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镜子随着格栅沉了下去,科洛特克夫连同镜子里的他,一起堕向深渊。但是科洛特克夫本人却忘了镜子里的他,独自一人走出了电梯,来到了阴森的前厅。一个满脸粉嫩的大胖子,头戴圆柱帽子,见到他便说:
“这可太妙了。我正要逮捕您呢。”
“您不能逮捕我。”科洛特克夫回答,却止不住地魔鬼般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没有身份,无名无姓。哈哈。你们没法逮捕我,也没法让我结婚。波尔塔瓦我是不会去的。”
大胖子吓得一哆嗦,盯着科洛特克夫的瞳孔看了看,不由向后退去。
“你来逮捕我——啊。”科洛特克夫尖叫,吐出颤巍巍发白的舌头给大胖子看,舌头上还留着缬草酊的气味,“我什么狗屁证件都没有,你怎么逮捕我?说不定,我是霍亨索伦家族(1)的大人物呢。”
“基督耶稣啊。”大胖子吓坏了,哆嗦着手划了个十字,粉嫩的脸变得蜡黄。
“你们没看到内库吗?”科洛特克夫看了看周围,结结巴巴地问,“快说啊,大胖子。”
“根本就没看到他。”大胖子回答,粉嫩的脸又变成了灰白。
“这可怎么办?啊?”
“去找德尔京吧,没别的办法了。”大胖子小声建议,“最好去找他。只不过他脾气太暴躁了,呼呼,太暴躁了!没人能靠近他,有两个人已经被他逼疯了。他还把电话摔坏了。”
“走着瞧吧。”科洛特克夫气宇轩昂地吐了口唾沫,“反正现在也无所谓了。上楼!”
“别伤了脚哦,负责人同志。”大胖子讨好地说着,把科洛特克夫送进电梯。
到了楼上,过道里出现了一个十六岁左右的毛头小子,凶狠地呵斥:
“你要去哪儿?站住!”
“大叔,别打我。”胖子似乎很害怕,他缩成一团,两手护住了脑袋,“我们找德尔京。”
“来吧。”毛头小子命令。
大胖子怯生生说:
“您还是自己进去吧,老爷,我就在长椅上坐着等您一会儿。他打人太疼了……”
科洛特克夫走进一个黑暗的过道,往里走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地板上平展地铺着一块浅蓝色的破地毯。
里屋的门上写着“德尔京”,科洛特克夫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屋子里的陈设看上去很舒适,有一张巨大的深红色桌子,墙上还有挂钟。圆滚滚的德尔京个子很矮小,只见他从桌子后的弹簧椅子上蹦起来,胡髭立刻根根倒立,大吼一声:
“闭——嘴!……”可是科洛特克夫连一个字都还没说。
这时,办公室又走进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公文包。德尔京立刻笑容绽放,挤出满脸皱纹:
“啊——啊!”他亲热地大声打招呼,“阿尔图尔·阿尔图雷奇。向您致意啦。”
“德尔京,你做的好事。”年轻人开门见山,掷地有声地控诉,“是你给布泽廖夫写信,无中生有地说我在退休金出纳处一手遮天,还偷走了五月份的退休金现金?是你写的信吗?说啊,你这个无耻的恶棍。”
“我吗?”狂暴粗鲁的德尔京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了善良柔弱的德尔京,他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唯唯诺诺地说,“我啊,阿尔图尔·阿尔图雷奇……我,当然……您冤枉我了……”
“哈,你,就是个坏蛋,坏蛋。”年轻人情绪激动起来,他摇摇头,猛地抡起公文包,碰到了德尔京的耳朵,嚓的一声,就像出了油锅的小煎饼滑进了盘子。
一旁的科洛特克夫不禁一声惊叫,呆住了。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总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儿,被我逮住要你好看。”年轻人说得慷慨决然,举起通红的拳头朝科洛特克夫挥了挥,随即便离开了。
办公室里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有两分钟,只有外面载重卡车开过时,烛台上的坠饰才叮当作响。
“年轻人,看到了吧。”德尔京的苦笑似乎发自内心,受了委屈的他看上去特别善良,“这就是拼命努力干活换来的奖励。夜里老是睡不踏实,吃饭总来不及吃饱,喝酒从没有尽兴过,但是下场都是同一个——被打脸。大概,您也是抱着怨气来的吧?那好吧……那您就来打我吧,打吧。德尔京的这张脸,不用说,是公家的。也许,您怕手疼?那您就用烛台揍我好了。”
说着,德尔京肉嘟嘟的脸就夸张地从写字桌后面伸了出来。科洛特克夫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他羞涩地咧嘴一笑,抄起烛台的脚,咔嚓一声,烛台砸到了德尔京的脑袋。德尔京鼻子里的血滴到了桌布上,于是他大声叫起“救命”来,打开里屋的门逃了出去。
墙上画着的纽伦堡式小房子里,一只山林小杜鹃窜了出来,高兴地叫道:“咕——咕!”
“咕——k——一k——二k——三k党!”叫着叫着,小杜鹃突然变成了秃头,“我要记录下来,您是怎么虐待工作人员的!”
科洛特克夫被愤怒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抡起烛台猛地砸向挂钟。挂钟回报以闷声巨响,闪闪的箭头四散飞溅出来。内库从挂钟里蹦了出来,立刻变成一只白色的公鸡,身上还写着“发文”二字,转眼就溜到门外去了。就在这时,里屋传出德尔京声嘶力竭的大喊:“抓住他,抓强盗啊!”门外随即响起来自四面八方的沉重脚步声。科洛特克夫转身便逃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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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霍亨索伦家族是德意志的主要统治家族。其始祖布尔夏德一世约在11世纪受封为索伦伯爵,第四代索伦伯爵腓特烈三世是皇帝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的忠实家臣。12世纪末期,该家族在索伦前冠以“霍亨”(意为高贵的)字样,称为霍亨索伦家族。该家族是勃兰登堡、普鲁士及德意志帝国的统治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