而又果断的人。他就是这样生活着,到40岁的时候,他自认为老了,已经到了死亡和永恒的庄严门口。正在这个时刻,他忽然有了“野心”!我绝不认为他是抱着野心去从事议会活动的!
他在议会中的成功,他通过战争取得的成功,是一个勇敢的人靠正当途径获得的成功,因为他的决心和才华过人。他向上帝祈祷,感谢胜利之神保护了他的安全,引导他胜利前进,经受了世上战乱的猛烈冲击,冲破了邓巴之围 〔28〕 的绝境,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斗,神的恩惠不断,直至伍斯特战役“神的恩惠之冠”的来到。所有这一切对于深情的加尔文主义者克伦威尔来说,都是公正的、真诚的。只有查理一世时代的保王党成员才是爱虚荣的。他们无信仰,不敬上帝,热衷于“头上的鬈发”、无聊的举动和繁文缛节,他们的生活远离上帝的意愿,不靠 上帝,这种人才认为他是一个虚伪的人。
我们也不要对他参与处死国王一事进行非难。处死国王是件严重的大事!但是,如果人们同他作战,这种事情无论怎样总要发生。战争一旦发生,就要决斗断讼,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调解就很难了;也许有可能,但更确切说是没有可能的。现在普遍认为,议会已经战胜了查理一世 〔29〕 ,但不知如何适当对他处置。议会中占多数的长老派 〔30〕 当时对独立派 〔31〕 有疑虑,极望加以处理,其实是对他们自身的生存感到焦虑,但他们处理不了。这位不幸的查理,在汉普登皇宫的最后谈判中,表明他自己是一个绝对不会妥协的人。他是一个根本不能也不愿理解 的人。——他的思想不能丝毫反映事物的真正实质,而且更糟的是言不由衷。我们这样说他,并非刻薄中伤,而是对他深表同情。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的一切已经被剥夺了,只剩下国王这个虚名 。他仍然以为自己被外界尊为国王,幻想可以挑拨两派争端,靠欺骗双方妄图恢复往日的权威。不幸的是,两派双方都发现 他在欺骗他们。一个人的言论 已根本无法使人了解其意图和想做什么,这样的人是不能与他通过谈判解决什么问题的。人们必须叫他滚开,或者把他干掉!长老派一再发现查理的欺骗和失信,可是在失望中仍然信任他。然而,克伦威尔却相反,他说:“我们奋力战斗,难道为了换取一纸空文吗?”绝不!
实际上,我们处处可以注意到克伦威尔这个人果断而有见识的眼光 ,他热衷于讲究实际和切实可行的事情,具有深入事物本质的真正洞察力。我坚决认为这样一个才智非凡的人物绝不能列入虚伪者的范围。虚伪的人追求虚假的外表、似是而非的东西和自身的眼前私利;即便实际真理也需要真诚的人加以鉴别。对于议会军的建设问题,在争论开始时,克伦威尔就提出忠告,要清除那些城市酒吧间招待和行为轻浮放纵者,而挑选忠于职守的、真实可靠的自由民来充实军队。这是一个有识 之士的忠告。如果人们遵重事实的话,事实可以作证!克伦威尔的铁甲军 就是这种远见卓识的具体体现。这些士兵只怕上帝,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所畏惧。无论是在英国的国土上或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比他们更为真诚的战士。
人们也不要过于谴责克伦威尔对他们所说的那句话:“如果在战斗中与国王较量,我就要把国王杀死”。这句话曾颇受非议。为什么对这话不要过于谴责呢?因为这种言论,是一个比国王们还要崇高的人向人们说的。而那些士兵们已将生死置于度外。照议会的官腔来说,就是“为国王”而战。但是,从我们看来,人们不能这样理解问题。在我们看来,这不是随便说说,也不是油滑的冠冕堂皇之词,这完全是有关生死的庄重之事。这些话是战斗 的号召,振奋人们狂暴地进行相互间的恐怖残杀,——唤发出人身上穷凶极恶 的力量进行战斗。既然事情要这样做,所以就只能如此了。——在我看来,克伦威尔的成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既然他没有被战死,成功就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既有眼力又有胆略的人,定会步步高升,节节胜利,直至这个亨廷登农夫,不论你如何称呼,变成了英格兰公认最有权威的人士,实际上是英格兰国王,这是无须用魔法加以解释的!——
像一个人一样,一个民族陷入怀疑主义,陷入一知半解,缺乏真诚,即使看到真诚的事物,也认识不了,这才是可悲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所有世界来说,有什么祸害会如此灾难性的呢?它使人们心灵麻木,视而不见,没有识别事物的能力。人的智慧只剩下了奸诈 的本领。在这种情况中,派去一个真诚的国王 ,也无济于事。当他走马上任时,人们并不理解他。他们会轻蔑地说,这就是你们的国王吗?于是英雄在与微不足道人物的无益矛盾中浪费英雄才华,对时代鲜有成效。就其个人来说,他的确实现了英雄的一生,有很多建树,而且是那样的全面。但是,对于世界,相对而言,却没有任何建树。来自自然的粗犷朴实而真诚的人,在证人席上不会应答如流,在小债务的市场法庭上被当作骗子嘲笑。他还要受到奸诈的“侦查”。至于对一个能顶几千人的英雄人物,如诺克斯、克伦威尔,究竟是不是一个真的英雄人物,两个世纪来,争论不休。这样,上帝赐给人间最重要的赠予,被轻蔑地扔在一边。神奇的驱邪珍宝成了毫无价值的伪币,不能像几尼 〔32〕 一样在市场上流通。
这种局面实在太可悲了。我认为,这种局面必须纠正。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纠正,那就无可救药了。不是要“识破骗子”吗?是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是要这样做的。但是,此外,还要能识别 忠实可靠的人!如果人们不认识这一点,那么,一切知识有什么用,又怎么能去“识破骗子”呢?至于奸诈的聪明,虽然自以为有知识,但用这种方式去“侦查”,就会铸成大错。容易被骗的人确实不少,但是在一切受骗的人 中,再没有比生活在对欺骗过度恐惧的人们的处境更加致命了。世界确实是存在的,世界内部具有真理,否则世界就不复存在了!首先要确认什么是真的,然后 ,人们才能识别什么是假的,只有这样才是恰当的。
“要识别可以信赖的人物”,啊!这一天至今还是离我们很远。惟有真诚的人才能识别真诚的人。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英雄,而且要有一个适合他的世界,当然,不是一个贴身男仆 的世界。——否则,英雄就枉来人世!是的,这样的境界离我们尚远,但是,它一定会来到。感谢上帝,这境界显然正在来临。在它到来之前,人们有了什么呢?有了投票箱、选举权和法国大革命等等;——如果人们都像贴身男仆那样眼里无英雄,那么,所有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英雄的克伦威尔出现了,但一百五十年他也没有得到我们一张选票。因为不真诚和无信仰的世人是骗子的当然工具 ,也是骗子及其骗术产生的天然温床!在那种环境下,只有苦难、混乱和虚伪才可能存在,通过投票选举,我们只能改变骗子的形象 ,但是,他的实质依旧。贴身男仆似的世人,必须受伪装的英雄统治,受披着 国王外衣的帝王统治。这个世界是他的,他是这个世界的!简言之,二者居其一:我们要么学会认识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和首领,情况会更好些;否则,永远受那假英雄的统治,——在那种情况下,即使在街道每个角落,开关投票箱哐啷声不绝,也改变不了这种局面。
不幸的克伦威尔,——伟大的克伦威尔!这是一位不善辞令的先知,是不擅长演讲的先知。虽然,他有粗犷的洞察力,有质朴的真挚感情,却只能粗拙杂乱地勉强表达自己,比起那些善于华丽措辞的人们,诸如优雅的小福克兰 〔33〕 、好说教的奇林沃思 〔34〕 和圆滑的克拉伦登 〔35〕 之辈,就大为逊色!人们对他细加考察,就可看到:这样一个外表混乱窘迫,好似魔鬼显现,神志恍惚的人,几乎处于半疯状态;然而,他心中却有明确果断的活力。这样一个混乱的人,在他身上有严重的忧郁症,却有似星如火的洁亮光线,闪烁在无形的黑暗之中。这种忧郁症是什么呢?不就是他伟大精神的表现么?他粗犷情感的深沉温厚,对万物怀有的深厚同情 ,——他还要使深刻的洞察力,深入事物的本质,去驾驭事物,这就是他的病之所在。这个人的痛苦,像一般人经常患有的痛苦那样,是由自身的伟大精神引起的。塞缪尔·约翰逊也是这一类人物。他遭受不幸的折磨,有些精神失常。广袤的令人伤感的黑暗 环境困扰着他——广袤得有如世界之大。这就是先知人物的特性,是用自己的整个心灵去观察 ,努力去观察的人。
根据上述情况,我还要把自己对克伦威尔众所周知的语言混乱的看法解释清楚。对他本人来说,事物的内在含义像阳光般的明亮,但是,他不能将那些素材用适当的形式明确表述出来。他沉默地生活 着;整天萦绕在无以命名的浩瀚的思想海洋之中;按他的生活方式,是不会要求对它进行描述 或表达的。凭他的敏锐的观察力和行为的果断能力,我不怀疑他也能够学会写书,而且也能流利地说话。——可是,他做了比著书立说还要艰难的事情。这种人正是那种勇于承担人们安排给他的各种任务的人。智慧并不等于讲话和运用逻辑,而是明察和判断。美德、刚毅的气概、英雄 气质,不在于言语的优雅动听,清楚而有条理,德国人说得好:德行 ,即有用、有才干或勇敢,就是说做事有勇气和能力。克伦威尔身上就具有这方面的基础。
再说,我们都知道,虽然他在议会中不善于演讲,却能传道 ,而且能狂热地传道,特别是他善于作即席的祈祷。这些都是他内心思想的自由倾吐,并不需要讲究方法,需要的只是热情、深刻和真诚。克伦威尔惯于祈祷,是他的一个显著特点。他从事一切重要的事情,开始时都要祈祷。每当有模糊的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和他的官吏们,总要聚集在一起,轮流祷告,不计时日,直到他们有了某种肯定的决策,用他们的话说,直到某个“希望之门”打开时,才解散。人们不妨设想一下当时的情景:他们含着泪水,热诚祈祷,恳求伟大的上帝怜悯他们,赐于圣光照耀他们。他们自认为是武装的基督战士,是一群基督教的兄弟们,向极其黑暗的贪婪的世界开火,那个世界不是基督的,而是贪婪之神的和魔鬼的。——他们在困境中,在极其困难的时候,向上帝恳求,他们绝不放弃上帝的事业。这时,圣灵之光在他们上空升起。——人类的灵魂究竟还能通过何种手段去获得比它更美好的光明呢?这种方式形成的意图,不正是最佳、最英明、应该毫不犹豫地遵照行事的吗?对他们来说,它像上帝的光辉闪烁在荒无人烟的无边黑暗之中,又像是夜空中的火炬,指引他们走过荒凉险峻的道路。事情不正是如此吗?在这样的时刻,有谁的灵魂能通过别的方法,而不是根本上依赖这种途径取得指引呢?——这就要求诚挚斗争的灵魂,在上帝即一切光明的赐予者面前虔诚地俯伏祈求,不论这种祈祷 是通过清晰语言,还是无声的或者不清楚的语言表达出来,再没有其他办法了。这样做,难道是“虚伪”吗?人们对所有这种所谓“虚伪”的说法,已经听烦了。这样说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这个问题的,这种人绝不会构想出人们所追求的目标,他们致力于权衡自身利害、似是而非的观点、争取选票和探听消息,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事物的真理 。——克伦威尔的祷告,很可能是“雄辩的”的,甚至远远超过了雄辩,因为他的心灵是一个能 祈祷的人的心灵。
但是,实际上,我觉得他的讲话,并非像传说那样没有条理,杂乱无章。我们发现,即使在议会中,他和一切演讲者力求达到的目标一样,是一个能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演说者,讲话一开始就有分量。他那淳朴热情的表达,总是言之有物,吸引着人们。他不讲究修辞,而且鄙视它,厌恶它。他的讲话从来不事先写好讲稿。当时的记者们,看来也是非常坦率的,发给印刷工人付印的讲稿,正是他们笔记本上原原本本所记的东西。如果说克伦威尔是个老奸巨滑的伪君子,会在众人面前耍花招,最终却对自己的讲演毫不掩饰,岂不怪哉!当他把自己的言论抛向公众之前,为什么不斟酌一下自己的措辞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当然就没有必要为自己粉饰,一切听其自然。
至于所谓克伦威尔“说谎话”问题,我们要作点评论。我认为类似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各方面有关的人发现他们自己上了他的当,各人都从这方面 理解他的意思,而且也听他这么说的。瞧!他果然是在说谎!于是,他们就惊呼他是说谎大王。但是,从本质上说,所有这些做法,在那样的时代里,不正是优秀的人物,而非虚伪者的不可避免的命运吗?这种人必须有所含蓄 。如果他为人掏出心来,让乌鸦们乱啄 〔36〕 ,他的事业是不可能长久的!假如使自己的内心像玻璃一样透明,是没有人能取得成功的。一个人总要斟酌一下,有多少想法可以向别人表露,甚至对熟悉的同事们都应如此。如果碰上有人无礼提问,人们对提问者的宗旨应是不 告以实情。当然,尽可能不要说假 话,就让他摸不着头恼!只要能够做出准确的反应,这就是聪明诚实的人应付这种情况的办法。
克伦威尔是确认这种做法的。他常常以其下级各种小人物的口气讲话,对他们只说出部分 想法。各个小团伙都以为他完全是为他们自己说话。以后,一旦发现他并不是自己的同伙,而有他自己的同伙,他们就恼怒了!难道这是他的罪过吗?在他一生的各个时期,他肯定感到在这些人中间,如果他把自己的更深刻思想向他们和盘托出,其结果不是把他们吓得打颤,就是他们相信它,从而使他们自己的周密小算盘遭到完全的破灭,于是,他们不可能在他的岗位上继续工作,而且,也许不能在他们自己的范围内活动。这是伟人在小人物中必然遇到的事情。小人物非常活跃,非常得力,随处可见。他们的全部积极性是建立在某种信念之上的,而在你看来,这种信念显然是狭隘的,不完美的,我们认为这种信念是个错误 。但是,我们总是经常以此去干扰他们有没有必要?这样做总是好心帮助吗?有许多人,在这个世界上工作得很显眼炫耀,他们只是立足于某些虚弱的传统习俗之上。这些传统习俗,在他们看来是无可怀疑的,对你来说,却是不足信的。如果抽掉了他们这种立足点,他们就会彻底垮台!丰特奈尔说:“如果我手中掌握的全是真理,但我只能伸出一个小手指。” 〔37〕
如果说,这种情况甚至在理论上是事实,那么,在实践的各个部门更是如此。不会保留自己想法 的人,是成不了任何大事的。我们把这叫做“装假”,一切都是如此吗?如果有人把某个部队的将领叫做言行虚伪者,只是因为他没有将他所有作战计划的细节告诉爱发问的每一个下士和士兵,你们会怎么想呢?——我可以这么说,克伦威尔在处理所有这些问题的方式是巧妙的,值得人们敬佩。在他的整个事业中,爱提问题的“下士们”像一个无尽的旋涡围绕着他混乱地转,他都能给予回答,只有观察问题极其真实的人,才能这样处理问题。我说过,这样的人,不可能是虚伪者,绝不能!对于这样一位在如此复杂的世事中曲折前进的人,人们还能说他什么呢?——
人们对克伦威尔这样的人,作出根本颠倒是非的判断,说他们有“野心”、“虚伪”等等,事实上,是流传甚广的两个错误所造成的。第一个错误,在于把他们事业成功的结局,当作它的出发点与进程。庸俗的历史学家设想,克伦威尔早在剑桥郡的沼泽地带耕种时,就已经决意要当英国的护国公。他的前程早已作了详细安排,就像写好的戏剧剧本一样。然后,他用尽一切狡猾、欺骗的演出技艺,戏剧性地逐步展现出来。——他真是一个虚伪的、狡诈的魔术师 或演员!这是彻头彻尾的颠倒是非,事情全部都颠倒了。只要稍加思索,就会知道这种说法是多么荒谬!我们中间谁能对自己的一生预见多少呢?即使对不远的前程,也还是模糊不清,只是一些可能性、忧虑、试图、隐约出现的希望等等组成的一团混乱。这位克伦威尔并没有把自己的一生安排成戏剧形式,然后只要用他的变幻莫测的狡诈一幕幕作出戏剧性的演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虽然我们看来貌似如此,但对他来说,根本不是这样。如果历史能将这一无可否认的事实忠实地记载下来,那么,多少荒诞不实之词就会自行销声匿迹!历史学家们确实会把他们记载的史实告诉你们,——但是,我们来看看它的实际是否如此!对这位克伦威尔的事迹,通常的历史书完全忽略了它,即使是最好的历史书也只是偶尔提及。实际上,要将它极其严格完整而又如实记下来,需要有出类拔萃的才能,这种才能一般学者简直不太可能。要有莎士比亚那样的才能,甚至要超过莎士比亚。谁要能为友人写 传记,谁就要用友人的眼力来观察在他 全部经历中所观察到的东西。简言之,要通晓 他的经历和他本人,很少有“历史学家”愿这样做。如果我们能如此忠实地尽力反映,还其历史的本来面目,而不是扔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所有歪曲克伦威尔形象的种种颠倒是非的攻击,多半就会消失。
第二个错误,在于“野心(ambition)” 〔38〕 这个字,我认为那是一个普遍性的错误。我们夸大了伟人的雄心抱负,误解了它的性质,把它误认为野心。伟人是没有那种意义上的野心的。惟有卑微的小人,才有那种野心。只要考察一下就可以了解,那种人因为不能出人头地而痛苦。于是,到处去显摆自己,焦躁地追求垂手可得的东西和权利,力求人们,也可以说乞求人们看在上帝面上,承认他是一个伟人,把他捧为首领!这种人是天底下最卑鄙之徒,岂能称作伟 人?这种卑鄙病态的、荒淫空虚的家伙,只配进医院的监护室,而不能当众人之王。我奉劝你们躲避开他。他不能安分守己,没有人对他注意,对他感到惊奇,为他写报道,他就活不下去。这说明了这种人的空虚 ,而不是什么伟大。因为他本身空虚贫乏,却迫不及待地要人们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说实话,我相信没有一个伟人,甚至他不是一个拥有健全的和不论多么伟大素质的真正的人,都不肯受到如此深的折磨。
让克伦威尔被芸芸众生“关注”,对他能有何益呢?他的创造主上帝早就关注他了。他,克伦威尔早已存在于世,怎么关注也改变不了他 的本来面目。直到他头发灰白,已处于向老年的转捩时期,深感生命是有极限的,不是无限,而是有限,前程已是屈指可数,——在此以前,他一直安心致志于种田,读他的《圣经》。可是,现在竟说到了老年,他却按捺不住,一反常态变成虚伪人物。他要坐上镀金马车到白厅 〔39〕 去,受那些抱着成堆文件的秘书们纠缠,“决定这个,决定那个”。不论你内心忧伤如焚,也不能完善地解决问题!镀金马车能给他什么好处?在他的生命中,不是早就有重要意图,存在着像天国本身一样的恐怖与光辉吗?!这样的人生存着,已经置虚荣于度外,末日、最后审判和永恒:这些已是他一切思想和行为的背景。他的一生好像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思想”海洋之中,其情景非普通人能用言语表达的。当时的清教徒先知们称它为圣经,在他看来,圣经是伟大的,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因此,认为这样的人有“野心”,把他描绘成那种荒淫而夸夸其谈的人是极其荒唐的。这样的人会说:“收起你们的镀金马车和欢呼的群氓,让那些从事繁文缛节的官吏们和有权势的显要,随同其重要公务都统统离开。不要打扰我,不要打扰我,这种生活 我已经受够了 !”老塞缪尔·约翰逊是 英国当时最杰出的人物,他没有野心;“科西嘉的鲍斯韦尔”在公众面前扬扬得意,挥舞他缀有缎带的帽子。但是,伟大的老塞缪尔却不愿抛头露面,他遍及世界的灵魂包藏在自己的思想和忧伤之中,——什么夸耀,什么帽子缎带对灵魂有何益处?
是的,我再说一次,那些沉默 的伟人啊!环顾世界何等喧闹空虚,言语空洞乏味,行为毫无价值,伟人喜欢在伟大的沉默 帝国中反思。沉默而高贵的人们,分散在各处,在他们每一个部门中,默默地思索,默默地工作;没有晨报报道他们!他们是社会的精英,一个国家没有或者几乎没有这种人,那就糟了。正好像树林失去了树根 ,只剩下枝叶,——它必然很快枯萎,树林消失,化为平地!如果人们只会炫耀 ,空话连篇,无所事事,人们就要倒霉。沉默,伟大的沉默帝国,比星辰高,比地狱深!惟此崇高,其他一切都是渺小的。——愿我们英国人崇高的沉默本领 长存。让那些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只能为金钱而喋喋不休地讲话而培养其独特的饶舌才能的人,——成为一片没有树根的非常翠绿的树林吧!所罗门 〔40〕 说,有时要说话,但有时也要沉默 〔41〕 。关于那位了不起的深沉的塞缪尔,正如老塞缪尔·约翰逊自己说的那样,他不为金钱 和其他什么欲望而急于写作。人们也许会问他说:“你何以不站出来说话,宣传你的思想体系,建立自己的派别?”他会答道:“说实在的,我至今克制 自己的思想,幸运的是我有自我克制能力。没有任何强大力量能强迫我说这些事情。至于我的‘思想体系’,这首先不是为了宣扬的,而是我自己生活的依据,这对我来说,才是主要目的。然而又怎样看待‘荣誉’呢?啊,是的,——正如老伽图 〔42〕 在谈到雕像时所说:广场上树起那么多人的雕像。如果有人查问老伽图的雕像在哪里,这不更有意义吗?”—— ——
现在,经过对这种沉默的仔细考虑,我认为有两种雄心:一种是完全应受谴责的;另一种则是值得称赞的,也是不可避免的。自然已经规定伟大、沉默的塞缪尔不会长久沉默下去。希望出人头地的私欲,都被认为是可怜和可悲的。(《圣经》上说:)“你为自己图谋大事么,不要图谋,” 〔43〕 这是至理名言。然而,我认为,人人不由自主地都有按照自然形成的不同品格发展自身的倾向,都要用言行体现自然安置在他身上的东西。这是正当的、合理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不仅如此,这还是一种义务,是一个人所尽义务的最高表现。人生在世的意义,可以这样来表达:要施展你自身 的本能,要按自己的才能去创业。这是人类的一种需要,是我们生存的首要法则。柯勒律治恰当地指出:幼儿学说话 ,因为感到需要。——所以,我们说:要确定一个人雄心的好坏,就要考虑两个方面,即不仅要考虑一个人觊觎地位,而且还要考虑一个人与该地位是否相配,这是问题之所在。也许这个地位适合于他。也许他有一种自然的权利,甚至有义务去追求这个地位!米拉波的雄心抱负是当首相。如果他是“当时法国惟一能胜任的人”,人们何必去指责他呢?如果他不如此明确地表明 自己的能耐,怎能有更大希望的成功呢?但是,那低能的内克 〔44〕 ,他不能胜任,甚至自感无用,他被人突然抛弃,顿感伤心难过,当时他只好辞去职务,吉本 〔45〕 很可能为他遗憾。——我认为,自然已经作了充分的准备,沉默的伟人也要力争表现自己。一切准备得太 充分了,的确如此!
人们可以设想一下。比方说,有人对勇敢的老塞缪尔·约翰逊,在其隐居的生活中,作了启示:说他有可能为祖国,为全世界作出无法估量的神圣功绩。完美无缺的天国律法,可以成为尘世的法规。他每天祈祷,“愿你的国降临” 〔46〕 这个愿望终究会实现!如果你能使他信服这一判断,认为这是有可能实现的事情,那么,这位伤感而沉默的塞缪尔,就会奋起参加这个行动!这个人的整个灵魂不就会爆发出神圣的光明,化作高尚的言语和行动的决心吗?他不是把一切忧伤和疑虑踩在脚下,藐视一切烦恼和矛盾吗?——他生活的整个黑暗环境不就会闪耀出灯火和闪电般的光辉灿烂吗?这才是真正的雄心抱负呢!现在我们来考察克伦威尔的实际情况。长期以来,上帝的教会蒙受苦难,宣传真理的真诚热情的传教士,被关进地牢,遭受鞭笞,戴上颈手枷,耳朵被割掉,上帝的福音事业被卑鄙的家伙践踏。所有这些情景,使他心头非常沉重。他对这种情况进行了多年的考察、沉思和祈祷,感到人间无处能寻觅济世妙药,但他深信天上的救世良方一定会降临,——尘世那种虚伪而不公正的事情不可能永存。然而,曙光现已显露,经过12年沉默等待之后,全英国沸腾起来了,议会再次出现,正义有了代言人,无法形容的根据充分的希望,在人世再现。做这样一个议会的成员,难道不值得吗?克伦威尔就匆匆放下犁耙,去从事议会活动了。
我们可以看到,他在议会的发言,——热情奔放,有独到的真知灼见。他在议会中活动,像一位坚强的真正巨人,战斗不息,——不断经受枪林弹雨之类的洗礼,直到事业最终获胜 。曾经是不可一世的敌人全都被扫荡,希望的曙光变成了胜利和必然的明亮光芒。他 成为英国最坚强的人物,成为全英国无可争辩的英雄。——克伦威尔的成功说明什么呢?它说明基督福音的律法,可以在当时世界上建树起来!约翰·诺克斯在他的讲坛上主张神权政治只是一种“热忱的幻想”,而讲究实际的克伦威尔,处身于最不平凡的混乱实际生活中,敢于设想把它变为现实 。他认为,在基督教教会中,那些身居高位的最虔诚最聪明的人,应该去统治国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这样做,而且应该这样做。上帝的思想不是真实 的吗?既然是真实 的,那么,它不就是应该贯彻实行的吗?英国这位最坚强而讲究实际的、才智非凡的人回答说,是的!我认为,这就是一种高尚而真诚的目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不是深入一个政治家或一个人的内心中最高贵的东西吗?诺克斯把它作为重要的东西提出,但是克伦威尔则以其非常健全的理智,以及对世界的现状的体验,我想首次在历史上如此高度地把它表达出来。我把它看作新教发展的顶峰,是“《圣经》信仰”在尘世展现的最崇高的阶段。可以设想,如果它能向我们中间的一个人明白表现,我们就会懂得正义最终要战胜邪恶,认识到我们渴望和祈求的一切,即作为对英国和世界的至善,是一件可以达到的事情!
因此,我必须指出,克伦威尔被狐狸般 奸诈的人,以其狡猾、警觉和熟练的经验,当作“伪君子来侦查”,我感到是极为遗憾的事情。我们英国只有这样一个政治家,在我所看到的人中,惟有他的内心确实存在这种目的。这样的人物,一千五百年才出现一个,可是他却受到如此对待。他的追随者,以十以百计,而反对他的却以百万计。如果英国能团结在他的周围,——嗨!那么,英国肯定是一个基督教的 国家!然而,奸诈狡猾的人仍然坚持它解决不了问题,即在“一个无赖恶棍成群的社会中,怎么能通过他们的一致行动培养出忠诚的人来。”——这真是一个多么难于解决的问题,人们可以在大法官法庭和其他地方看到!最后,直到上帝的正义愤怒,也由于上帝尊贵的恩惠,这个争议的问题开始停顿下来了。于是,对所有人来说,这个问题,显然 是无法解答的。——
不过,关于克伦威尔及其意图,休谟 〔47〕 和他的很多追随者却要我们承认:克伦威尔起先是真诚的“狂热者”;只是随着事业的发展,他就逐渐变为一个“虚伪的人”。 〔48〕 休谟对克伦威尔这种从真诚的狂热者到虚伪者的说法,后来被推广——用到穆罕默德等人身上。对这种说法,加以认真思索,人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些道理,不是很多,更不会是全部。真诚的英雄,他的精神境界决不会落到如此不幸的地步。太阳排斥不纯洁东西,其表面还有不祥的黑点,但是它自身不会熄灭,毕竟不会使太阳消失,变成一片漆黑!我敢说,伟大深沉的克伦威尔决不会落到这种结局。我认为,绝不会的。他是属于自然本身的勇敢的人,像安泰 〔49〕 一样,他的力量来自于与他的母亲——大地的联系 。如果把他高高举起脱离了大地,把他变成伪善与空虚,他的力量就会丧失。我们并不断言克伦威尔是个完美无瑕的人,从不犯错误,没有不真诚的东西。他并不是“完美无瑕”、“品行端正”而学问浅薄的教授,而是一个粗鲁的奥森 〔50〕 般的人物。他以诚实的工作 去开拓坎坷路程,——无疑会有许多失误 、违心的言行、过错以及不胜枚举的缺点毛病,时刻都会发生。他自己心里明白,上帝和他也都了解!太阳常常被遮蔽成暗淡无光,但是,太阳本身并不会失去光辉。克伦威尔弥留之际的遗言,是一个基督徒英雄的心声。他断断续续地向上帝祈祷,愿上帝评判他和他的事业,因为人们无法做到,惟有请上帝给予公正的和怜悯的评判。那些话真是感人肺腑。他低声道出了他那纯朴高尚的灵魂,他的一切苦难和罪孽到此终止,他就这样去见上帝了。
我决不会称这个人为伪君子!他怎么会是伪君子,滑稽演员,一生都在演戏,进行空洞无聊的吹嘘,追求无知百姓的喝彩呢?这个人在他头发灰白以前,一直过着默默无闻的宁静生活;直到后来才站了出来,成为无可指责的公认的英国实际君王。一个人离开了国王的斗篷和四马拉的大马车等行头就无所作为了吗?总是被抱着成摞的官方文件的职员纠缠才算是幸福吗?出身低微的戴克里先 〔51〕 皇帝喜欢种菜;并非是不可估量的人物,乔治·华盛顿也有类似的情况。人们会说任何一个真诚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也愿意这样做。他的实际工作一旦在王位事务中消失——就把王位抛开!
同时,我们还要说,在人们的一切运动中,处处都离不开君王 。这一点在这场真实的战争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如果战争的一方,推举不出一个首领,而他们的敌人却能够,那么,他们就会变得怎样。苏格兰民族在信仰清教方面几乎全体一致,他们对此满怀热忱,意愿与共,而在岛的英格兰一端却远非这样。但是,苏格兰人中没有出现像克伦威尔那样的伟大人物,只有贫乏、胆小、犹疑和爱耍手腕的阿盖尔 〔52〕 之流,他们都没有追求真理的诚心,也没有为真理献身的精神。他们没有领袖,而分散在这个国家内的查理一世保皇党却有自己的首领——蒙特罗斯 〔53〕 ,这位一切保皇党成员中最卓越者,是个有才干的、性情豪爽的显赫人物,人们可以称他为英勇的骑士。我们看看这种情况:一方面是臣民无君主,另一方面是君王无臣民!臣民无君王则无所作为,而无臣民的君王,还能有所作为。这位蒙特罗斯带领一小股爱尔兰和苏格兰高地的野蛮人,以其不足的装备,像狂暴的旋风般猛冲训练有素的清教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接近5次,就战胜了他们。他在一个时期内短暂地掌握了整个苏格兰。这样一个人物,也不过是一个人,只因许许多多热情的人们中没有 他的对手,所以就无力反对他!看来,在参加清教徒斗争的所有人中,始终不可缺少的人物,正是克伦威尔其人。他有眼力、胆略和果断,是惊涛骇浪的中流砥柱,——不管称他什么,却是他们实际上的国王。
然而,克伦威尔正是在这个问题上遭到非难。他的其他行动都有拥护者,而且一般给予公正的评论,惟独对他解散残余议会 〔54〕 和就任护国公 〔55〕 没有得到人们原谅。他已经相当于英国的国王,是英国获胜派的领袖了。但是看来,他非得要有国王的行头不可,为了取得王位,他不惜堕入地狱,让我们对此稍作议论。
当时,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全都在清教徒的议会控制之下,于是产生了一个实际问题,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对上帝奇迹般地交付你支配的这些民族,应该如何进行统治?显然,长期议会中那些一百来个议员,他们掌握着最高权力,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那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对于制定宪法的理论家来说很容易解决,但对于克伦威尔说来,他看到了这个问题的实质,觉得没有比它更复杂的问题。他征求议会的意见,问他们应该如何解决?这种事情本应由议会来确定。但是,对于士兵们来说,他们用鲜血换来胜利,看来也应有某些发言权!虽然,这样做违背惯例,士兵们认为“我们一切战斗不能只是为了换取一纸空文。我们了解上帝已经通过我们的战斗赐予胜利,上帝福音的律法,应该在祖国确立,或者说尽力使它确立起来!
克伦威尔说,这个问题在议会中争论了足有三年。他们作不出结论,只是无休止地空泛议论。或许这种情况是由于议会机构本性决定的。看来,对于这种事情,除了空谈,还是空谈,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然而,问题必定会得到解决的。议会中的60名成员,已经遭到全体国民的厌恶,加以鄙视,国民称它为残余议会,已经不能再延续下去了。那么,由谁和什么机构来接替呢?“自由议会”、选举法、某种立宪程序等,——都是摆在人们面前的紧迫事情,人们必须作出回答,否则就会被它们吞没!你们是什么人,空谈什么立宪程序、议会法?你们杀死了你们的国王,进行了普赖德清洗 〔56〕 ,谁要是妨碍你们事业的发展,你们就要以强者的法律将其驱逐流放。那时你们只剩下了五六十人在那里争论。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不能从死板的公式而是要从实际情况出发,作出回答!
这些问题最终是怎样解决的,至今仍是个谜。对这段历史深有钻研的戈德温 〔57〕 也承认他自己做不出结论来。当时最可能的情况是:这个无能的议会仍然不会、也确实不能解决那些问题,而且意见分歧。每当出现众说纷纭实在不能统一的时候,他们只好一而再、甚至十次、二十次宣告暂时休会,——这使克伦威尔无法忍耐。不过,我们从一开始就可以以一个对议会最有利的设想来谈;它是最有利的,虽然我相信它不是真的,但却是很有利的。
根据这种设想,在当时最危急的时刻,以克伦威尔及其下属为一方在聚会,以那五六十名议员组成残余议会为另一方在开会,克伦威尔突然获悉,残余议会在失望中提出一个非常特殊的解决办法,在他们既恼怒又妒忌的失望中,想至少不让军队参与行动。这些人在议院中急忙通过一项改革方案,——规定议会由全英国普选,平均划分选区,自由投票等等!这种方案是非常有问题的,或许对他们 来说是不成问题的。实行这个改革方案,要全英国人自由投票,行吗?看!保皇党确已默不作声,但并没有根除,可能在人数上 超过我们。况且,大多数英国人总是漠视我们的事业,只会袖手旁观或者顺从。人们不是靠人头数而是凭实力和影响去赢得多数人的支持!如果赞同这些陈规和改革方案,那么,人们用激烈战斗获得的一切成果,又将付之东流,只落得一个希望或可能,甚至连可能性也说不上!我们依靠上帝的力量和自己双手获得的成功,现在确实在世上 掌握着,并不是一种可能性,而是确定无疑的。于是,克伦威尔走在那些顽固的议员前面,阻止他们匆忙制定的改革方案出笼,——命令他们走开,不许再在那里议论。——对克伦威尔这样的举动,人们难道不能原谅他吗?我们就不能理解他吗?约翰·弥尔顿目睹所有这些情景,并能为其喝彩。这样,现实已经把那些方案准则消灭于未然。我想,大多数注重现实的英国人,肯定会理解这种做法的必要性。
这位坚强勇敢的人,由此遭到形形色色陈规陋习和肤浅推理的反对,他勇敢地求助于英国真诚的现实,看是否能支持他?奇怪的是,他力求以立宪的途径进行统治,建立某种议会支持他,但却未能成功。他建立的第一个议会,人们称它为不充分的议会,它可以说是一种名人的集会 。这些人是由当权的大臣和清教主要领袖指名委派,在宗教界有名望、有影响和忠诚于真正事业的最杰出的人物,从英国各地集合起来制定方案。由他们来审核认可过去的东西,尽力安排未来的事情。他们被人轻蔑地叫做不充分的议会(barebones's parliament)。看来,这个名称用的是一个人名,此人名字是barbone,而不是barebones。——这是一个十足的好人 〔58〕 。他们的工作也不含糊,而是极严肃的现实。——这些有声望的清教徒是在作一次试验,看基督的律法,能在多大程度上成为英国的法律。他们中有明智的人,有优秀品德的人,我想他们大部分是非常虔诚的人。他们致力于改革大法官法庭。看来,他们是失败了,垮台了!由于他们无能为力,只得自行解散。于是,他们把权力重新交到大将军克伦威尔的手里,按照他的意愿和能力去处理了 〔59〕 。
他会怎样处理呢?这位大将军克伦威尔“已经提高到将被擢升为一切武装力量的总司令,”在空前危急的时刻,他自以为是英国惟一合适的权威人物,惟有他能挽救英国与极端无政府状态间的局面。这是当时英国形势和他所处地位的不可否认的实际情况。他将怎么办呢?经过慎重考虑之后,他决定接受 这个事实,愿以庄严的公开仪式,在上帝和大众面前发誓宣告:“事情既然如此,我当竭尽全力而为之!”摄政体制和政府法规等,——这些都是事物的外部形式,需由法官、高级官员,“军事会议以及国民中热心人士”进行制定和审核。而就事情本身来说,已经处于势在必行的时刻,这完全是不可否认的,不这样做除了无政府状态,别无选择。不论信奉清教的英国能否接受,不过,说实在的,信奉清教的英国由此得以获救,免于自毁!——我相信,清教徒们虽然含含糊糊地抱怨,然而,总的来说,他们是十分真心愿意接受奥列弗这种破例的行动的。至少他和他们一起使局面得以改善,总比过去要强。但是,要他们在议会中彬彬有礼地清晰表达 ,他们还有难处,因为他们总不能充分理解对它说些什么!—— 〔60〕
奥列弗的第二个议会,严格说来,是他第一个 正规的议会,是根据政府法规中的规定选出来的。它确实召集起来,并进行了工作。——但是,不久便陷于护国公的权力 、“篡位”等等,无休止争论的问题,因此,最早在合法的时候就注定要解散的。克伦威尔对于这些人的最终讲演是非常精彩的。对他的第三个议会,也是如此。他同样谴责他们的迂腐和固执。所有这些讲话,非常粗鲁混乱,但又显得极其诚挚。你们不禁会说,这是一位真诚而无能的人,不善于表达 他的千头万绪的思想,而只会付诸行动!他虽然不善于表达,可是他的讲话意味深长。他注重“天意的产物”。他说,所有这一切变迁,屡获胜利和种种事件,并不是人为的预先安排和戏剧性的设计,既不是我,也不是大家。坚持那种说法的人,就是盲目的亵渎者!他以极其严肃的精神坚持强调这一点,尽其所能。克伦威尔好像在一个巨大黑暗的竞技场上表演,周围是一片混乱,但能预见到那一切,而且能用木头和线绳进行预先设计好的木偶戏演出!他说,这些事情不是人所能预见的,没有人能说出那一天能发生什么事情。它们是“天意的产物”,上帝的手指引导我们前进,从而使我们能最终达到彻底胜利,上帝的事业在这些民族中得以凯旋。所以你们才能作为议员聚集在一起,提出尽可能有条理的意见,使它在民众事务中合理可行。你们要运用你们的明智的忠告履行职责。“你们获得的机遇,是以往英国议会从未有过的。”基督的律法,即正义和真实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我们祖国的法律。与此相反,你们却陷入了徒然的墨守成规,拘泥于法规章程,对我的 就职,是否符合成文法,进行百般挑剔和无休止的追查,——要把整个事业重新搅乱,因为我任国家要职,没有公证人的证书,只是在战斗的旋风中听从了上帝的召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有你们的墨守成规的逻辑和贪欲的守则,而不遵奉基督的律法来统治这个国家。“上帝会判定你们和我之间的是非。”他对他们的结束语是:任凭你们去纠缠法规公式,我行我的不拘一格的斗争、目标、现实和行动;“上帝会对你我之间的是非作出裁决!”——
我们在上面说过,刊印出来的克伦威尔的讲演辞,不成体统,内容混乱。很多人认为:那是一个伪善者有意 含糊其词,令人不可捉摸,是用混乱奸诈的胡言乱语来掩饰自己。我认为事情并非如此。恰好相反,我却认为,那些讲话,能使人一眼看到这位克伦威尔的真面目。不仅如此,还能看到他可能的发展前途。只要相信他言之有物,并加以善意的体察,你就会发现束缚在那些断续粗糙而又曲折的表述中有真实的言语,从而会发现这位不善于辞令的人蕴含在内心深处的用意!你会第一次开始认识他是一个有气质的人,不是一个不可理解的和不可相信的神秘怪物。在肤浅的怀疑主义的年代写成的有关克伦威尔的生平和传记,不可能认识和理解这位有深刻信仰的人。这些作品远比克伦威尔的讲演更为晦涩难懂 。看那些作品,只会使你们陷入无比的黑暗与空虚。它出自“愤恨和妒忌”。克拉伦登爵士说:那种“愤恨与妒忌”,只是随心所欲地找碴儿、揣度和诡计,其目的在于诱使迟钝、稳重和温和的英国人放下犁耙和工作,卷入到反对这位最称职的国王的混乱狂暴的斗争中去!人们如果认为其言之有理,不妨读一下那些作品。怀疑主义对宗教信仰的写作,可以有杰出的才能,但是,实际上它却是不能胜任的 ,正好比盲人在拟定光学原理一样。
克伦威尔的第三个议会触到同第二个议会一样的暗礁而破裂。总是墨守成规的公式,要你们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向我们显示公证的羊皮书么!真是盲从的空谈家们,——“嗨!确实需要上述的权力,才能形成一个议会,但是我要成为一个护国公,需要有更为重要的力量!”如果没有我这个护国公的权力,那么作为护国公的体现和创造物的议会权力又何从谈起呢?
议会道路行不通,只有采取专制政治的办法。由军事独裁者在其各自管辖区内,对保皇党分子和其他反对派进行强制 的统治。既然议会法案不起作用,只好诉诸武力了。陈规公式无济于事,只得承认现实!我将继续保护国外受压迫的新教徒;在国内委任正义的法官、明智的管理者,爱护真正的福音传教士,尽力使英国成为信奉基督教的英国,比古罗马更伟大,成为新教基督教的胜地。因为你们无法帮助我,我只能这样。只要上帝仍然赋予我生命,我当坚持这样做!——有些人喊道:既然法律不承认他,为什么他不愿放弃职位,重新隐退呢?这正是他们错误所在。对他来说,是不会弃职不干的。各个国家都要有首相进行统治,如皮特、蓬巴尔 〔61〕 、舒瓦瑟尔 〔62〕 等等。当他们在位时,他们的言论就是法律。但是这位首相是不能引退 的。他一旦引退,查理的斯图亚特王朝和保皇党人等着要杀他,并将他的事业扼杀。所以,一旦上了阵,就不能退缩,不能倒退。这位首相除了进坟墓,绝无退路。
人们对克伦威尔的晚年感到遗憾。他抱怨上帝不断委以重任,他必须肩负重担直到死去。正如他妻子所述,有位老上校哈钦森是他的老战友,因有重要公务,出于无奈去找他。——克伦威尔以极其友好、温顺和安抚的气度“陪同他到门口”,恳求他的老战友与他重归于好,并表示他被过去非常亲密的、真诚的战友们所误解和冷漠,内心不胜痛苦。这位严厉的哈钦森坚持他的共和国准则 〔63〕 愠怒而去。——当时,克伦威尔已是满头白发,他那强力手臂,随其长期活动而变得软弱无力!我还总是想到他那可怜的母亲,当时已经年迈,住在他的宫中。她是一位真正勇敢的妇女,他们确实生活在一个诚实、虔诚的家庭里。她一听到枪响,就担心儿子被害。所以,他必须每天至少要去看望她一次,让她能亲眼看到他还活着。真是可怜慈母心!—— ——这样的人在世上获得了什么?他实际上得到了什么?他得到的是一辈子痛苦的辛劳奋斗,直到死去。他的声誉、追求的目标和历史地位又是什么呢?他的尸体被吊在铁链上,要说“历史地位”,——这就是他实际的历史地位!——但却是耻辱、指责、黑暗和不光彩的地位,以至于今天我在这里作为第一次宣告他不是无赖和骗子,而是真诚人物的一员,有谁会认为我不鲁莽呢!愿他安息吧。不管怎么说,他不是为我们做出了很大的业绩吗?我们 能顺利地走在他用极其艰难的英雄一生换来的道路,跨过他填平壕沟的尸体。当人们踩着它前进的时候,本不该唾弃 它!——愿这位英雄安息吧。他并没有要求人们 对他进行评判,也没有要求人们对他作出正确的评价。
公元1688年,清教运动平静下来了,其成果也得到了稳定。自那以后,整整过了一百零一年,又发生了举世闻名、影响深远的法国大革命,这是一次更为深刻、更难平息的大规模爆发。确切说来,这是新教运动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行动。当时,人们为了惩办伪善的行为,凭借爆发的混乱,要使人类向现实和真实回归。我们把我们英国的清教运动称为新教的第二次行动。路德说:“在教会中”,“圣经是真实的,人们要遵照圣经行事”;克伦威尔则说:“在教会和国家事务中,要遵循实际上是上帝的真理行事。”人们必须回归现实,不能凭着似是而非的东西生活。法国大革命,或称新教的第三次行动,人们完全可以称它为新教运动的最后一次,因为人们不会比狂暴的长裤汉 人更低下的了。他们处在最赤裸裸的冒险事实中,这是无论在何时、何种情况下都不能否认的。他们在这样的基础上,可以而且必须坚定信心地从新开始建设。法国大革命和英国革命一样,也有自己的国王,——他没有可以向人们显示的公证人写的羊皮证书。下面我们再来考察当代的第二个国王拿破仑。
我认为,拿破仑绝不是克伦威尔那样的伟大人物。他虽然在整个欧洲获得了巨大胜利,而克伦威尔的成功主要限于我们小小的英国。但是,正如踩着高跷的人看起来站得很高,然而,他的身材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我认为,在拿破仑身上没有像克伦威尔的那种真诚 ,他的品格远不如克伦威尔。他没有接受神的感召,在漫长的岁月里,不能默默无闻地同这个宇宙威严的不可名状者相伴,不能如《圣经》上说的“与上帝同行”。 〔64〕 按他的说法,借此获得信仰和力量。潜在的 设想和勇气,心满意足地潜藏着,然后,就爆发出像天空闪电般的光耀!拿破仑处在一个不再信仰上帝的时代,一切无声的东西、潜在的因素都被视为虚无:他不能以清教徒的《圣经》作为依据,而是把贫乏的怀疑主义的《百科全书》作为出发点。这就是此人能做到的范围。虽然,能够做到这样是值得称赞的。但是,他简练、敏捷,无论对何事都能说会道,比起我们伟大的克伦威尔极其混乱、不善辞令来显得也许渺小。他与“尽力想说而说不好 的先知”相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复杂的骗子。休谟有关从狂热者向伪善者转变的说法,把它用在拿破仑身上更为恰当,有其正确性;可是把它用在克伦威尔、穆罕默德等人身上,——严格说来,就毫无正确性可言。在拿破仑这个人物身上,很早就显现出该受责备的野心因素。这种野心终于征服了他,从而使他和他的事业遭到毁灭。
“像公报一样不真实的”,这句话成了拿破仑时代的格言。他竭力为此辩解说:为了迷惑敌人,鼓舞自己部下的士气等等,这是必要的。总的来说,这样说是没有理由的。一个人绝不能任意说谎。从长远观点来看,拿破仑如果不说谎,他的情况会好得多。事实上,一个人如果不是为了任何眼前利益,而是为了寻求未来的影响,传播谎言有什么好处呢?谎言一旦被戳穿,就会受到毁灭性的惩罚。没有人会再次相信谎言者,即使他说的是真话,即使他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人们也不相信他了。这就好比牧童谎喊“狼来了”故事的下场!——谎言不是 实情,人们不能无中生有,说谎 者最终将会一事无成,白费心机。
然而,拿破仑也有一种真诚。人们要区分什么是外表的不真诚和根本的不真诚。拿破仑那些外表的策略、花招与骗术,很多是亟应受到谴责的。可是透过这些,我们仍然可以看出,这个人对现实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感情,只要他有所依附,总要使自己建立在事实基础之上。他的自然本性胜过他的文化教养。据布尔林奈 〔65〕 说,在航行到埃及的一个晚上,他的随从学者们 热衷于争论不能有上帝存在的问题。经过各种推理,他们确信已经得到证明,因而洋洋得意。拿破仑仰望星空,反驳道:“先生们,真有才华。可是这一切是谁创造的呢?”无神论的推理像水一样从他那里流走了。这个伟大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谁创造了这一切?”在实践中也是如此。他像世上每个伟人或成功者一样,能透过一切错综复杂的现象,看到事物的实质,而直接抓住它。当他的杜伊勒利宫 〔66〕 陈列出新的装饰,管事们向他赞美那些东西如何华丽,而又便宜。拿破仑不予答话,却要了一把剪子,从窗帘上剪下一根流苏,放在口袋里走了。几天之后,在适当的时刻,他把它取了出来,使他的装潢人员感到震惊。原来那东西不是真金,不过是闪光的金属丝!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圣·赫勒拿岛 〔67〕 最后的一些日子里,他仍然坚持注重实际和现实。他经常向他满腹牢骚的可怜的随从们说:“为什么要空谈和埋怨呢?尤其是为什么要互相争论呢?这样是毫无结果 的,它对人们是无所作为的。既然什么都做不成,空谈又有何益!”这样,在他们忧郁的抱怨声中,他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由此看来,就其真实本身来说,人们能说他没有一种信仰 吗?在法国大革命中,坚持这种崭新的极度民主本身,这是一个不可抹煞的事实,整个社会的旧势力和旧制度,都不能阻挡,这是他的真正洞察力,而且投以良心和同情,——这就是一种信仰 。他不是把那不明确的意义解释清楚了吗?“事业成功之门向有才能者敞开 ,工具属于善于使用的人。”这确实是真理,甚至是完全的真理。它概括了法国大革命以及任何革命所能有的意义。拿破仑从早期就是一个真正的民主主义者。而且,由于他的本性,也由于他的军事职业的促进,使他理解民主政治。既然民主确实是大好事,就不可能是一种无政府状态。这个人对无政府状态是深恶痛绝的。1792年6月12日,布尔林奈和他坐在咖啡馆里,正好看到一群暴徒蜂拥而过,拿破仑对当权者不能阻止这些暴民深感不满。对8月10日的暴乱,他感到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去指挥那些不幸的瑞士士兵,如果有人指挥的话,他们就能战胜。这样一种对民主的信念,并对无政府状态的痛恨精神,贯穿在拿破仑的所有主要事业之中,人们会说,通过他的辉煌的意大利战役直到里奥本和约对他的启示是:“胜利属于法国大革命,它明确批驳了妄称它是一种幻影的奥地利幻影!”此外,他还感到,而且确实地感到强有力权威的必要性,没有这种强大权威,革命就不能成功和持久。对既要破坏旧世界又有自我破坏的法国大革命,要控制驾驭 它,以利其固有目的能够成功实现,使它变成有机体 ,而且能够在其他有机组织中生存和能形成 事物,而不是单纯的消耗破坏。这不就是他作为一生的真正目标,在某种程度上进行追求,而且确实是这样努力做的吗?经过瓦格兰姆战役,奥斯特里茨战役,节节胜利,——屡建战功。此人有眼力,也有敢作敢为的精神。他自然高升到国王的地位。一切人们都看到他达到了这一步。普通士兵在行军时常说:“那些喋喋不休的律师们 高居巴黎,光说不做!一切变得很糟糕,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我们应该去投奔我们的小伍长 〔68〕 。”他们果然去投奔了。不仅是他们,法国大部分人都如此。——就这样,这位职位低下的拉·费雷团的炮兵中尉,一跃而成为总执政官,当上了皇帝,征服欧洲。自然,他会感到自己是几个世纪以来,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
我认为,就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骗子因素占了上风。他一反过去信仰实际,转而信任不真实的东西。他竭力使自己与奥地利王朝、罗马教廷连结起来,与他曾一度清楚地认为是虚伪的旧封建制度联系起来,——认为他 应该建立“他的王朝”等等,认为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的归宿就在于此!这个人陷入了强烈的错觉,他要信任谎言,这是令人可畏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时,他已经不辨真伪了,这是对一个心地不正的人最严厉的惩罚。自我 和狂妄的野心已成为他当时心目中的偶像。自我 欺骗一旦产生,其他一切 欺骗行为自然会滋长泛滥。他把自己身上可贵的真实性,用那些华而不实、虚伪做作、拙劣拼凑而成的东西淹没起来,以为这样就会更真实!他与教皇签订的虚假的政教协定 〔69〕 装作是天主教的重建,自以为这是破除宗教的方法,“对宗教有了免疫力 ” 〔70〕 。他的加冕典礼的仪式是在巴黎圣母院 〔71〕 由那位意大利的老怪物 〔72〕 主持授予皇冠。——正如奥热罗 〔73〕 所说:“典礼盛况空前,万事俱备,惟缺五十万人拼死将这一切结束!” 〔74〕 克伦威尔的就职是靠剑和《圣经》,人们应该承认他是真诚的实在 。他佩带宝剑,怀抱《圣经》,没有任何邪念,这些不就是清教的真实 象征、它的真实的盛装和勋章吗?过去曾是真实地依赖的东西,现在却被用来作伪装!但是,这位不幸的拿破仑算盘打错了。他过于相信人民容易受骗 ,看不到人们内心中除了饥渴之外还有别的要求。他错了,他像一个建造空中楼阁的人,不仅事业一败涂地,连人也落得粉身碎骨,离人世而去。
唉!这种欺骗的因素,在我们大家身上都会有的,而且只要有充分的诱惑就会发展起来。所以说:“不要带我们进入诱惑之中。” 〔75〕 但是,我认为这种欺骗因素的发展是灾难性的。凡是明显由这种欺骗性构成要素的事物,总归是暂时的。而且,不管它貌似 巨大,在本质上却是渺小的。因此,拿破仑的事业,名噪一时,其结局如何呢?它像是火药爆炸时的闪光,又像是荒野干草的熊熊燃烧。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硝烟弥漫。不过,仅仅在一段时间以后,它消失了。然而,世界上的河山,天上的星空,脚下仁慈的大地,却依然如故。
魏玛公爵 〔76〕 总是鼓励他的朋友们说,要有勇气;这个拿破仑的专制统治是非正义的 ,具有虚假性,是不会长久的。这种观点是真实的。这个拿破仑愈是对人民进行沉重践踏和残暴压制,总有一天人民会对他作出愈益强烈的反抗。非正义的行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我怀疑,他不惜失去自己最有利的炮兵阵地,或牺牲一个团的兵力也要把那个德国书商帕尔姆 〔77〕 杀掉!这显然是残暴杀害的非正义行为。不论他怎样涂脂抹粉,即使抹上一英寸厚的油彩,也掩盖不了他的真面目。这类残暴行为深深地激怒了人心,每当人们想起他,总是被压抑得怒火满目,——他们等待着时机!这一天终于来到 ,德国人奋起把他包围了。——诚然,从拿破仑的全程来看,他也做了一些正义的 事情,做了一些自然法则许可的事情。至于他身上有什么真实性,除了这些再没有什么了。其他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消耗。“事业成功之门向有才能者敞开 ”。这一至理名言,至今仍在到处明确显示出来,可是,他却在极不明确的状态下离去。他好像是一张巨大的草图 ,是一张粗略勾勒但又无法完成的草图。实际上,哪个伟人不是这个样子呢?也都是在这种粗略的状态下离去,令人遗憾!
按他在圣赫拿岛的表现,他的世界观总是悲观的。他似乎感到极大惊讶:他的一切就这样无可挽回了,他被流放到这个岛上,可是地球照旧绕着自身的轴心在转。他认为法兰西是伟大的,而且是无比的伟大,归根到底,在于他就是法兰西。他说:英格兰本身,天生只是法兰西的附庸,“是法兰西的另一个奥莱龙岛 〔78〕 ”。从拿破仑的本性看来,天生 就是如此。然而,核对一下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实际情况却是:——我拿破仑囚在这里!他对此迷惑不解,现实不符合他的设想;法兰西并不是无比强大,他不代表法兰西,对这些情况,他都感到不可思议。真是一个“错误的心”,叫他去信从虚谎! 〔79〕 他身上曾经有过的那种简洁、明察、果断的意大利人性格,一度坚强而有力,却被法国虚夸的混浊气氛团团围住,多半被融消了。世人不是供他践踏的,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其捆扎起来,成为他和法兰西的基座,世人所想望的目标是与此完全不同的!拿破仑极其惊讶,但又有何用?他已经穷途末路,而自然照旧有她自己发展的道路。他一旦脱离了现实,他就会被推翻,处于绝望之境而无从挽回。他终于沉沦在那里,感到极度的伤心,在无比悲痛中死去。——这位不幸的拿破仑,好似一件精美的工具,在没有充分发挥作用以前,就过早地耗费掉了。这就是我们讨论的最后一个伟大人物!
我们 在这里所说的最后,有双重的意思。因为我们对不同时代和不同地方的英雄们进行了广泛的探索与研讨,最终就要结束了。我对此颇感不安。从事这样的工作,虽有很多苦恼,但苦中有乐。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是严肃和广泛的题目,我把它称作英雄崇拜 ,并不过分。我认为,这个课题深入到人生道路和世上至关重要的奥秘,这是当前很值得阐述的问题。我们要用六个月的时间,而不是六天,才能把这个问题讲得更为透彻些。我本指望对这个论题有创新的论述,但不知是否做到了。为了把它讲完,我不得不以粗略的形式作了一个开端。由于表述仓猝,讲得片面不清之处,在所难免,有望大家评审和见谅。你们的宽宏、坚忍、诚恳以及寄予厚望的支持与关照,我就不说了。在座的各位有造诣的、杰出的、美好的、博学的以及英国最重要的人物,耐心地听完了我粗略的讲话,我激情满怀,衷心地感谢诸位。最后祝你们大家平安!
注释
〔1〕 陪审团一般由12人组成,大陪审团由12—23人组成。——译者
〔2〕 英国史上1832年、1867年、1884年议会选举法修正法案。——译者
〔3〕 弗里德利希·席勒(1759—1805),德国戏剧家和诗人。此处语出自席勒的ae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见卡莱尔译:《论文集·德国文学概况》。
〔4〕 客迈拉(chimera),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蛇尾的吐火女怪。——译者
〔5〕 卡米尔·德穆兰(1760—1794),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律师和新闻记者。1789年发表演说鼓动攻占巴士底狱,任巴黎国民公会代表。后与丹敦等组成“宽容派”,反对雅各宾专政,与丹敦一起被处死。——译者
〔6〕 即七月革命。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后,1830年7月26日国王查理十世宣布解散新议会,限制选举权和取缔一切反政府报刊,激起广大群众极度不满。同年7月27日到29日,巴黎市民起义,三天内推翻波旁王朝,查理十世逃亡,政权落入以路易·菲力普为首的七月王朝,即奥尔良王朝,直到1848年二月革命被推翻。——译者
〔7〕 尼布尔(1776—1831),德国历史学家,曾在柏林大学讲授罗马史,著《罗马史》3卷,开创以批判学方法研究历史的先河。——译者
〔8〕 拉辛(1639—1699),法国剧作家、诗人,法国古典主义悲剧作家代表之一,主要作品有诗剧《安德罗玛克》,悲剧《爱丝苔尔》、《菲德拉》等。——译者
〔9〕 长裤汉(又译无套裤汉等),18世纪法国大革命时,对广大革命群众的称呼。因穿粗皮裤,有别于穿丝绒套裤的贵族或资产者,故名。原为贵族对平民的蔑称,但不久便成为“革命者”、“爱国者”、“共和主义者”的同义语。——译者
〔10〕 此语出自《旧约·以赛亚书》第60章第14节。中译本作“屈身来就你”。——译者
〔11〕 红白玫瑰战争,是英国15世纪时(1455—1485),两大封建王族争夺王位的战争:一方为兰加斯特家族,族徽为红玫瑰;另一方为约克家族,族徽为白玫瑰,故名。简称玫瑰战争。因玫瑰又名蔷薇,故又称蔷薇战争。——译者
〔12〕 西蒙·德·蒙特福特战争,是13世纪英格兰贵族蒙特福特(1208—1265)举行的战争。他是反叛亨利三世的首领,击败并俘获亨利及爱德华王子,统治英格兰(1264—1265)。后爱德华潜逃并率军将其包围杀死。——译者
〔13〕 劳德(1573—1645),英国坎特伯雷大主教(1633年起),查理一世枢密顾问。因敌视新教,引发主教战争(1639年),1640年以叛国罪入狱后被斩首。——译者
〔14〕 查理二世(1630—1685),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国王。1660年王政复辟继位。——译者
〔15〕 罗彻斯特(1647—1680),英国诗人,王政复辟时期宫廷中的侍臣和放荡才子,著有讽刺诗《对人类的讽刺》、《呆笨者的历史》等。——译者
〔16〕 埃利奥特(1592—1632),英国清教徒,下议院议员,因反对国王查理一世,领导议会向国王递交权利请愿书(1628年)而被囚死于伦敦塔。——译者
〔17〕 汉普登(1594—1643),英国国会领袖之一,反对国王查理一世擅自征税,在英国内战中指挥埃奇希尔战役负重伤致死。——译者
〔18〕 皮姆(1583?—1643),英国议员,曾经使查理一世接受未经议会同意不得解散议会的法令,是国王企图逮捕的5名议员之一。——译者
〔19〕 勒德洛(1617?—1692),1649年曾参与审判和处死查理一世。——译者
〔20〕 哈钦森(1616—1664),参加处死国王者之一。——译者
〔21〕 范内(1613—1662),英国清教徒,议会议员,因反对查理一世及克伦威尔护国政体,在王政复辟后被捕处死。——译者
〔22〕 达尔杜夫,是法国喜剧作家莫里哀(1622—1673)的剧作《伪君子》中的主人公。此人是一个假仁假义的宗教骗子。该剧演出后,达尔杜夫遂成为伪善的同义词。——译者
〔23〕 华盛顿(1732—1799),美国第一任总统。——译者
〔24〕 狂暴武士,源出北欧神话。他先使自己狂怒而作战时无需使用盔甲。——译者
〔25〕 1643—1648年,英国长期国会在威斯敏斯特举行会议,旨在改革不符合资产阶级利益的教义,制定了《威斯敏斯特信纲》等教规,与会者绝大多数为清教徒。——译者
〔26〕 伍斯特战役,发生在1651年9月,克伦威尔平定苏格兰王党的叛乱中。——译者
〔27〕 亨廷登,是英格兰郡名,克伦威尔出生地。——译者
〔28〕 邓巴之围,1650年9月克伦威尔在邓巴被围,后击败英国王党。——译者
〔29〕 查理一世(1600—1649),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国王(1625—1649年在位)。实行反动封建专制、高额税收、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逮捕议会反对派领袖和拒绝纳税者,血腥镇压清教徒。1649年1月30日,在人民群众的压力下,议会判处其死刑被斩首。——译者
〔30〕 长老派,英国清教徒之一派,产生于16世纪下半叶。主张长老管理教会,只要求国教(即英国圣公会)进行加尔文派的改革,后发展为英国长老会。17世纪时,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代表大资产阶级和上层新贵族利益,主张与国王妥协。1640—1648年间一度成为议会中的多数派,后被独立派清洗出议会。——译者
〔31〕 独立派,英国清教徒中的一派,产生于16世纪下半叶,主张各个教派独立自主,反对设立国教,不赞成教会从属于国家政权。17世纪资产阶级革命中,代表中等资产阶级和中小贵族利益,以克伦威尔为领袖。——译者
〔32〕 几尼,指1663年英国发行的一种金币,合21先令,1813年停止流通。此币采用几内亚黄金所铸,最初用于几内亚贸易,故名。——译者
〔33〕 福克兰(1610—1643),英国国务活动家。——译者
〔34〕 奇林沃思(1602—1644),英国牧师。——译者
〔35〕 克拉伦登(1609—1674),英国政治家,历史学家。英王查理二世枢密顾问官和大法官,著有《英国叛乱和内战史》。——译者
〔36〕 如果他为人“掏出心来,让乌鸦们乱啄”,语出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第一章第一场。意为:不掩饰自己的感情,缺少适当的含蓄。——译者
〔37〕 该文中,后面还有一句:“也许在使用中过了度,那小指就自行缩回”。丰特奈尔(1657—1757),法国诗人,散文作家。——译者
〔38〕 ambition一词,既有“野心”之意,又可作“抱负、志向和雄心”解。——译者
〔39〕 白厅,是伦敦的一条街名,英国主要政府机关所在地。指英国政府。——译者
〔40〕 所罗门(公元前977?—前932?),犹太史鼎盛时期的国王,以博学多才、聪明智慧著称。《圣经》中说他作“箴言三千句,诗一千零五首。”——译者
〔41〕 此语出自《圣经·传道书》(传说是所罗门作)第3章第7节。(中译文:“静默有时,言语有时”。)——译者
〔42〕 老伽图,(前234—前149),古罗马政治家、作家。曾任执政官、监察官等职。他维护罗马传统,鼓吹毁灭迦太基。著有《史源》、《农书》等,为拉丁散文文学的开创者。——译者
〔43〕 “你为自己图谋大事么,不要图谋”,此句出自《圣经·耶利米书》第45章第5节。——译者
〔44〕 内克(1732—1804),法国路易16时期的财政总监和银行家。生于瑞士,曾试图进行社会改革和行政改革,1790年辞职隐居瑞士。著有《论法国财政》等书。——译者
〔45〕 吉本(1737—1794),英国史学家,著有《罗马帝国衰亡史》6卷。——译者
〔46〕 出自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11章第2节。又见《新约·马太福音》第6章第10节。——译者
〔47〕 休谟(1711—1776),英国哲学家,经验主义者,怀疑主义者。——译者
〔48〕 见休谟著《英国史》(1754—1762)。——译者
〔49〕 安泰,希腊神话中大力士,海神波塞冬和地母盖亚之子。只要他身不离地,就力大无比。后被赫拉克勒斯识破,把他举到高空扼死。——译者
〔50〕 奥森,古代传奇《瓦伦廷和奥森》中的莽汉。——译者
〔51〕 戴克里先(245—313),晚期罗马帝国皇帝(284—305年在位)。——译者
〔52〕 阿盖尔(1598—1661),是长老会首领,被处死。——译者
〔53〕 蒙特罗斯(1612—1650),苏格兰将军,内战中支持查理一世,任苏格兰总督和军队总司令,兵败后,被判绞刑。——译者
〔54〕 残余议会,即英国共和国时期,于1648年12月驱除约100名赞成同查理一世妥协的议员以后的长期国会。克伦威尔建立军事专政后,于1653年4月20日将其解散。——译者
〔55〕 1653年12月克伦威尔“任命”自己为英格兰、爱尔兰和苏格兰的护国公。
〔56〕 普赖德(?—1658),英国内战时期议会军军官。1648年12月6日他在士兵的帮助下,清洗下议院中君主派分子,逮捕140多名议员,称为普赖德清洗。——译者
〔57〕 戈德温(1756—1836),英国社会思想家,英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先驱。他是诗人雪莱的岳父。著有《论政治正义,共和国史》(1824—1828)。此书研究1649—1660年克伦威尔父子统治下的共和国史。——译者
〔58〕 barbone是伦敦舰队街的皮革商,是该议会的成员。——译者
〔59〕 此处原书第1,2版为“他们任命克伦威尔为护国公,就各自散去”。——原书编者
〔60〕 以上一整段话,本书第1,2版中无,是第3版时首次出现的。——原书编者
〔61〕 蓬巴尔(1699—1782),葡萄牙国务活动家,1750—1777年当权。——译者
〔62〕 舒瓦瑟尔(1719—1785),法国国务活动家,曾掌握路易十五政府的实权(1758—1770)。——译者
〔63〕 此处本书原版1,2版原文为:preshyterian formula(长老派的准则)。——原书编者
〔64〕 “与上帝同行”出自《圣经·创世记》第5章第22,24节。——译者
〔65〕 布尔林奈(1769—1834),法国外交官,拿破仑的秘书。——译者
〔66〕 杜伊勒利宫(tuileries palace),法国旧王宫,建于1564年,1871年被焚毁。现在尚存杜伊勒利花园。——译者
〔67〕 圣·赫勒拿岛,1815年6月22日拿破仑在滑铁卢大败,再度退位,被流放此岛,1821年5月5日去世。——译者
〔68〕 小伍长,是拿破仑一世的绰号。——译者
〔69〕 政教协定是1801年,拿破仑与意大利籍教皇庇护七世(1742—1823;1800—1823年[在位])签订的。——译者
〔70〕 据查证,拿破仑的原话还有一句:“50年以后,法国就不再有宗教了。”——原书编者
〔71〕 巴黎圣母院,法国著名教堂,建于1163—1257年。——译者
〔72〕 老怪物,指教皇庇护七世,世俗名:基亚拉蒙蒂。此处“chimera”指希腊神话中的怪物。——译者
〔73〕 奥热罗,皮埃尔·弗朗索瓦·夏尔(1757—1816),拿破仑的军官。——译者
〔74〕 此话是在拿破仑加冕典礼的第二天,奥热罗回答拿破仑关于典礼的想法。据布尔林奈的《回忆录》等书所述,原话中“五十万”,为“百万”。——原书编者
〔75〕 此语源出《圣经·马太福音》第6章第13节。中译本作:“不叫我们遇见试探。”——译者
〔76〕 魏玛,德国地名。魏玛公爵名为卡尔·奥古斯特(1775—1828),是歌德的朋友和保护人。——译者
〔77〕 帕尔姆(1768—1806),是德国纽伦堡的书商,因出售反对拿破仑的小册子(《被蹂躏的德国》),并拒绝说出该书作者的名字,1806年8月26日被拿破仑下令枪决于布劳曼。激起德国人民的愤怒。帕尔姆的故居和德国画家丢勒(1471—1528)的故居一样,成为该城市的名胜之一。——译者
〔78〕 奥莱龙岛,法国西海岸的岛屿。——译者
〔79〕 此语出自《新约·帖撒罗尼迦后书》第2章,第11,12节“末日先兆”:“故此,上帝就给他们一个生发错误的心,叫他们信从虚谎。使一切不信真理,倒喜爱不义的人,都被定罪。”——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