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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人大家都谈着一个新闻:任三嫂在庄溪。

“是不是她野老公那里?”

“唔。还生了一个女儿哩,”低声说。仿佛一说得大点儿就造了口孽似的,可是在他丈把远以内的也还听得见。

“她给任三生的那个儿子怕也是野种吧。”

大家对这问话的小伙子瞧了一眼,又说到这消息是该秘密的。

“喂,莫走了风。任三家里打算捉她回来。”

“长太爷不晓得要怎样发脾气哩:族里出了这样……这样……呃,这样那个的女人,呃?”

那个小伙子就把下嘴唇往外攒了一下:

“哼!”

“长太爷是,”装着很知道的劲儿,“他是……他很……”

有几片嘴唇扁了一扁,嘴角往下弯着,一些话就给关在了嘴唇里面。只得用鼻孔——

“唔,唔。”

大家就回去等着:有戏看。你瞧着,长太爷准得有一手。

长太爷真在打算着一手。

“哼!……”

过了会儿:

“唔。……”

你要是和长太爷一混熟,你就得知道他现在正生着气,也在打着主意。

他左腿叠在右腿上,右手的小指忙着剔牙齿。脸上象涂着蜡,一线阳光斜到他右边腮巴上,颧骨那儿就象个玻璃瓶似的放亮。

这件事到了他长太爷手上!

叠着的腿子一上一下地抖了起来,大襟上沾着一片瓜子壳就簸动得象大洋里的小划子。

真不懂任三嫂跟上了庄溪那兔崽子有什么鸟好处,他想着这件事。顶好把那个兔崽子也诊他一诊,给他点儿王法,可是别人姓刘,他长太爷可管不着。

右手剔牙剔得更起劲,仿佛要给自己的牙齿一点儿王法什么似的。自己听得见指甲割着牙齿响——戛,戛。唾沫沿着手心流下来。

“哼!”

听说庄溪那野老公不过是个田夸老,可真怪,任三嫂可跟上了这么个家伙。可是也许那姓刘的有点什么长处,一些骚货特别喜欢的。

腿子抖动得几乎跳起来。那片瓜子壳在大襟上站不住,给弄得东奔西奔的,一个不留神就给摔倒了地下。

任三嫂一找回来了准得打烂她的脊背肉。……

你说他又得“哼”了吧——他生了气?

不。

倒是——他全身软了一下。

任三嫂那身肉可经不起打。她那身肉——其实说“肉”是错了的,应当说是芡实粉,再不然就是没有蒸透的蒸鸡蛋:手指点一点就得破似的。

长太爷嘘了口气,任三嫂那身肉真可禁不起打,单止她的腮巴子——

她的腮巴子是怎么个劲儿,长太爷那只剔着牙的右手顶明白:它扭过它。

“脸子一天到晚日晒雨淋的,还这么嫩,别的地方不知道是怎样嫩法哩。”

可是任三嫂并不因为长太爷赞美她她就高兴。她有点别扭劲。她把那双漆黑的眼瞪着,叫了起来:

“做什么?”

“不要假正经,晓得吧。……任三吃你不住我是知道的,他是不是很……”

那只留着长指甲的右手又对她突出奶子的胸部伸了过去,可给任三嫂一手打开了。

“青天白日里你调戏人……真不要脸……”

“青天白日调戏不得,晚上就好来那个……任三你是不过劲的,唔。我同你……”

“滚,滚!”

“为什么要这样凶?”长太爷差点没给她推倒。

“死不要脸的!老不死的!亏你还是族绅——任家族上真倒尽了媚!……”

长太爷可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说什么!”

“你不要仗着你是个族绅,你不要……”

“你再说,你再说!”抢一步上去。

瞧瞧四面。

没有人,只有赵老人家里那条花狗沿河岸跑着,把泥地上印着一路的梅花印。狗是不会说话的。

他打算一把抱住她,他想在那两片活动着的嘴唇上咬一口,他得把她吃下去:单止那两块红红的腮巴子就够多好吃,不说别的。他眼睛涂上了千把根红丝,额上的青筋突出来两分高。

可是任三嫂跳开了。

“畜生!老狗!强盗!杂种!痞子!任剥皮……”

这一大串叽叽刮刮的话他并没听见。

“好嫂子,你不要太……太……你不要那个。……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依了我,唔,唔,你依了我……”

“滚你娘的臭蛋!死不要脸的老畜生!……——还是族绅,还要管地方上的事!——死不要脸的……”

长太爷这回动了火。

“你不要太得意!……不识抬举的家伙,我好意要抬举……要……要要要……”

“哪个认得你这臭瘟蛋!……仗着有钱有势,大太阳底下调戏人!”

“你再说!”

“怕你!……你这畜生,任剥皮,瘟家伙!”

“哼!”长太爷手指有点打颤。“哼,哼!你小心!你!”

“怕你什么:我随便告诉哪个,族绅调戏人。”

“这瘟女人真厉害!”

生气管生气,任三嫂那身子——单只是腮巴子,就简直是芡实粉,是没蒸透的蒸鸡蛋,这可是真的。她那双眼珠会飞,会说话。那两片变得怪匀称的嘴唇一动,马上就露出一排发光的牙齿来——整整齐齐地站着。

这么两片嘴唇,今天骂了他。

女人的骂和男人的不同,唔,骂几句没屁关系。就是给她用那对棉花似的手打几拳都不在手,只要她肯那个。

“唔唔。”

长太爷在打主意。

他可不能威胁她:弄得不好她真去对别人说长太爷调戏她,可不大好。他不能太性急:女人的心眼儿他挺知道——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巴里说的又是一回事。你瞧瞧四姐,不是么,到头来还是跟上了他。女人总是女人,任三嫂总不会老是那么……

得,就这么着。第二天太阳快下山,长太爷拿着一个玉圈子到河边上找着任三嫂。

“喂,喂。”

没理他。

“是不是生了气?”他笑。“还是那么假正经?……喂,你看看。”

别人一个劲儿淘着米,脑袋也不回一回。

“咍,怎的——不回过——脸儿来——”调着腔,扭扭脑袋,擎着玉圈子的手在紫灰色的空气里画了个圈。

不成,他妈的。

“哼!”他说。

可是不能就这么丢了手。他那只扭过她脸子的右手在——痒不象痒,麻不象麻的。一扭,那片腮巴子就扭成白色,手一放,才慢慢地回到红色,这么一张脸子他可不能就丢了手。

可是主意还没打定,任三嫂可逃到了野老公那儿。

“哼,这骚货太不识抬举!要是找到了她,总要结结实实给她一顿……”

这回可就——哼,她原来在庄溪,她骂过他,她不依他。她跟上庄溪那姓刘的小子,好,你瞧着!

祥大娘子来告诉长太爷她儿媳的下落。

“你老人家看怎么个办法……”她什么都得和长太爷商量,不仅因为他是族绅,他还对任三好:任三借了他的那笔钱一直没还他。

“抓她回来!”长太爷拍一下桌子,把手心都拍红了。淫奔!“——任族上的面子扫尽了!抓她回来,我给她一点家教!……”

“我先到她娘家去告诉一下,你老人家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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